第六章(03)

本章節 5568 字
更新於: 2018-08-24
朱利安心不在焉地走回了家,一路上都覺的輕飄飄的,似乎連腳下踏的土地都不真實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對他造成的衝擊有些大,他覺得自己得好好跟哈爾商量商量。
(騎士團啊…)
想到這個名詞,朱利安感覺心臟又跳得快了一點。
其實,在這之前,他有想過是不是要申請加入騎士團。畢竟,那些成為傳說的、厲害的法師,沒有一個人是一直窩在塔裡面研究的;即使一開始是這樣,但總會有個契機,讓他們踏出家門,踏上旅途,遇上許多不一樣的人事物,遇見挑戰自己能力的考驗,最終成為家喻戶曉的大魔法師。
一直窩在家裡是不行的--這點他自己也知道,只是他才剛進入魔法院沒多久,比起外出冒險,更需要先穩穩地將自己的位置鞏固好,所以這個想法一直被他埋在腦海深處,倒是沒料到這個選項今天竟然直接被推到自己眼前了。
「騎士團感覺常常有外出的任務…這樣的話…待在家裡的時間又要減少了…」
朱利安站在階梯上,往下望著總是溫暖明亮的地下書庫,楞楞地出了神。他在克蘭鎮待了快要一個月,好不容易遺跡整理得告一段落能回來了,接下來似乎又得出門了…
「老往外跑…不知道哈爾大人會不會不高興…」
「當然不高興了。」
熟悉的男低音忽然在耳後響起,朱利安嚇了一大跳,差點滾下樓梯去。哈爾當然不會讓他遭遇這等意外,大手一攔,就把人攬進了自己懷裡。
「哈、哈爾大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朱利安趴在他懷裡,滿臉都是心裡話被聽見的窘迫。他是要跟哈爾商量,但都還沒想要怎麼說,這頭龍怎麼就出現了!?
「這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紅龍扯了扯嘴角,這問題還真是挺逗趣的。
「不、不是,我是說,怎麼會在這種地方…這個…不是場所!是位置的問題!」
「我剛從外面回來,就看見有人趴在欄桿邊想事情想得出神,還喃喃自語,這是我的錯嗎?」
哈爾邊跟他抬槓,邊抱著他縱身往下一跳,輕輕地落到了寬闊廳堂的中央。即使落地了,朱利安也沒有要下來的打算,他摟緊了哈爾的脖子,八爪魚似地扒在他身上,問:「剛剛才回來?原來哈爾大人出門了?」
哈爾低頭親了親他的髮頂,低聲道:「察覺到你似乎有些事,所以去找亞齊貝爾問問。」
「…所以您都知道了啊…」
雖然很想問到底是怎麼察覺的,但是朱利安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反正紅龍就是神通廣大,哈爾一向是不屑回答他這種問題的。
「大概都知道了。你真是老天給的運氣啊,朱利安…才跟我哼哼說要上位很困難,結果忽然間路都給你鋪好了。」
「但是、」朱利安抿著嘴,「半年內要獲得能被烏爾提大人認可的戰功…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啊!」
「怎麼,還有你畏懼的挑戰嗎,我以為你除了魔力不夠以外什麼都不怕呢。」紅龍瞇了瞇眼睛,笑著捏了下他的臉。
(天啊,哈爾大人笑起來實在太好看了…)
朱利安被那個笑容直接擊中,迷得神魂顛倒,腦子直接空白了好幾秒才重新開始運轉起來,「呃、呃,不是,不是什麼害怕挑戰的問題…」他努力回想在哈爾笑之前自己到底想說什麼,好不容易才把那條訊息從腦海裡挖出來,「哦對,運氣,就是運氣!戰功這種東西,也是要發生事情,才有機會建立的吧?啊…這麼說起來,彷彿是要期待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似的。」
「這麼說確實也是。那些了不起的英雄,都是在不安的時代裡才會出現的…這麼說吧,不安的時代,才需要英雄。」
