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龍魂與渾沌

本章節 10452 字
更新於: 2021-10-05
  濕漉的觸感黏上手心,苗伊心生一絲疑問,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中染上了鮮血。

  「決!你在流血!」苗伊的臉色流露出驚恐,心裡開始責備自己剛才的舉動是否太過粗魯。

  「抱歉,有妳抱著我就不痛了,所以剛才沒發現。」決故意笑著回答,想要讓苗伊以為自己的傷勢並不嚴重,但這番說詞反而令苗伊痛心。

  「為什麼不好好休息?」苗伊沉痛地說。

  「我休息夠久了。而且接下來的事情,勇者不能缺席。」決逕自走向海德羅蒙的座位。「對吧?城主大人。」

  「不對,你的傷勢過重了,什麼都不能做。」海德羅蒙伸出大手比向空座位。「坐下來說吧。」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關於幾天後,你要出征奪回『紫洋小城』的作戰,我也要參與。」決的腳一勾,將座椅拉開後便坐了下來。

  「國王把這次征戰的全權都交給了我。」海德羅蒙用嚴肅的口吻,將一字一句皆蘊含十成的堅定道出:「你的任務,就是留下來保護自己的家。」

  「……」決頓時陷入緘默,似乎在想著如何回應。

  「等你的傷勢好一些時,再考慮出征吧。現在的你,連一隻最弱的血瀰都打不過,是要參與什麼?」海德羅蒙的語氣轉為平淡。決當然聽得出海德羅蒙的話中帶著其他的語意。

  ——你的兩隻義手都提不起來了,最好永遠放棄戰鬥吧。

  「但是你既然安排了苗伊參戰,我這個做丈夫的就不能缺席。」決的眼神忽地燃起一股熾熱。「關於我要參與征戰的事情,國王已經答應了。這下你沒有意見了吧?」

  這些話,才是決來到此地的重點。

  「那好,我沒意見了。」海德羅蒙的語氣仍舊平淡的說道。

  「哦?」決面露訝異神情,似乎沒想到海德羅蒙會如此輕易的答應讓他上陣。

  「只不過……」海德羅蒙的眼神忽地閃過一絲狡詰,同時以無關緊要的語氣說道:「妳的老婆會不會有意見,這我就不知道了。」說完,他便將盤中的一塊羊排送入嘴中。

  這些話,則才是海德羅蒙主要想說的重點。

  「哈?」決瞪大雙眼,撇頭看向苗伊時才發現,她正用著極其兇悍的眼神瞪視著自己。

  ——那股兇悍,透露出無可妥協、沒得商量、給我乖乖待!在!家!之意。

  決吞了口口水,將憤恨的矛頭重新指向海德羅蒙。「你這混蛋……」

  「說話注意點,我可沒有強迫苗伊小姐。」海德羅蒙連正眼都沒看向決,只是逕自吃著自己的餐點。

  「你分明就……」

  「決!」苗伊忽然大聲的喝住決,這聲呼喚強硬的將決的語句打斷。

  隨即,決的雙頰感受到一股火熱,原來是苗伊用雙手半托半捧著決的臉頰。她已做足了把自己的想法清楚地傳達出去的勇氣。

  「拜託你,不要去。」這是鄭重的、這是請求的,也許更像是命令語氣,但苗伊的執著還是稍微軟化了決的思緒。

  只是短短的六個字,幾乎快令決放棄了先前的計畫。

  決咬著牙、眼睛看向別處,說道:「我保證,我是不會死的。」

  「別逞強了。」苗伊硬是將他的頭臉轉向自己,迫使決看著她的眼睛。「我與城主大人只要一奪回『紫洋小城』,我就會馬上回到你的身邊,拜託你這幾天先安分的待在家,好嗎?」

  「……」決既沒有回答,也沒有搖頭或點頭,顯然是感到有些混亂。

  「我真的不希望你遭到危險。」苗伊看不出決的心思,只能深情的擁住決。「答應我,好不好?」

  決就這樣愣在座位上好一陣子。

  海德羅蒙先看向兩人,再看向決的表情。他想:「就算是這個男人,也肯定是動搖了吧?」

  ——這樣就對了,這對你我都好。

  海德羅蒙當然知道,利用苗伊對決的愛戀來拆散兩人,是何等的卑鄙。

