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對親愛的老闆問候一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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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0-31
  滴答。滴答。 

  雪白晶亮的月光灑落在日光燈沒有照射到的教室一隅,將陰影不留餘地的驅散,教室裡只剩下時鐘的秒針滴答滴答轉動的聲音,顯得有些吵雜。由石磚鋪成的地板被勤奮打掃的值日生與一明一滅的燈光照得發亮,與埋頭在教科書裡,眼裡除了文字還是文字的學生們被陰影覆蓋的臉呈現明顯的對比。

  現在是晚上八點,時間還在一點一滴地流逝著。考試週已經快到了,仁峰高中的學生們無一不把所有精力放在學業,一有時間就泡在圖書館,平日就索性待在學校唸書,一個班、一群人團結起來的意志力遠遠好過隻身一人孤軍奮戰,在301班的學生們也是如此。

  在一片死寂的教室裡學生奮筆疾書的模樣不禁讓陳志遠回想起三十幾年前的自己,那時的他由於成績總是落後,受到長輩們的白眼已成家常便飯,被父母嫌棄、哥哥們還總是雪上加霜,這樣日復一日,踩扁了他身為堂堂男子漢偉大(平凡)的自尊心,他高三那年下定決心要好好奮鬥,想也沒想到竟然考上了彰化的師範大學。

  更加令人跌破眼鏡的是,他現在竟然成了老師。

  仁峰是一所絕對不差的高中,老師們也有著絕對的學歷跟經驗,能夠進來任教或許是件值得令人尊敬的事。他永遠忘不了父母那喜出望外的表情,以及哥哥們落榜時的淒慘大哭的模樣,實在是大快人心。

  他現在是301班的班導師,同時也是數學老師,他非常享受這份工作。看著教室裡那些平常圍繞著他嘻嘻哈哈聊天打屁的死小孩用功讀書的模樣,忽然一陣鼻酸。

  難道這就是當為人父母的心情嗎,他同時感到了欣慰。

  "欸欸欸,許涵書,妳要去哪裡?"

  他叫住一個突然從座位上彈起來,無視班導還在教室正要走出去的女學生。

  "……我要去裝水。"

  "妳的頭啦,妳連水壺都沒拿。又想要翹課吼,唉,平時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都要考試了,現在是非常時期,關乎妳以後考大學找工作,妳還給我到處亂跑?人要有一點警戒心好嗎?我是很看好妳的,啊妳就給我這樣放縱,蛤!回妳的座位去。"

  他揮手示意許涵書回座位,結果那孩子竟然抬起桌椅就往外走。這種令人咋舌的詭異行徑八成也只有她做的出來,他心想,還真是叫不聽的孩子。

  "我叫妳回座位,許涵書妳要去哪?"

  "我把座位搬出來了。"

  許涵書一臉淡然的回答,雖然說文不對題。

  "回教室!要我記妳警告嗎?"

  "吃你的太陽餅,少管我。"

  他登時想起,瑞芳老師從台中帶上來給同事的太陽餅還大剌剌的放在自己辦公桌上,那時課上到一半,瑞芳老師突然走進來,瞥了一眼學生們後將伴手禮交到自己手上便走了。

  這小鬼敏銳得惹人厭啊!

  "唉…算了,不管妳了。"

  他並沒有衝出教室追許涵書,而是一個轉身走回導師辦公室。其實他頗受學生歡迎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總是不會干涉太多,通常就是勸個一兩句,讓人感到貼近。更何況許涵書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校排前三,俗話說頭腦聰明的人都怪怪的,應該不需要擔心她。

  不過那孩子,最近常常(每天)跑上頂樓啊,是課業壓力太大嗎……聽說這時期的學生很脆弱,是最需要關心的,不然一個不小心就輕生了。

  但許涵書看起來不像會做那種傻事的孩子。應該不需要操心吧……

  他可不想失去任何一名學生。

  "最近頭髮有點長了呢……我該考慮去剪剪吧?"

  "還是算了,就算妳剪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妳的父母不會注意到你的。不論妳是什麼模樣,對其他人來說都只是地上的一顆石頭。"

  嬌小的蘋果坐在許涵書搬來的書桌上面,仰躺望著星空。

  兩個人在這裡見面已成慣例。

  "既然這樣,妳還不如去死一死算了?妳活著沒有任何價值,只是一個排放著二氧化碳的廢物。只能以死證明自己的價值。"

  蘋果不留情的說著。對祂來說這只算是普通的閒聊。

  "是喔是喔,我還是去剪個頭髮好了。"

  但顯然許涵書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她大字躺在頂樓的地板上,反正衣服是她要洗的,沒人可以管她要如何弄髒它們。

  "吶,楊桃先生今天怎麼沒來呢?我很喜歡他。"

  "他出事了。"

  "像他那麼單純的人,果然會出事啊。"

  許涵書用我早就料到了的語氣說著,腦中玩味著單純這個詞。

  不論是誠心希望自己不要死這一點,或是心思超級好猜這一點,大概都算是一種單純吧。

  "都是因為我的關係。"

  "發生什麼了?"

  "因為我的職業傷害就是惹人厭又樹立許多仇敵,大概是惹上了某些人。結果那些傢伙竟然先拿他開刀。"

  "……是無知惹的禍吧,死神這個職業,我一點都不討厭喔。"許涵書猛地坐起來,"是惹上了什麼人呢?哪有誰敢跟死神作對?"

