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本章節 5711 字
更新於: 2021-10-08
命運輪盤的生存遊戲，包括事先加工的宣示畫面，從一開始就是場惡劣的騙局。
挑選身形跟中年大叔符合的組織成員，並用修改技術替換掉沈蔚玟出現過的影像，偽裝成遊戲最後的倖存者，藉此將地板上那具屍體合理化，讓政府相信所有人質都被趕盡殺絕是最直接的做法。
當時，雖然曾有調查員臆測現場存在第十三人的說法，但線索不夠充分的情況下，倖存者的論點始終無法成立，因此政府一直以來都誤算了實際參加的人數。
煽動人民和政府的關係，加上恐慌牽連了全球經濟，在如此混亂的局勢下，根本沒有哪家新聞台會有時間理會受害者家屬，等到幾年後事情平息，追蹤調查也早就拋諸腦後，乏人問津。
「唔，不管看幾次都還是覺得實在太高了……」
沈蔚玟貼在大樓的觀景窗前，興奮地晃動身體，她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有機會這樣能俯瞰城市的景色，完全沒察覺後開門走入臥房的追影。
「……蔚玟，妳在做什麼？」
見眼前孩子的行為舉止有如小動物，追影不禁回想起幾天前Disaster把這孩子託付給自己照顧時塘塞的理由。
「把這孩子交到你這悶騷狂手裡，不是正好可以啟發保護欲嗎？」壓低音量，Disaster盡量不吵醒已累得睡在追影懷裡的女孩，「我得讓組織接受她成為後繼者，還有很多事得去處理。」
諸多考量來說，當然得有人得隨時看照沈蔚玟的情況才行。
「哇啊！」猛然被追影的聲音嚇到，沈蔚玟驚嚇回眸，緊張地躲進旁邊的窗簾，語氣戒備地詢問，「你、你有什麼事嗎？」
知道沈蔚玟剛開始總有許多不習慣的地方，追影停頓了下，稍微放柔說話的語氣，「我來告訴妳，晚飯準備好了。」
「是吃什麼？」
不確定待在這裡的生活是否比照過往，沈蔚玟稍微從窗簾裡探出半顆頭來，神色緊張，「會有硬麵包或罐頭嗎？我不想再吃衛生紙了……」
雖然這幾年她都已經有吃到加工食品，但仍不免感到擔心，想要確認清楚待遇。
「我不會那樣對妳。」聽聞沈蔚玟過往遭受的待遇，追影凝眉，緩步走至窗簾前，半跪身姿將兩人的高度差拉近，鄭重說明，「今後也不會讓任何人那樣對妳。」
既然被Disaster認可為繼承人，甚至給予王者的名號，他同樣會將沈蔚玟當作侍奉對象，遵守自己負責照顧的任務。
沉默半晌，沈蔚玟總算從窗簾內走出，輕扯追影的衣袖，「那我要吃飯，肚子好餓。」
應允，追影領往飯桌。
「啊！是學校那種營養午餐。」看到桌上的中西式餐點，沈蔚玟眼睛瞪得圓亮，並快步跑到餐桌前，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平時只有中午才吃得到呢……」
「那麼，希望味道合妳胃口。」
相較同年齡的女性來說，沈蔚玟的身形明顯嬌小很多，這是當年嚴重缺乏營養，導致發育遲緩的結果，追影動手幫忙添飯，遞到對方面前，「喜歡的話就盡管吃，但別撐壞肚子。」
確認不會限制份量，沈蔚玟用湯匙挖起餐盤上的起司蔥蛋，驚訝望著牽絲的起司線可以拉得很長，她猛吞口水，反而不知道該如何動手才好，「這、這個……」
「我有混入乳酪類的配方。」用筷子幫忙夾進碗裡，追影放輕語聲，「吃吃看。」
點頭，沈蔚玟將食物放入，發覺東西比想像還好吃後，她忍不住狼吞虎嚥了起來，但不過幾秒，肩膀卻微微地顫抖起來，甚至伴隨些許啜泣。
「蔚玟？」放下手裡的碗筷，追影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抬手想要抹去對方的眼淚，「不好吃嗎？」
「不是……很好吃，非常好吃。」不曉得有多久沒這樣享受美食，沈蔚玟忍不住邊吃邊哭，害怕都只是一場夢，「真的可以留在這裡，天天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