  一奪回紫洋小城就立刻回城嗎?當然不。海德羅蒙的征戰經驗告訴自己:「這仗就是打上數年都有可能。」

  屆時勢必烽火不斷,這數年間苗伊小姐肯定不會一直愛著同一個人的,即使愛不轉移,思念也終會淡去。

  海德羅蒙的計畫就是如此簡單,他要展現自己堅強、勇敢、善戰的一面,用耐心和時間讓苗伊漸漸地對自己產生好感。

  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的行為乍看之下也許十分的正直,倒不如說,他也想不到更加卑鄙的計策來擄獲苗伊的芳心。

  畢竟自己也是豁出了性命在保衛魔星,他始終相信自己的罪惡感會隨著時間淡去。

  這種獎勵心態也許可恥,但昔日的勇者在這段時間內也有可能愛上別人,而且發生這些事的主要原因還是源自於邪惡的魔王,這些都是無可奈何的事。

  想到這裡,海德羅蒙的罪惡感便淡去了許多。

  「好吧,我答應妳。」決強作鎮定的說,但神情顯然十分的沮喪。

  「說起來,時間也不早了。苗伊小姐、勇者大人,這幾天方便的話,不如趁著出征前的空檔,再出來吃頓飯吧?」海德羅蒙發出邀約,他希望這個邀約存在著令決對自己的觀感好轉的可能性。

  ——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當然可以啊。」決閉上雙眼,接著緩緩地站起,續說道:「如果我死了的話。」即使決的眼皮緊閉著,海德羅蒙仍能感受到他的恨意直接而強烈的投射在自己身上。

  談話結束後,決和苗伊一齊離開了餐館。海德羅蒙有預感,這將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勇者了。

  ——對不起了,昔日的勇者大人。

  *

  五天後。

  「龍族的後裔、現任死煉之城的城主、之後的勇者——海德羅蒙˙修伊烈斯,取代唯一的勇者!今日出征!」一排排大字深刻的印在報紙上。這幾天與海德羅蒙相關的報導在全魔星鬧得沸沸揚揚,幾乎所有種族的情緒都十分的激昂,因為事隔三年,與魔王的第一戰就要一觸即發。

  由於人類有多個領土受到血瀰的侵犯,也有一派激進份子隨之竄出,他們秉持著反對昔日的勇者的信仰,到處破壞「唯一的勇者」的雕像,這幾天全魔星幾乎都有相關的報導。

  「這些人到底憑什麼這樣做啊!」金髮的矮小女孩——繁米˙薇亞,在大街上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報紙當眾撕爛,最後隨手一揮,天女散花般的碎紙漫天飛灑。

  「算了吧,這是理所當然的。」站在他身後的無手男子,刻意放低音量說:「我們走吧,這幾天的報紙都淨寫一些廢話。」

  「可是……決……」

  「噓——現在在外面盡可能別叫我的名字。」決輕聲地說。

  繁米抿著嘴,陷入一種若有所思的狀態。

  ——為什麼這個世界會變成這樣?

  兩人邁開步伐,悄悄的離開這個街道。在原地搶奪著報紙、七嘴八舌的大批群眾依舊吵鬧不休。

  偶有幾句刺耳言論傳來,就是決都忍不住輕輕皺眉。

  「所以我早就說了!盜賊成為拯救世人的勇者,根本就是一樁謊言!那個『唯一的勇者』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偷走大家對他的信賴!」

  「沒錯!還有大筆稅金一定也是!如果他敢再出現,一定叫那個小偷吐出來!」

  「盜賊真的是沒一個好東西!魔王根本就沒有被解決嘛!害的人民現在過的這麼苦!」

  沒有雙手的決,甚至不能將自己的耳朵掩住,只能默默承受這些流言蜚語,並加快離開此地的步伐。

  繁米覺得這種現象很悲哀——當你選擇為了這個世界而站出來時,你會被需要、讚頌、支持;但有時,當你已無力為這個世界付出時,你從前的心血倒是會遭來唾棄、謾罵而不被理解。

