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本章節 5825 字
更新於: 2021-10-13
她不願回想起來。
如果能夠徹底遺忘，就不用讓這份反覆襲來的悲傷盤踞內心。
她想去喜歡這個世界，卻終究無法擺脫註定在傷痕中浮沉的惡意。
緩緩睜開眼眸，四周依舊一片雪白，腕處的鎖鏈不時提醒自己必須清醒面對現實，包括已經無法回到過往幸福的生活。
她曾經很幸福，因為這個世界給過她幸福的人生。
擁有原生家庭的愛，Disaster的呵護。
還有……
※ ※ ※
高二那年，沈蔚玟成功跳級，順利跟同年齡的學生一起上課，這段期間，她不僅補回過往延遲入學的時光，細心調養的身體也漸漸恢復該齡要有的姣好身材。
不過，那也只是對外表現的虛假。
無論保持多麼良好的互動，在沈蔚玟眼裡，同儕都只是不諳世事，居住在舒適圈的雛鳥，因此比起和睦相處，她更想暗中引發災難，毀掉那些人順遂美好的未來。
「你的東西掉了。」
喊住走在前方的男同學，沈蔚玟拾起掉落的文具，記得對方是叫黃世帆。
「啊……謝謝，不好意思啊！」
接過文具時，黃世帆不經意碰到沈蔚玟的手指，原本打算即刻抽手，卻不經意對上那羞澀可人的臉龐，他錯愕愣住，胸口不自覺漪起一股躁熱。
等意識到的時候，對方已經抽手離去，他則還停留腳步，內心彭湃不止。
當然，黃世帆不會知道沈蔚玟這麼做是刻意而為。
希望他們能碰到更多阻礙……曾不經意聽聞宋瑋玲暗自把黃世帆當作追求目標，所以她打算增加難度，讓事情變得複雜。
這天，沈蔚玟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忽然在轉角遇見認識的同學──何守辰。
「守辰，你準備要回去了嗎？」表露親切態度，沈蔚玟開口詢問。
嚴格說來，她其實是先在美術社認識對方的女友徐美儀，經由介紹才認識的。
「嗯？是妳啊！」
好幾次在美術教室外等女友社團結束，何守辰記得沈蔚玟，也知道她們感情不錯，「妳有看到美儀嗎？我電話打不通。」
猜想何守辰應該已經去美術教室看過，沈蔚玟搖頭回答，「沒有，我沒看到。」
「這樣啊……」眼神晦暗片刻，旋即改以逞強笑容，何守辰決定去別的地方看看，「沒關係，我再找找。」
凝視離去的背影，沈蔚玟突然感覺就這樣讓對方離開實在可惜，不禁開口提議，「不麻煩的話，我陪你去找吧！」
「咦？」有些意外她要幫忙，何守辰錯愕回眸，「可是妳……」
「兩個人一起找比較快嘛！」跟上腳步來到對方身邊，沈蔚玟故作擔心的表情，「反正我不趕時間，不用跟我客氣。」
錯愕，何守辰苦笑點頭，任由沈蔚玟走在自己身邊，一起去找徐美儀。
「今天是美儀的生日，晚點我想帶她去慶生。」說起深愛的戀人，他的表情變得十分溫柔，卻又夾雜幾分擔憂的情緒，「不過她不在平時約好的地點，所以我有點擔心。」
嗯哼，不在平時約好的地點……佯裝思忖表情，沈蔚玟提問，「難道是去哪裡嗎？」
接收何守辰不安的目光，她又立即調皮補充，「比如被老師叫去搬講義之類的。」
見沈蔚玟有意捉弄，何守辰原先有些緊繃的情緒剎時恢復開懷，「哈哈！我剛剛順路經過教師辦公室有留意一下，但沒有看到。」
瞇起眼眸，他想起最近有些在意的事，忍不住說道，「不過，感覺美儀最近的確行為舉止不太對勁。」
有時欲言又止，或是面帶愧疚，但最終仍什麼都沒有說。
對於何守辰的話，沈蔚玟瞥向走廊窗外，語氣疑惑，「該不會有什麼難言之隱吧？」
「這個……」無法肯定回答，何守辰不禁沉著面色，暗想這個可能性。
「我跟美儀不同班，詳細狀況我不清楚。」低垂眉色，沈蔚玟瞇起眼眸，閃灼一絲惡意的晦光，「不過聽說美儀的青梅竹馬最近時常找她，有人說互動不太單純。」
「妳是說……」
皺眉，何守辰並不想懷疑自己的女朋友，但還未反駁，沈蔚玟便立即打住否認。
