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本章節 5940 字
更新於: 2021-10-04
十三歲那年，是她人生的轉捩點。
那天，媽媽難得帶她外出，到一家叫央商的銀行辦理戶頭。
聽到叫號，她跟著媽媽的步伐走往櫃檯，目光卻不經意瞥見從門口進來的身影，那是幾位身穿黑服的男人，當保全人員上前詢問時，轟然驟起的槍聲，無理地打破銀行內的安寧。
嘩然，現場宛若演變屠殺現場，尖叫的女性就在前方不遠處中槍倒地，而趁機逃跑的男性立即被打穿腦袋，她凝眸眼前的畫面，一時慌得忘記要趕緊跑，只得開口朝媽媽呼喊。
回眸，才發覺媽媽已經將她拋下，打算獨自從側門離開，卻還是來不及趕上關閉的合金門，沈蔚玟呆愣面色，內心似乎有某種東西隨之破滅，悲喊而逝。
「媽媽……」
緊抓胸口衣領，她說不出這種痛楚的原因，這時，一個冰冷的硬物觸碰到腦袋，抬頭，是其中一位進門的黑衣男，正以命令口吻要求至大廳中央集合。
將幾位試圖反抗並逃跑的人槍斃後，領頭滿意地望著集合在大廳的職員和民眾，語氣輕快說道，「我叫Disaster，需要你們配合我進行一場簡單的遊戲……放心！我不會殺死配合的人，甚至可以放你們回家。」
聽聞，害怕的民眾半信半疑，但也不敢反抗擁槍自重的Disaster，只能乖乖聽從。
「被指名的人可以享有特惠待遇。」
落下彈指，Disaster指定身旁婦人和西裝筆挺的男人後，愉快地哼起旋律，驀然視線和沈蔚玟對望，他先是一愣，隨即流露殘忍惡劣的笑容。
被那雙深邃的眼神凝視，沈蔚玟驟然全身湧遍寒意，畏懼得無法發聲。
「妳看起來真可愛。」愉快輕笑，Disaster向身旁的助手表示，「這孩子也帶走。」
正當聽命的黑衣男打算把沈蔚玟帶走，原本縮於一角的媽媽聽到說有特惠待遇，連忙喊道，「等等，她是我女兒！」
對沒經過同意就隨意出聲的女人，Disaster冰冷的目光瞇起，「所以？」
「我要和我女兒待在一起。」顧不得害怕，媽媽激動吶喊，表現出偉大的母愛，實際上則是以為特惠待遇就能享有免死金牌的禮遇，「拜託你！」
或許當下只是太慌張，才會一時忘記……
回想媽媽在事發時想獨自逃跑的舉動，沈蔚玟既打擊又難過，卻還是忍不住想找個理由替母親開脫，絲毫沒察覺這個想法無疑是在自欺欺人，「我也拜託你了。」
無語，Disaster不悅地皺眉，聽出那女人的盤算，他本來想直接轟掉對方的腦袋，沒想到女兒居然會開口幫忙求情，而那雙清澈純真的目光，還不經意勾勒出過往某個極為相似的身影。
「……行，一起帶走。」
壓抑心中不滿情緒，Disaster總共在大廳挑選出十三位人質，接著讓助手們將人帶至央商銀行的地下，前往設有隔絕感應的房間。
隔絕感應間的存在是作為緊急避難使用，確保暫時災難時能有安全藏身的地方，而且有設置妨礙裝置，因此無法直接被感應器發現，是屬於防範戰時的用途。
遺憾的是，誰也沒料到F組織裡會有央商銀行的職員，所以才能夠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輕易地盜取出內部的設計圖，作為國內組織公開宣示的地點。
被帶入隔絕感應房後，沈蔚玟仔細端詳眼前搭架的特製儀器，那個設計很像她曾經在電視節目看過的轉盤遊戲，旁邊還有個疑似發射器的工具，另一邊則搭架有數字的屏幕。
確認儀器可以使用後，黑衣助手隨意從十三人內挑選出一位中年男子，施打藥物後便綑綁扔在角落，其餘的人則被強制壓坐到鐵椅上，以白布堵嘴並用膠帶貼牢，接著他們被頭套遮掩面容，等候迎接遊戲的進行。
取出皮夾裡的證件，助手逐一確定身分，準備在死者出現時公開參加者的資料。被罩住視線，沈蔚玟什麼都看不到，只能透過聲音辨識，沒多久， Disaster的聲音傳來，似乎是跟助手抵達隔絕感應間，兩人還在持續地交談。
「看起來晚點回去就有好戲看了。」
談論剛剛在大廳進行的生存遊戲，他愉快地笑瞇眼眸，「追影，你喜歡哪種玩法？」
