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奇的腦袋陷入了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和眼前的女孩辯駁。艾登是想去自殺沒錯,但是那並非出自他的本意,而是被逼迫的——不過他自己又不是沒有選擇權,他可以請求別人協助來避免自己需要去自殺;只是他並沒有這麼做,恐怕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他是被逼迫的……」羅奇支支吾吾地擠出能幫艾登解釋的理由。「他參加了藍鯨遊戲,他不得不這麼做……」
「他是個蠢蛋。」女孩冷冷地說。「你不該浪費時間在一個蠢蛋身上。」
「不是的!他……」羅奇想反駁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女孩講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就如同奈提所說,艾登真的是個小白癡。他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卻沒有任何想要解決問題的打算,最後還選擇了最愚蠢的方法。
「下次別再幫這種蠢蛋了。」女孩說,依舊帶著沉穩的語氣。「他視自己的生命為糞土,我們只不過是讓他如願以償罷了。」
「可是、只因為他想自殺……你們就這樣殺了他?」羅奇皺起眉頭,不可置信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可以偏激到這種程度。靠!我真不懂你們在想什麼鬼!他很想大聲抗議,卻又怕槍手會朝他的腦袋轟子彈,只好作罷。他擠出了另外的問題:「呃、好,既然艾登想自殺,你們把他殺了我能理解……但為什麼連我的朋友也要殺、還要再來追殺我啊?」他顫抖地指向不遠處奈提的遺體。
「你們會壞了我們的計畫。」女孩簡短回答。
「計畫……?」羅奇迷茫地望著女孩,又看了看她身旁高大的槍手;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他想起奈提當初和他簽約時所提過的:除了他之外還有許多被復活的殺手也回到人間尋找簽約者……難不成她也是和殺手簽約的青少年嗎?
想到這裡,他目光呆滯地看著女孩轉過身、頭也不回的和槍手邁步離去。
「喂!等等……!」羅奇趁他們還沒走遠時再度豁出去叫住他們:「至少也告訴我妳的名字啊!不然我要找誰報仇啊?」
女孩停下腳步,與槍手思忖似地對看了一眼,然後回眸望著羅奇。「珍.瑪格麗特。」她回答,眼神空靈且意味深長。夕陽烙印在她的側臉上,把她的輪廓照成了溫暖的橘色調。
羅奇只是點點頭,傻愣愣地目送他們真正離開。他仍舊不可置信、萬萬沒想到艾登會被這樣的偏激份子殘忍地幹掉,對方還是個簽了殺手契約的女孩;而且——她居然會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撒旦啊,我現在相信那個老瘋子說的預言是真的了。」奈提忽然莫名其妙地湊到羅奇身旁伸展筋骨,臉頰與衣服上沾滿了乾枯的紅褐色血漬。
「啊啊啊啊啊——奈提!」羅奇猝不及防緊抱著他大聲哭喊。「太好了!你沒死!太好了……!」
「哈,臭小鬼,忘記告訴你了,我就算意外翹辮子也能一直復活啦。」他摸摸羅奇的一頭亂髮。「只不過需要時間就是了。」
「……太好了!不然你真的死了誰來幫我寫作業啊!」羅奇欣喜若狂地喊著。
奈提皺了一下眉頭,瞇著鄙視的眼神把他從懷裡推開,接著拍拍自己皺掉的上衣。「所以,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把我幹掉的?」
