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因為你是被強行帶走的,就不算你違反命令了。修理圍牆也是,今天就特別允許你可以在教堂外活動,但是別再給我惹事了啊。」
儘管覺得很不妥,但他仍然試著對他釋出一點信任,若是他在吃了這麼大的教訓後學乖了、聽話了,未來要多給他點自由也不是不行。
「謝謝神父,我一定會在今天天黑以前修好圍牆的。」並不知道仇敬之的用意,景只是很聽話地抬手敬禮。
盥洗淨身過後,仇敬之重新換過一套黑服與聖袍,在禮拜堂做了一番簡單的整理、於聖神像腳下點上燭火,才打開教堂大門,迎入早晨的曙光。
他將換下的髒衣留給景去洗,也吩咐過他在洗完衣服後就去修牆,所以今天較為難得地,他自己拿著掃帚清掃起前庭走道,見圍牆外也落了一地樹葉,就連圍牆外的廣場走道也一併清掃。
早晨起來工作的人已經挺多的,他很慶幸和景回教會時,一路上並沒什麼人看見他們,雖然那也和他刻意選了小巷迂迴避開人多的街道有關。
清晨的微風甚是涼爽,拂上臉面令一夜奔波的他此時頭腦清醒許多,一邊將落葉掃集中,一邊在心裡盤算著待會兒要假公務之名行補眠之實,早餐他已經沒力氣準備,前晚剩多少東西將就吃一點就去睡吧?
景的話沒吃也無所謂,回來之前已經將他餵得夠飽了吧?
提到景,他一直以為他弱得要死,就連兩天前收到羅伊主教回信時,他也在讀完信後深深感覺到景命很大與羅伊主教令人遺憾的誤判,但在昨晚見到景能以自身魔力凝聚出足以殺傷人體的武器,和之後那幾乎遍佈全身的魔紋,或許他該稍微有點改觀了吧?
他很切實地感受到他正在培育一隻惡魔,將他從最初的弱不禁風,養到可以屠戮人類與低等魔物的程度。
羅伊主教的信件裡提到,自恃強大的惡魔多選擇以真實樣貌出現在人類面前,有些性質惡劣或能力不強的惡魔則是選擇附在精神力低下的人類身上,或是蠱惑或是操控,像昨晚的異教徒們就是受到邪靈蠱惑的典型。能把自身化為人類外觀、融入人類之中的惡魔,必然有著相當可怕的力量與邪惡的意圖,羅伊主教有天生的特殊能力,是不是人類他感覺得出來,所以當他一發覺景並非人類時,他當下便判斷那是力量極為強大的惡魔。
那樣的基礎知識在驅魔教程中便已學習過,因此仇敬之只能假設,當時的羅伊神父並不認為自己有確認那惡魔是否強大、是否邪惡的餘裕,比起硬碰硬而牽連到年幼的自己,他選擇了直接借用護符的力量,把景封印在那水晶裡,甚至在封印成功後,他也不考慮自己的力量高過於那惡魔的可能性,而只把此次成功歸因於他的突襲成功。
不知道該說景的運氣好還是不好?他的運氣壞在遇到相當罕見的天生能力者,一眼就識破他是非人之物;他的運氣好在羅伊神父不是過度自信的人,並沒有在封印成功後得出自己比他強大的結論,把他放出來徹底滅掉他或送去當研究素材。
雖然羅伊主教信中提到,他沒送去讓其他驅魔士處置而只是自己保管的原因,只是他不清楚這惡魔的底細,不認為自己該給其他同修添麻煩……但仇敬之總覺得,這說法只是個藉口,應該不是真正的原因。
也許羅伊主教並不認為景是邪惡的吧?也許和那天生異能有關,羅伊主教要看穿一個人的心性也是一眼的事,這才是那人善良卻仍然能攀上主教一席的原因,他懂得該遠離怎樣的人、親近怎樣的人,儘管他似乎沒利用過誰。