手持拍攝機，名叫追影的男人平靜地回應，「都行吧，我沒那種興趣。」
「嘖嘖，這麼無欲可不好喔！」
相識許久，Disaster知道對方就是這樣的性格，也不太計較這麼淡漠的回應，「罷了……既然演員已經湊齊，就開始進行遊戲吧！」
事前調查過央商銀行的大廳，隨後準備好宣誓影片，最後再用剪輯方式誘騙政府，趁亂拖延實際救援的時間，Disaster刻意如此布局，就是打算散布惡意和絕望，並試圖尋找符合理想的後繼者。
事情鬧得越大，今後就越有可能隨時曝露於危險，但對Disaster而言，苟活在世不如轟轟烈烈在這個腐敗的社會幹上一件大事，才能接受自己光榮死去的結局。
啟動控制鈕，輪盤遊戲開始轉動，鐵椅上的人質拚命扭動身體，無不恐懼地發出嗚咽的聲響，而Disaster請追影拿好拍攝機後，刻意扮演成是在實況轉播的畫面，開始對鏡頭說明情勢。
至於該如何蒙騙所有觀眾，事實切換，他已經交由擅長駭客操作的人進行處理。
最終，第一個被選出來的對象，是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
「恭喜你！」
在Disaster愉快的聲音落下瞬間，經由特製而旋轉擊發的發射器立即迸出鐵彈，擊中男人胸口後迅速亂竄體內，直接絞爛五臟六腑，那是比一槍斃命還要殘忍且痛苦無數倍的虐刑。
傾聆男人傳來痛苦的悶響，似乎悽慘死於淪喪人性的折磨，沈蔚玟渾身顫抖，在無法親眼所見的情況下，她只能祈禱輪盤不要轉到身旁正同樣掙扎哭泣的媽媽。
很快的，輪盤又開始轉動，進行下次倒數的挑選，畢竟這是要拿來破壞政府威信的惡劣遊戲，從一開始就沒有要讓參賽者妄想能有倖存下去的機會。
人類的生和死……原來是那麼輕易就能消逝的東西嗎？
感知轉動的輪盤，包含身邊響起的痛苦，剎那間，沈蔚玟想起不再動彈的爸爸，腦袋裡就像是驟然閃過靈光，總算理解這些年來，自己其實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媽媽犯案的共謀。
所以這麼多年，無論她多麼孤單，爸爸才會從來沒有開口回應過。
聆聽身邊掙扎鳴泣的聲音漸漸遠離，似乎已經無法傳達耳裡，即便被矇著面容，她仍恍神地感受到過去的悲傷，不禁任由淚光滑落臉頰。
已經回不去曾經幸福的時光。
那一刻，內心盼望家庭團聚，和樂融融的畫面，在腦中急劇產生裂痕後破碎四散。
化作虛無，消失不見。
當沈蔚玟意識再度回歸，已經是被摘下頭套的時候。
凝視她臉頰上的淚痕，Disaster的表情稍微停頓，旋即恢復瘋狂的笑容，繼續說明還未結束的遊戲，「恭喜妳和妳母親目前活到了最後，但遊戲這樣還沒結束。」
轉頭，沈蔚玟望向旁邊也被拿下頭套，狼狽面容的媽媽，頓時不知該如何言語。
「輪盤遊戲，只能有一位倖存者。」說完，Disaster取出兩人嘴裡的白布，說道，「所以，我想聽聽妳們現在各自的想法。」
微張，沈蔚玟還未開口，身旁的媽媽已經搶先說話。
「我受夠了，這該死的東西！」精神狀態已在剛剛的情況下瀕臨極限，媽媽瘋狂掙扎吶喊，嘴裡瘋狂怒罵，「我還以為這傢伙享有特惠待遇，就能免於一死……」
瞇眼，Disaster冷笑，無情地嘲諷，「那是妳想的，我從來就沒說過這種話。」
「活下去，讓我活下去！」拚命掙扎，媽媽說出壓抑在內心的話，為求生存不顧一切，「反正這孩子活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就跟她那吃軟飯的爸爸一樣該死！」
即便是自己所生，在遭受家暴傷害後她也變得無法再面對女兒。
不想待在前夫死去的家，厭惡看到跟前夫樣貌神似的女兒，她恨透這一切，詛咒命運將她的人生推延到今天這個地步，更排斥接受做出選擇的自己。
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
緘默許久，默不作聲的沈蔚玟忽然冰冷開口，「……妳就這麼怨恨我的存在嗎？」