「一個槍手還有一個女孩……不知道為啥,他們給我的感覺很像是簽約關係。」
「混帳東西。」奈提不屑地把香菸糖叼進嘴裡。「就這樣被人幹掉真讓我不爽,有失面子啊……」
「先別管你的面子了啦,艾登怎麼辦?」羅奇指向艾登慘死在地上的遺體。
「看來我們只能丟下他了。」奈提聳聳肩。「靠近或觸碰他也只會徒增我們的麻煩;他不是我們殺的,所以我們直接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我的媽呀……」羅奇惆悵地扶著額頭,嗓音忍不住開始哽咽——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重視起艾登這個人;也許是他在小學時都對他很好,又或許是他覺得艾登不應該這麼早就離開人世,況且是因為這麼沒道理的原因。「我想我又要面對良心的譴責了……」他喃喃地說。
「唉,好啦,臭小鬼。」奈提無奈地摟了摟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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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多,鬧哄哄的玫瑰福馬林酒吧。恩爵早已灌了幾杯烈酒、與稍早才認識的酒友戴門和他的妻子莉莉絲聊得非常起勁。
「你真的很有趣耶,恩爵,真看不出你是剛失業的人!哈哈哈哈!」戴門放聲大笑著,就算身處於充滿鐳射燈光的舞廳,還是能看出他喝得滿臉通紅。
「親愛的你這樣說太壞了啦,傷到人家的心怎麼辦?他可能會淪落到上街頭乞討耶!哈哈哈哈!」莉莉絲打趣地拍打著她丈夫的肩膀、說著更過分的話。轉頭又遞了一杯酒給恩爵。「來來來,再喝多一點——反正你失業了明天不用上班,就算玩到天亮也沒關係啦!」
人類喝醉了之後還真是傻憨又顛狂。恩爵心想,自己也逐漸感受到醉意正席捲而來。他望向待在角落坐立難安的克里斯,思考著這個人喝醉了也會跟他們一樣失控又無厘頭嗎?
「話說回來——最近的治安還真是差勁欸,到處都有命案發生,真是太恐怖了!」戴門搖頭晃腦地說。
「我們把兒子丟著自己出來狂歡好像也挺危險的,你說是不是呀——?」莉莉絲倚靠著她丈夫的肩膀,醉醺醺地勾起一抹微笑。
「放心放心,我們的兒子很聰明,他替自己找了個可靠的保姆!」戴門浮誇的用食指敲敲自己的腦袋。
「雖然他長得很像拍立得殺手,啊哈哈哈哈——」莉莉絲拍著雙手、放聲大笑,柔順的長髮毫無形象地散落到臉頰上。
「拍立得殺手?那是什麼鬼呀——?哈哈哈哈哈——!」恩爵的腦袋也漸漸被酒精給吞噬,思緒開始產生紊亂。他也無厘頭地開懷大笑起來,完全沒發現那對一搭一唱的夫妻所透漏的事情有多麼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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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晨,恩爵幾乎是腦袋痛著醒來;他想不起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臉頰似乎隱隱作痛。他意識到自己現在很有可能是宿醉了(儘管身為墮天使,他依舊抵擋不了酒精所帶來的副作用)便緩緩從沙發上抬起頭——只見克里斯手上端著馬克杯、一臉怒氣沖沖地坐在他附近。
「奇怪……?我是發生什麼事了?」恩爵一臉茫然瞧著他問。