  蘋果沒有回話,而是面無表情的凝望夜空。

  "我不能對珍貴的客戶怎麼樣啊。"

  祂突然說了一句,一句明確、複雜的話,回答了許涵書。而她當然是聽懂了。

  "真的假的?"

  她轉過頭,用不可置信的神情看著蘋果,蘋果依然望著星空,沒有回答。

  聽懂了就會發現毛骨悚然的事實。

  人類可能比什麼都可怕,比神。

  "那、那麼,楊桃先生,現在不就有危險了嗎?"

  "他正在舒服地睡覺呢,大概暫時是不會有事。我想找我的老闆商量看看。"

  "那還會來找我嗎?"

  "不知道。"

  這句話還回答的真快。

  "要等情況穩定再說。"

  "那妳趕快去吧,解決完這些雜事,再來找我。"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會想跟死神見第二面。"

  蘋果笑了出來。

  祂的笑容很好看,令人看得著迷。

  不過下一瞬間,隨著一聲清脆響亮、彈指的聲音,祂不見了。只剩下星空,跟坐在地上的許涵書。

  她不打算回教室,想要在這裡看星星。

  她從沒跟任何人說過,她的夢想——是當個天文學家。

  "那個……!星空、很漂亮!"

  她也從沒忘記,那句笨拙的話。

  *

  與上次乘坐海線列車下車時看見的景色大相逕庭,不是連綿的阡陌也不是無垠的大海,而是被烈火灼燒,地表裂開的恐怖光景。

  只要沒有下雨,平常就是這副模樣。

  為什麼海線列車有很多站?

  因為在地府行駛的幽靈列車不只抵達一站。

  總共有二十站,身前是行善作惡的亡靈們將會擁有不同的車票,抵達不同的地方。

  終點站-地獄。

  蘋果在這裡下了車。

  到處都是刺耳的哀嚎與機器運作的聲音,無處不在。這裡沒有什麼色彩斑斕的夜空、空中漂浮卷雲的萬里晴空,這裡只有無垠的黑暗,不會結束的永夜。唯一的光源是在四處熊熊燃燒的業火,它們不管啃蝕著腐爛龜裂的地表,不會熄滅。被火燒到的痛苦遠超普通人間的小野火。

  這就是來到地獄的代價——

  永無止盡的勞動。

  有些人在用火烤的錘子敲打器具,他們的雙手已經腐爛。

  有些人不停的走石磨機磨著不知什麼東西,他們被牢牢綁著的腹部已經潰爛,腸子外翻。

  有些人在機器上不停跑步,他們無法停下的雙腳已經骨折磨破,骨頭狠狠刺進肉裡。

  所有人都是受了懲罰來到這裡的,數不盡的人們。數不盡的員工。

  蘋果無視這些蟲子,這些東西根本不屑一顧。祂抬頭挺胸,走向眼前的目標物——公司頂層。

  冥界死神股份有限公司——地府的最高層級。總共有十八層樓的大廈,直挺挺的矗立在這片空曠的地表,新穎的模樣與外面格格不入。

  走進公司一樓,平坦空曠又乾淨整潔,就像是極力想撇清這裡與外面世界的關係一般。放眼望去沒有半點垃圾,大廳有專人接待,明亮的燈光照耀整間公司。

  蘋果無視櫃檯的服務員,逕自走進大廳最裡邊的其中一臺電梯。電梯沒有提供往上的選項,只能往下墜。舊式電梯在啟動時不免發出巨大而刺耳的轟隆,伴隨按下按鈕後的震動,電梯啟動了。

  這臺電梯除了開門的那一面,其他牆壁都是又厚又重的透明玻璃,不論想不想,都會將每一樓層的情形一覽無遺。

  地下一樓。

  地下二樓。

  地下三樓……在每一層慢慢停頓,再慢慢開始動,終於到了蘋果要到的那一樓。

  地下十八樓。

  不同於從頂層往下所看見的腐朽,電梯門一開,只見一條寬大的長廊,被一個又一個的白燈照亮,這裡到處貼滿詭異的符咒,蘋果踩著的長靴在白色石英磚地板踏出清脆的腳步聲,祂面無表情的穿越長廊,無視旁邊一扇一扇的門,以及裡頭發出的淒厲哀嚎。

  走到最裡面的邊間,白色的大門矗立在眼前。

  蘋果沒有執行敲門、問話然後再開門的這一系列動作,直接一個不由分說的把門給踹開。

  碰的一聲巨響,門板用力撞上牆壁,彷彿下一秒就要從門框脫落。

  門後的景象令人不禁打寒顫,黑暗的房間裡散落一地的紙張與貼在房間各處的符咒,看起來像辦公桌的桌子上隨意地放著書堆、筆筒裡倒出來的筆、還有一雙肆意翹著跨在桌上的雙腳。

  坐在辦公椅上的是一個長相出眾的少年,看起來不過國高中生。

  "我說妳啊,"少年笑著開口,"能不能改一改妳進門的方式,至少敲個門?"

  "少做夢了,死老頭。"

  "真是有禮貌的上司問候語呢。"

  少年無奈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與略顯黝黑的皮膚形成對比。少年穿著蓬鬆飄散的大衣,腳上踩著一雙全黑的長靴。露出笑容的時候,深紫色的瞳孔裡總不自覺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雖然看起來只是個普通不過的少年,但又渾身散發著不同凡響的氣質。

  "我有事要找你商量,"蘋果不客氣的直接坐上那張凌亂的辦公桌,"老闆。"

  

  作者的話:

  咩噗啦。

  劇情的部分不要找我,有一半是友人A出的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