  想到這裡,她不禁悲從中來,眼眶也隨之濕熱。

  直到走出繁華、熱鬧的城鎮以後,繁米才以哽咽地聲線問道:「決哥哥,你認為這個世界真的值得你去救嗎?」

  「我怎麼可能知道。」決的聲線裡沒有悲傷。他以稀鬆平常的口氣回答:「我就做我能做的,如此而已。」

  見到決是用如此淡泊的角度來看待世界,繁米更生氣了。

  ——憑什麼決哥哥要被如此對待?

  ——我好生氣,我真的好生氣!「即便痛苦,仍舊向前。」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完全無法理解的歪理!決的身體早就應該要好好的休息了不是嗎?

  「決。」繁米緊握著小手,咬牙地說道。

  「怎麼了嗎?」

  「接下來你就好好休息吧,決由我來保護。」繁米加快邁進的步伐,直到超越決的腳步,才續說:「你已經不必為了這個世界而戰了。」

  「哈哈哈,那也要看海德羅蒙那個大塊頭,在前線表現得如何而定啊。」決笑著回答。

  「不用指望那個半龍人了。」繁米的語氣倒是毫無笑意:「他戰死的機率是百分之一百。」 

  決的身子一震,腳步隨之停下。

  「妳說……什麼?」決的雙眼瞪大,冷汗不自覺的從臉上冒出。

  繁米的神情十分認真。決當然知道繁米是何等的聰明,所以當繁米說出如此肯定的數字時,腦內勢必已經經過了即使由許多專家進行研討都望塵莫及的精密計算。

  ——雖說偶有幾刻會發生誤判,但決當然明白,奇蹟並不會一再的發生。

  而且,若是繁米的判斷無誤的話,對決而言十分重要,且跟隨在海德羅蒙身旁的女人,勢必也會陷入極致的危險當中!

  *

  紫色海洋淹沒了大地。

  放眼望去,可謂一望無際的淡紫色海洋,偶有幾朵從中冒出的黃花、綠葉,反而顯得獨特且美麗,這些都是這座小城裡的特色。

  空氣絕佳、微風徐徐,散落在各處的農舍和矮房,皆亭立在紫色的海洋當中。

  一支淡紫色的蘆葦,搔弄著海德羅蒙的口鼻,一時間感到植物帶來可愛的癢意,捉弄著自己……

  ——更感到異樣帶來的悚然,恐怖的侵襲著全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海德羅蒙分明不見周邊有任何一隻血瀰,現已卻是陷入猶如墮入深淵的恐懼當中。

  ——為何不見一隻血瀰?為何微風帶來的氣息沒有一絲的血腥味?為何整座紫洋小城的所有建築都沒有遭到破壞的痕跡?

  「太奇怪了,怎麼會這樣?」瑪梅爾洛從成群的隊伍間走向前。目前他與成千上萬名的「討伐者」皆沒有在這座小城裡頭感知到任何一名血瀰的存在。

  「保持警戒,團體行動但別太聚集,可能有陷阱。」海德羅蒙持續走向前。他知道再過不久,自己就會走到紫洋小城的盡頭,而這也意味著,他的整個軍團皆已將整個小城搜索完畢。
 
  「海德羅蒙先生,我是不是也加入『空中搜索小隊』的行列比較好呢?」一個頂著粉紅色長捲髮的女人走向海德羅蒙,她手上還握有一支淡綠色的的長杖,長杖不僅發散著鵝黃色的柔光,前端還有著一顆紅寶石,形似十分罕見的一樣武器。

  「不必,妳待在我身旁比較好。」說完,海德羅蒙驚覺自己的措辭似乎容易造成誤會,只好再補充:「那些粗活交給其他魔法師就好了,我們來保護陸地上的友軍。」雖然他不知道自己這樣說會不會好一些。