「不過我相信美儀對你的感情。」望向何守辰沉悶的目光，她微笑地反駁謠言，「謠言止於智者，你也不可能相信那些莫須有的話對吧？」
面對沈蔚玟堅定信賴徐美儀的態度，何守辰連忙點頭，「啊啊……對。」
佯裝繼續尋人，沈蔚玟忽略何守辰眼底閃逝的疑慮，即便沒有把話點破，她仍確定惡意製造的不安已經成功埋落心間，不由得嘲笑對方那份的天真和愚蠢。
比起強烈揣測後得到何守辰堅決否認的態度，不如將這份懷疑拋出後再迅速收回，在撩弄心弦的同時讓對方自行醞釀慌亂，反而更容易滋生懷疑。
人啊，最容易相信眼睛看到的東西。
哪怕全部都是偽裝出來的假象。
「妳這樣說，我想到美儀可能會在的地方。」
得知何守辰說美儀最後一節課是彩妝，偶爾會因為課程內容而延誤放學時間，抱持對方有可能還在那裡的想法，他們來到美容教室。
看到室外的鞋子剩下兩雙，何守辰立刻認出其中一雙就是女友徐美儀的皮鞋，正當他打算推門進去，卻聽見教室傳來的聲音。
「妳不是說需要有人作為幌子，所以才跟何守辰交往嗎？」開口說話的人，何守辰聽出對方是徐美儀的青梅竹馬，「那為什麼我就不行？」
「我是說過，但不關你的事吧！」
「還沒利用完？」
利用？對於教室內傳來的話，何守辰僵住正要開門的手，對這番話難以置信。
聽到教室內傳出的爭吵，沈蔚玟假裝驚訝的反應，「這是怎麼回事？」
「不可能，美儀她……」
握拳，何守辰的表情變得陰暗不定，甚至沒察覺沈蔚玟在後方露出惡劣的笑容。
和計畫一樣。
點燃的懷疑只要持續醞釀不安，就會在失去理智後成為爆發的燃點。
憶起仿用徐美儀的字跡聯繫青梅竹馬，誘導對方出現在這裡，包括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還有深受打擊的何守辰……全都按照她製作的遊戲劇本在順利進行著。
因為，她想知道。
信賴毀於一旦的瞬間，當事人的表情究竟會有多麼精采。
這時教室內忽然傳出桌椅撞倒在地的聲音，其中伴隨嗚咽掙扎和衣物撕扯的聲音，彷若宣告即將發生的事。
「是啊，不可能的。」揚起邪惡的表情，沈蔚玟繼續低語般煽動何守辰的思考，「美儀怎麼可能會背叛你，除非那是冒牌貨。」
冒牌貨……話語傳入耳裡，何守辰面色呆滯，腦袋漸漸變得空白，無法判斷情況，只能任由沈蔚玟以語言的誘惑逐漸纏盤繞絲，加深心中的恨意。
「你現在走進去，證明你對美儀的愛。」刻意將話意有所指說明，語句中同時帶有攤牌談判的選項，沈蔚玟悄聲說著，「也許就能夠趕走造成這一切的冒牌貨。」
不過，事情真的有這麼順利嗎？
瞇起眼眸，沈蔚玟注目已經動手推開教室門扉的何守辰，泛出得逞的冷笑。
走入美容教室，瞥見男學生壓在徐美儀身上，不僅動手撕破制服，甚至用手捂住她的嘴，對於這樣場面，何守辰緊握拳頭，感覺胸口醞釀的恨意已經沖昏腦袋，反而看不清其他的事。
聞聲回頭，男學生望向疾步靠近的何守辰，詫異的思緒還未回神，便被猛力扯住衣領後拉，旋即後摔在地。
那已經不屬於爭吵打架的範疇，何守辰的雙眼充滿血絲，強烈的殺意逼他一把抓起對方的衣領便不斷落下重拳，甚至對哀號和徐美儀的制止完全充耳不聞。
忽地，持續毆打的手被迫停下，但並非是何守辰手下留情，而是被狼狽模樣的徐美儀緊緊抓住手腕，避免已經昏厥的青梅竹馬真的會被打到出事。
「求求你不要打了！」悲傷流著眼淚，徐美儀不知道究竟應該如何解釋眼前發生的一切，包含如何回應何守辰此刻不堪的感情，「我……」
話未說完，何守辰伸手抵住她的頸脖，勒住同時順勢將人往後壓制在地，錯愕片刻，徐美儀總算反應過來眼前發生的情況，卻掙脫不開逐漸收緊的力道。
「所以妳從一開始就只是在利用我嗎？」內心被憤怒和憎恨盤踞，何守辰變得無法思考，悲傷的質問著，卻依舊沒有停下自身的行為。
「不、不是……」試圖想在男友失控的手勁下獲得呼吸，徐美儀拚命地掙扎，卻完全無法將真正的想法傳達，「求求你聽我說……」