現在回過頭來看,景就像羅伊主教猜測的,是強大的惡魔也說不定?原本只是看他太弱才覺得留在身邊無妨,也許真的給他撿了個寶,但他卻無法感到開心。
「早安,仇神父,真難得看你出來掃地啊?景呢?身體不舒服嗎?」
路過的鎮民向他打招呼而中斷了他的思緒,他回以一貫親和的笑容:「早安,謝利先生,偶爾交換一下工作讓他能熟悉更多事務,我讓他去修理教堂後面的圍牆了。」
「修理圍牆?發生什麼事了嗎?」那圍牆雖然不怎麼堅固,但住附近的鎮民並不認為那需要修理,而擔心起是不是被毀壞了?那可事關治安哪。
仇敬之嘆笑回應:「昨晚有個流浪漢似乎餓壞了,弄壞圍牆想溜進教會偷東西,發現我們人都還醒著就逃了,幸好沒讓他偷走什麼,人也都沒事。」
「唉,這些流浪漢啊……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必須得讓保安官跟鎮長來處理處理。仇神父啊,有什麼困難的馬上開口,我們一定會幫你的,先這樣了,我還得趕著去市集呢,晚點聊啊。」
「謝謝您,我正打算晚點去告訴鎮長這件事,聖神保佑您生意興隆。」
聊了一會兒後,那鎮民便向仇敬之揮了揮手離開了。
見著幾隻雀鳥在一旁樹梢上吱吱喳喳,仇敬之心想,景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幹活呢?他沒盯著的時候不曉得有沒有在偷懶?沿著圍牆,他刻意往後院方向打掃過去,一到後院,便見一條野狗在牆角灑了泡尿後悠哉跑走,後院裡外一個人影也沒有。
『衣服不應該洗這麼久。』正這麼想時,他的視線便捕捉到已掛在曬衣竿上的幾件衣服,但也同時留意到廚房上的煙囪正冒出一縷白煙,心裡不由得起了火:『早上把餅給了那老人,現在他又打算做什麼餅等那油嘴滑舌的小子吧?』
後牆被開著的洞正敞著,他索性從那兒踏入教堂後院,直往廚房去。然而當他踏進正熱著的廚房時,便見到正在大鍋前盛起一碗粥湯的景,似乎查覺到他的闖入而回眸一笑:「神父,我剛煮了點東西,您去餐廳坐著等我一會兒,我這就要好了。」
那清澈的藍瞳與嘴角揚起的歡甜,輕易地消滅了他心頭的火,只是他的情緒轉換一向沒那麼快,尚無法從正要飆罵人的憤怒立刻轉為喜悅,而仍冷著臉,回應:「我沒指示你弄早餐吧?」
「但是您應該空著肚子吧?比起吃冷的食物,吃點暖的東西待會兒比較好睡,不是嗎?牆的事情你別擔心,我一定會修好的。」他自信滿滿地以持湯勺的右手撲了下自己的胸口:「至於有誰要找您,告訴他們您今天去修城牆就好了吧?」
「嗯……跟他們說今天我在書房處理信件跟提交給教廷的報告就行。」
「遵命。」景回得挺爽快,並回頭將碗添滿粥,就算沒直面著仇敬之,那後側臉也依稀可見嘴角的微揚弧度……那背影看在仇敬之眼裡,心頭便縈繞起一絲苦悶,那理不清緣由的情緒,有點近似於惆悵。
他對景最為強烈的情感,莫過於夜裡的歡愉,但那並不意味著他就對其他時候的景無感……甚至,他更期盼這樣平靜的時刻,要多過於魚水之歡。
就只是靜靜看著景打理這教堂裡的一切……和他相關的所有一切……
他很嚮往那麼平平淡淡、簡簡單單的一切。
僅僅只是一起坐在餐桌旁,一起祈禱、一起用餐,入口的軟粥很是清淡,但景動手做羹湯的背景,卻給粥的味道加了不少糖,明明是已經吹涼了才入口,但滑進胃裡,卻從腹中升起陣陣的暖意,一夜的疲憊在這一刻舒緩了不少。