凜冽的語氣帶著壓抑，如質問般確認，但那一刻她其實已經沒有心思多想。
延遲入學那年，沈蔚玟因為營養不良的關係而居住病院，當時社會局還趁媽媽不在時偷偷前來關切，想確認她是否有遭到虐待的情況。
堅信媽媽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其實還是深愛著她，因此沈蔚玟沒有說出真相，目的就是希望政府能夠繼續發放救助金，保護媽媽備受壓力的心理狀態。
不過，這一刻她才明白。
對媽媽來說，她就只是個提領救助金的工具。
彼此間早已不存在半分親情，所有的愛和保護，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要不是妳，我愛的人才不會離開……」生命攤在死亡面前，所有的羈絆都是考驗，對於沈蔚玟的提問，媽媽毫無保留地說出怨恨，「要是妳不存在就好，我就是這麼想的啊！」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不論多麼努力隱忍悲傷，沈蔚玟仍抑制不住無聲滑落臉龐的淚水，抬起面容，她對神情複雜的Disaster漾出苦笑，卻沒打算指責媽媽，或有任何求饒的意圖。
既然媽媽都這樣說，也許她死去會更好吧？
沒有多想，沈蔚玟閉上眼睛，等待即將迎來而來的死亡。
「……我可沒說，透過謾罵就能決定誰的生死。」這時，保持沉默的Disaster驟然開口，接著壓下按鈕，再次啟動輪盤，「F組織的教義，將由天去決定。」
倒數結束，鐵彈再度發射而出，沈蔚玟緩緩睜開眼睛，看向身旁死狀悽慘的媽媽，那一刻她卻反而無法感到悲傷。
似乎都變得不重要了。
從知道真相後，內心某處彷彿跟著死去，所有過往她曾執著的事物，懷抱的心願，在面臨終結後通通不值得一提。
感覺思緒和靈魂徹底與身體抽離，那種異樣感竟然會變得自然不過。
無常，莫可奈何。
抽離自身處於宇宙的意念，世界要誰生或死，都不過是盤旋其中一環的故事。
不去為誰，誰也不為己。
示意追影關閉拍攝的畫面，Disaster打算利用其他方式掩飾最後倖存者的死亡，他走至沈蔚玟面前，親手將綑綁得繩索解開，「恭喜妳。」
「……其實還不如殺了我。」原先透徹明亮的目光已經變得晦澀，沈蔚玟冷著面色，並不因為倖存而有半分喜悅的情緒，「就算回到家裡，誰也不在。」
牆壁裡的爸爸永遠不會再跟她說話，而媽媽就在剛剛已經變得破破爛爛。
無論如何，她終究還是一個人，是否存活很重要嗎？
「妳當真這麼想？」端詳沈蔚玟變得淡漠的模樣，思忖，Disaster勾起嘴角弧度，開口提議，「那麼，我們追加玩個遊戲如何？」
停頓幾秒，她面色不解，「又要轉輪盤？」
況且就算玩了，她又能得到什麼？
「不，遊戲就是要不重複才好。」
見沈蔚玟目光疑惑，Disaster開始說明遊戲勝負後會得到的結果，「要是妳贏的話，剛剛說的願望我就幫妳實現……但是妳輸的話，現在就回家。」
遵守生存輪盤的遊戲結果，因此就算沈蔚玟輸掉也不會趕盡殺絕，但只要失敗，她將無法得到真正想要的東西。
聽明白對方的意思，沈蔚玟語氣漠然，「那跟我說玩法吧。」
見她同意遊戲，Disaster指向剛剛沒有坐上轉輪，因藥物而陷入昏迷的中年男子，「規則很簡單，妳把這個男人的心臟取出來就行。」
面對追影配合遞來的手術刀，她呆愣片刻，應聲，「……我沒用過這東西。」
不是不敢用，而是沒用過嗎？
愉快瞇起眼睛，Disaster示意身邊的其他助手連忙準備心理數值檢測器，想要持續確定沈蔚玟的心理狀態，「過程我會教妳，只要照著做就行。」
接過手術刀，沈蔚玟走至中年男子面前蹲下，看著對方陷入昏睡的模樣，她沒有遲疑，只是乖乖依照指示，將刀對準寬大的腹部，緩緩按下力道後橫向切開。
沈蔚玟注視汩汩而出的鮮血和油脂已經沾染到手，驀然感覺逐漸心跳加劇狂跳，她說不上來那種切開肉塊的感覺，卻有種難以言喻的舒暢蔓延開來。
沒有察覺自己上揚的嘴角，她橫切完中年男子的腹部，隨即將刀抵在腹部中心，持續向上割開，幾番動作後才慢慢翻開胸腔肋骨，看著跳動模糊的臟器。