會不會隔天醒來，其實她還是6歲，天天都要餓肚子或是遭受媽媽毒打？
面對忐忑的詢問，追影知道沈蔚玟內心依舊充滿惶恐，還需要時間跟關懷來度過這段傷痛，應允，他保證道，「可以，只要妳願意。」
對此，沈蔚玟總算破涕為笑，拚命點頭表示願意。
她想留在這裡。
瞥望腳上的室內鞋，沈蔚玟憶起第一天來到這裡時，因為地板太冰涼而悄悄皺眉，但當時她顧慮會造成麻煩，因此便什麼都沒有說。
當晚沒多久，追影敲響她的房門。
「我不確定是否合腳。」估算沈蔚玟的雙腳尺寸，追影特地去附近鞋店尋找女性用的室內拖，「要是不合我再去買。」
「啊……」原本想說寄人籬下不該隨意要求，卻沒料到追影會如此細心，沈蔚玟訝異地瞪大眼眸，遲疑片刻後感激接過，「謝謝你，我剛好非常需要這個。」
關上房門，沈蔚玟閉起眼眸，將室內拖緊緊抱在懷裡。
她知道，追影外表看起來冷漠、兇惡、粗獷……其實有非常體貼纖細的一面。
感受到對方的溫柔，她悄悄流露開心的笑容。
結束用餐，沈蔚玟回到臥房休息，躺上寬暢的雙人床，她撫摸柔軟的枕頭和棉被，對現在擁有的所有一切，仍有種不切實際的感覺。
F組織是殺死她媽媽的存在。
可是，就算媽媽還活著也不會在意家裡是否乾淨或髒亂，更別說是溫柔對待她。
Disaster，社會認定的邪惡，是被通緝的危險犯罪者。
可是，這個男人卻將她背負的枷鎖通通斬斷，甚至說她今後不會再是一個人。
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逼迫她得做出選擇。
那麼無處可去的她，也只有待在這裡的答案。
不知何時睏意湧起，沈蔚玟緩緩閉上眼眸，久違地享受這種寧靜的滋味。
『妳真的覺得都過去了嗎？』
夢境中，一名和她相同模樣的少女正佇於面前，以邪惡的表情笑著。
什麼意思？沈蔚玟面色困惑。
『妳忘不了當時的愉快。』
是啊，忘不了。無法否認，沈蔚玟注目著另一個模樣的自己。
『那就接受吧！畢竟我是妳在殺人時創造出來的存在啊！』
接受……說的是呢。聆聽心中持續呢喃的聲音，沈蔚玟不自覺地牽動唇角。
Disaster說，她是心理數值者，也就是無論犯下多少罪惡都不會檢測到心理數值發生綠色以外的變化，擁有舊世代口中所謂的免罪體質。
所以，她可以去對F組織以外的人，隨心所欲做出過分的事……就算不親自動手，刻意造成他人心理數值傷害也是不錯的選擇。
『沒錯，這是遊戲喔！』
惡意的笑容，佇於前方的少女朝沈蔚玟伸出手，示意達成共識後便能合而為一。
手掌交織緊扣，心中黑白兩極的世界霎時重疊，沈蔚玟綻放喜笑，眼神卻變得邪惡且扭曲。
『從今以後，一起將世界搞得更加混亂吧！』
※ ※ ※
「她今天狀況很不錯。」
站在臥房陽台外，追影正在和Disaster通話，報告這幾日的生活狀況，「是，不過目前……」
驀然，沈蔚玟的房間裡突然傳來物品摔碎聲，追影立刻面色緊繃，中止報告，「我晚點回報。」
掛上電話，他大步流星地朝沈蔚玟的房間邁去，才剛打開房門，前方逼近的尖銳物迅即刺來，下意識退避幾步，總算看清從房內走出的暗影。
「蔚玟？」
才剛開口，追影便察覺沈蔚玟的模樣怪異，明明睜著眼睛卻完全沒有對焦視線，左手拿著花瓶碎片的身軀不斷搖晃，停頓幾秒又繼續朝他發動攻擊。
夢遊症？擔心這孩子會被割傷，追影試圖將碎片取走，「蔚玟，快醒來！」
聽到聲音，彷彿接收指令，沈蔚玟總算鬆開左手，無力地蹲下身體。
將花瓶碎片拿開，追影連忙蹲下身想要確認沈蔚玟的情況，倏然右眼傳來疼痛，他微愣，直到眼前視線暈染血紅，才意識到對方右手裡還暗藏一塊碎片利刃。
瞭然，追影輕呼口氣，伸手輕撫沈蔚玟的腦袋，語氣溫潤，「妳做惡夢了嗎？」