紅龍抱著小法師走到寬大的單人沙發上坐下,讓他跨坐在自己身上。朱利安摟著哈爾的脖子,熟悉的味道跟溫度暖暖地包覆著他,他忍不住低頭親吻男人的唇,哈爾也輕輕地回應他,親吻雖灼熱卻不帶太多性事的意味,等到總算親夠了,朱利安將臉埋進他頸窩,眷戀地蹭了幾下。
「世界還是安穩點好呢,雖然這樣我的機會就沒有了。」
「你放心吧。」
哈爾吻了吻他的耳朵,金燦的眼瞳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憂慮。
「你的機會,應該很快就會來了…」

世界並不如你想像中那樣平靜…

是夜,朱利安一如往常地抱著書睡著了。哈爾從他手中輕輕將那本『三百種實戰法術應用最新版』抽出來放在一邊,幫他將被子拉好,盯著少年平靜的睡顏發呆。
他正回想著他今天跟狄倫的會面。
星空龍一如既往地笑嘻嘻的,但哈爾可以敏銳地感覺出,他有些不安。這種微妙的不安感,他在銀龍的身上感受過一次,那是破滅之戰前的事情。
「哈爾啊,做好準備吧。」
狄倫蹲在艾諾斯首都的鍾塔頂上,沒有看下頭川流不息的人潮,反而是瞇著眼睛朝某個三層小樓望去,透過窗玻璃,隱約可以看見朱利安的身影。
「又看見了什麼,這麼急著跑來找我?」
哈爾站在他旁邊,也望著正在跟羅爾森交談的朱利安,眼神裡帶著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溫柔。
「星星啊,開始亮起來了…牽扯著你的、我的、朱利安的、很多人的。這次的變動,非常非常大…一如我所料,那傢伙也包含在裡面。」
星空龍的話聽起來依舊神神叨叨的,哈爾知道,因為『限制』的關係,命運牽扯得越深廣,他能說的就越有限,可以看見命運,但是不能干涉命運,這是世界給他的枷鎖。紅龍品了品他話裡的意思,抬起頭,朝著北方望去。今天的艾諾斯天氣晴朗,天空又藍又清澈,但哈爾就是能望見,遙遠的遙遠的、目力所不及的北方,有那麼一絲烏雲,緩慢地蔓延開來。
「牽扯著朱利安,是嗎?」
「冒著侵犯世界規則的危險,我就跳樓大放送一下…你跟朱利安,都是風暴的中心,依照目前的走向看來,怎麼都逃不掉。」
狄倫撐著下巴,瞇著眼睛,享受從塔頂彿過的清風,含著萬千星辰的眼睛閃著奇異的光芒。
「讓他變得更強大吧,哈爾…這是我能給的忠告。」
變得更強大…
哈爾看著面前睡得人事不知的朱利安。
騎士團…也許是個足以磨練能力的機會吧。他自然想將朱利安帶在身邊,以有力的翅膀護他周全,但看過如此多年歲的哈爾知道,太多事情,並不是力量能解決的。
特別…牽扯到『人』的時候。
「加油啊,小傢伙。」
他低喃著,輕輕地撥弄朱利安柔軟的金髮。

同一個夜裡,有另一個人,在這樣的深夜裡,悄悄地從床上爬了下來。他盡可能地放輕腳步,連燈都沒有舉,黑燈瞎火地摸出了寢室,一路走到外頭的庭院。夜空晴朗,月光皎潔,室外比房子裡要亮,但他腳下還是絆了好幾次,一個踉蹌差點往前撲倒。
「…」
那人忿忿地看著第三次踢到的苗圃轉角。小腿上傳來的劇痛差點逼出他的眼淚,但他還是沒有出聲,咬著牙,一瘸一拐地往庭院中間一直走--在打理得宜的玫瑰花拱門下,有個黑色的身影等在那裡。
「晚安,老師。」
見到男人走過來,原本站在陰影中的人稍微往前了一步,清冷的蒼白月光灑在他臉上。兩年未見,他的長相並沒有太多改變,依舊是那樣俊俏,表情中帶著些許高傲。
「…卡特。」
男人咬牙切齒地喊出他的名字。
卡特笑了笑。「本來覺得禮貌上應該先跟您噓寒問暖一下的,不過我想,您應該也沒有跟我閒話家常的興致,所以我就直接切入正題吧--事情辦好了嗎?」
「…辦好了。那種事情為什麼要我做?你也能做吧。」
「我要是自己做的話,您就拿不到這些東西了,這樣好嗎?」
卡特伸出手,遞出一卷法陣紙。曼德倫粗魯地搶過來,藉著月光瞄了一眼,又將它捲了回去--稍微小心翼翼了一些。
「這個應該能讓您的研究室交出不錯的成績了。不要那種表情,就大方的用吧,您既然達成了我要求的任務,這是您應得的。」
