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再次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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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0-26
《西元2175年7月16日,晚上8點12分,「薩爾」第三市區》

萬萬沒想到,真是萬萬沒想到!

自己與水火不容的瑪莉,正一起坐在電磁公車上,且是鄰座。

一切源自於飯後的聊天——

天空之城規定,除了本就出生於天空之城的居民外,任何有意願居住超過一年的外來移民,都須辦理「暫居證」。一本期限為五年,過期須要重新辦理,未過期就搬離,一概視為提早過期。

縱使Master在天空之城的權限也不小,也無法涉及身分確認的權限,這是屬於當地政府的職責,自然無法替比斯特做假。比斯特必須親自到「證居所」辦理一張新的暫居證,沒辦理便會被逐出境外。

預期就讀三年的話,一張五年期限的暫居證是絕對足夠的。

現在晚間時刻,活動的人較少,若比斯特因為地下城的身分而產生衝突,反而較好解決。礙於這個原因,喬治希望比斯特今日處理好這件事情。而瑪莉則是負責引導剛來到薩爾的比斯特,充當「導遊」的職責。

不過比斯特很清楚,喬治只是希望自己能趁這段時間,與瑪莉培養感情。

這很困難。在地下城時,自己並沒有太多社交經驗,專職殺手的自己鮮少有社交經驗,更何況,身邊這個女孩的脾氣更是難以理解的暴躁。

瑪莉似乎很討厭來自地下城的自己,難道是與地下城有過節?有關於這趟的注意事項,Master希望我能跟這邊的居民好好相處。

尤其是身邊的「重要」人士。不僅要好好相處,也要靠著自己實力保護。其實自己一直都不理解,為何Master會希望自己保護毫無價值的人們?

也許——這就是這趟的學習意義所在吧。

(不過……)比斯特面向窗外風景,轉動眼珠,偷偷瞥向鄰座的瑪莉——瑪莉瞬間感應到比斯特的視線,馬上以不屑的眼神還以顏色。彷彿已經能從那對厭惡的視線聽到「你在看甚麼看?死老鼠。」之類的聲音。

簡直充滿惡意啊……比斯特無奈,馬上將視線轉回窗外。

(看來磨合完成之日還有一段距離呀……)比斯特疲倦的自嘆著。

此時,瑪莉十分不悅,甚至以臭臉形容也不為過。她正坐在電磁公車裡,平穩的車速沒有一絲晃動,窗外閃過繁華的燈紅酒綠,比斯特無心欣賞夜景。

從地下城穿來的那套刺客套裝已被換成樸素的深藍襯衫,搭配緊緻的牛仔褲,看起來精壯結實,由於長年任務的鍛鍊,身材維持相當的完美。

整體缺憾就是身高矮小,不然媲美一位俊美且身材有致的白髮男模特。

脫去能夠抵禦並反彈任何物理與魔法攻擊的刺客袍,著實讓比斯特有一種赤裸的不安感,但鑑於喬治的建議,賦予刺客袍上的魔法恐怕會被偵測(城內遍布異常偵測機台),恐怕會引起不小的麻煩,且外觀看起來相當格格不入。

這麼說也是有理,那套刺客袍在城內裡行走,看起來特別破舊且老土。

不過把刺客袍脫去倒非是件壞事,更加濃郁的警覺感才能使自己更安全,按照Master的「警告」,城內已然有許多人知曉自己的存在與到來。

一切都不能大意。

再者,即便自己有自信克服危險,但對地下城以外的所有科技一無所知,甚至可能存在著完美克制自身力量的威脅,只要一個大意便會喪命。

當卸下絕對防禦時,就不會有大意的風險因子。

思考之餘,也很難不注意身旁的瑪莉——與其說注意,倒不如是關心。

與自己心中認為骯髒且身分低賤的比斯特一起。別說不敢碰到一點肌膚,甚至覺得呼吸都很痛苦,腦內模擬出彷彿幾個月沒倒的垃圾臭味。

比斯特亦感受到身旁瑪莉的嫌隙,不只是表情上的厭惡,還有嘗試向座位外挪移屁股,只為了遠離自己的小動作。自己也很無奈,畢竟一上車就只剩下兩個空位,又不巧是緊鄰的座位,公車內不準站著,只能比鄰而坐。