感覺有隻溫柔的手正在撫摸自己，沈蔚玟夢遊的意識總算清醒，視線對焦同時，她詫異瞪大眼眸並鬆開右手，無法理解此刻發生的情況，「我為什麼……？」
被追影受傷的右眼嚇到，她思緒頓時變得混亂，眼眶打轉的淚還未落下，卻被擁入溫暖的懷抱。
「沒事，妳不用擔心。」
沒說任何責備的話，追影只是從口袋拿出手機，回撥電話繼續進行未完的報告，順便拜託Disaster幫忙聯繫組織裡的密醫，同時前來替他暫時照顧沈蔚玟。
「要、要先止血……」不記得發生過的事，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刺傷追影的右眼，沈蔚玟面露難受地準備乾淨紗布，協助對方先緊急處理。
「沒事，待會去讓醫生處理就好。」
比起傷勢，追影更關心是否要先觀察幾天，再請密醫幫忙沈蔚玟檢查夢遊症。
被溫柔撫摸著頭，沈蔚玟不禁更加愧疚，急得又快哭出來，「可、可是你……」
這時門口傳來鈴響，追影走至玄關確認來者後，打開鐵門讓Disaster進來。
「真狼狽啊？我樓下有準備司機。」如此說著卻沒有笑意，Disaster交接情況後，趕緊讓追影去找F組織裡的密醫，「晚點再跟我說明。」
「是。」離去前不忘再輕拍沈蔚玟的頭，追影語氣溫柔道，「我很快就會回來。」
待鐵門關上，沈蔚玟一臉不安望向Disaster，怯聲說道，「對不起……」
不記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該從何解釋，她難過表情，很害怕自己做錯事後就不能再留在這裡。
蹲下身子，Disaster凝視片刻後忽然用虎口托高沈蔚玟的雙頰，就像在捏麵團般，愉快地挑眉嘻笑，「臉皺成這樣是怎麼回事啊？我跟追影都沒有罵妳吧！」
見沈蔚玟仍一臉愧疚，他腦海裡驀然閃過某個相似的身影，笑容不禁轉為苦澀。
「跟我來。」拉過沈蔚玟的手，Disaster走往追影使用的臥室，抵達陽台外頭，他隨意入座擺放在外的沙發，問道，「妳睡得房間也是這種格局嗎？」
初次進到追影房間，沈蔚玟不由得東張西望，聞聲Disaster的話，她連忙搖頭，「我房間那邊是觀景窗。」
不過追影的房間屬於簡單精緻的風格，感覺也別有一番品味呢！
「喔？說不定是怕陽台對妳來說太危險。」輕拍旁邊的位置，Disaster示意入座。
不過這麼隨意進別人房間好嗎……
暗自想著，沈蔚玟乖乖地坐下，他們仰望夜景，彼此陷入短暫靜謐的時光。
「我有過一個女兒，比妳現在的年紀還小。」
醞釀許久思緒，Disaster塵封的過往娓娓道來，臉上難得沒有平時的猖狂和肆虐。
在決定手染鮮血以前，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上班族，有個平凡幸福的家庭。
「某天無故被設計捲入公司的竊資案，我就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被迫傳喚收押。」
直到後來得知是被工作同事陷害以前，他受盡折磨，甚至被受賄的警察模糊辦案，私底下還遭受看不見的逼供和拷問。
「他們想逼我擔責。」
說起社會裡司空見慣的黑暗，Disaster深邃的黑眸中夾雜著瘋狂與恨意，唇角卻依舊保持上揚的弧度，「慶幸的是，在這時代的犯罪自白書不能當作唯一證據。」
所以受盡折磨後，法院最終還是以不充分的證據，讓他無罪釋放。
「不過，世界就是那麼無聊。」
停頓，彷彿憶起什麼，Disaster厭惡地瞇眼。
得知判決結果後，有幾位年輕人仍堅決認定他就是罪犯，隨後以正義之士自居，想要在他家的院子惡作劇。
「啊……」沈蔚玟驚訝瞪大目光，似乎在好幾年前在電視台看過這個新聞。
自以為是的行為釀成火勢蔓延，當他趕回家裡，已經無法見到妻女最後一面。
「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已經瘋了吧！」