手有些顫抖，呼息也有些莫名的快，卻是因為感到興奮的情緒正刺激腎上腺素，沈蔚玟繼續依照指示，用手捧出軟嫩的心臟後，她遞給旁邊接取的助手，感覺身體有些不對勁起來，「……我可以借用『這個』再稍微練習一下嗎？」
反正已經沒有辦法救回，倒不如拿來做點其他用途。
對於要求，身旁幾位助手不禁皺起眉頭，但未開口制止便聽見Disaster應允聲。
「哈……哈哈！」
得到許可，沈蔚玟立即把手術刀插進才剛死亡的屍體裡，感受噴濺至肌膚的血漬。
暖活，被血液碰到的地方都感覺變得好溫暖。
就像過往記憶中被父親溫暖的擁抱，那種被暖度包圍的感覺讓她忍不住加快動作，讓噴濺的血淋上更多，就連噴濺嘴裡的血充滿鐵鏽也毫不在意，反而更有種迷戀和享受的快感。
「這也太……」位於身旁的助手們，對於眼前這樣的場景是出自一名年幼的女孩，多少不免慘白面色，但是沒聽到Disaster開口制止，他們也不敢出言打岔。
眙目沈蔚玟在觸碰到鮮血後，原先悲傷的表情已經轉化興奮愉悅，Disaster心跳強烈湧動，跟著感受這份瘋狂的魅力，就連淋著血浴的模樣也十分美麗，若不是年紀相差太多，他也很難克制自己跟著被牽引撩起的慾望。
「有點可愛。」在F組織中，近乎都是某種程度的瘋狂傢伙，對於沈蔚玟這樣陷入陶醉的狀態反而有些討喜，已經有幾位助手萌生好感，「這能不能讓我……」
「笨蛋，她只是個孩子。」察覺這話意有所指，身旁另一名助手悄聲說道。
見沈蔚玟總算稍微停手歇息，Disaster望向旁邊正使用心理數值檢測器的助手，在看見心理狀態依舊保持綠色時，他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喜悅地綻放笑顏。
罕見的心理數值者，這不正是最棒的嗎？
不會被任何心理數值檢測器發現異狀，也正意味著無論犯下多少殺人案件也很難被法院定罪，這樣的人極度適合窩藏社會中犯案，而且幾乎不會遭到警方懷疑。
「妳叫什麼名字？」
產生濃烈的興趣，Disaster在沈蔚玟面前蹲下，並讓助手將預先準備毛巾拿來，溫柔拭去她臉上血紅的痕跡。
低垂眼眸，她想起過往已經徹底捨棄的名字，卻沒打算再用，「……沈蔚玟。」
家庭幸福，那曾是爸爸對她的出生給予家庭的祝福，但如今她已經不可能再跟記憶中的人們一同獲得幸福。
誰也不需要她……
「那妳跟我們走吧！蔚玟。」握住沈蔚玟染血的手，Disaster認真凝視她的眼眸，「如果害怕一個人，F組織就是妳今後的家。」
錯愕凝視Disaster毫無虛假的目光，她遲疑幾秒，緩慢回握對方的手。
結束所有計畫結束後，追影開著車輛，載著Disaster和沈蔚玟先行離開，朝F組織目前藏身的地點駛去。
全身包覆毛毯避免血跡弄髒車座，留下任何被懷疑的證據，沈蔚玟呆滯倚看窗外風景，寂靜許久才開口說道，「媽媽死掉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會很悲傷。」
死亡，離別，也意味著再也無法相遇。
即使被如此對待，她也以為自己還對媽媽抱有無法割捨的親情，或是至少會有點難過……但看到媽媽在鐵彈流竄後成為破爛的屍體，她卻驀然察覺「不過如此」的真實。
活到最後的人，姿態終究無法避免死亡的結果，最多差別在如何死去罷了。
那種脫離將所有的感情抽離，任由思緒變得恍惚和麻木後，她甚至不知道什麼是悲傷的心情。
不過，情緒是如此反覆，偶爾還是會有過往幸福的畫面浮現腦海，隨之而來的，是轉化的悲傷思緒，不斷反覆地壓上心頭。
麻木的心情，悲傷的意念，兩者不衝突的感情，反而在迴盪交錯中逐漸融合一體，演變成全新不明的思緒。
「這些年，妳已經很努力了。」
確定計畫進行順利，Disaster聯繫其他組織成員各自行動，確保政府能在這次的救援行動中白費功夫，畢竟那裡只剩下他安排好的計畫，「這才是妳真正想從他人口中聽見的話語吧！」