克里斯瞪了他一眼,神色憤慨且無奈。「你喝醉酒,跟別人起衝突了。」
「什麼?」恩爵皺起眉頭。「我做了什麼……?」
「你喝醉酒然後亂吻別人的老婆;對方的老公見狀便揮了你一拳,你們就開始打了起來。後來他用桌子把你砸到地上,你發飆然後變出了好幾對黑色翅膀,接著整座舞廳可能是因為你的影響突然莫名其妙大停電,我就趁亂把你帶離現場了。」克里斯板著一張臉,精簡扼要地講述出恩爵昨晚的誇張事蹟。
「天殺的……我完全沒有任何印象……」恩爵扶著腦袋,搖搖晃晃地坐起身。
「拜託你不要再給我製造麻煩了好嗎?」克里斯非常無奈。昨晚發生的事讓他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真的要收留這個失業的米蟲墮天使在家裡嗎?留著他無疑是在給自己添麻煩,但是他也答應過他會幫忙追緝拍立得殺手的——事到如今,他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
「稍早出現了一則新聞。」克里斯把手裡的馬克杯放到茶几上,雙手抱胸。「清晨時分,有民眾在哈布林區的科溫斯頓路上發現了一名疑似是跳樓自殺的十三歲男孩屍體。但經法醫初步勘驗,發現那名男孩似乎是中彈後才從高處下墜的。
問題是,男孩的死亡的原因以及兇手的殺人動機令人非常難以理解。首先,男孩是從背後中彈的;也就是說他生前人是位於高處——就在頂樓邊緣,然後被兇手從背後開了一槍,正中心臟死亡。
他們推斷兇手似乎是持槍威脅男孩去到頂樓,再開槍射殺他、蓄意讓他墜樓死亡。但奇怪的點是,這樣大剌剌地營造假墜樓對兇手來說根本沒這個必要。」
恩爵緩緩地舉起手;他雖然聽得一愣一愣的,卻也莫名其妙加入了推理遊戲。「我倒覺得……那個男孩其實有自殺念頭,但兇手卻趁他要跳樓的時候對他開槍。」
克里斯向後倚靠在沙發上,滿臉不解地攤開雙手。「假設情況是這樣好了,但既然那孩子都要自殺了,兇手又何必要開槍射殺他呢?」
「哎呀,一定是簽約殺手才會幹這種沒意義的鳥事,可能又是那個拍立得殺手……」恩爵聳聳肩,卻發覺克里斯一臉不悅地望著他,這才突然想起自己之所以能賴在他家逍遙糜爛的原因。「好啦,我很抱歉……我之前太得意忘形了,我會協助你把那個亂來的混蛋找出來的。」
「不過別忘了,我們還不確定此案是否為拍立得殺手所為,畢竟案發的哈布林區離這裡是還有些距離。」克里斯端起馬克杯,起身走向廚房。「能打撈到其他殺手是很好——不過我的委託人要我找的是那傢伙,懂嗎?」他回頭對他強調。
恩爵呆滯地眨眨雙眼,突然覺得他對錢……不對,是拍立得殺手的執著,就好比恐怖情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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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來到十月下旬。艾登的案子想當然爾又被警方草草結案,現場就如同之前的幾起案子一樣找尋不到任何跡證;甚至連致他於死地的子彈也沒有尋獲。
由於艾登的遺體墜落在離大樓約四公尺多的距離,胸口中彈且四肢均有失去平衡墜樓才會出現的中段骨折現象;但違反常態的是,他的遺體是背向建築物、面朝地墜落的。因此警方推斷艾登是被一名持槍者威脅坐在頂樓的外牆上,並以行刑的方式開槍殺害他。
儘管如此,羅奇雖然目睹了他的死亡過程,卻完全不了解兇手——那個叫做珍的女孩與她的簽約殺手到底動機何在?也許只是為了簽約的規定而隨機殺人也說不定……但到底為何會選上艾登呢?就只是因為他想尋死,所以成全他的願望嗎?