卡特說完,又往後退進了樹叢間的陰影裡。他的身影緩緩地與黑夜溶為一體,最終消失不見,只剩下那清淡的嗓音,低低地在曼德倫耳邊響起。
「下個月我還會再來一次的。到時候也麻煩您了。」
「…混帳東西…!」
男人終於忍不住了,他猛地將手中的法陣紙摔到地上,但喘了幾口氣、稍微壓下怒火後,又抿了抿嘴,忿忿地將它撿起來揣回懷裡,轉身回到宅子裡。他安靜地通過後門,走廊,上了二樓,走進自己的書房,這才點起燈,將手中的法陣紙平鋪在桌上,仔細查看。
這是一個利用水係魔法的反射製造幻術的法陣。法師想拆解它的結構,但卻發現其中有很多部分他甚至無法一眼看懂,要仔細思考推敲,才能發現是哪個基礎的變體。
曼德倫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感受到了壓力,各種壓力。這明顯並不是卡特用他教的方法寫出來的,這甚至…不是目前他所知道的魔法系統。至少不是艾諾斯的。他可以感覺到這張陣圖透著妖異,十分優秀,但是很詭譎。
不,不止是這張法陣圖。
仔細想想,這整件事情,都非常詭譎。
卡特是一週前找上他的。差不多就是曼德倫從克蘭鎮鎩羽而歸的那的時間點。他原本想靠著發現遺跡的功績來鞏固自己有些動搖的三朔月位置,結果直接被朱利安整碗捧走不說,再進行後續探索時,亞齊貝爾還有意無意地將他排除在外。他吃不了這個虧,眼看再待下去什麼都撈不到,只能悻悻然地回了首都。
而就在他為了月例會議要拿出什麼研究成果而發愁,頻頻對著研究室弟子們大吼的時候,原以為已經不知死在哪個山溝溝裡的卡特,忽然聯絡上了他。那天,曼德倫愁得睡不著,鬼使神差地走進了庭院,坐在石椅上抽著煙草,忽然,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在他耳後響起…
「需要弟子為您分憂解難嗎,老師?」
曼德倫當下就跳了起來,還差點被鼻腔裡的煙嗆死。卡特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出現在他身後,穿得一身黑,像是要融入夜色裡。
「你、你這傢伙,你還敢回來!吃裡扒外的東西…!」
「都這麼久沒見了,老師真是,一點也沒變。」
卡特低低地笑著,「不過,老師您現在應該有比逮我這個叛徒更加緊急的事情要做吧?例如…應付即將到來的研究院成果報告。」
男人愣住了。
「什麼…」
「我知道哦。您好不容易找了個稀有的遺跡,結果被朱利安那小子捷足先登了…不過,您以為是誰把那個冷僻的城鎮誌放在您桌上的呢?我也是沒想到,您竟然沒能拿下那個遺跡…大概我太高估老師了。」
「你…是你?」
曼德倫愣住了。克蘭鎮的城鎮誌確實是忽然出現在他桌上的,他當時還覺的奇怪,是誰看完了之後隨手放在那裡,但當他拿起來隨手翻閱時,卻在翻開的頁面上看見了那裡曾經是精靈居住地的線索。那只是一句話,而且非常隱晦,要不是那句話上面有條紅線,他都不會注意。
「是我啊。原本想給老師個甜頭再談交易的…沒辦法,讓我們直接來吧。」
卡特說完,遞出一卷法陣紙,道:「您可以打開看看。」
曼德倫望著他好半晌,瞇起的眼睛裡充滿不信任,卡特也不在意,手就這樣在空中舉著,直到男人不情願第一把將法陣紙扯過。那天同樣有著明亮的月光,曼德倫隨意將紙捲展開,看了一會後,他瞪大了眼睛,抬頭望著卡特。
「這…你…?」
「是我畫的。這個應該可以應付一下研究報告了…反正您也拿不出其他東西吧?」
「…還行。」曼德倫哼了一聲,「然而,你之前拿了我這麼多東西,這玩意也就能抵個一半…」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覺得有什麼冰冷的東西抵在自己喉頭,仔細一看,是卡特首中攢著的一柄又薄又透的匕首。曼德倫嚇楞了,匕首尖端戳在他喉嚨上,冷得像冰似的,他連大氣都不敢喘,怕一有什麼動作,脖子上就會開出一個洞來。卡特冷冷地看著他,一言不發,那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過了幾秒,少年才忽然笑了起來,並收了匕首。