沒有應答，沈蔚玟只是持續盯著窗外，無聲的眼淚卻再度湧起，滑過面頰，簡單地說明一切。
那天，媽媽難得帶她外出，到一家叫央商的銀行辦理戶頭。
聽到叫號，她跟著媽媽的步伐走往櫃檯，目光卻不經意瞥見從門口進來的身影，那是幾位身穿黑服的男人，當保全人員上前詢問時，轟然驟起的槍聲，無理地打破銀行內的安寧。
嘩然，現場宛若演變屠殺現場，尖叫的女性就在前方不遠處中槍倒地，而趁機逃跑的男性立即被打穿腦袋，她凝眸眼前的畫面，一時慌得忘記要趕緊跑，只得開口朝媽媽呼喊。
回眸，才發覺媽媽已經將她拋下，打算獨自從側門離開，卻還是來不及趕上關閉的合金門，沈蔚玟呆愣面色，內心似乎有某種東西隨之破滅，悲喊而逝。
「媽媽……」
緊抓胸口衣領，她說不出這種痛楚的原因，這時，一個冰冷的硬物觸碰到腦袋，抬頭，是其中一位進門的黑衣男，正以命令口吻要求至大廳中央集合。
將幾位試圖反抗並逃跑的人槍斃後，領頭滿意地望著集合在大廳的職員和民眾，語氣輕快說道，「我叫Disaster，需要你們配合我進行一場簡單的遊戲……放心！我不會殺死配合的人，甚至可以放你們回家。」
聽聞，害怕的民眾半信半疑，但也不敢反抗擁槍自重的Disaster，只能乖乖聽從。
「被指名的人可以享有特惠待遇。」
落下彈指，Disaster指定身旁婦人和西裝筆挺的男人後，愉快地哼起旋律，驀然視線和沈蔚玟對望，他先是一愣，隨即流露殘忍惡劣的笑容。
被那雙深邃的眼神凝視，沈蔚玟驟然全身湧遍寒意，畏懼得無法發聲。
「妳看起來真可愛。」愉快輕笑，Disaster向身旁的助手表示，「這孩子也帶走。」
正當聽命的黑衣男打算把沈蔚玟帶走，原本縮於一角的媽媽聽到說有特惠待遇，連忙喊道，「等等，她是我女兒！」
對沒經過同意就隨意出聲的女人，Disaster冰冷的目光瞇起，「所以？」
「我要和我女兒待在一起。」顧不得害怕，媽媽激動吶喊，表現出偉大的母愛，實際上則是以為特惠待遇就能享有免死金牌的禮遇，「拜託你！」
或許當下只是太慌張，才會一時忘記……
回想媽媽在事發時想獨自逃跑的舉動，沈蔚玟既打擊又難過，卻還是忍不住想找個理由替母親開脫，絲毫沒察覺這個想法無疑是在自欺欺人，「我也拜託你了。」
無語，Disaster不悅地皺眉，聽出那女人的盤算，他本來想直接轟掉對方的腦袋，沒想到女兒居然會開口幫忙求情，而那雙清澈純真的目光，還不經意勾勒出過往某個極為相似的身影。
「……行，一起帶走。」
壓抑心中不滿情緒，Disaster總共在大廳挑選出十三位人質，接著讓助手們將人帶至央商銀行的地下，前往設有隔絕感應的房間。
隔絕感應間的存在是作為緊急避難使用，確保暫時災難時能有安全藏身的地方，而且有設置妨礙裝置，因此無法直接被感應器發現，是屬於防範戰時的用途。
遺憾的是，誰也沒料到F組織裡會有央商銀行的職員，所以才能夠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輕易地盜取出內部的設計圖，作為國內組織公開宣示的地點。
被帶入隔絕感應房後，沈蔚玟仔細端詳眼前搭架的特製儀器，那個設計很像她曾經在電視節目看過的轉盤遊戲，旁邊還有個疑似發射器的工具，另一邊則搭架有數字的屏幕。
確認儀器可以使用後，黑衣助手隨意從十三人內挑選出一位中年男子，施打藥物後便綑綁扔在角落，其餘的人則被強制壓坐到鐵椅上，以白布堵嘴並用膠帶貼牢，接著他們被頭套遮掩面容，等候迎接遊戲的進行。
取出皮夾裡的證件，助手逐一確定身分，準備在死者出現時公開參加者的資料。被罩住視線，沈蔚玟什麼都看不到，只能透過聲音辨識，沒多久， Disaster的聲音傳來，似乎是跟助手抵達隔絕感應間，兩人還在持續地交談。
「看起來晚點回去就有好戲看了。」
談論剛剛在大廳進行的生存遊戲，他愉快地笑瞇眼眸，「追影，你喜歡哪種玩法？」
手持拍攝機，名叫追影的男人平靜地回應，「都行吧，我沒那種興趣。」
「嘖嘖，這麼無欲可不好喔！」