10月29日,星期六。今日陽光普照,羅奇剛參加完艾登的葬禮。他告訴同行的爸媽自己想要獨自走回家順便散散心,便沿著綠蔭公墓的步道漫步回住宅區。他雙手插著口袋,盯著米白色步道上交錯著的樹蔭與陽光的剪影,感受著微風的吹拂,慢慢地散著步。
經歷了葬禮,他似乎沒什麼太大的感受;儘管當下看到艾登的爸媽與家人們哭得撕心裂肺,他也不太會形容自己心裡的那股五味雜陳,只是一直反覆思考著艾登被殺害的原因。這樣被自殺的人還算是自殺嗎?艾登根本就不算是成全了自己的意願吧?沒錯,女孩與槍手也根本沒有完成他的意願,他要的明明是自己動手來才對——但是他又是被逼迫的?這到底是……
「喂,羅奇。」
羅奇抬起頭,發現是穿著一身緊繃西裝的帕迪;他剛剛也出席了葬禮,似乎是和自己一樣打算獨自走路回家。
「幹嘛?」羅奇插著口袋,走過帕迪身旁。發現他的山羊巴風特先生正在不遠處啃食著路邊的雜草。
「兄弟,我很遺憾。」帕迪緩緩地跟上他,與他並肩而行。「不過至少他死成了,遊戲也完成了,那就是他想要的。」
「唉,是沒錯啦。」羅奇漫不經心地踢著路上的小石子。「雖然那不是他想要的死法就是了。」
「我們轉移話題吧——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帕迪繞到羅奇前方,語重心長地說。
「什麼事啊?」羅奇心不在焉地停下腳步。有點擔心他肚子上的鈕扣會不會彈飛過來、打到自己的額頭。
「萬聖節後天就要到了……」帕迪說,語氣難得帶有一絲緊張。「然後你也知道嘛,我們家是戰鬥名族,而我那個雞掰的老哥總是喜歡無緣無故試煉我。雖然他今年萬聖節不會從俄羅斯回來,但是……」
「你哥是不是又叫你去試膽然後要你錄影給他看了?」羅奇不用猜想也知道他會如此緊張的原因——帕迪那個喜愛刁難他的哥哥幾乎每一年的萬聖節都會逼他去幹些蠢事;例如在夜晚的要糖活動時去公墓閒晃,或是去特別恐怖的住戶家要糖。
「答對了,兄弟。」帕迪的肥臉蒙上一層陰影。「……今年是史普奇路的那戶人家。」
羅奇忽然抬頭、瞪大雙眼。「哇靠,你哥這次是來硬的耶……之前小學的人就說那裡住了一個食人魔,會扒人皮做成沙發還會吃人肉耶。」
「也許那些只是謠言啦,搞不好那裡已經變成空屋或是出售了,雖然地價可能會因為謠言開得不怎麼高就是了……」帕迪聳聳肩,咕噥著毫不相干的事,卻仍然面有難色。
「喔……我想也是,那沒事的話我先走囉——」羅奇趁機打算邁步離開,不想多淌他的渾水。
「喂,羅奇.卡米歐,我們是好朋友對吧?」帕迪迅速拉住他,盯著他質問。就算看不見他墨鏡底下的眼神,羅奇仍然能感受到帕迪是很認真而且嚴肅的在詢問他。「呃,這個嘛……等我一下。」羅奇轉頭,望向正在對街馬路與兩位打扮性感的年輕辣妹聊天的奈提。
「喂,奈提——我跟帕迪算是朋友嗎?」他隔著馬路對他大聲問道。
奈提抬起頭,看了看帕迪又看了看羅奇,停頓了半晌。「應該是吧。」他聳聳肩然後繼續加入和那些女孩的談話。
「好,應該算是吧。」羅奇轉頭看回帕迪。
「這種事你幹嘛還問他啊?」帕迪問。
「我只是需要一些旁人的觀點。」羅奇不以為然地表示。
帕迪推推墨鏡。「好,既然我們是好朋友,我有個請求想要拜託你。」
「靠,不會吧……」羅奇倒退了幾步,沒想到自己又被帕迪給陰了。「不要,我才不要陪你去那裡要糖!是你哥叫你去試膽的你自己去啦!」
「拜託嘛,羅奇。」帕迪雙手合十,卑微的對他低下頭。「當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也有陪在你身邊啊,現在我很需要你。」