意識逐漸模糊，她逐漸失去掙扎的動作，淚水滑過臉龐，眼神也變得空洞。
沒有發現徐美儀想解釋的話，何守辰氣得失去理智，痛苦得不能自己，明明知道現在應該鬆手，卻感覺越勒越緊。
隨起思緒飄揚的過往，終歸化作無聲的寂靜。
呆愣望著眼前再也不會動彈的人，何守辰顫抖的手鬆開，意識到從此失去的事物，他試圖讓自己發笑，卻抑止不住悲傷滑落的眼淚。
佇於教室門外，沈蔚玟愉快地瞇起眼眸，輕呼著氣。
無論過往還是現在，其實都是一樣的。
再多低語呢喃，她都不曾表態要殺死誰，當事人明明都有其他選擇，偏偏卻被衝突和意念擾亂思緒，反而引發自我毀滅的局面。
無論如何，選擇的人生最後還是得自行承擔，如同她當年所遭遇的過往。
事發後，警方進行偵辦，沈蔚玟則以目擊者進行筆錄，檢測心理數值無異狀後，她被安排回家靜養，案件則以美容教室內的監視器作為犯案鐵證，緝捕何守辰並等候司法判決。
看著新聞大肆播報何守辰的情殺事件，沈蔚玟滿意吃著零食，決定暫時偽裝成受害者的模樣，也比較不會造成社會懷疑。
片刻的歡愉，隨後是漫長無聲的沉默。
望著眼前冷清的家，沈蔚玟不禁流露沒落的眼神，這陣子Disaster和追影出國處理F組織的事，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來。
就連許家兄弟也被帶去接受更多特殊特訓，結果只剩她一個人……將臉埋進抱枕，沈蔚玟不免有些嘔氣，她原本也想和一起去，但是Disaster卻要她先好好唸書，待在這裡看家。
「討厭，我明明也是很有用的……」嘟嚷抱怨，沈蔚玟不知道在沙發上窩多久後，才總算感覺倦意襲來，依著抱枕打盹。
朦朧中，彷彿傾聞家門開啟的聲音，有人緩步走到面前，溫柔撫摸她的頭。
那份熟悉的感覺太過溫暖，沈蔚玟緩緩睜開眼皮，仰望這段時間日夜思念的身影，「爸爸……？」
感覺身體懸空，被溫柔地抱在懷裡，抵達房間後沈蔚玟被Disaster輕輕放在床上，蓋好棉被。
是在做夢嗎？還是真的回來了……
沈蔚玟想要從床上爬起，雙目忽地被溫暖的手罩住。
「就保持這樣，然後聽我說。」提出如此要求，Disaster的話近靠耳畔，態度充滿嚴肅，「我只是回來處理事情，再來又很長時間見不到面了。」
得知又要分別，沈蔚玟原先喜悅的情緒驟逝，不禁鼻酸，「那為什麼不帶我去呢？」
無法分辨此刻究竟是夢境抑或真實，她只是想說出心裡的疑問。
「情勢變了。」苦笑，Disaster明白沈蔚玟心底有種被拋下的心情，但現階段卻已經不是說任性話的時候，「國際組織已經團結起來，積極掃蕩F組織的存在。」
要是稍有疏忽，身邊的人都有可能遭受牽連，許多好不容易重獲自由的實驗研究體都有可能再被送回原本國家或研究所，甚至面臨更加泯滅人性的處置。
這樣的話，F組織才會真正失去最初建立的理由，釀成不崩自潰的局面。
「所以我把妳留在這裡，也是為了布局今後的弈棋。」停頓片刻，Disaster聲音變得有些嘶啞，夾雜些許不捨，「……包含不希望妳現在就此犧牲的私心。」
聽出F組織目前惡化的局勢，沈蔚玟沒有說話，只是顫抖地緊握Disaster的手，她明白這些話就像在訣別般充滿壓抑和痛苦。
「並非待在組織內部才能完成任務，蔚玟。」
必要情況來說，在躲避政府調查的同時，以平凡人的狀態還是能夠推進組織計畫，這也是Disaster思慮許久後，決定讓沈蔚玟一直維持正常人生活的理由。
「有些事，只有妳能做到。」撫順沈蔚玟的瀏海，Disaster仔細告知接下來交付的計畫，「因此，要是我有個萬一……到時就把我們這段時間的回憶都忘記吧！」
「什麼……？」沒料到Disaster會如此要求，沈蔚玟感覺胸口變得難受疼痛起來，卻沒看到對方表情也正壓抑這份沉痛的決定。