這時候,做些甚麼都容易產生誤會,車內乘客多,要是不小心挑起瑪莉的神經,恐怕會引起不小的喧鬧與注意。

只好靜靜不動——比斯特托腮,靜望著車窗外的風景。

飯後的商圈相當熱鬧,放眼望去彷彿熱鬧的夜市,頭頂一片靠著電腦數據虛擬的夜景,底下便是大樓林立的商家。

天空之城裡的路面大約規劃成三塊——行人區、行車區、接駁區。

行人區鋪上耐重且防水防火的特殊材質,看起來光亮且平滑。行人區專門供行人行走,佔用大馬路的兩邊,任何車輛不準行駛,也不接受停靠。

大馬路中央便是行車區,其中也清楚劃分「公共區」與「私人區」兩種,分別供大眾交通工具與私人家車行駛。

大眾交通工具也就是我們正在搭乘的「電磁公車」,擁有專屬的路面,因為需要靠事先鋪好的「電磁軌道」才能行駛。速度極快,平穩且不會劇烈遙望。私人家車的道路與電磁公車雖然並駕齊驅但也不重疊,私人家車不需要軌道。

另外,天空之城的路面設計皆是單行道,若有明確的搭乘方向,必須前往正確的車路,也就是說,整趟的車程並不會看到對向的車流。

這樣設計自然有利有弊,車流雖然穩定且不衝突,鮮少會有逆向或對撞的風險,但需要額外節制單道車流,以至於易有車輛堵塞的問題。

接駁區,是每條行車區的分流支道,意圖簡單,就是單純供車停靠。

在這媲美未來城市的空間內,自己心中既新鮮卻又有一絲的不舒服。

總覺得,這裡實在過於完美,面面俱到的設施體貼到令人無法找出瑕疵,完美過頭,好似「籠子」般如夢似幻。抑或者只是自己生活在破舊的地下城,心境上一時間無法轉換吧。

是嗎,心境上的調適,也是自己必須解決好的功課之一。

「喂」突然一聲不快的呼喊聲,從比斯特左耳說出。

「嗯?」比斯特迅速轉過頭——瑪莉竟然主動與自己搭話。

被冷落已久,心中僅僅因為一句極度不禮貌的呼喊而感到悸動,比斯特竟抱著希望,好奇地問道:「請問有甚麼事情嗎?」

「待會——」瑪莉臉色難看的冷笑著,問道:「——你可以自己去吧?」

「自己?」比斯特當場愣住。

「下一站就是證居所了,剛好就在站牌附近,直直走就能看到,完全不需要我帶路,你自己過去辦完事情就乖乖回來站牌這,知道吧?」

「……恩。」比斯特故作懊惱的苦笑著,內心反而有些開心且輕鬆。

——果然不是好事情。

若真有瑪莉口中說的那樣,那自己隻身前往倒也不會迷路,且辦理過程也不會與瑪莉有任何的接觸,減少不快的摩擦。

但,這也就違背喬治先生的用心了。

雖然與這桀傲不遜的女孩相處實在感到身心俱疲,但這就是修練,沒什麼好推諉的。說不定,更是磨練自己心性的機會。

作為一名合格且盡忠職守的殺手,無論在任何條件下接受任務,只能絕對的服從,根據僱主的意願,全力執行。殺手不得有一絲自主意識。

那要怎麼拒絕她?

「我覺得……不太好吧。」還沒想好理由,總而言之,比斯特支支吾吾地先拒絕。理由的話,隨便擠出一個吧。

「啥?」瑪莉馬上投向不耐煩的眼神。她不屑的問道:「為啥?」

「恩……人生地不熟,除了到證居所辦事,我打算去其他地方看看。」

「蛤?不準。」

面對蠻橫且斬釘截鐵地拒絕,比斯特問道:「為何不準?有其他考量?」

「因為很浪費我時間,我不想在外頭待這麼久,且是跟一個骯髒的老鼠待在一起,都感覺自己身上被沾上臭氣,渾身不舒服,想趕快回家洗澡了。」

「話雖如此,但只要我執意不回去,妳也無法擅自回家吧?」

「你!」瑪莉氣急敗壞,她很想直接在這大罵比斯特,礙於素質與身分,瑪莉最終忍住,臉紅脖子粗的抱胸,瞪視著比斯特。

——之後就沒有任何對話了。

(看來是默許了)比斯特點點頭,卻又不算鬆口氣。

心結似乎因為剛剛的半威脅而更加根深蒂固了。這下可糟糕了……這可是最糟糕,甚至稱不上「解決問題」的選擇了。

但呢,縱使被討厭,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比斯特的眼神有些閃爍,望向車窗外,敏銳的嗅覺似乎已經嗅到甚麼。