「屁啦!你明明每次都放我鳥!遇到槍手那次也是,你根本打算讓我一個人等死!」羅奇指著他圓滾滾的鼻子大喊。
「——如果你答應,我願意幫你寫一個學期的數學作業。」帕迪豎起臃腫的食指,開出條件。
「靠,不用了,奈提會幫我寫。」羅奇雙手插回口袋,快步繞過他。
「——可是你不是說他字超醜,雖然答案都對但還是被老師退回來了嗎?」帕迪在他身後大聲質問。
羅奇停下腳步,杵在原地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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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31日,萬聖夜。城裡早已被萬聖節的氛圍渲染得像是一座鬼城,每戶人家都在自家的前院展示出奇形怪狀、琳瑯滿目的萬聖節擺飾。有血淋淋的假殭屍、臉色蒼白的老女巫、張牙舞爪的狼人,甚至有戶人家的樹上還吊掛了一具飛滿蒼蠅的假屍體(天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假人)。
隨著夜幕低垂,城裡的孩子們紛紛加入了要糖的遊行,裝扮成妖魔鬼怪浩浩蕩蕩地在街上穿梭、挨家挨戶地哼唱「不給糖就搗蛋」的歌謠。年紀較小的孩子們通常會依照大人們幫他們安排好的路線去要糖,而一些不怕死的高年級、初中生則喜歡擅闖偏僻、危險的路徑——這次就包括羅奇與帕迪。
「喂,我算是被你收買,不是出自心甘情願的喔。」羅奇一襲黑色披風、雙手抱胸,臉蛋化妝成豪無血色的模樣。今天的他打扮成脾氣很差的吸血鬼德古拉。「要不是得陪你去試膽,不然我才不會想弄成這樣咧,都上中學了還要什麼糖啊……」
「哎呀,知道啦。這emo的造型還滿適合你的。」帕迪的聲音從皮臉的面具後方傳來。他身上圍著圍裙、手持玩具電鋸,造型是1974年版本的德州電鋸殺人狂,只不過依然背著他裝滿工具的大背包。「所以,我們後面那隻兔子是什麼鬼?」他指向他們身後緊跟著的一隻粉色布偶裝大兔子;那隻兔子的模樣像是遊樂園的卡通吉祥物,掛著空洞且沾滿鮮血的詭異笑容,身穿血淋淋的牛仔吊帶褲、雙手握著一把長鐵鎚,正在用雀躍的小跳步前進。
「那裡面是奈提啦,我爸媽付他錢,要他在萬聖節確保我的人身安全。」羅奇一邊走路,雙手一邊枕著後腦勺。「總之他好像很喜歡那套《沉默之丘》的羅比兔子裝,而且還很入戲的樣子……他穿上之後就突然肢體語言變得很發達,不怎麼說話了。」
「他還真是個怪胎。」帕迪說。
「你沒資格說人家。」羅奇說。



他們沿著住宅區大道徒步走向人煙稀少、帕迪哥哥所指定的史普奇路。可能是萬聖節的關係,住戶們幾乎都出門去喝酒開趴了,四周變得靜悄悄又烏漆抹黑的,只剩下幾盞光源微弱的路燈。詭譎的氣氛像是隨時會爆發恐怖的鬼怪襲擊事件。
「我們到了。」帕迪停下腳步,望向前方的一棟房子——那棟房子就是他們口耳相傳有住「食人魔」的地方。雖然它的外觀看起來就和其他住宅房屋沒什麼大不了,但就是因為平凡無奇才更令人毛骨悚然、讓人難以想像裡面到底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我看它外面也沒有掛類似禁止要糖的牌子,你就直接過去要吧,我們在這裡等你。」羅奇站得直挺挺的,以德古拉的姿態雙手環抱胸口和奈提兔子站在一起。