「妳做得到的。」泛起許久不曾擁有的悲傷，Disaster試圖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我需要妳隱藏在這個社會，表現得越平凡越好。」
他已經不可能回頭，哪怕縱身火海。
可是這些年，不論他如何否認，都無法欺騙內心擁有的安穩和感情。
過往喪失妻女的痛苦，在沈蔚玟的陪伴下獲得一絲安慰，讓他前進的理由已經不再僅是對這個世界復仇，而是想要守護其他無處可去的受害者。
不需要成為好人，只要守護身邊的人即可，對此他必須將保護弱勢者的羽翼延伸，直到毀滅也要繼續下去。
「我會讓組織繼續潛藏暗處運作。」已經打算託付追影夥同幾名助手繼續運作，Disaster仔細交代，「等待未來時機成熟，妳就以王者的身分領導F組織。」
不過，僅僅這樣是不夠的。
盤算有可能被發現的狀況，最好連同這些年的生活記憶都一起封存會比較適當。
「把組織裡所有家人都忘記……」抿唇，沈蔚玟溢出的淚已經沾濕Disaster手心，「就這樣變成一個人？」
明白這個決定對沈蔚玟而言比死亡還要更加殘忍，Disaster親吻她的額頭，柔聲安撫，「我至少會讓睿珩他們陪在妳身邊，等待時機到來。」
不過，其他人或許是做不到了。
相較於負責暗殺而不太露面的許家兄弟，他和追影都是被國際鎖定的目標人物，已經無法長期留在同個地方。
既然如此，放下這份記憶向前邁進，才不會被感情牽絆住腳步。
「或者。」沉思片刻，Disaster提出另外符合理念的選擇，「妳可以把我們忘記，決定自己的幸福。」
如果能夠將過往的痛苦全部遺忘，尋獲新的幸福，那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畢竟F組織本來就是收容內心無處可去的人，他們激進改革，主張創造適合生存的世界，這點毋庸置疑，但是組織並非只是復仇的化身，而是優先於F組織教義──創造被社會捨棄的人也能生存的世界。
「獲得救贖的成員，F組織不會視作叛徒處置。」雖然會因此脫離組織關係，但是並不會對於過往成員痛下殺手，Disaster泛起苦澀微笑，「妳可以自己選擇……但不用回答我。」
見沈蔚玟緊抿顫抖的嘴唇，正試圖壓抑所有悲傷，Disaster湧起難言的複雜情緒，只得將臉頰輕倚在她的額頭，點到為止的傳達感情。
這個答案，就帶到未來吧！
在不知道的世界，不知道的今後……一定會出現願意珍惜她的人。
如果不這麼想，情緒就會翻騰，捨不得的感覺就會湧起，攪翻這些年的幸福時光。
『活下去。』
聽聞Disaster的話，沈蔚玟的意識再度變得沉重，無止境朝地底持墜落而去。
彷若夢境，又似真實。
夜晚再度醒來，許睿珩已經結束訓練回來，並說沈蔚玟這樣睡著在沙發上會著涼，所以就將她抱回房間休息。
「給我照顧好自己，笨蛋。」許睿珩煩躁說著，手仍溫柔地輕撫沈蔚玟的腦袋，「別讓人操心啊！」
知道許睿珩是刻意這樣說的，沈蔚玟難得乖乖應聲，沒再詢問Disaster的事。
她是Disaster的女兒。
無論今後分隔何處，在她心中這點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無需被誰接受和認同。
殘留的羈絆濃烈到不曾散去，匆匆而逝的身影，即便已經無法回到過往相處時光，卻不會改變她心中蔓延的感情。
永遠，一輩子。
沈蔚玟，十八歲高中畢業，在他們相識的第五年。
透過公開處刑，Disaster身處絞刑台上，死前說出「誰都有機會成為Disaster，並非只有我」時，眼神卻透過鏡頭，對視他真正想傳達的人。
『無論決定背負職責，或是選擇遺忘後尋找自己的幸福……』
過往幸福的記憶歷歷在目，Disaster在螢幕前露出笑容，那瞬間時間彷彿驟停，回溯和沈蔚玟初次見面的死亡輪盤。
只是這次，他們不是加害者和受害者的關係，而是真正血脈相連的父女。