(被跟蹤了嗎?)似乎已經感應到躁動的因子,在這車水馬龍的城市裡。盤算了幾秒鐘,比斯特很快就放鬆全身肌肉,不再去想。

突然間——好像開始有點懷念地下城的同事們。比斯特頗有心事的轉向窗外,繼續欣賞著毫無吸引力的繁華夜景——不知道英高跟雪莉現在正在幹嘛。

應該還在執行任務吧……

應該向Master提議,讓我帶上「瑪沙特」與我同行,有他在,肯定能替我解決不少人際相處關係。

不過高機率不同意吧,畢竟這樣就等於違背訓練我的初衷了。

彌留之際,車內廣播響起——「各位親愛的乘客,即將抵達——地方市立證居所,欲下站之乘客請務必留意隨身物品,也請別推擠,謝謝您的配合。」

「恩,要到了呢。」比斯特試探性的主動開口,想確認瑪莉是否有回應,以及回應時的口氣是否和善——不出預料,換來一陣尷尬沉悶的死寂。

還在生氣呢。

生氣就算了吧!暫且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其他就不多管了——比斯特暗自在心中如此決定著。



《西元2175年7月16日,晚上9點15分,薩爾市區中心——商業大樓》

證居所位在一棟高級大樓的第十六樓層,與一般商業大樓會看到場景差不多,繁忙的白領們,即便到了晚上依舊在辦公桌之間走走停停,電話聲四起。

與其他公家機關不同,證居所的辦理時間從下午五點開始,直到半夜一點結束。由於辦理的族群大部分都是非法移民,白天很難現身辦理,所以特此在這特殊的時間點服務——話雖如此,也是有少部分夜工。

在這種時間點工作,待遇肯定不差。其實並不錯,證居所的報考門檻低,只需要通過簡單筆試以及能夠接受「日夜顛倒」的生活習慣便高機率錄取。

薪資,就是一般公務人員的待遇,有國家的額外津貼、旅遊補助、年終等誘因,證居所向來都是熱門報考重點。

但真正能刻苦留下來的,其實很少。是一份流動率非常高的工作。因此,證居所的人力一直都不夠,所以,證居所內時常能看到退役軍官前來幫忙。

當然——以上只是小小的原因。實際上,所謂的「非法移民」說白就是從地下城偷渡或合法前來的族群,需要特別辦理簽證,真正從其他天空之城轉居的族群少之又少。

退役軍官的幫忙能嚴格把關,也能依賴強大實力應付突如其來的紛爭。最常見的紛爭屬簽證未過被強行遣返,以致地下城居民惱羞成怒,大打出手。

雖然屬於最輕微的衝突,但次數過於頻繁仍然不堪其擾,源自於對地下城的歧見,很多看似可行的簽證卻依舊否決,終至衝突層出不窮。

比斯特能夠順利通過?