帕迪頂著皮臉的面具吞了一口口水。他將手機打開錄影模式放進圍裙胸前多縫的口袋裡,雙手緊握著假電鋸默默地走向那棟屋子。屋子裡的燈是關著的,裡面非常安靜,看不出有人存在的跡象。帕迪舉著電鋸與另一隻要敲門的手呆站在門口,遲遲沒有動作。
「兄弟,你真的不陪我嗎?」他回頭望向羅奇。
「啥?可是你哥不是叫你一個人進去要嗎?」羅奇皺起眉頭。
「沒差啦,反正我是要錄成影片給我哥看,你只要走在我後面不要出聲就好了,到時候音源我再配音剪接就好了啦。」帕迪慫恿著他。
「你還是會怕對吧?」
「沒錯,我怕得要死。」他直接了當地承認。
「唉,我怎麼這麼倒楣……」羅奇嘆了口氣,瞥了奈提兔子一眼,無奈地走上前去。之前經歷過布魯斯的怨靈好幾天的糾纏,他多多少少對恐怖的鬼怪有些免疫了。「快敲門啦,要了糖我們就閃吧。」
「那我開始錄影囉。」帕迪深吸一口氣,把手機抽出來按下錄影鍵,接著伸手在門板上敲了三下。叩叩叩。「不給糖就搗蛋!」他大喊。房子裡沒有任何動靜。「如果門等一下沒有戲劇性的自動打開,我們就回去吧。」帕迪壓低聲音說。但就在他語畢的下一秒,大門忽然「嘎吱」一聲;正如他所說的「戲劇性」的自動敞開了。
羅奇跟帕迪呆站在原地,瞪大了雙眼。他們望向黑到深不見底的屋內,沒看見有人過來應門。
「嘿,地上那溼答答的是什麼鬼?」羅奇不顧帕迪還正在錄影,手指直接穿過鏡頭指向前方的地板。
帕迪打開他自己加裝在電鋸上的手電筒,朝羅奇所指的方向照過去——那是一道疑似用顏料畫出的斗大箭頭,被光源照到還反射出亮亮的光澤,明顯是未乾的狀態。「那還是新鮮的,肯定有人在裡面。」他低聲說,似乎早已料到那個箭頭是用什麼液體畫出來的。他沿著箭頭所延伸的方向照過去,發現它指向屋內的深處。
「這是這戶人家的萬聖節惡作劇吧?很明顯就是要引誘我們進去中他們嚇人的招,難怪你哥會叫你過來試膽。」羅奇不屑地說。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至少這不是真的食人魔用來誘捕小孩的血跡。」帕迪做了個揮汗的動作,逕自踏進屋裡。
但羅奇聽了他的猜測皺起了眉頭,「喂,等等,聽你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有可能是——」
「噓。」帕迪忽然聳起肩膀,豎耳聆聽。「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尖叫。」
羅奇屏住呼吸,跟著仔細聆聽四周。那個尖叫聲不像是從外面傳來的,而是源自於屋子內部,而且不知為什麼聽起來還很耳熟;他似乎曾經在哪裡聽過類似的慘叫聲……
「好像是從樓下——地下室傳來的,要不要下去看看?」帕迪問。
「靠,難不成真的有跟皮臉一樣的食人魔在地下室亂殺人啊?」羅奇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他們倆在原地躊躇了半天,但好奇心依舊戰勝了恐懼(還有帕迪他哥的威脅)。他們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地下室的空間十分寬敞,除了堆放了滿滿的雜物之外還有好幾扇房門。一抵達這個空間,慘叫聲便愈發清晰——他們發現聲音是從旁邊的走廊深處傳來的。
「就算這裡真的有食人魔好了……你覺得你哥有跟他串通好只讓他嚇嚇你嗎?」羅奇膽顫心驚地問。
「我倒不這麼認為他會這麼為我著想。」帕迪故作鎮定地說,放輕腳步往走廊的深處前進。