「活下去。」
如此說著，而後頭也不回。
如果能夠徹底遺忘，就不用讓這份反覆襲來的悲傷盤踞內心。
她想去喜歡這個世界，卻終究無法擺脫註定在傷痕中浮沉的惡意。
緩緩睜開眼眸，四周依舊一片雪白，腕處的鎖鏈不時提醒自己必須清醒面對現實，包括已經無法回到過往幸福的生活。
她曾經很幸福，因為這個世界給過她幸福的人生。
擁有原生家庭的愛，Disaster的呵護。
還有……
※ ※ ※
高二那年，沈蔚玟成功跳級，順利跟同年齡的學生一起上課，這段期間，她不僅補回過往延遲入學的時光，細心調養的身體也漸漸恢復該齡要有的姣好身材。
不過，那也只是對外表現的虛假。
無論保持多麼良好的互動，在沈蔚玟眼裡，同儕都只是不諳世事，居住在舒適圈的雛鳥，因此比起和睦相處，她更想暗中引發災難，毀掉那些人順遂美好的未來。
「你的東西掉了。」
喊住走在前方的男同學，沈蔚玟拾起掉落的文具，記得對方是叫黃世帆。
「啊……謝謝，不好意思啊！」
接過文具時，黃世帆不經意碰到沈蔚玟的手指，原本打算即刻抽手，卻不經意對上那羞澀可人的臉龐，他錯愕愣住，胸口不自覺漪起一股躁熱。
等意識到的時候，對方已經抽手離去，他則還停留腳步，內心彭湃不止。
當然，黃世帆不會知道沈蔚玟這麼做是刻意而為。
希望他們能碰到更多阻礙……曾不經意聽聞宋瑋玲暗自把黃世帆當作追求目標，所以她打算增加難度，讓事情變得複雜。
這天，沈蔚玟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忽然在轉角遇見認識的同學──何守辰。
「守辰，你準備要回去了嗎？」表露親切態度，沈蔚玟開口詢問。
嚴格說來，她其實是先在美術社認識對方的女友徐美儀，經由介紹才認識的。
「嗯？是妳啊！」
好幾次在美術教室外等女友社團結束，何守辰記得沈蔚玟，也知道她們感情不錯，「妳有看到美儀嗎？我電話打不通。」
猜想何守辰應該已經去美術教室看過，沈蔚玟搖頭回答，「沒有，我沒看到。」
「這樣啊……」眼神晦暗片刻，旋即改以逞強笑容，何守辰決定去別的地方看看，「沒關係，我再找找。」
凝視離去的背影，沈蔚玟突然感覺就這樣讓對方離開實在可惜，不禁開口提議，「不麻煩的話，我陪你去找吧！」
「咦？」有些意外她要幫忙，何守辰錯愕回眸，「可是妳……」
「兩個人一起找比較快嘛！」跟上腳步來到對方身邊，沈蔚玟故作擔心的表情，「反正我不趕時間，不用跟我客氣。」
錯愕，何守辰苦笑點頭，任由沈蔚玟走在自己身邊，一起去找徐美儀。
「今天是美儀的生日，晚點我想帶她去慶生。」說起深愛的戀人，他的表情變得十分溫柔，卻又夾雜幾分擔憂的情緒，「不過她不在平時約好的地點，所以我有點擔心。」
嗯哼，不在平時約好的地點……佯裝思忖表情，沈蔚玟提問，「難道是去哪裡嗎？」
接收何守辰不安的目光，她又立即調皮補充，「比如被老師叫去搬講義之類的。」
見沈蔚玟有意捉弄，何守辰原先有些緊繃的情緒剎時恢復開懷，「哈哈！我剛剛順路經過教師辦公室有留意一下，但沒有看到。」
瞇起眼眸，他想起最近有些在意的事，忍不住說道，「不過，感覺美儀最近的確行為舉止不太對勁。」
有時欲言又止，或是面帶愧疚，但最終仍什麼都沒有說。
對於何守辰的話，沈蔚玟瞥向走廊窗外，語氣疑惑，「該不會有什麼難言之隱吧？」
「這個……」無法肯定回答，何守辰不禁沉著面色，暗想這個可能性。
「我跟美儀不同班，詳細狀況我不清楚。」低垂眉色，沈蔚玟瞇起眼眸，閃灼一絲惡意的晦光，「不過聽說美儀的青梅竹馬最近時常找她，有人說互動不太單純。」
「妳是說……」
皺眉，何守辰並不想懷疑自己的女朋友，但還未反駁，沈蔚玟便立即打住否認。
「不過我相信美儀對你的感情。」望向何守辰沉悶的目光，她微笑地反駁謠言，「謠言止於智者，你也不可能相信那些莫須有的話對吧？」