相識許久，Disaster知道對方就是這樣的性格，也不太計較這麼淡漠的回應，「罷了……既然演員已經湊齊，就開始進行遊戲吧！」
事前調查過央商銀行的大廳，隨後準備好宣誓影片，最後再用剪輯方式誘騙政府，趁亂拖延實際救援的時間，Disaster刻意如此布局，就是打算散布惡意和絕望，並試圖尋找符合理想的後繼者。
事情鬧得越大，今後就越有可能隨時曝露於危險，但對Disaster而言，苟活在世不如轟轟烈烈在這個腐敗的社會幹上一件大事，才能接受自己光榮死去的結局。
啟動控制鈕，輪盤遊戲開始轉動，鐵椅上的人質拚命扭動身體，無不恐懼地發出嗚咽的聲響，而Disaster請追影拿好拍攝機後，刻意扮演成是在實況轉播的畫面，開始對鏡頭說明情勢。
至於該如何蒙騙所有觀眾，事實切換，他已經交由擅長駭客操作的人進行處理。
最終，第一個被選出來的對象，是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
「恭喜你！」
在Disaster愉快的聲音落下瞬間，經由特製而旋轉擊發的發射器立即迸出鐵彈，擊中男人胸口後迅速亂竄體內，直接絞爛五臟六腑，那是比一槍斃命還要殘忍且痛苦無數倍的虐刑。
傾聆男人傳來痛苦的悶響，似乎悽慘死於淪喪人性的折磨，沈蔚玟渾身顫抖，在無法親眼所見的情況下，她只能祈禱輪盤不要轉到身旁正同樣掙扎哭泣的媽媽。
很快的，輪盤又開始轉動，進行下次倒數的挑選，畢竟這是要拿來破壞政府威信的惡劣遊戲，從一開始就沒有要讓參賽者妄想能有倖存下去的機會。
人類的生和死……原來是那麼輕易就能消逝的東西嗎？
感知轉動的輪盤，包含身邊響起的痛苦，剎那間，沈蔚玟想起不再動彈的爸爸，腦袋裡就像是驟然閃過靈光，總算理解這些年來，自己其實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媽媽犯案的共謀。
所以這麼多年，無論她多麼孤單，爸爸才會從來沒有開口回應過。
聆聽身邊掙扎鳴泣的聲音漸漸遠離，似乎已經無法傳達耳裡，即便被矇著面容，她仍恍神地感受到過去的悲傷，不禁任由淚光滑落臉頰。
已經回不去曾經幸福的時光。
那一刻，內心盼望家庭團聚，和樂融融的畫面，在腦中急劇產生裂痕後破碎四散。
化作虛無，消失不見。
當沈蔚玟意識再度回歸，已經是被摘下頭套的時候。
凝視她臉頰上的淚痕，Disaster的表情稍微停頓，旋即恢復瘋狂的笑容，繼續說明還未結束的遊戲，「恭喜妳和妳母親目前活到了最後，但遊戲這樣還沒結束。」
轉頭，沈蔚玟望向旁邊也被拿下頭套，狼狽面容的媽媽，頓時不知該如何言語。
「輪盤遊戲，只能有一位倖存者。」說完，Disaster取出兩人嘴裡的白布，說道，「所以，我想聽聽妳們現在各自的想法。」
微張，沈蔚玟還未開口，身旁的媽媽已經搶先說話。
「我受夠了，這該死的東西！」精神狀態已在剛剛的情況下瀕臨極限，媽媽瘋狂掙扎吶喊，嘴裡瘋狂怒罵，「我還以為這傢伙享有特惠待遇，就能免於一死……」
瞇眼，Disaster冷笑，無情地嘲諷，「那是妳想的，我從來就沒說過這種話。」
「活下去，讓我活下去！」拚命掙扎，媽媽說出壓抑在內心的話，為求生存不顧一切，「反正這孩子活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就跟她那吃軟飯的爸爸一樣該死！」
即便是自己所生，在遭受家暴傷害後她也變得無法再面對女兒。
不想待在前夫死去的家，厭惡看到跟前夫樣貌神似的女兒，她恨透這一切，詛咒命運將她的人生推延到今天這個地步，更排斥接受做出選擇的自己。
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
緘默許久，默不作聲的沈蔚玟忽然冰冷開口，「……妳就這麼怨恨我的存在嗎？」
凜冽的語氣帶著壓抑，如質問般確認，但那一刻她其實已經沒有心思多想。
延遲入學那年，沈蔚玟因為營養不良的關係而居住病院，當時社會局還趁媽媽不在時偷偷前來關切，想確認她是否有遭到虐待的情況。