空氣中忽然飄來一股刺鼻的腥臭味,聞起來像是市場肉攤以及魚販綜合在一起的味道。他們緊皺著眉,走到狹隘的走廊盡頭。發現那股腥臭味跟尖叫聲都是從那裡的一扇門後所傳來的。
「幹,這味道真的好噁,還有這個聲音……我真的覺得愈聽愈耳熟欸……」羅奇摀住鼻子、瞇起雙眼,心裡開始羨慕帕迪有戴面具;他今晚應該要配合他打扮成殺人魔傑森的。
「不管了啦,打開看完裡面的東西我就要閃了。」帕迪丟給羅奇一罐防狼噴霧,示意他如果食人魔衝出來就往他臉上噴,然後順手扭開門把。空間內的景象讓他們兩人瞬間震懾在原地——那裡寬敞明亮,但佈置得像是屠宰場一樣:天花板上用鐵鉤掛滿了肉塊以及看不出原樣的肉色殘肢。一旁的大型工作台上還擺放著好幾具臟器外露、疑似是處理到一半的人類屍體。
「哇靠,這裡還真的有食人魔。」帕迪不可置信地環視著整個空間。
伴隨著刺鼻的腐臭與血腥味,羅奇幾乎快要吐了出來。但有一樣東西卻讓他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他看見同班同學過動兒加洛威像是烤乳豬一樣被吊掛在一根架起來、橫放著的粗大木樁上。「喔嗨,羅奇。」他頂著一頭亂亂的捲髮還有一身雜亂無章、看不出是什麼鬼的萬聖節服裝。吊掛的姿勢讓他的雙頰脹紅,但他依然對他們倆綻放出興奮的微笑。「這真是太神奇了,沒想到我的尖叫聲居然能吸引到你耶!」
「靠!你在這裡幹什麼?」羅奇傻眼地質問他。
「沒辦法,我被騙進來了嘛。」加洛威努力地做出聳肩的動作。「我只不過是想來要個糖而已,然後就看到地上有個箭頭,之後就遇到一個瘋子——」
「——你說的瘋子是指他嗎?」帕迪突然用大拇指比向門口。
羅奇回過頭看去——那裡直挺挺地站著一個身材纖細、穿著黑色乳膠衣的男人。他的臉上纏滿了黑色膠布,只露一張出沾滿血跡的嘴巴,看起來像是剛吃了一頓生肉。他靜靜地站在門口舔拭著自己的嘴唇。不寒而慄的燈光照映在他的身上,濕漉的口水聲和乳膠衣的反光使他的存在更顯得令人毛骨悚然。
「喔對,就是那個瘋子!」加洛威忽然用異常興奮的語氣大喊。「我剛剛還看到他在生吃人肉耶!」
羅奇跟帕迪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食人魔舉起一把電鑽,啟動開關。刺耳的電鑽聲如同魔音穿腦,令他們頭皮瞬間發麻。羅奇當場驚聲尖叫。食人魔發出激動的喘息聲,手上的電鑽直直的朝離他最近的帕迪揮了過去——好在他一個靈巧地蹲下身來、翻身滾到一旁順利躲開攻擊。但食人魔似乎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不停地追著他跑。
羅奇與加洛威望著他們像是在玩警察捉強盜,繞著處理屍體的平台兜圈子。「他媽的,我那個臭老哥遲早會把我害死……」帕迪嘴裡咒罵著,最後趁機奪門而出——不幸的是食人魔也追了出去。
「幹,現在是怎樣?……」羅奇呆愣在原地,隱約聽到跑到樓上的追逐聲與刺耳的電鑽聲。他此刻心裡正在上演天人交戰,但很快就下了決定;雖然帕迪是他雞掰的損友、又總是在緊要關頭丟下他落跑,但是他自己可不像他一樣不講義氣——他決定上樓去支援他。他抄起平台上擱置著的小刀,開始割斷捆在加洛威手腳上的繩索。
「哇噢,你真的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耶!我好像更崇拜你了!」加洛威眼裡彷彿閃爍著希望的光芒,崇拜地看著羅奇。
「給我閉嘴,混帳!我是很想把你留在這裡,但是我真的不能再受到良心的譴責了!」羅奇使勁地鋸著繩子,感受到額頭滲出了緊張的冷汗;早知道就叫奈提跟著進來了。努力了半晌他終於成功把加洛威弄了下來。兩人跑出地下室,看見帕迪還在樓上與食人魔奮鬥。