面對沈蔚玟堅定信賴徐美儀的態度，何守辰連忙點頭，「啊啊……對。」
佯裝繼續尋人，沈蔚玟忽略何守辰眼底閃逝的疑慮，即便沒有把話點破，她仍確定惡意製造的不安已經成功埋落心間，不由得嘲笑對方那份的天真和愚蠢。
比起強烈揣測後得到何守辰堅決否認的態度，不如將這份懷疑拋出後再迅速收回，在撩弄心弦的同時讓對方自行醞釀慌亂，反而更容易滋生懷疑。
人啊，最容易相信眼睛看到的東西。
哪怕全部都是偽裝出來的假象。
「妳這樣說，我想到美儀可能會在的地方。」
得知何守辰說美儀最後一節課是彩妝，偶爾會因為課程內容而延誤放學時間，抱持對方有可能還在那裡的想法，他們來到美容教室。
看到室外的鞋子剩下兩雙，何守辰立刻認出其中一雙就是女友徐美儀的皮鞋，正當他打算推門進去，卻聽見教室傳來的聲音。
「妳不是說需要有人作為幌子，所以才跟何守辰交往嗎？」開口說話的人，何守辰聽出對方是徐美儀的青梅竹馬，「那為什麼我就不行？」
「我是說過，但不關你的事吧！」
「還沒利用完？」
利用？對於教室內傳來的話，何守辰僵住正要開門的手，對這番話難以置信。
聽到教室內傳出的爭吵，沈蔚玟假裝驚訝的反應，「這是怎麼回事？」
「不可能，美儀她……」
握拳，何守辰的表情變得陰暗不定，甚至沒察覺沈蔚玟在後方露出惡劣的笑容。
和計畫一樣。
點燃的懷疑只要持續醞釀不安，就會在失去理智後成為爆發的燃點。
憶起仿用徐美儀的字跡聯繫青梅竹馬，誘導對方出現在這裡，包括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還有深受打擊的何守辰……全都按照她製作的遊戲劇本在順利進行著。
因為，她想知道。
信賴毀於一旦的瞬間，當事人的表情究竟會有多麼精采。
這時教室內忽然傳出桌椅撞倒在地的聲音，其中伴隨嗚咽掙扎和衣物撕扯的聲音，彷若宣告即將發生的事。
「是啊，不可能的。」揚起邪惡的表情，沈蔚玟繼續低語般煽動何守辰的思考，「美儀怎麼可能會背叛你，除非那是冒牌貨。」
冒牌貨……話語傳入耳裡，何守辰面色呆滯，腦袋漸漸變得空白，無法判斷情況，只能任由沈蔚玟以語言的誘惑逐漸纏盤繞絲，加深心中的恨意。
「你現在走進去，證明你對美儀的愛。」刻意將話意有所指說明，語句中同時帶有攤牌談判的選項，沈蔚玟悄聲說著，「也許就能夠趕走造成這一切的冒牌貨。」
不過，事情真的有這麼順利嗎？
瞇起眼眸，沈蔚玟注目已經動手推開教室門扉的何守辰，泛出得逞的冷笑。
走入美容教室，瞥見男學生壓在徐美儀身上，不僅動手撕破制服，甚至用手捂住她的嘴，對於這樣場面，何守辰緊握拳頭，感覺胸口醞釀的恨意已經沖昏腦袋，反而看不清其他的事。
聞聲回頭，男學生望向疾步靠近的何守辰，詫異的思緒還未回神，便被猛力扯住衣領後拉，旋即後摔在地。
那已經不屬於爭吵打架的範疇，何守辰的雙眼充滿血絲，強烈的殺意逼他一把抓起對方的衣領便不斷落下重拳，甚至對哀號和徐美儀的制止完全充耳不聞。
忽地，持續毆打的手被迫停下，但並非是何守辰手下留情，而是被狼狽模樣的徐美儀緊緊抓住手腕，避免已經昏厥的青梅竹馬真的會被打到出事。
「求求你不要打了！」悲傷流著眼淚，徐美儀不知道究竟應該如何解釋眼前發生的一切，包含如何回應何守辰此刻不堪的感情，「我……」
話未說完，何守辰伸手抵住她的頸脖，勒住同時順勢將人往後壓制在地，錯愕片刻，徐美儀總算反應過來眼前發生的情況，卻掙脫不開逐漸收緊的力道。
「所以妳從一開始就只是在利用我嗎？」內心被憤怒和憎恨盤踞，何守辰變得無法思考，悲傷的質問著，卻依舊沒有停下自身的行為。
「不、不是……」試圖想在男友失控的手勁下獲得呼吸，徐美儀拚命地掙扎，卻完全無法將真正的想法傳達，「求求你聽我說……」
意識逐漸模糊，她逐漸失去掙扎的動作，淚水滑過臉龐，眼神也變得空洞。