  「好喔~海德羅蒙先生對我可真體貼呢~」苗伊用捉弄人的語調說道,整個人沒半點緊張感。

  「哈?我哪有啊!」海德羅蒙一驚,開始擔心苗伊是不是開始覺得自己對她別有用心。

  「嘻,不必害羞啊~小女就交給海德羅蒙大人保護囉!」苗伊爽朗的笑著,但她的眉宇間卻隱隱發散著戲弄人的笑意。

  背對著苗伊持續往前邁進的海德羅蒙沒有察覺到這點,只是僵硬地回:「苗伊小姐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只是公事公辦而已。」

  「是喔~原來你對我一點意思都沒有啊……」苗伊的語調轉為失望,但眉宇間仍是充滿著笑意。

  「不……不是這樣的……」海德羅蒙變得十分的緊張,腳步也不自覺得加快。他不曉得苗伊小姐的發言為何會變得如此大膽,但他還是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可能苗伊小姐也喜歡著我。

  ——不過……這有可能嗎?還是說,是因為照顧決那個廢人已久,早就想換一個男朋友了?

  海德羅蒙的思緒變得亂糟糟的。明明身在戰場上,他卻無法停止自己持續想著苗伊小姐的事情。

  不過,不曉得是幸運還是災禍,僵持不下的現實在倏然間徒生劇變,好歹也算是有點進展。

  但是海德羅蒙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映入眼簾,背對著自己的黑衣男子,看起來實在太過可疑。海德羅蒙終於重新繃緊神經,端詳著眼前手上似乎在把玩著什麼的男人。

  海德羅蒙立刻就知道,這個男人會帶來的可不會是好事,即使可以確定他並不是血瀰。

  「你是什麼人?報上名來。」海德羅蒙停下腳步。跟在他身後的成千上萬名討伐者,隱隱發散著浩大軍勢所獨有的磅礡。

  在這種壓力下,普通人即是隨時腿軟、求饒,都有可能,但黑衣男子卻仍站的挺直,就像一株樹紮根佇立在原處一般,紋風不動。

  終於,黑衣男子緩緩地轉身。

  如放慢動作一般,海德羅蒙先是感到一絲不祥的預感,接著臉色快速轉變為詫異、恐懼、憤怒。

  細看這名黑衣男子,上身穿著黑色系的獸毛衣,下身穿著看起來極熱的紫黑色長褲。此人的細目間填滿了漆黑,漆黑間翻騰著渾沌與野心;修長的臉蛋冷若冰霜,冰霜間全無血色與溫度。

  他手上抓著一顆紫黑色的水晶球,裏頭翻騰著不祥的異彩,那單是用肉眼盯著便會感到不適。

  詭奇的是,黑衣男子長時間的盯著那顆水晶球,臉部竟是毫無變化,彷彿他與那顆水晶球已融為一體。

  接著,男子皺眉。他抬頭看向苗伊,接著再看向海德羅蒙,恨恨地說道:「『決˙苦我』在哪裡?叫他給我滾出來。」黑衣男子語畢,一股濃稠、灼熱的黑色渾沌,飽含著毫無稀釋殺氣,在瞬息間便將千軍萬馬的浩蕩士氣,如受海嘯吞噬般完全不著痕跡的淹沒!

  霎時間,由海德羅蒙所率的萬餘勇士,竟就在此刻被摧毀掉大半的戰意!

  在半空中巡察的「空中搜查小隊」也無一倖免,各個都被嚇得搖搖晃晃的降落,甚至還有人在半空中就摔下來。

  這股恐怖感仍在持續的變化、增強、流動,海德羅蒙身後的大軍間現已不時地傳出陣陣驚慌聲。

  ——唯獨海德羅蒙仍是站的挺直。猶如阻隔渾沌侵蝕的絕緣體一般,他的戰意不屈、怒火不熄、龍魂不滅。

  「那個殘廢不在這裡,要打就跟我打。」海德羅蒙在瞬間就擺開戰鬥架式,他背後的那把「龍窟的不息劍」也隨之出鞘。「這回,我才是勇者。」

  漆黑男子聽到「勇者」這兩個字時,臉上掛滿了輕蔑的笑意。「你以為你是我的對手?」

  海德羅蒙信心滿滿的回答:「哈!我們有『最強女魔導士』在場!你這個手下敗將,等著再輸一次就夠了!」語畢,海德羅蒙高高舉起巨劍,龍魂與魔力隨即激發出足以劈散周身渾沌的戾氣!