帕迪此時又閃過一道電鑽的攻擊,翻滾到地上,與敵方拉開了距離。他背對著羅奇縮在牆邊,似乎正在他的背包裡翻找著什麼。遠處的食人魔粗喘著,舔拭血淋淋的嘴角,像是恐怖遊戲裡的怪物踩著歪扭的步伐朝他逼近,手上的電鑽又再次啟動。
羅奇看見帕迪從背包裡抽出了一枝電擊棒,但似乎找不太到下手的時機。
「——喂!兄弟!你需要這個!」羅奇對帕迪大喊,朝他丟出他之前給他的防狼噴霧。
「真有你的。」帕迪單手接住噴霧,趁著食人魔舉高電鑽要攻擊的同時往他的嘴裡噴灑進去——
「嘎啊啊啊啊啊——!」對方發出淒厲的慘叫,吸入了大量的辣椒噴霧使他瞬間喘不過氣,手上的電鑽也順勢掉到地上。
「他媽的死變態,再給你爽一下。」帕迪迅速揮出電擊棒,朝他的下體要害猛地電擊——伴隨著食人魔的慘叫聲以及帕迪帥氣又俐落的動作,陰暗的空間瞬間激燃起藍色的電流,讓羅奇看得目瞪口呆(加洛威則是在一旁興奮地驚嘆)。
「兄弟,別看了,快去叫人過來,這撐不了多久的啦!」帕迪眼看對方依然發出怒吼、想要爬起身,立刻朝羅奇大喊。
羅奇一收到指令連忙奪門而出。他看見穿著羅比兔裝的奈提依然站在對街,只不過正在跟前天遇到的兩個辣妹唧唧我我。
「喂!別把妹了!要出人命了啦!」羅奇朝著他大喊。
奈提戲劇性地演出垂頭喪氣,依依不捨和辣妹們表示失陪,隨後一蹦一跳地趕到屋裡。只見食人魔像是離開水面的魚在地板上痛苦掙扎,一旁的帕迪則摘下了皮臉的面具,氣喘吁吁地灌著帶來的瓶裝水;看來他剛剛又對他多補電了幾次。
「幹掉他吧,老兄,免得遺害人間。」帕迪比出倒讚的大拇指,示意羅奇叫奈提動手。
「好吧,這個月殺人的份就拿來用在這裡吧……」羅奇朝奈提點了點頭。望著隔壁因為過度興奮而呼吸急促的加洛威,他其實覺得有點可惜。奈提兔對羅奇做了個單手敬禮的動作,表示收到指令,隨即舉高手上的長鐵鎚,以像是要破壞南瓜的姿態朝對方的腦袋粗殘地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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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了食人變態、把加洛威趕走之後,他們三人又回到了熱鬧的住宅區大道上。三五成群的孩子們依舊正在要糖、炫耀著彼此的裝扮。奈提兔低著頭,正在整理他們剛剛與食人魔屍體一起自拍的紀念照——這是他們所一起過的第一個萬聖節。
「今年的萬聖節還不錯啦,雖然有點累就是了。」戴回皮臉面具的帕迪對羅奇說道。他稍早把手機裡所錄下的要糖過程傳給他哥,而影片裡剛好有錄到他與食人魔對戰的英勇畫面,因此得到了他哥按了個大姆指表情符號的讚許。
「謝啦兄弟,我欠你一次。」帕迪用手上的電鋸頂了頂羅奇。
「死胖子,你欠我很多次好嗎?」羅奇翻了個白眼,又學吸血鬼雙手抱胸。
「嘿——小鬼們,你們要糖要得怎樣了?」奈提突然手裡拿著思樂冰、和兩個辣妹勾肩搭背從遠方朝他們走來。他的打扮和平常差不多仍是一身黑色皮衣皮褲,臉上掛著怡然自得的笑容。「聽說你們去有食人魔的房子要糖喔,怎麼樣?好玩嗎?」
「等等、三小?」羅奇頓時傻眼。「你在這裡……那、後面那個是?」羅奇傻眼地回頭,只見他和帕迪的身後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