沒有發現徐美儀想解釋的話，何守辰氣得失去理智，痛苦得不能自己，明明知道現在應該鬆手，卻感覺越勒越緊。
隨起思緒飄揚的過往，終歸化作無聲的寂靜。
呆愣望著眼前再也不會動彈的人，何守辰顫抖的手鬆開，意識到從此失去的事物，他試圖讓自己發笑，卻抑止不住悲傷滑落的眼淚。
佇於教室門外，沈蔚玟愉快地瞇起眼眸，輕呼著氣。
無論過往還是現在，其實都是一樣的。
再多低語呢喃，她都不曾表態要殺死誰，當事人明明都有其他選擇，偏偏卻被衝突和意念擾亂思緒，反而引發自我毀滅的局面。
無論如何，選擇的人生最後還是得自行承擔，如同她當年所遭遇的過往。
事發後，警方進行偵辦，沈蔚玟則以目擊者進行筆錄，檢測心理數值無異狀後，她被安排回家靜養，案件則以美容教室內的監視器作為犯案鐵證，緝捕何守辰並等候司法判決。
看著新聞大肆播報何守辰的情殺事件，沈蔚玟滿意吃著零食，決定暫時偽裝成受害者的模樣，也比較不會造成社會懷疑。
片刻的歡愉，隨後是漫長無聲的沉默。
望著眼前冷清的家，沈蔚玟不禁流露沒落的眼神，這陣子Disaster和追影出國處理F組織的事，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來。
就連許家兄弟也被帶去接受更多特殊特訓，結果只剩她一個人……將臉埋進抱枕，沈蔚玟不免有些嘔氣，她原本也想和一起去，但是Disaster卻要她先好好唸書，待在這裡看家。
「討厭，我明明也是很有用的……」嘟嚷抱怨，沈蔚玟不知道在沙發上窩多久後，才總算感覺倦意襲來，依著抱枕打盹。
朦朧中，彷彿傾聞家門開啟的聲音，有人緩步走到面前，溫柔撫摸她的頭。
那份熟悉的感覺太過溫暖，沈蔚玟緩緩睜開眼皮，仰望這段時間日夜思念的身影，「爸爸……？」
感覺身體懸空，被溫柔地抱在懷裡，抵達房間後沈蔚玟被Disaster輕輕放在床上，蓋好棉被。
是在做夢嗎？還是真的回來了……
沈蔚玟想要從床上爬起，雙目忽地被溫暖的手罩住。
「就保持這樣，然後聽我說。」提出如此要求，Disaster的話近靠耳畔，態度充滿嚴肅，「我只是回來處理事情，再來又很長時間見不到面了。」
得知又要分別，沈蔚玟原先喜悅的情緒驟逝，不禁鼻酸，「那為什麼不帶我去呢？」
無法分辨此刻究竟是夢境抑或真實，她只是想說出心裡的疑問。
「情勢變了。」苦笑，Disaster明白沈蔚玟心底有種被拋下的心情，但現階段卻已經不是說任性話的時候，「國際組織已經團結起來，積極掃蕩F組織的存在。」
要是稍有疏忽，身邊的人都有可能遭受牽連，許多好不容易重獲自由的實驗研究體都有可能再被送回原本國家或研究所，甚至面臨更加泯滅人性的處置。
這樣的話，F組織才會真正失去最初建立的理由，釀成不崩自潰的局面。
「所以我把妳留在這裡，也是為了布局今後的弈棋。」停頓片刻，Disaster聲音變得有些嘶啞，夾雜些許不捨，「……包含不希望妳現在就此犧牲的私心。」
聽出F組織目前惡化的局勢，沈蔚玟沒有說話，只是顫抖地緊握Disaster的手，她明白這些話就像在訣別般充滿壓抑和痛苦。
「並非待在組織內部才能完成任務，蔚玟。」
必要情況來說，在躲避政府調查的同時，以平凡人的狀態還是能夠推進組織計畫，這也是Disaster思慮許久後，決定讓沈蔚玟一直維持正常人生活的理由。
「有些事，只有妳能做到。」撫順沈蔚玟的瀏海，Disaster仔細告知接下來交付的計畫，「因此，要是我有個萬一……到時就把我們這段時間的回憶都忘記吧！」
「什麼……？」沒料到Disaster會如此要求，沈蔚玟感覺胸口變得難受疼痛起來，卻沒看到對方表情也正壓抑這份沉痛的決定。
「妳做得到的。」泛起許久不曾擁有的悲傷，Disaster試圖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我需要妳隱藏在這個社會，表現得越平凡越好。」