就這麼一瞬間,所有防備都卸了下,他才說起:「我以為你又要烤餅給邁爾森那小子了。」
「我是有那麼做啊,」第一句話就又戳上仇敬之的神經,但景接著笑道:「但經過這麼一折騰,我發現身邊帶點心的好處了!就算沒要給邁爾森,身上帶幾個餅隨時可以在誰餓了的時候給他呀!所以我打算以後身上都帶幾塊餅!神父你說我這主意好不好?以後你要是餓了隨時都有餅給你吃耶!」
「你啊……」
景後一段話很確實地又撲滅了他心頭的怒火,他這才發現,總是景動不動就惹他生氣,但這蠢蛋也總是有辦法讓他消氣呢。以著幾分懶洋洋的口吻,他回應:「餅那種東西餵給附近幾個小孩子也就算了,你要餵飽我的話,根本不需要那種東西。」
也許他真的是累壞了,腹裡暖了、不空了、鬆懈了,緊接著就感到眼皮有些沉重,平時在桌前總是正坐的他現在也把胳膊擺上桌面、一手撐著臉了。
景聽不懂他的話意,只是以著笑容歪著頭,對他投以閃亮亮的眼神,像隻極有精神的小狗那樣:「嗯?」
「……算了,你這笨蛋還是別懂我在說什麼好。」
吃完碗裡的剩粥後,他趴在餐桌上,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模糊了意識。景搖了搖他:「神父?別在這裡睡,肯定要睡不好的。」
仇敬之勉強睜開眼,起身,但朝餐廳門外走去的步伐總是搖晃,放心不下的景索性鑽到他左側臂下,扶著他往二樓臥房去,讓他躺上床並為他脫去鞋襪、蓋好被子,只在接觸到床面的一刻仇敬之就昏睡了過去,之後他怎麼弄他他大概都渾然不覺吧?
『神父好重,不過還好順利送到床上了。』景直起腰來,吐了大口氣:『再來把碗洗一洗就專心修牆吧!努力吧!感覺現在什麼事都辦得到的本大爺!』
看著那酣然沉眠的臉龐,景難免想,昨晚一夜的折騰把神父給累壞了吧?他值得一個令他不想醒來的美夢……一個最甜美的溫柔夢境,要像綿羊毛般的柔軟溫暖、像玫瑰花瓣的美麗精緻、像廚師細細灑在麵包上的砂糖一樣甜美可口,所以他頜首在那光潔額面上輕輕一吻,那是魅魔的職能之一--自出生以來、到人界之後,他第一次使用的攝食能力。
一般的說,魅魔們向熟睡的人臉上吹氣、令他們陷入美好夢境後,他們會藉由操弄夢境釋放出人們的慾望與精氣,並以此為食,那才是魅魔們進食的正確方式,直接吞精什麼的在他來人界之前根本聽都沒聽過。
夢境於人是相當隱私的東西,在那之中會暴露出許多甚至連本人也不知道的慾望與恐懼,若是只把那人當食糧看待,才會去玩弄窺探他的夢境,但對於仇敬之,他並不想做出這般褻瀆不敬的行為。
他探手輕輕拂開那白睫上的銀髮,為他再把覆在胸前的被子撫一撫,便起身離開臥房,將門關好,捲起袖子繼續他的工作。
『有時候,看著神父那麼努力工作的樣子,我就難免想,他一個人要背負起多少責任?』
『要是我能幫助他什麼,那就好了。』
『昨晚他為我的過錯做了那麼多彌補,那應該已經耗盡他所有精力……』
『我必須做到我能做的一切事情,我想讓神父知道,只要有我在,他就能安心休息了。』
『身為契約魔,這不是最基本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