一道熟悉的人影,在繁忙的人群中穿梭——西裝鼻挺的白髮老翁。他就是稍早餐館的老闆,擁有一手好廚藝的老翁。

與餐館的形象不同,站在證居所的老翁看起來特別兇悍,老態龍鍾的體魄令人感受不到一絲老邁的緩慢氣息,精幹,是人們對老翁的第一眼印象。

在證居所裡,老翁已然不是和藹的餐館老闆,而是剽悍的退伍軍官。

「米勒上校。」一名小職員手裡捧著厚厚的文件,向老翁喊去。在亂糟糟的繁忙氛圍中,小職員一反常態露出笑臉,是充滿驚喜的笑容。

似乎遇到甚麼令自己驚訝的驚喜或好消息。

小職員看過去是一位差不多二十歲的年輕女孩,綁著一束簡單的黑馬尾,穿著純白的襯衫與純黑的長褲,捲起袖管,看起來格外精幹。

老翁對於這呼喚似乎有點不高興,臉色有些下沉。

「說過多少次了,我已經退休,別叫我上校了,要叫我先生。」

「啊哈哈!抱歉抱歉,米勒先生。」職員露出傻笑,搔了搔後腦杓。

即便是以退伍軍官的身分出現,但對於頭銜,老翁似乎更喜歡平易近人的「先生」而不是令人卻步的「上校」稱呼。

「真是。好了,有甚麼事情嗎?」

「是這樣的,您今天下午說,今晚會有一位從地下城來的孩子,想要前來辦理暫居證——」

「——來了吧?」老翁平靜地問道,彷彿早已猜到答案。

事實證明,老翁猜得很準。職員露出神奇的表情,點著頭。

「是呀!厲害呀!您如何猜到?難道您最近開餐館之餘還兼職算命師?」

老翁瞧了瞧職員,沒有直接回應,但嘴裡喃喃著「喬治那傢伙真好猜。」聲音細微,沒有直接傳入職員耳內。

「恩,那孩子身旁有跟著一名女孩嗎?」老翁接著問。

「有……有啊!您也太厲害了吧?」

「該說厲害嗎——」老翁微微笑,搖搖頭。對於喬治的單純感到好笑。

「——走吧,帶他們進五號會談室,早上叫妳準備的文件也一併帶去。」老翁吩咐完,準備向會談室的方向走去。不料,身後的職員膽怯地叫住他。

「嗚,您不分享一下您是如何猜到的嗎?」

職員一臉新奇的表情,老翁瞥了幾眼,沉默良久。問道:「想知道呀?」

「想!」

「想知道我怎麼預知的嗎?」老翁故作神秘,且更壓低聲音,彷彿是個很重大卻又不能隨意暴露的細節。

這反而更加引起職員的興趣。瘋狂的點著頭,渴望知道的慾望一覽無遺。

「好吧!那我就告訴妳吧,預測的秘密在於——」

「——在於?」

「在於隨便猜猜的,剛好命中罷了。」

「啥……?」職員一臉失望的模樣。

「就是這樣,別在閒聊了,快安排會談。」

「喔——呃,好的。」說不上的失望,職員點點頭便急忙準備。

《晚上9點30分,證居所——五號會談室》

小小的房間,擺放茶几與兩張沙發,比斯特坐一張,瑪莉另外坐一張。

冷氣溫度調配的剛剛好,應該舒適涼爽,比斯特卻不這麼覺得。空氣彷彿冰塊凝結般膠著,十分鐘前,兩人跟著指引進入會談室,至今沒有一句對話。

甚至連眼神都沒有交會。瑪莉抱著胸翹著腳,靜靜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相較於車上的神色,現在的瑪莉似乎有所和緩,但還是不太好看。

不過,令空氣凝結的原因不只是賭氣的瑪麗——

比斯特有些疑惑,以超慢的速度,偷偷看向站在大門旁等候的小職員——只見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盯著自己,沒有感覺到惡意,只有一種被當寵物看待的黏附感。不知道身上有甚麼怪東西,總之,自己連動都不敢動。

會談的人怎麼還不來……?

仔細想想,離開地下城也不到一天的時間,身體的疲倦程度已經超過以往執行的所有任務。為何?是因為層層枷鎖使我精神上處處受限嗎?

煩躁呀……從未有過如此情緒。

此時,「叩叩叩——」的敲門聲,打破會談室裡面的死寂。比斯特從沉思中喚回現實,轉過身看向緊閉的大門。

敲了幾聲,門外傳來年邁卻硬朗的聲音。

「我進去了。」

是熟悉的聲音,比斯特雙眼瞪大,滿腦子不可置信——他知道這人是誰。

打開大門的是門旁的小職員,親自替老翁打開房門。果不其然,映入眼簾的身影,應證了比斯特的猜測。

雙方視線交會——

「——你好呀。」老翁和藹可親的微笑,主動向比斯特打招呼。

比斯特自然如坐針氈,他當即站起身來,轉向老翁微微鞠躬。正當比斯特想要打招呼時,一直不講話的瑪莉卻突然搶話——

「您好!您是我那個笨蛋老爸的長官,米勒上校吧!」瑪莉鄭重卻又略施搞笑的詢問。她雙手緊貼褲縫,恭敬地九十度大鞠躬。

一旁的比斯特頓時愣住,這女的竟然懂得禮數?想當初剛見面,還不知道我真實身分的時候,她可是粗蠻的提著神器朝自己衝來,只為幹架。

可真是大開眼界。

「別這麼拘謹,坐。」老翁親切地微笑,伸手指向瑪莉屁股底下的座位,示意她能夠坐在座位上。

「謝謝上校!」瑪莉為達感謝而再次鞠躬,與此同時,她臉色突然難看,瞪向一旁愣住的比斯特,強迫道:「還不快跟上校鞠躬!」

比斯特終於回過神來,以迷茫的眼神確認瑪莉是在說自己後,愣愣地轉向米勒,不過,早上才見過面,現在又以不同的身分碰見,實在不知如何應對。

上校?與喬治先生同個軍階,但耳聞對方已經退休,所以算是喬治先生的上司,那應該稱……?