「…抱歉,我一時激動了。不過,我希望老師能明白,我拿走的,原本就是我艾格列斯家的東西。所以,那玩意…我要另外收費。」
「…你太天真了吧。」
曼德倫雖然被嚇得不輕,但畢竟還是三朔月,他很快緩了過來。法師瞇起眼睛看著自己的前弟子,道:「東西都在我手上了,你能怎麼樣?我不會有讓你再動一次刀子的機會的…」
說著,他身邊圍繞起一陣漣漪,曼德倫的身形,竟然迅速地在淡去,並很快消失在空氣裡…
幻術。卡特冷漠地望著眼前的景象,曼德倫已經不見了,消失得很徹底,連聲音也掩蓋了起來。這一直是他擅長的,不止是視覺,連聲音都能模擬、混淆…
少年沒有驚慌。他看不破老師的幻術,但是,他有得是方法將人逼出來。
「天真的…是老師啊。」
他低喃了一句,「啪」地打了一個響指。身前不遠處轟地憑空冒出一團火苗,接著迸出了一個男人壓抑的慘叫--曼德倫憑空跌了出來,而他手上的法陣紙,則畫為一團火球,燃燒殆盡。
「你、你…!」
「我不是您以前知道的我了,老師。」
曼德倫從沒受過這樣的屈辱,他想怒吼,卡特卻先一步走到他跟前,蹲了下來。逆著月光,男人看不清弟子的表情,但他感覺自己背後有冷汗沿著脊椎滑下。
卡特說得沒錯。他不是以前的他了。少年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讓曼德倫明顯感受到危險,他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下情緒,嘶啞地開口:「…你想要什麼?」
「放心,並不困難,也不貴,老師。」
卡特從身後摸出一個小布口袋,輕輕放進他手裡。
「您只要幫我辦一件事…這事情辦完了,那張圖就歸您了。」

這個曾是他弟子的年輕法師倒沒有騙他。他需要做的事情,確實並不困難,也不很麻煩。
但是…
很奇怪。
『您只要幫我把這東西,拿去某個地方埋好就行了,小包裡頭有明確的地址。』
為什麼要埋東西?這種事情,難道不是誰都能做嗎?為什麼要特意找自己去做?
雖然明明知道這裡頭有問題,但曼德倫卻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埋東西的位置是首都內某條巷子裡,要埋的東西,是一塊散發著奇怪光澤的黑色石頭。法師找了個沒有月亮的晚上,偷偷摸摸地撬開巷子裡的地磚,淺淺挖了個坑將東西埋進去。石頭落進坑裡、離開手指的瞬間,他猛地感覺到一陣絲線般的涼意順著指尖竄去,好像身體裡有什麼東西被抽走了似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
曼德倫打了個寒顫。想再多看一眼,但後頭傳來了巡邏衛兵的腳步聲,他趕緊將地磚又蓋回去,迅速離開了小巷。
當時那種感覺是什麼?雖然覺得很奇怪,但他擔驚受怕地等了幾天,一切如常,一點事都沒有。曼德倫也在白天時回去那地方看過,什麼都沒發現,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巷。原本以為是出了什麼差錯,該不會是還得做什麼多餘的舉動結果自己漏了,但狡猾的少年依照約定,將法陣紙交給了他,所以應該也不是這個原因…
曼德倫重新將注意力放回了眼前那張結構妖異的法陣圖。雖然總覺得十分詭異,但他現在,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還是先搞定眼前的問題吧。」
他嘆了口氣,搖搖頭,決定把那些疑問,以及心底隱約的一絲不安,都拋去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