堅信媽媽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其實還是深愛著她，因此沈蔚玟沒有說出真相，目的就是希望政府能夠繼續發放救助金，保護媽媽備受壓力的心理狀態。
不過，這一刻她才明白。
對媽媽來說，她就只是個提領救助金的工具。
彼此間早已不存在半分親情，所有的愛和保護，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要不是妳，我愛的人才不會離開……」生命攤在死亡面前，所有的羈絆都是考驗，對於沈蔚玟的提問，媽媽毫無保留地說出怨恨，「要是妳不存在就好，我就是這麼想的啊！」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不論多麼努力隱忍悲傷，沈蔚玟仍抑制不住無聲滑落臉龐的淚水，抬起面容，她對神情複雜的Disaster漾出苦笑，卻沒打算指責媽媽，或有任何求饒的意圖。
既然媽媽都這樣說，也許她死去會更好吧？
沒有多想，沈蔚玟閉上眼睛，等待即將迎來而來的死亡。
「……我可沒說，透過謾罵就能決定誰的生死。」這時，保持沉默的Disaster驟然開口，接著壓下按鈕，再次啟動輪盤，「F組織的教義，將由天去決定。」
倒數結束，鐵彈再度發射而出，沈蔚玟緩緩睜開眼睛，看向身旁死狀悽慘的媽媽，那一刻她卻反而無法感到悲傷。
似乎都變得不重要了。
從知道真相後，內心某處彷彿跟著死去，所有過往她曾執著的事物，懷抱的心願，在面臨終結後通通不值得一提。
感覺思緒和靈魂徹底與身體抽離，那種異樣感竟然會變得自然不過。
無常，莫可奈何。
抽離自身處於宇宙的意念，世界要誰生或死，都不過是盤旋其中一環的故事。
不去為誰，誰也不為己。
示意追影關閉拍攝的畫面，Disaster打算利用其他方式掩飾最後倖存者的死亡，他走至沈蔚玟面前，親手將綑綁得繩索解開，「恭喜妳。」
「……其實還不如殺了我。」原先透徹明亮的目光已經變得晦澀，沈蔚玟冷著面色，並不因為倖存而有半分喜悅的情緒，「就算回到家裡，誰也不在。」
牆壁裡的爸爸永遠不會再跟她說話，而媽媽就在剛剛已經變得破破爛爛。
無論如何，她終究還是一個人，是否存活很重要嗎？
「妳當真這麼想？」端詳沈蔚玟變得淡漠的模樣，思忖，Disaster勾起嘴角弧度，開口提議，「那麼，我們追加玩個遊戲如何？」
停頓幾秒，她面色不解，「又要轉輪盤？」
況且就算玩了，她又能得到什麼？
「不，遊戲就是要不重複才好。」
見沈蔚玟目光疑惑，Disaster開始說明遊戲勝負後會得到的結果，「要是妳贏的話，剛剛說的願望我就幫妳實現……但是妳輸的話，現在就回家。」
遵守生存輪盤的遊戲結果，因此就算沈蔚玟輸掉也不會趕盡殺絕，但只要失敗，她將無法得到真正想要的東西。
聽明白對方的意思，沈蔚玟語氣漠然，「那跟我說玩法吧。」
見她同意遊戲，Disaster指向剛剛沒有坐上轉輪，因藥物而陷入昏迷的中年男子，「規則很簡單，妳把這個男人的心臟取出來就行。」
面對追影配合遞來的手術刀，她呆愣片刻，應聲，「……我沒用過這東西。」
不是不敢用，而是沒用過嗎？
愉快瞇起眼睛，Disaster示意身邊的其他助手連忙準備心理數值檢測器，想要持續確定沈蔚玟的心理狀態，「過程我會教妳，只要照著做就行。」
接過手術刀，沈蔚玟走至中年男子面前蹲下，看著對方陷入昏睡的模樣，她沒有遲疑，只是乖乖依照指示，將刀對準寬大的腹部，緩緩按下力道後橫向切開。
沈蔚玟注視汩汩而出的鮮血和油脂已經沾染到手，驀然感覺逐漸心跳加劇狂跳，她說不上來那種切開肉塊的感覺，卻有種難以言喻的舒暢蔓延開來。
沒有察覺自己上揚的嘴角，她橫切完中年男子的腹部，隨即將刀抵在腹部中心，持續向上割開，幾番動作後才慢慢翻開胸腔肋骨，看著跳動模糊的臟器。