「您好……」

「免了吧。」出乎預料的制止,米勒隨手一揮,打斷比斯特的招呼。

「你也坐吧,想必你舟車勞頓挺累的,就不用說太多話了。」體貼的吩咐比斯特,隨後,米勒走向瑪莉的沙發,逕直坐在瑪莉身旁。

這舉令瑪莉懂事的站起身,迅速坐在比斯特的身旁。坐下之際,也蠻橫的拉扯比斯特的衣襬,用暴力讓他趕快坐下。比斯特一愣一愣的坐了下來。

究竟是多大的官階,令超級討厭自己的瑪莉也甘願坐在我旁邊。

說甘願,其實也不全然——柔軟的沙發傳來源源不絕的蠕動,是瑪莉嘗試與自己拉開距離,而不斷挪動自己的屁股。這幕被米勒看見,露出微笑。

同時,米勒看向門旁的小職員,向他丟了個眼神。

職員心領神會,鞠了鞠躬便離開會談室。「叩」的一陣關門聲,清脆地在室內迴盪,直到寂靜——會談正式開始。

簽證的辦理程序很簡單——基本背景調查、居住理由、地址、收入來源、居住時間等,整理完資料後,辦事人員可能會聊個天,最後結束,僅此。

比斯特的簽證程序也不例外。米勒有條不紊地拿起桌上的文件,掏出胸口前的原子筆,「喀擦」一聲壓住原子筆的開關,準備填寫。

關於辦理簽證會遇到的問題,在Master的信封裡已有詳細說明,比斯特也在出發前便盡數在腦內模擬過,自然胸有成竹,不過——

眼前這位白髮老翁並非普通人,從今早的會面就能得知。擁有異於常人的觀察力與解析能力,銳利的不可思議,宛如自己與他已經認識很久似的。

簡單過目文件上的資料,犀利的視線又投向比斯特身上,隨後,米勒的嘴終於緩緩張開——準備要開始問了嗎?比斯特注視著,全神貫注。

「——羅斯先生,近幾年過得還好吧?」

預料之外的問題!比斯特剎那間腦袋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回應。這位老翁竟認識Master!?

「恩,還不錯。」比斯特很快就鎮住內心的疑問,氣定神閒地回覆。

「喔?那就好,人到了年紀,身體就開始直線下滑了呀。羅斯的個性很硬,是那種遇到困難也死不會求助的硬漢呢。」

「是……是的。」比斯特傻愣地跟著附和著。

(這感嘆與緬懷的口氣,兩人果然有不小的認識,究竟是為何?)

「瞧你似乎很不解?」米勒一針見血的詢問,因為一直觀察著比斯特的表情,即便比斯特刻意隱藏,但終究躲不過睿智的眼睛。

「不,我相信Master是一位長袖善舞的領導者,能與諸位高官結識,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沒什麼好質疑的。」比斯特當即否決。