挑眉笑著，眼眶在想起妻女時仍不由自主的充盈淚光，Disaster伸手壓上腦門，試圖壓抑心中的痛苦，「開始對這個社會和世界懷抱不同的想法。」
心中的恨意，迫使他決心成為Disaster，捨棄社會賦予的表象，成立F組織後，他在不斷拯救同樣面臨痛苦的人，不再依賴社會體制的幫助。
當然，自稱正義之士的年輕人，還有惡意陷害他的同事也在後來以虐殺方式終結，安置在平時無人經過的深山，吊掛曝曬並任由動物啃毀屍體。
察覺Disaster說起妻女時，眼底流露的思念和濕潤，沈蔚玟將身體挨近，用手腕處的袖口幫忙擦去眼淚。
意外盯著這孩子的行為，Disaster流露無奈的笑，「在妳看來，我可怕嗎？」
搖頭，沈蔚玟並不認為失去一切的人，想要努力奪回失去事物的想法有做錯什麼，畢竟只有同樣走過艱辛的路程，才能明白擁有幸福是多麼不容易的事。
或許那時Disaster在車上開口安慰的話，也有告訴自己的成分在吧……
「你也已經很努力了。」思忖，這是她聽完過去後，做出的結論。
瞇眼，Disaster的表情溫和許多，他輕拍沈蔚玟的頭，無奈道，「奇怪的孩子。」
果然真的是很奇怪吧？
他要前進的路不會改變，遲早也會因為推進F組織的理想而犧牲生命。
可是面對此刻，他卻希望這個孩子就是他的女兒，讓他在為F組織鞠躬盡瘁前，還能短暫享受最後擁有的溫暖。
「追影有好好照顧妳嗎？」無法坦然心裡話，Disaster轉移其他想知道的話題。
「嗯，他很溫柔……就像哥哥一樣。」
搓熱掌心的溫度，沈蔚玟輕貼Disaster的側臉，語氣認真，「可是，我覺得不夠。」
對沈蔚玟不按牌理、毫無畏懼的行為感到滿意，Disaster輕握那隻纖細溫暖的手，改放到自己大衣的口袋，「不夠什麼，玩伴嗎？」
是不是該找年齡相近一點的人過來？但要是被隨意拐走怎麼辦……驟然意識到心裡的想法，Disaster扭過頭，不想讓沈蔚玟察覺自己的口氣夾雜幾分異樣彆扭。
「我缺爸爸。」說出心中一直以來缺乏的溫情，沈蔚玟努力想要傳達暗示的意思，「生父被媽媽埋到牆壁裡後，這些年我都是跟屍體說話。」
不願再孤單寂寞下去，既然能夠成為家人，她想要嘗試爭取今後的棲身之處。
驚訝盯著沈蔚玟因緊張而泛紅的耳畔，Disaster猜想自己應該沒誤會對方的意思，「……這樣妳的爸爸就會變成世界級的罪犯。」
「可是他會對我溫柔。」
從對F組織成員的重視程度來看，沈蔚玟相信Disaster一定也非常很疼愛妻女。
對這麼自信的話既好氣又好笑，Disaster決定調皮地唱反調，「他不會。」
「他會，我會一直撒嬌到他會的！」嘟起嘴巴，沈蔚玟堅持說著。
心頭有些暖，Disaster忍不住揚起嘴角，實際上他也沒打算拒絕對方想要的結果，「擴張組織版圖的工作很忙，他會常常不在這裡。」
「我會幫忙，可以減輕負擔。」感覺Disaster的話就像是事先告知今後的情況，沈蔚玟旋即綻放笑容。
停頓，Disaster身子前傾，手托下巴，補充道，「他不會煮飯做菜。」
這是事實，過往他忙於工作並確保經濟收入，最多只會煮白飯和蛋花湯。
「追影會煮。」感覺這話講起來有點詭異，沈蔚玟皺起小臉，決定還是要自己來，「……好吧！我會跟他學。」
對沈蔚玟的語氣充滿堅持，Disaster決定提出假設論，「如果突然兇妳呢？」
「消氣後要摸頭。」害怕真的會被兇，沈蔚玟想像後感覺有點受傷，不禁撇嘴，「不然我會很難過……」
觀察沈蔚玟面露難過，Disaster暗自苦笑，抬手撫摸對方的頭，「好吧！妳贏了。」
那一晚，他們暢談許多事，當追影回到家裡，兩人已經躺倒床鋪沉沉睡去，幸福的感覺讓沈蔚玟面帶微笑，後來這段時光都沒再發生夢遊症的情況，此為後話。
從沒看過Disaster深眠熟睡，甚至還小心地把沈蔚玟護在懷裡，就像真正的父女，追影不由得暗自輕嘆，關上房門不再打擾。