  「哦?這就是傳說中的『龍意間』嗎?」黑衣男子被迫提起了三分精神,因為這股戾氣是針對他而來的。

  海德羅蒙的眼神變的銳利,掛滿腰身的獸骨隨之揚起、相撞,發出一串「喀啦啦啦——」的聲響,所有裸露出的皮膚上,甚至都漸漸的浮出了一片片的龍鱗。  

  他身後的龍翼忽地一展,百尺內的紫海都被吹得搖曳。眼見海德羅蒙整個人就要拔地而起!

  此時,海德羅蒙身旁有一個身影倒下了。

  他眼角瞥去的那一霎,只看到了一抹粉紅色在緩緩下墜。

  「咚!」沒想到,竟是苗伊˙桃蝶整個人向後倒去、跌坐在地上的聲響!

  她冷汗直流、全身顫抖不已,原先亮麗的大眼染上了恐懼和混亂,整個人驚嚇的喘不過氣。

  「苗伊小姐!」海德羅蒙流露出驚慌神色,立刻下蹲在苗伊身旁釋出關心。

  ——到底怎麼回事?

  ——為什麼?為什麼如此強悍的女魔導士會突然陷入虛弱狀態?難道是被下藥了?如果是,那是在什麼時候?

  「不用瞎想了,她只是被我的『渾沌戾氣』嚇得難以動彈罷了。」身後傳來黑衣男子的解釋,但海德羅蒙卻絲毫不把他的話放在耳裡。

  「你才在瞎說!卑鄙的傢伙!是你對苗伊小姐下藥的對吧?」海德羅蒙渾身爆發出龍捲般狂暴的亂流,霎時間竟完全驅散了黑衣男子所釋出的渾沌之氣,海德羅蒙身後的萬餘名討伐者也因此從黑衣男子施予的壓迫中得救。

  海德羅蒙的銀色大劍遙指著黑衣男子,他發出所有人為之一震的霸吼:「魔王——殺影槐!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海德羅蒙臉上的肌肉紋理擠的分明,銅鈴般的怒目旁佈滿了更添肅殺的龍紋、細鱗,不知何時生出的粗壯龍尾,野蠻的劈開了四周的地面,整個人彷彿蛻變為超越野獸的存在!

  「喔喔喔喔喔喔喔!」萬餘人的呼喊聲直衝天際。經由海德羅蒙那面對魔王也無所畏懼的引導下,情緒受感染的討伐者們變的熱血沸騰,彷彿各個都成為了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勇者。

  海德羅蒙微笑,即使苗伊現在十分的虛弱,但是至少全體的士氣已經被提振了起來。

  然而,魔王——殺影槐,對此卻是搖了搖頭。

  「那個女人不是苗伊˙桃蝶。」殺影槐淡淡地說道。

  「你又再胡說什麼?」海德羅蒙先是對殺影槐的說詞感到可笑,隨後,一股若有似無的異樣感驅使他看向苗伊,他才終於醒悟。

  海德羅蒙瞪大雙眼,不知道是該憤怒還是驚訝。  

  ——這個人確實不是苗伊˙桃蝶啊!