「呵呵呵,是嘛。」米勒冷笑著,不戳破也不表示甚麼。

「據說,你是來天空之城就讀的,今早也聽你說過,想進魔法科對吧?」

此話一出,瑪莉有些動搖,縱使表情依舊淡然,但身子稍微抖了一下。

比斯特不打算多說甚麼,點點頭。

「魔法科呀,不錯的選擇。的確,軍校畢業後的軍人,大部分都是魔法科或武科出身,並不是一定要就讀武科,對吧?」米勒再次丟出疑問。

比斯特依舊點點頭,不做回應。

打量了幾眼,米勒沉默了一會,似乎在想些甚麼。很快,他接著問道:「可是,聽說你三年畢業後,你並不打算在天空之城從軍?」

「是。」

「為甚麼?」

「僅僅只是想來軍校學習地下城無法吸收的知識,僅此。」

「喔喔——」米勒做出恍然大悟的點頭,接著問道:「——所以,我可以理解為,你對你自身的魔法實力不滿足,所以特此來軍校就讀魔法科?」

「是。」

「我想確認一下,你應該知道報考魔法科的基礎等級吧?」

「二級,對吧?」比斯特迅速回覆。

「看來有事先做好功課呢。既然如此,你不會覺得,這門檻對於你來說,太過『簡單』了嗎?」

比斯特再度愣住,原以為對方會質疑自己能否辦到,不料,卻是預料之外的問題。這反問的基礎,是在對方已經明白自己的實力才有可能出現的。

難道,對方已經摸透自己的詳細實力?不,哪怕是皮毛,都能夠揣測。

「我……認為剛剛好。」

「剛剛好?在我眼中,你可不是這種水平的。」米勒翹起腳,和藹的眼神轉瞬變得嚴肅且凌厲——身旁的瑪莉倒抽一口氣,她從未見過如此氣場。

(上校生氣了?)瑪莉心中猜測著,但不知其由。

「你多少也察覺到,我並不是這麼好騙的人,你這樣反覆的撒謊,只是在浪費我的時間。關於你的事情,我了解的不多,但,基本的還是有掌握。」

「……非常抱歉。」

「放心說吧,這房間佈有聲音隔絕的法術,我也絕對不會輕易洩漏。至於瑪莉,她是喬治的女兒,將來也可能是你的同學,知道也無妨。」

一連串的保證,從米勒口中說出感覺格外信賴。比斯特三思著,心中慢慢有了答案。瞞是瞞不過了,就稍微透漏吧。

對方既然是Master的朋友,知道一些資訊也是無傷大雅。

「確實,剛剛的陳述並非真實,既然您都說到這份上,我就不再隱瞞——不過,我希望您能先告訴我,您究竟知道我多少的事情?」

「無禮!」一旁的瑪莉頓時氣得急跳腳,臭罵比斯特一聲。她惡狠狠的瞪向比斯特,接著怒斥道:「你怎麼能夠反問上校?你以為你是誰?」

不料,比斯特眼神堅定,繼續盯著米勒,不理會身旁氣壞的瑪莉。

比斯特的為人處事很簡單,沒有不對稱的資訊,在能確保資訊對稱的情況下,他才會考慮付出一定的資訊量。

遭到比斯特的無視,高高在上的瑪莉更加氣急敗壞,她當即站起身,舉起右拳,火爆的朝比斯特揮去——忽然,乾癟的右手心迅速握住瑪莉的拳頭。

是米勒。勾起嘴角,沒有對瑪莉的動粗或是比斯特的要求而生氣。是的,比斯特的提議——倒不如說是「要求」,順利引起米勒的興趣。

「瑪莉呀,別這麼血氣方剛。這孩子說得沒有錯,他沒有必要一五一十向我完整匯報,我亦沒有必要得知他的詳細資訊,會問都只是因為私慾罷了。」

「可是!他的口氣明顯越矩了呀!應該受到懲罰!」

「不,我並不這麼覺得,反而,我認為這樣才是真正有在尊重我,對吧?坐吧坐吧。」米勒瞥向比斯特,揮揮手,示意瑪莉坐下。

「您太縱容他了!別因為是蠢蛋老爸帶回來的,就對他破例呀。」

「沒有沒有,我對比斯特的態度從來不受喬治那傢伙的關係影響,一切都是我個人的自主意識,況且,比斯特算是我的重要客人。」

「客人……?」

「總之,先坐吧瑪莉,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問比斯特呢。」

雖然怒火中燒,但上校的話不得不遵守。

瑪莉千百個不願意,也只能吞下差點破口大罵的好幾句髒話,一屁股重重坐下,力道之大,震動傳到同座的比斯特,整個人差點飛起來。

不過比斯特沒太在意,應該說都全神貫注在米勒身上。

米勒瞧了瞧比斯特,露出滿意的微笑。這才是他心中預設的人設。他沉默打量,這是米勒第三次打量比斯特,但,也是最認真的一次。

若是說初次見面的觀察只是試探,那這一次的打量才是真正透析。

「老實說,你在酒館給我的感覺,是一個非常愚昧,不懂得如何表達的傻小子,基於這份感受,讓我對羅斯的用人方針感到質疑,不過事實證明——」

話說到一半,米勒突然變得嚴肅。

「——你比我想像中還要可怕,其實可以想像,無論是你處的環境、你的工作、你的同儕,造就你的所有因素都是如此,也難怪你是如此。」