驟然察覺不對，他凝重面色，困擾道，「那是我的房間……」
好吧，看來今晚只有沙發睡。
挑選身形跟中年大叔符合的組織成員，並用修改技術替換掉沈蔚玟出現過的影像，偽裝成遊戲最後的倖存者，藉此將地板上那具屍體合理化，讓政府相信所有人質都被趕盡殺絕是最直接的做法。
當時，雖然曾有調查員臆測現場存在第十三人的說法，但線索不夠充分的情況下，倖存者的論點始終無法成立，因此政府一直以來都誤算了實際參加的人數。
煽動人民和政府的關係，加上恐慌牽連了全球經濟，在如此混亂的局勢下，根本沒有哪家新聞台會有時間理會受害者家屬，等到幾年後事情平息，追蹤調查也早就拋諸腦後，乏人問津。
「唔，不管看幾次都還是覺得實在太高了……」
沈蔚玟貼在大樓的觀景窗前，興奮地晃動身體，她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有機會這樣能俯瞰城市的景色，完全沒察覺後開門走入臥房的追影。
「……蔚玟，妳在做什麼？」
見眼前孩子的行為舉止有如小動物，追影不禁回想起幾天前Disaster把這孩子託付給自己照顧時塘塞的理由。
「把這孩子交到你這悶騷狂手裡，不是正好可以啟發保護欲嗎？」壓低音量，Disaster盡量不吵醒已累得睡在追影懷裡的女孩，「我得讓組織接受她成為後繼者，還有很多事得去處理。」
諸多考量來說，當然得有人得隨時看照沈蔚玟的情況才行。
「哇啊！」猛然被追影的聲音嚇到，沈蔚玟驚嚇回眸，緊張地躲進旁邊的窗簾，語氣戒備地詢問，「你、你有什麼事嗎？」
知道沈蔚玟剛開始總有許多不習慣的地方，追影停頓了下，稍微放柔說話的語氣，「我來告訴妳，晚飯準備好了。」
「是吃什麼？」
不確定待在這裡的生活是否比照過往，沈蔚玟稍微從窗簾裡探出半顆頭來，神色緊張，「會有硬麵包或罐頭嗎？我不想再吃衛生紙了……」
雖然這幾年她都已經有吃到加工食品，但仍不免感到擔心，想要確認清楚待遇。
「我不會那樣對妳。」聽聞沈蔚玟過往遭受的待遇，追影凝眉，緩步走至窗簾前，半跪身姿將兩人的高度差拉近，鄭重說明，「今後也不會讓任何人那樣對妳。」
既然被Disaster認可為繼承人，甚至給予王者的名號，他同樣會將沈蔚玟當作侍奉對象，遵守自己負責照顧的任務。
沉默半晌，沈蔚玟總算從窗簾內走出，輕扯追影的衣袖，「那我要吃飯，肚子好餓。」
應允，追影領往飯桌。
「啊！是學校那種營養午餐。」看到桌上的中西式餐點，沈蔚玟眼睛瞪得圓亮，並快步跑到餐桌前，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平時只有中午才吃得到呢……」
「那麼，希望味道合妳胃口。」
相較同年齡的女性來說，沈蔚玟的身形明顯嬌小很多，這是當年嚴重缺乏營養，導致發育遲緩的結果，追影動手幫忙添飯，遞到對方面前，「喜歡的話就盡管吃，但別撐壞肚子。」
確認不會限制份量，沈蔚玟用湯匙挖起餐盤上的起司蔥蛋，驚訝望著牽絲的起司線可以拉得很長，她猛吞口水，反而不知道該如何動手才好，「這、這個……」
「我有混入乳酪類的配方。」用筷子幫忙夾進碗裡，追影放輕語聲，「吃吃看。」
點頭，沈蔚玟將食物放入，發覺東西比想像還好吃後，她忍不住狼吞虎嚥了起來，但不過幾秒，肩膀卻微微地顫抖起來，甚至伴隨些許啜泣。
「蔚玟？」放下手裡的碗筷，追影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抬手想要抹去對方的眼淚，「不好吃嗎？」
「不是……很好吃，非常好吃。」不曉得有多久沒這樣享受美食，沈蔚玟忍不住邊吃邊哭，害怕都只是一場夢，「真的可以留在這裡，天天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
會不會隔天醒來，其實她還是6歲，天天都要餓肚子或是遭受媽媽毒打？