手有些顫抖，呼息也有些莫名的快，卻是因為感到興奮的情緒正刺激腎上腺素，沈蔚玟繼續依照指示，用手捧出軟嫩的心臟後，她遞給旁邊接取的助手，感覺身體有些不對勁起來，「……我可以借用『這個』再稍微練習一下嗎？」
反正已經沒有辦法救回，倒不如拿來做點其他用途。
對於要求，身旁幾位助手不禁皺起眉頭，但未開口制止便聽見Disaster應允聲。
「哈……哈哈！」
得到許可，沈蔚玟立即把手術刀插進才剛死亡的屍體裡，感受噴濺至肌膚的血漬。
暖活，被血液碰到的地方都感覺變得好溫暖。
就像過往記憶中被父親溫暖的擁抱，那種被暖度包圍的感覺讓她忍不住加快動作，讓噴濺的血淋上更多，就連噴濺嘴裡的血充滿鐵鏽也毫不在意，反而更有種迷戀和享受的快感。
「這也太……」位於身旁的助手們，對於眼前這樣的場景是出自一名年幼的女孩，多少不免慘白面色，但是沒聽到Disaster開口制止，他們也不敢出言打岔。
眙目沈蔚玟在觸碰到鮮血後，原先悲傷的表情已經轉化興奮愉悅，Disaster心跳強烈湧動，跟著感受這份瘋狂的魅力，就連淋著血浴的模樣也十分美麗，若不是年紀相差太多，他也很難克制自己跟著被牽引撩起的慾望。
「有點可愛。」在F組織中，近乎都是某種程度的瘋狂傢伙，對於沈蔚玟這樣陷入陶醉的狀態反而有些討喜，已經有幾位助手萌生好感，「這能不能讓我……」
「笨蛋，她只是個孩子。」察覺這話意有所指，身旁另一名助手悄聲說道。
見沈蔚玟總算稍微停手歇息，Disaster望向旁邊正使用心理數值檢測器的助手，在看見心理狀態依舊保持綠色時，他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喜悅地綻放笑顏。
罕見的心理數值者，這不正是最棒的嗎？
不會被任何心理數值檢測器發現異狀，也正意味著無論犯下多少殺人案件也很難被法院定罪，這樣的人極度適合窩藏社會中犯案，而且幾乎不會遭到警方懷疑。
「妳叫什麼名字？」
產生濃烈的興趣，Disaster在沈蔚玟面前蹲下，並讓助手將預先準備毛巾拿來，溫柔拭去她臉上血紅的痕跡。
低垂眼眸，她想起過往已經徹底捨棄的名字，卻沒打算再用，「……沈蔚玟。」
家庭幸福，那曾是爸爸對她的出生給予家庭的祝福，但如今她已經不可能再跟記憶中的人們一同獲得幸福。
誰也不需要她……
「那妳跟我們走吧！蔚玟。」握住沈蔚玟染血的手，Disaster認真凝視她的眼眸，「如果害怕一個人，F組織就是妳今後的家。」
錯愕凝視Disaster毫無虛假的目光，她遲疑幾秒，緩慢回握對方的手。
結束所有計畫結束後，追影開著車輛，載著Disaster和沈蔚玟先行離開，朝F組織目前藏身的地點駛去。
全身包覆毛毯避免血跡弄髒車座，留下任何被懷疑的證據，沈蔚玟呆滯倚看窗外風景，寂靜許久才開口說道，「媽媽死掉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會很悲傷。」
死亡，離別，也意味著再也無法相遇。
即使被如此對待，她也以為自己還對媽媽抱有無法割捨的親情，或是至少會有點難過……但看到媽媽在鐵彈流竄後成為破爛的屍體，她卻驀然察覺「不過如此」的真實。
活到最後的人，姿態終究無法避免死亡的結果，最多差別在如何死去罷了。
那種脫離將所有的感情抽離，任由思緒變得恍惚和麻木後，她甚至不知道什麼是悲傷的心情。
不過，情緒是如此反覆，偶爾還是會有過往幸福的畫面浮現腦海，隨之而來的，是轉化的悲傷思緒，不斷反覆地壓上心頭。
麻木的心情，悲傷的意念，兩者不衝突的感情，反而在迴盪交錯中逐漸融合一體，演變成全新不明的思緒。
「這些年，妳已經很努力了。」
確定計畫進行順利，Disaster聯繫其他組織成員各自行動，確保政府能在這次的救援行動中白費功夫，畢竟那裡只剩下他安排好的計畫，「這才是妳真正想從他人口中聽見的話語吧！」
沒有應答，沈蔚玟只是持續盯著窗外，無聲的眼淚卻再度湧起，滑過面頰，簡單地說明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