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更讓比斯特好奇,對方究竟知悉自己多少。

那眼神透漏比斯特的疑問,自認自己情報不隨意流失,如今卻被一個素未謀面的老翁輕易得知,自己非但要釐清對方知悉多少,也要知道如何獲取。

自己相當不甘心,也感到非常不安。

米勒又安靜了幾秒,拉一拉衣領,拍一拍袖口,重新調整好坐姿。

「據我所知,你不僅會使用魔法,也是神器持有者。我不清楚你各項領域的專精程度,但依你在地下城的職業,我不認為你是個東施效顰的人。」

「職業?不是跟我同歲,還能幹甚麼工作?」瑪莉好奇且不屑地詢問。在她的認知中,比斯特頂多只是打打零工或是搬運工之累的簡單活。

顯然,這是很單純且不禮貌的揣測。

米勒沒有直接回答瑪莉的疑問,而是先向問比斯特問道:「這能說嗎?」

比斯特考慮片刻,方才點頭答應。

同意之際,米勒微笑表示答謝。轉向瑪莉,鄭重地解釋道:「你可聽過『剎』這個大型企業?負責生產神器元件與提供技術的科技公司。」

「知道。」

「但我想,你應該不知道,其實剎就是地下城的一間大型企業,同時,也是地下城的中央銀行,掌管貨幣與金融鏈的重要核心。」

「甚麼!?您說剎是……地下城的?也就是說,位在地下城裡?」

米勒點點頭。接著,他不慌不忙地說道:「剛剛提到的『羅斯』就是剎的負責人,同時,比斯特也是羅斯的二兒子兼『幹部』。所謂的幹部,表面上是企業的經理,實際上,是軍隊的隊長,詳細說,就是指揮官。」

「所以說這傢伙是……軍隊指揮官?」不可置信的眼神打在比斯特身上。

那雙眼神並不是敬佩,而是質疑,是「這傢伙有這資格?」的質疑。

比斯特紋風不動,靜靜聽著米勒對於自己的介紹。他毫無驕傲的高昂感,對於自己的位階,他不覺得高人一等。

「我應該沒說錯吧?」

「誠如您所說。」

瑪莉靜一會,又不敢置信的問道:「既然如此厲害,為何又要自取其辱,特意來天空之城就讀?」

「關於這點,我不能說。」比斯特簡短地回應。

米勒同意的點頭,猜道:「既然不能說,恐怕是羅斯指派的任務吧。」

短短看了一眼米勒,隨後眼神撇開。比斯特不回應,默認了米勒的猜測。

太不可置信了。瑪莉有點恍惚的深吸一口氣,背輕輕靠在沙發椅背,任由背陷入柔軟的椅背裡,靜靜地思考著可能性。

可以解釋為何這傢伙會這麼強,雖然不想承認,但今天的切磋也證明了,自己與這傢伙的實力不在同一個水平,甚至是天與地的差別。

可是,可是!為甚麼偏偏是地下城的人?自己不想輸給地下城!

「看來很難相信呢。」看向瑪莉恍惚的神情,米勒雲淡風輕地說道。

不管瑪莉,米勒又看回比斯特,問道:「能夠大致了解你的水平嗎?」

「粗略介紹是沒問題——魔法較常使用偵查系、強化系、幻覺系與元素,魔法程度不精,只有堪用的程度。」

話雖如此,比斯特依舊沒有完全說完。除了自己口中所介紹的能力,實際上,他也能使用結界、傳送、磁場破壞等較小眾的魔法。不說出來是因為自己還不能完全信任眼前這老翁,二來也是不想被瑪莉聽到。

果然,曝露自己的能力還是會讓自己沒有安全感。

米勒仔細聆聽,認真地點頭。他相信比斯特的自我介紹,沒有一點懷疑。倒不如說,這般能力所及地領域相當寬闊,以水平在上的上校而言是如此。

他肯定萬萬沒想到,這些僅僅只是比斯特所會的魔法中,非常冰山一角的絕活,他也不會猜到,比斯特的魔法深度相當可怕,學會高達十一級魔法。

不疑有他,米勒好奇地繼續問道:「會『固有魔法』嗎?」

「……會。」比斯特遲疑了一會,但還是如實回答。不過,身旁瑪莉露出不相信的表情,嘴裡還振振有詞地喃喃道:「哼!吹牛呢。」

與自己水火不容的瑪莉就算了,令比斯特沒料到的是,米勒也不相信。

睿智的雙眼投射出狐疑,搓一搓蒼白的山羊鬍,提出自己的辯駁——

「——固有魔法,足以違背甚至改變自然法則的非科學魔法,每次使用所消耗的能量巨大,只有被『真祖』相中的天選之子,能夠承受固有魔法帶來的巨大損耗。為此,固有魔法具獨特性,每位天選之子所使用的效果皆不同。」

真祖,在黑核出現後的第三年,一名號稱是魔法界的傳教士,跨過絢爛的彩虹,騎乘慘白的獨角獸,傳授人類們新福音——那便是魔法。

傳教士曰:「偉大的『真祖』大人念在人類勇於與未知的危機拚搏,特此將流傳上萬年的能力傳遞給薄弱的人類,讓危機重重的黑暗增添幾分色彩!」

魔法的沿用,便從那時候開始。至今,人們不清楚所謂的「真祖」究竟只是暱稱抑或是本名,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幫助人類必定有企圖。