他已經不可能回頭，哪怕縱身火海。
可是這些年，不論他如何否認，都無法欺騙內心擁有的安穩和感情。
過往喪失妻女的痛苦，在沈蔚玟的陪伴下獲得一絲安慰，讓他前進的理由已經不再僅是對這個世界復仇，而是想要守護其他無處可去的受害者。
不需要成為好人，只要守護身邊的人即可，對此他必須將保護弱勢者的羽翼延伸，直到毀滅也要繼續下去。
「我會讓組織繼續潛藏暗處運作。」已經打算託付追影夥同幾名助手繼續運作，Disaster仔細交代，「等待未來時機成熟，妳就以王者的身分領導F組織。」
不過，僅僅這樣是不夠的。
盤算有可能被發現的狀況，最好連同這些年的生活記憶都一起封存會比較適當。
「把組織裡所有家人都忘記……」抿唇，沈蔚玟溢出的淚已經沾濕Disaster手心，「就這樣變成一個人？」
明白這個決定對沈蔚玟而言比死亡還要更加殘忍，Disaster親吻她的額頭，柔聲安撫，「我至少會讓睿珩他們陪在妳身邊，等待時機到來。」
不過，其他人或許是做不到了。
相較於負責暗殺而不太露面的許家兄弟，他和追影都是被國際鎖定的目標人物，已經無法長期留在同個地方。
既然如此，放下這份記憶向前邁進，才不會被感情牽絆住腳步。
「或者。」沉思片刻，Disaster提出另外符合理念的選擇，「妳可以把我們忘記，決定自己的幸福。」
如果能夠將過往的痛苦全部遺忘，尋獲新的幸福，那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畢竟F組織本來就是收容內心無處可去的人，他們激進改革，主張創造適合生存的世界，這點毋庸置疑，但是組織並非只是復仇的化身，而是優先於F組織教義──創造被社會捨棄的人也能生存的世界。
「獲得救贖的成員，F組織不會視作叛徒處置。」雖然會因此脫離組織關係，但是並不會對於過往成員痛下殺手，Disaster泛起苦澀微笑，「妳可以自己選擇……但不用回答我。」
見沈蔚玟緊抿顫抖的嘴唇，正試圖壓抑所有悲傷，Disaster湧起難言的複雜情緒，只得將臉頰輕倚在她的額頭，點到為止的傳達感情。
這個答案，就帶到未來吧！
在不知道的世界，不知道的今後……一定會出現願意珍惜她的人。
如果不這麼想，情緒就會翻騰，捨不得的感覺就會湧起，攪翻這些年的幸福時光。
『活下去。』
聽聞Disaster的話，沈蔚玟的意識再度變得沉重，無止境朝地底持墜落而去。
彷若夢境，又似真實。
夜晚再度醒來，許睿珩已經結束訓練回來，並說沈蔚玟這樣睡著在沙發上會著涼，所以就將她抱回房間休息。
「給我照顧好自己，笨蛋。」許睿珩煩躁說著，手仍溫柔地輕撫沈蔚玟的腦袋，「別讓人操心啊！」
知道許睿珩是刻意這樣說的，沈蔚玟難得乖乖應聲，沒再詢問Disaster的事。
她是Disaster的女兒。
無論今後分隔何處，在她心中這點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無需被誰接受和認同。
殘留的羈絆濃烈到不曾散去，匆匆而逝的身影，即便已經無法回到過往相處時光，卻不會改變她心中蔓延的感情。
永遠，一輩子。
沈蔚玟，十八歲高中畢業，在他們相識的第五年。
透過公開處刑，Disaster身處絞刑台上，死前說出「誰都有機會成為Disaster，並非只有我」時，眼神卻透過鏡頭，對視他真正想傳達的人。
『無論決定背負職責，或是選擇遺忘後尋找自己的幸福……』
過往幸福的記憶歷歷在目，Disaster在螢幕前露出笑容，那瞬間時間彷彿驟停，回溯和沈蔚玟初次見面的死亡輪盤。
只是這次，他們不是加害者和受害者的關係，而是真正血脈相連的父女。
「活下去。」
如此說著，而後頭也不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