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迴-Zwanzig- 約定-VOW- (04-1)

　　沐浴在威芬娜海姆的空氣中，身處人山人海的人群中，路易斯感到很不習慣，心裡祈求快點回家。

　　明明陽光的光亮跟平時的一樣，但不知為何，路易斯覺得今天的陽光特別刺眼，迎面吹來的寒風也特別刺痛；以往習慣了的人群嘈雜聲，今天對他來說卻特別刺耳。身邊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很陌生，彷彿這裡的一切都在排斥他，但明明這裡是他最熟悉，也是屬於他的地方。他想立刻折返回家，回到那個能保護自己的城堡去躲避這一切，但右手傳來的溫暖卻時刻提醒著他，不可以。

　　牽著他右手的人不是其他，正是布倫希爾德。二人正一同在威芬娜海姆的市集裡遊逛，而想當然的，身為威芬娜海姆郡領主的路易斯是負責引路和介紹的人。

　　今早二人在城堡共晉早餐後，路易斯便依照昨天決定好的，帶布倫希爾德到威芬娜海姆看看。他又是看公文又說要好好偽裝的，前後拖了近兩小時，最後是彼得森催促他別讓布倫希爾德等太久，才抱著一臉不情願的心與她單獨出門。

　　其實自從昨天突然敲定到威芬娜海姆的行程後，路易斯就一直在想有甚麼理由可以推卻此事。他想過以需時處理公文、又或布倫希爾德仍需要靜養，不適合外出作為理由，但最近他真的沒甚麼公文要批改，而後者可不是他說便能算數的。他曾經私下問過布倫希爾德是否真的想外出，心想莉諾蕾婭提議時布倫希爾德的態度不算積極，那麼應該是不想去吧，沒想到布倫希爾德居然沒有反對外出的事，表示自己有點興趣看看人類的城市，以及多認識路易斯長大的地方。路易斯想過直接對布倫希爾德坦白自己不想外出的心情，但怕她會問起詳細，所以話到喉嚨又被吞了下去。

　　既然布倫希爾德想外出，那就唯有硬著頭皮上吧。他不斷提醒自己，今天必須撐住，至少在布倫希爾德的面前要展現精神的一面，不能讓她擔心。

　　布倫希爾德在出行前用元素術式把自己和路易斯的頭髮都改變了顏色，路易斯的是褐色，而布倫希爾德的是黑色，加上一身樸素的衣服和遮掩全身的斗篷，在繁忙的威芬娜海姆的主要大道──洛芬大道上穿插，沒人能夠識穿到這二人是此地的年輕領主和精靈女王。

　　二人的步伐緩慢，在威芬娜海姆的人看來，就像是兩個外來旅者初到貴境，人生路不熟。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人，但在人類的街道上行走倒是第一次，因此布倫希爾德有點害怕，總是有點閃縮地四處張望，但同時又對周圍的事物充滿好奇。在以前，她只能經由先代留下的筆記認識人類社會，今天終於能夠親眼目睹，感覺一切都很新奇。

　　林立的建築、琳瑯滿目的商品、叫賣的商販、討價還價的客人，這些事物在精靈之鄉裡都不存在。她起初被商販的大聲叫賣頻頻嚇到，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說話要那麼大聲，但多看了幾次之後，便漸漸習慣，還開始覺得有趣。

　　跟先代的想法一樣，她不明白為何人類要這樣進行買賣。因為在精靈之鄉，一切都是互換的，所有事物早就定好價值，一來，一回，就是這麼簡單，不需要幣值，也不需要思考如何宣傳或行動才能令自己獲得最大利益。但她覺得人類這樣一來一回地溝通討論再得出結果，過程挺有趣的。

　　「小姐，對這個有興趣嗎？它是我們本店的新商品，今天才完成的，你很有目光啊！」布倫希爾德走到一個售賣銀製品的攤檔面前，被那些精美的扣針和飾物吸引了目光，正要拿起其中一個來看時，店長便先跟她說話了。沒想到人類會主動說話，她先是嚇了一跳，想立刻轉身離去，但再低頭一看，見店長有禮地把她剛剛看中的茉莉花扣針遞上，並一直定住動作等待她，便按捺著心中的恐懼，戰戰兢兢地接過扣針。

　　她本來以為接過扣針時，會否因為手勢不對而招來店長的不滿，但事實證明是她多慮了。她仔細欣賞扣針，發現它的手工十分精細，技藝跟精靈之鄉的工匠能夠相提並論，頓時對店長萌生出一分敬佩。

　　「這個……多少錢？」布倫希爾德嘗試從剛才聽回來的對話，學習如何問價。

　　「小姐是外地來的嗎？」見布倫希爾德說話吞吐，口音不太純正，店長立刻作此猜測。「這個原來要五枚銅幣的，但看你這麼漂亮，三枚銅幣吧！」

　　「這麼便宜！謝謝你，」布倫希爾德絲毫感覺不到店長話裡的調侃，只是學著其他人的對話，以便宜一事給予稱讚。說完，她轉身望向路易斯，請求道：「路……路易，可以給我三枚銅幣嗎？」

　　「哦！嗯，」被暱稱為路易的路易斯沒作反應，待布倫希爾德再叫她一次後才回過神來。他不發一言，只是默默從褲袋裡取出銅幣交給店長，並在店長的笑容歡送下，拉著布倫希爾德離開。

　　店舖裡的那些扣針，讓他想起一個月前的某天偷跑出來市集逛街時，看到的一個售賣銅製品的攤檔。他還記得，當時在攤檔裡發現了一個銅製長劍扣針，跟很多年前路德大哥送給他的一個長劍扣針十分相像，而那個銅製長劍扣針在經歷一些插曲後，最後被他買下，並珍而重之地保存至今。

　　想起此事，路易斯便不由然地想起小時候會跟路德維希和羅倫斯二人偷跑到市集裡閒逛的往事，而一想起羅倫斯，他在自己面前離去的回憶便頃刻浮現。

　　──一切都是我害的。

　　他頓時感到胃很不舒服，很想吐，但在東西要湧上喉嚨前卻死命壓了下來。

　　布倫希爾德在他身前，她的身影又再提醒他，不能在這裡倒下。

　　要忍住，路易斯在心裡不停地對自己說，並立刻抹去那些回憶。在她面前，我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