面對忐忑的詢問，追影知道沈蔚玟內心依舊充滿惶恐，還需要時間跟關懷來度過這段傷痛，應允，他保證道，「可以，只要妳願意。」
對此，沈蔚玟總算破涕為笑，拚命點頭表示願意。
她想留在這裡。
瞥望腳上的室內鞋，沈蔚玟憶起第一天來到這裡時，因為地板太冰涼而悄悄皺眉，但當時她顧慮會造成麻煩，因此便什麼都沒有說。
當晚沒多久，追影敲響她的房門。
「我不確定是否合腳。」估算沈蔚玟的雙腳尺寸，追影特地去附近鞋店尋找女性用的室內拖，「要是不合我再去買。」
「啊……」原本想說寄人籬下不該隨意要求，卻沒料到追影會如此細心，沈蔚玟訝異地瞪大眼眸，遲疑片刻後感激接過，「謝謝你，我剛好非常需要這個。」
關上房門，沈蔚玟閉起眼眸，將室內拖緊緊抱在懷裡。
她知道，追影外表看起來冷漠、兇惡、粗獷……其實有非常體貼纖細的一面。
感受到對方的溫柔，她悄悄流露開心的笑容。
結束用餐，沈蔚玟回到臥房休息，躺上寬暢的雙人床，她撫摸柔軟的枕頭和棉被，對現在擁有的所有一切，仍有種不切實際的感覺。
F組織是殺死她媽媽的存在。
可是，就算媽媽還活著也不會在意家裡是否乾淨或髒亂，更別說是溫柔對待她。
Disaster，社會認定的邪惡，是被通緝的危險犯罪者。
可是，這個男人卻將她背負的枷鎖通通斬斷，甚至說她今後不會再是一個人。
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逼迫她得做出選擇。
那麼無處可去的她，也只有待在這裡的答案。
不知何時睏意湧起，沈蔚玟緩緩閉上眼眸，久違地享受這種寧靜的滋味。
『妳真的覺得都過去了嗎？』
夢境中，一名和她相同模樣的少女正佇於面前，以邪惡的表情笑著。
什麼意思？沈蔚玟面色困惑。
『妳忘不了當時的愉快。』
是啊，忘不了。無法否認，沈蔚玟注目著另一個模樣的自己。
『那就接受吧！畢竟我是妳在殺人時創造出來的存在啊！』
接受……說的是呢。聆聽心中持續呢喃的聲音，沈蔚玟不自覺地牽動唇角。
Disaster說，她是心理數值者，也就是無論犯下多少罪惡都不會檢測到心理數值發生綠色以外的變化，擁有舊世代口中所謂的免罪體質。
所以，她可以去對F組織以外的人，隨心所欲做出過分的事……就算不親自動手，刻意造成他人心理數值傷害也是不錯的選擇。
『沒錯，這是遊戲喔！』
惡意的笑容，佇於前方的少女朝沈蔚玟伸出手，示意達成共識後便能合而為一。
手掌交織緊扣，心中黑白兩極的世界霎時重疊，沈蔚玟綻放喜笑，眼神卻變得邪惡且扭曲。
『從今以後，一起將世界搞得更加混亂吧！』
※ ※ ※
「她今天狀況很不錯。」
站在臥房陽台外，追影正在和Disaster通話，報告這幾日的生活狀況，「是，不過目前……」
驀然，沈蔚玟的房間裡突然傳來物品摔碎聲，追影立刻面色緊繃，中止報告，「我晚點回報。」
掛上電話，他大步流星地朝沈蔚玟的房間邁去，才剛打開房門，前方逼近的尖銳物迅即刺來，下意識退避幾步，總算看清從房內走出的暗影。
「蔚玟？」
才剛開口，追影便察覺沈蔚玟的模樣怪異，明明睜著眼睛卻完全沒有對焦視線，左手拿著花瓶碎片的身軀不斷搖晃，停頓幾秒又繼續朝他發動攻擊。
夢遊症？擔心這孩子會被割傷，追影試圖將碎片取走，「蔚玟，快醒來！」
聽到聲音，彷彿接收指令，沈蔚玟總算鬆開左手，無力地蹲下身體。
將花瓶碎片拿開，追影連忙蹲下身想要確認沈蔚玟的情況，倏然右眼傳來疼痛，他微愣，直到眼前視線暈染血紅，才意識到對方右手裡還暗藏一塊碎片利刃。
瞭然，追影輕呼口氣，伸手輕撫沈蔚玟的腦袋，語氣溫潤，「妳做惡夢了嗎？」
感覺有隻溫柔的手正在撫摸自己，沈蔚玟夢遊的意識總算清醒，視線對焦同時，她詫異瞪大眼眸並鬆開右手，無法理解此刻發生的情況，「我為什麼……？」
被追影受傷的右眼嚇到，她思緒頓時變得混亂，眼眶打轉的淚還未落下，卻被擁入溫暖的懷抱。