  只見假冒苗伊的人,粉紅色的髮色先是從髮尾逐漸消退,接著髮型、臉蛋、穿著也如重組、變化一般,恢復成假冒者原本的姿態——直而長,且紮成馬尾的黑髮,比起苗伊,更加消瘦一些的臉蛋,還有一身淡紫色的女僕裝。

  「沒想到會以這種形式被揭穿……」西亞艾琳˙瑪莉顫抖的說著。她現在十分的害怕,連與魔王的正眼都不敢對上。畢竟,自從她與村長初次遭到血瀰攻擊時,她對黑魔法的恐懼感便已深深烙印在腦海中。

  「你是……牧倫老村長家的女僕?為什麼妳要用『變身魔法』做這種事情?」海德羅蒙不解地問,同時壓抑著自己負面的情緒,因為他現在只想要先搞清楚狀況。

  瑪莉女僕還來不及開口,魔王便接著說:「你會問這種問題,顯然就代表著你也被那個盜賊蒙在鼓裡啊。」魔王嘆了口氣。

  「你說什麼?」海德羅蒙感到一陣惱火。沒想到決竟然瞞著自己,偷偷搞一些小手段。

  「苗伊和繁米,現在正合力殲滅我派去襲擊死煉之城的萬餘名血瀰。」魔王的怒意開始外洩。他勾勒起邪笑,把話說得越來越用力:「沒想到,我居然中了勇者的反間計!有意思啊!就是要這樣才有點意思不是嗎?哈哈哈哈——」他的笑意與怒意正狂亂的交疊著,隨後,他竟徒手將他用以接收部下情報的紫黑水晶球得硬生生的握碎!  

  碎裂的粉末或碎片,自魔王的掌間緩緩流出,在散落之間,一片較大的碎片映照出海德羅蒙那心有不甘的怒容。

  海德羅蒙沉下臉。他的憤怒不比魔王還低,甚至還有過之。

  龍魂與渾沌兩股龐大能量持續的激烈相撞、吞噬彼此,然後再抵銷。

  方才魔王仍稱決為勇者,這令海德羅蒙十分的不快。現在的他,恨不得在萬餘人的見證下,單獨將魔王擊殺之,好讓自己真正的取代「唯一的勇者」這一美名。

  「哈哈哈哈、呼……話說回來……」終於,魔王收斂起笑意,但仍以恐怖萬分的笑容迎向面前的萬餘名討伐者。「話說回來,這也並不影響你們將要全部死在這裡的事實。」魔王的笑容中潛藏著殘暴與不仁,顯然是認真的想要實現自己所發出的冷血言論。

  「哼,你也只有現在可以說大話了。」海德羅蒙率先走向前,手中的銀色巨劍凝聚著濃烈的龍之力。海德羅蒙踏出的每一步都讓大地發出震動,龍之力亦像是不甘受困於巨劍中而鳴動著,在人與劍的相互呼應下,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會爆發出毀天滅地的一擊。

  倏然間,海德羅蒙的雙翼猛地大開,翅翼所揚起的狂風,將為數眾多的紫花、紫草皆颳的碎裂而飛的老高,數百尺內的紫洋亦是為之彎曲、變形,或上升或下墜的紫色絢麗成為絕景。紛亂中,魔王隱約發覺到海德羅蒙亦在展翅的那一瞬消失了!

  但他會消失到哪去,魔王怎麼會不知道?

  只見魔王略一冷笑,他甚至都不願轉身迎向那顯而易見的一擊。

  他是魔王,有著與他的高傲相符的實力。即使閉著眼睛閃避,對他而言,或許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太慢了。」魔王的視野向上翻轉著,直到他騰空並瞄準著眼前那攻擊落空的海德羅蒙,他才緩緩地舉起手。「殺了我這麼多的部下,也該拿你的命來償了。」

  魔王的掌前迅速凝聚出極為濃烈的漆黑魔力,飽含渾沌的黑色衝擊波立時爆炸般的噴發出去!

  猶如瀑布沖刷般的衝擊波,竟只是魔王隨念即發的普通攻擊!更別提其威力甚至在海德羅蒙撲空的那一劍之上!