但也只是揣測罷了。

米勒皺起眉頭,終於開始提出可疑的重點——

「——固有魔法的使用者,是無法與神器的力量相容,兩股核心是相斥的關係,一旦並存,肉體會如充過頭的氣球,眨眼間爆炸。我記得你是始祖鳥的持有者,對吧?既然如此,是不可能擁有施展固有魔法的體質。」

「確實如此,您的認知並沒有錯。」

「那麼,你有甚麼證據可以證明,你是固有魔法的持有者嗎?」米勒更加好奇地追問著。他不怕被打臉,反而希望比斯特能夠證明,讓自己大開眼界。

只可惜,比斯特沒打算解釋。

他露出一副可惜的微笑,說道:「很抱歉,既然您不相信,我也無法現場實演,可能造成不小的損害,所以,就算了吧。」

「……是嘛。雖然不太可信,但姑且問一下,假設你說的是真的,那你的固有魔法是甚麼效果?」

「效果——我就以淺顯易懂但不易被透析的說法吧——時間回溯,能強制將某個逝去的時間點拉扯回來,就像橡皮筋一樣。」

「就像橡皮筋一樣——原來如此,所有你這招固有魔法的副作用,難不成會導致時間異常反彈,產生不規則扭曲?」

「果然睿智。」比斯特不得不佩服米勒的洞悉能力。

「為了抑制時間的不規則扭曲,回溯後便是多好幾倍的回彈,也就是強制延伸至新的時間點,以彌補這段時間線的畸形變化。」

「原來如此,倘若是真的,確實相當驚人。不過,依然讓人無法相信。」

「抱歉了,沒法讓您見識。」比斯特露出微笑。

頭腦簡單的瑪莉聽得一頭霧水,只覺得比斯特胡說八道,毫無根據。

「沒事!縱使是假的,我依舊感到很新奇,有這份新鮮感與探查的慾望,對我而言甘之如飴呀。比斯特,你實在讓我感到驚艷且可怕呢。」

「哪裡話。」

雙方突然開始官腔的對話。

這對話氛圍,旁人聽都以為比斯特才是米勒的上司。

不過從事實來看,米勒確實與比斯特同位階。在地下城中,所謂指揮官,其實與上校的性質相同。米勒與比斯特都深知這件事情,但沒有表現出來。

為何?

因為天空之城並不是比斯特的主場。換作是米勒前往地下城的話,他就要向比斯特鞠躬並使用敬詞。兩人格外默契地配合對方,某方面來說,很契合。

正因如此,米勒先前才懷疑比斯特是傻子,官階的判斷推測。在知道自己是退伍上校的前提下,比斯特還刻意向自己行禮,會有這舉止,只有三種人。

真正的傻子——不知道位階高低,也不懂雙方立場。

裝傻——為了隱藏自己身分,在舉止與交流上刻意隱藏。

不在乎這一切——對於官階的禮儀與重點,他並不在意。

能確定的是,比斯特並不是傻子,他不可能不知道雙方的官階高低。他的種種行為,都只是刻意掩藏自身實力與身分的手段。

瞧米勒朝比斯特投向欣賞的眼光,瑪莉簡直無法理解。

為何對一個地下城的老鼠如此崇拜?難道是因為軍銜或是背景?說白了,與卓越的天空之城相比,地下城根本就是垃圾桶。在垃圾桶裡稱官?

笑話。

打贏自己又如何?雖然這樣貶低自己感到很不快,但任天空之城內的隨便一個士兵,都能戰勝這傢伙吧。嘖嘖嘖,井底之蛙。

正當瑪莉在心中嫌棄之餘——「砰!」的巨響,爆破般的震耳欲聾,中斷了兩人的談話。堪比大地震的上下晃動,會談室猛烈搖晃。

突如其來的震動,瑪莉不免「啊——!」的一聲慘叫,比斯特相當鎮定,面不改色地抓住被劇烈震動而差點從沙發摔下去的瑪莉。

米勒也很鎮定,不愧是退役老軍官,位在十六樓的眾人感受的搖晃程度,比其他低樓層還要可怕,即使如此,年邁的眼神沒有一絲害怕。

「比想像中的還要快?」比斯特早有預測的喃喃道。

「果然,你也察覺到了吧?」米勒附和著。

兩人很清楚——這絕非地震,天空之城怎麼可能會有地震。造成如此騷動的原因,正是衝著比斯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