「沒事，妳不用擔心。」
沒說任何責備的話，追影只是從口袋拿出手機，回撥電話繼續進行未完的報告，順便拜託Disaster幫忙聯繫組織裡的密醫，同時前來替他暫時照顧沈蔚玟。
「要、要先止血……」不記得發生過的事，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刺傷追影的右眼，沈蔚玟面露難受地準備乾淨紗布，協助對方先緊急處理。
「沒事，待會去讓醫生處理就好。」
比起傷勢，追影更關心是否要先觀察幾天，再請密醫幫忙沈蔚玟檢查夢遊症。
被溫柔撫摸著頭，沈蔚玟不禁更加愧疚，急得又快哭出來，「可、可是你……」
這時門口傳來鈴響，追影走至玄關確認來者後，打開鐵門讓Disaster進來。
「真狼狽啊？我樓下有準備司機。」如此說著卻沒有笑意，Disaster交接情況後，趕緊讓追影去找F組織裡的密醫，「晚點再跟我說明。」
「是。」離去前不忘再輕拍沈蔚玟的頭，追影語氣溫柔道，「我很快就會回來。」
待鐵門關上，沈蔚玟一臉不安望向Disaster，怯聲說道，「對不起……」
不記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該從何解釋，她難過表情，很害怕自己做錯事後就不能再留在這裡。
蹲下身子，Disaster凝視片刻後忽然用虎口托高沈蔚玟的雙頰，就像在捏麵團般，愉快地挑眉嘻笑，「臉皺成這樣是怎麼回事啊？我跟追影都沒有罵妳吧！」
見沈蔚玟仍一臉愧疚，他腦海裡驀然閃過某個相似的身影，笑容不禁轉為苦澀。
「跟我來。」拉過沈蔚玟的手，Disaster走往追影使用的臥室，抵達陽台外頭，他隨意入座擺放在外的沙發，問道，「妳睡得房間也是這種格局嗎？」
初次進到追影房間，沈蔚玟不由得東張西望，聞聲Disaster的話，她連忙搖頭，「我房間那邊是觀景窗。」
不過追影的房間屬於簡單精緻的風格，感覺也別有一番品味呢！
「喔？說不定是怕陽台對妳來說太危險。」輕拍旁邊的位置，Disaster示意入座。
不過這麼隨意進別人房間好嗎……
暗自想著，沈蔚玟乖乖地坐下，他們仰望夜景，彼此陷入短暫靜謐的時光。
「我有過一個女兒，比妳現在的年紀還小。」
醞釀許久思緒，Disaster塵封的過往娓娓道來，臉上難得沒有平時的猖狂和肆虐。
在決定手染鮮血以前，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上班族，有個平凡幸福的家庭。
「某天無故被設計捲入公司的竊資案，我就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被迫傳喚收押。」
直到後來得知是被工作同事陷害以前，他受盡折磨，甚至被受賄的警察模糊辦案，私底下還遭受看不見的逼供和拷問。
「他們想逼我擔責。」
說起社會裡司空見慣的黑暗，Disaster深邃的黑眸中夾雜著瘋狂與恨意，唇角卻依舊保持上揚的弧度，「慶幸的是，在這時代的犯罪自白書不能當作唯一證據。」
所以受盡折磨後，法院最終還是以不充分的證據，讓他無罪釋放。
「不過，世界就是那麼無聊。」
停頓，彷彿憶起什麼，Disaster厭惡地瞇眼。
得知判決結果後，有幾位年輕人仍堅決認定他就是罪犯，隨後以正義之士自居，想要在他家的院子惡作劇。
「啊……」沈蔚玟驚訝瞪大目光，似乎在好幾年前在電視台看過這個新聞。
自以為是的行為釀成火勢蔓延，當他趕回家裡，已經無法見到妻女最後一面。
「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已經瘋了吧！」
挑眉笑著，眼眶在想起妻女時仍不由自主的充盈淚光，Disaster伸手壓上腦門，試圖壓抑心中的痛苦，「開始對這個社會和世界懷抱不同的想法。」
