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雪巔之間

西藏的最邊陲地帶，是一間聳立在珠穆朗瑪峰山腰的廢棄寺院，天雪寺。

天雪寺建立於唐代，二戰時期因為希特勒的納粹軍隊試圖尋找傳說中的香巴拉，該寺院遭到軍隊強行破壞。

該地長年處於暴風雪，人力物力有限，被摧毀的天雪寺幾乎只剩下斷壁殘垣的廢墟，除了挑戰聖母峰的登山者在遭遇突發事故時會在此緊急避難之外，天雪寺所剩的東西，那就是幾條山峰之間的懸空鐵鍊。

海拔五千多公尺，長年氣溫零下二十度，周圍幾乎難以有生物生存的冰山雪地中，兩個衣著單薄的人就站立在那搖搖欲墜的懸空鐵鍊上，彼此對視著。


一個是白髮鬼，一個則是有著蒙古與西藏混血的老人。


「挺準時的。」老人看著手錶，道：「對你來說，空間早已經沒有限制了吧。」


「我也沒感覺到你有被空間限制。」白髮鬼吐槽道：

「你好歹也是人類吧？每次隱修都挑選這種極限之地，我都開始懷疑你到底是不是怪物了。

上次是南級、上上次是撒哈拉沙漠、上上上次科羅拉島的毒蛇叢林，你不想想你都已經幾歲了，差不多有長達一個世紀了吧？

就算你身子硬朗、武功高強好了，哪天隱居到突然升天了，誰來幫你收屍啊？非人絕境隱居，你是真想肉身回歸大自然嗎？」


「你可真是個好徒兒，為師都感動到要哭出來了。」老人挖苦道：

「這次找你來，不是要數落你，或者藉故把你爆揍一頓的。

我只是覺得是時候該告訴你蒼月劍的下落，讓你趁早完成千劍萬刃，昇華到萬劍歸宗的境界了。」


「萬劍歸宗不過就是傳說，一個人終其一生能夠練到通透十種以上刀法劍術，已經十分極限了。」白髮鬼道：

「而我只是興趣上試著完成而已，畢竟我的一生太過漫長，總要有些愛好。」


「但是如果我不告訴你下落，你又要如何找尋本門的鎮派寶物蒼月之劍？」老人道：

「就算你真的集齊千劍萬刃，結果獨漏了自己最初出身門派的劍，我想那會是很大的遺憾吧。」


「那麼作為交換條件又是什麼？」白髮鬼道。


「蒼月劍回歸的時候，讓我把玩幾天。」老人道：

「畢竟那已經失落太久了，就算我是掌門人，也只有聽過傳說而已。」


「我雖然不死，但是要是那東西落在超越人體極限的極端之地，比方說火山、充滿一氧化碳的湖泊、深海中，或是那種需要呼吸設備、特殊防護的死亡之境，我她媽也取不回來好嗎？」白髮鬼道。


「是不是超越人體極限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那不是凡人心智能夠跨越之地。」老人指著天邊的雲霞，道。


「那個方向是尼泊爾好嗎？」白髮鬼原本想吐槽，但是在雲霞之下，他赫然看見一個地球不可能存在的奇景。

在海拔五千公尺的雲海中，有一個充滿詭異幾何水晶構成的山脈，隱藏在暴風雪之中；然而那座山脈並非地球任何地形可以產生的非自然山體，所有的水晶群全都是方形、方柱、階梯螺旋的非自然結構，在那座山體間，物理架構與三維空間彷彿不存在，任何物理原則都會失效，一個被藏於暴風雪中、物理理論上重疊於尼泊爾境內的異次元。

而那些奇異景象、非地球結構的異次元，包覆在一個絕對方形的外殼之中，懸浮在尼泊爾半空。



「就算那裡不是尼泊爾，也他媽的絕不可能是地球的一部份，更不可能是傳說中的香巴拉秘境。」白髮鬼道：

「一看就掉SAN值的非地球詭異之地，那是【那個世界】的領域之一，難怪要找我。」


「那裡是藏族長老們世代守護的密典【象雄寶輪經】上所記載的【方芎秘境】，也是蒼月劍的遺落之地。」老人道：

「沒有人知道是如何產生、沒有人知道為何產生，但是在有歷史紀錄以來，藏民就謠傳有這麼一個渾然天成、不屬於塵世的炫方奇境，美麗、凶險；詭異、不可描述。

無數傳說、無數英雄的一去不返之地，無從解釋、無從敘述，就算有人可以生還，最終下場也會是如此。」


老人掀開袖子，在他的手臂上有一塊非常顯眼的突起物，那是一個方形階梯狀內螺旋的水晶結晶體，就像是某種幾何工整的水晶工藝品與傷口疤痕處相互交融。


「我的生命所剩無幾，因為我的幾個內臟也已經呈現這種方型階梯螺旋結晶，並且還在擴散。」老人道：

「我從上代掌門那裡聽說了這個詭異的離奇故事，終於被我盼到了秘境重開的時候，只可惜我太高估自己了，那裡有著遠超過現實認知可以理解的敵人、詭異的生物，我只是被觸碰，就是如此了。

蒼月之劍，就是被上一代掌門人帶入其中，從此失落的。」


「與其說生命所剩無幾，倒不如說越來越脫離人類才是。」白髮鬼落寞道：

「那個地方也是【那個世界】的一個領域，觸及那裡最幸運的稀有結局，其實是【死】。

你現在不僅感受不到疼痛，甚至也開始感受到時間的凝固感，一天比一天身子更加輕盈，關節越來越利索；但是記憶開始流失，情感開始冷淡，逐漸感覺到人類的成分快速在衰減。

天殺的老渾蛋，你他媽知不知道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所剩無幾的家人了？你為什麼要這麼狠心，把你的結局寫在我身上？你好殘忍啊！」


「所以我才討厭你們這些對自己過往毫不關心、也不在乎過去的冷血孤兒。」老人嘆了口氣，道：

「理性上，人不該活在過去；但是人對於自己的過往與歷史，總是有著致命的好奇。

我出生的年代是個動盪的戰亂年代，縱使我成年、縱使我長大，我仍舊無法停止思考，究竟當年我父親為了什麼，甘願拋下一眾門徒、甘願拋家棄子，去追尋一個只是存在於禁忌經典中記載的隻言片語，去探索一個沒人可以證實的傳說。

力量？長生？秘寶？某種契機？還是信念推動的某個不切實際幻想？無數的問號在我的大腦意識中盤繞一生、糾纏一生，好奇心成為一種詛咒，直到某一天，突然可以解答一切的裂口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無論什麼代價，我都想親自驗證...

然而，這就是代價了。


在那個秘境中，充滿著常理與常識都無法理解的事物，充斥著兇殘的生命；邏輯、物理、知識全然不管用，但是那裡卻有著讓人魂牽夢縈的某個巨大力量，讓強者嚮往、讓霸權者探索、讓征服者垂涎。

在那裡，有著不同時代、不同政權、不同野心家的探險隊殘留物，而他們最終的下場，無一例外的都是成為秘境的住民。

然而，守護秘境最深處的最後守衛，縱使早已經失去人類型態、失去五官、失去樣貌，但是我依然認得他手裡緊握的武器，還有那凌厲的一招一式，二十三式蒼月群星劍法、以及那把流傳一百多年，由天外隕石耗時五十年鍛鑄的蒼月之劍...

我甚至都記不清楚我自己是如何逃出那裡，記憶彷彿被禁錮在某個無可觸及的恐怖漩渦中，主觀意識、前意識都拒絕回想那之間的過程。


孩子，我知道我的要求很殘忍，我甚至都沒有臉用大導師的身份命令你這麼做；但是，我很清楚我做為人的部分流逝的很快，除了這個冰天雪地的極寒可以暫緩之外，已經別無他法了。

我只希望在我還是人的時候，可以一睹父親的遺物、前代掌門的信物，然後笑著被我最引以為傲的徒弟殺死，就這麼簡單。

我們是刺客，是結合了多種文化、流亡在歐亞群山游牧的刺客流派，不是中原那些講究禮教、虛偽輩分的衰敗門派，在我們刺客的習俗中，真正的學成出師，必須要徒弟親手打敗並殺死師父，才算真正完成訓練。

當然，我也不會強迫你這麼做。


但是當我人類的部分喪失之後，很有可能會變成全新的禍害，然而這個工作最後還是有可能落在你手上；屆時，能不能殺死我是一回事，倘若基金會要求活捉存放，那麼你又是什麼立場？」


「我她媽絕不殺死一個手無寸鐵的老人。」白髮鬼指著老人，道：

「你給我等著，撐著你的老命，我她媽現在就去把那把破爛拿出來，然後你這老渾蛋給我拿出十成功力拚死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