心中的恨意，迫使他決心成為Disaster，捨棄社會賦予的表象，成立F組織後，他在不斷拯救同樣面臨痛苦的人，不再依賴社會體制的幫助。
當然，自稱正義之士的年輕人，還有惡意陷害他的同事也在後來以虐殺方式終結，安置在平時無人經過的深山，吊掛曝曬並任由動物啃毀屍體。
察覺Disaster說起妻女時，眼底流露的思念和濕潤，沈蔚玟將身體挨近，用手腕處的袖口幫忙擦去眼淚。
意外盯著這孩子的行為，Disaster流露無奈的笑，「在妳看來，我可怕嗎？」
搖頭，沈蔚玟並不認為失去一切的人，想要努力奪回失去事物的想法有做錯什麼，畢竟只有同樣走過艱辛的路程，才能明白擁有幸福是多麼不容易的事。
或許那時Disaster在車上開口安慰的話，也有告訴自己的成分在吧……
「你也已經很努力了。」思忖，這是她聽完過去後，做出的結論。
瞇眼，Disaster的表情溫和許多，他輕拍沈蔚玟的頭，無奈道，「奇怪的孩子。」
果然真的是很奇怪吧？
他要前進的路不會改變，遲早也會因為推進F組織的理想而犧牲生命。
可是面對此刻，他卻希望這個孩子就是他的女兒，讓他在為F組織鞠躬盡瘁前，還能短暫享受最後擁有的溫暖。
「追影有好好照顧妳嗎？」無法坦然心裡話，Disaster轉移其他想知道的話題。
「嗯，他很溫柔……就像哥哥一樣。」
搓熱掌心的溫度，沈蔚玟輕貼Disaster的側臉，語氣認真，「可是，我覺得不夠。」
對沈蔚玟不按牌理、毫無畏懼的行為感到滿意，Disaster輕握那隻纖細溫暖的手，改放到自己大衣的口袋，「不夠什麼，玩伴嗎？」
是不是該找年齡相近一點的人過來？但要是被隨意拐走怎麼辦……驟然意識到心裡的想法，Disaster扭過頭，不想讓沈蔚玟察覺自己的口氣夾雜幾分異樣彆扭。
「我缺爸爸。」說出心中一直以來缺乏的溫情，沈蔚玟努力想要傳達暗示的意思，「生父被媽媽埋到牆壁裡後，這些年我都是跟屍體說話。」
不願再孤單寂寞下去，既然能夠成為家人，她想要嘗試爭取今後的棲身之處。
驚訝盯著沈蔚玟因緊張而泛紅的耳畔，Disaster猜想自己應該沒誤會對方的意思，「……這樣妳的爸爸就會變成世界級的罪犯。」
「可是他會對我溫柔。」
從對F組織成員的重視程度來看，沈蔚玟相信Disaster一定也非常很疼愛妻女。
對這麼自信的話既好氣又好笑，Disaster決定調皮地唱反調，「他不會。」
「他會，我會一直撒嬌到他會的！」嘟起嘴巴，沈蔚玟堅持說著。
心頭有些暖，Disaster忍不住揚起嘴角，實際上他也沒打算拒絕對方想要的結果，「擴張組織版圖的工作很忙，他會常常不在這裡。」
「我會幫忙，可以減輕負擔。」感覺Disaster的話就像是事先告知今後的情況，沈蔚玟旋即綻放笑容。
停頓，Disaster身子前傾，手托下巴，補充道，「他不會煮飯做菜。」
這是事實，過往他忙於工作並確保經濟收入，最多只會煮白飯和蛋花湯。
「追影會煮。」感覺這話講起來有點詭異，沈蔚玟皺起小臉，決定還是要自己來，「……好吧！我會跟他學。」
對沈蔚玟的語氣充滿堅持，Disaster決定提出假設論，「如果突然兇妳呢？」
「消氣後要摸頭。」害怕真的會被兇，沈蔚玟想像後感覺有點受傷，不禁撇嘴，「不然我會很難過……」
觀察沈蔚玟面露難過，Disaster暗自苦笑，抬手撫摸對方的頭，「好吧！妳贏了。」
那一晚，他們暢談許多事，當追影回到家裡，兩人已經躺倒床鋪沉沉睡去，幸福的感覺讓沈蔚玟面帶微笑，後來這段時光都沒再發生夢遊症的情況，此為後話。
從沒看過Disaster深眠熟睡，甚至還小心地把沈蔚玟護在懷裡，就像真正的父女，追影不由得暗自輕嘆，關上房門不再打擾。
驟然察覺不對，他凝重面色，困擾道，「那是我的房間……」
好吧，看來今晚只有沙發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