  ——眼見海德羅蒙的身後,不出一秒就要被漆黑的衝擊波所吞噬。

  然而,出乎意料的,乍看之下是攻勢落空且煞不住慣性的一劍,竟只是海德羅蒙技巧性的戰術之一。

  只見海德羅蒙的銀色大劍往旁橫掃,「龍意間˙」富有彈性和柔軟度的龍翼,竟與橫掃而出的一劍,在同一時間瞬間達成協調,一掃劍一拍翅間,海德羅蒙整個人如陀螺般的急旋至面向魔王,他才終於使出他真正的絕招——「……龍刺!」

  瞬息間,魔王只感到一股強度遠高過自己的衝擊波的魔力,如刺槍般集中的直往自己而來。

  「什麼?」魔王先是一陣錯愕,緊接著他趕緊在自己的身前召喚出一道刻滿古文和圖騰的黑色印記,在黑色印記猛地噴發出渾沌時,魔王整個人就如彈簧球一般地往外彈射,這才避開了身前將至的劍擊。

  魔王立刻展開自己身後的惡魔羽翼,他一邊緩下慣性,一邊驚訝地想:這個半龍人的力量強大,身法卻毫不笨重!

  魔王的眼神變的銳利。眨眼間,他的眼球轉變為與其他血瀰一樣的鮮紅,這同時也意味著魔王已不打算再次輕敵。

  高空中,「龍意間˙龍刺!」海德羅蒙與魔王的距離再次縮短,這次海德羅蒙的拍翅力道更勝過上一回,且不是用在轉身上,而是用在加速上!

  ——海德羅蒙巨大的身軀迫近,瞬息間,兩人的距離已縮短到近乎是零。

  魔王又一次大驚,想不到這個半龍人的速度竟然還能更快!即使是精神更加集中的他,竟然也只能被迫接招!

  「你給我滾!」魔王憤怒的往前一揮,在高空中,局部性的區塊竟猛地開始扭曲、轉黑、擠壓,從外頭看,就像是憑空出現了一顆圓球般的結界困住了兩人,而在這個漆黑的結界當中,竟連外頭的氣流、陽光和飛鳥都完全無法進入半毫!

  「可惡!海德羅蒙大人!」乘著魔法掃帚登上高空的討伐者們終於姍姍來遲,但他們終究不如擁有雙翼的海德羅蒙和魔王一般的敏捷,尤其在高空中作戰已是十分艱難,更別提他們面對的渾沌結界還十分的強力,即使是十數人一同發動中階魔法仍無法撼動結界半毫。

  「該死的!魔王太強了!」一名持著法杖的法師怒罵著,眼見與同夥合力展開的攻勢,無論是火球術、冰飛劍,還是暴風雨,打在渾沌結界上竟皆是全數被渾沌所吞噬。

  涼意竄上背脊。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他們幾乎無法停止自己無意義的浪費魔力,卻又不得不這麼做。

  ——裡面的情況到底如何了?是在瞬息萬變的戰局中激鬥,還是同外頭看去的平靜一般僵持不下?

  他們的疑問馬上就得到了解答。

  「龍意間˙龍刺!」這道聲音沒有傳出去,也沒有被任何人聽到。

  ——但是,所有人都深切的感到這一招已然發動,而且正持續噴發出湧泉般的龍意!

  流動中的渾沌結界,從中被迫撕扯成扁圓形,最終結界只能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般自破孔處瓦解,生生不息的龍魂蒸發掉了絕大多數的渾沌,海德羅蒙整個人如破繭而出,四周銳利的氣流亂散,所有討伐者幾乎都只能被迫遠離海德羅蒙和魔王,以免被風刃割傷。

  「小心啊!」討伐者們各個如身處在逆流中的魚兒,分明是在廣闊的高空中,卻仍是難以閃避戰鬥所產生的亂流。

  他們感到十分的無力,因為即使只是海德羅蒙與魔王兩方交手所產生的亂流,都足以讓他們亂了陣腳,甚至是受傷。

  強勁的亂流漸弱,討伐者們才接連再往兩方的戰局看去,映入眼簾的戰況才終於讓討伐者們內心的不安散去大半。

  ——因為顯而易見的是——海德羅蒙佔了上風!

  「切……你就只會這招嗎?」魔王冰霜般的臉蛋滲出冷汗,嘴角吐出的鮮血,則鮮明的像是染在雪上。「要是我的『魔寵』還在……你早就死一百遍了……」魔王的恨恨地說,眼神顯然有些恍惚。

  魔王咬著牙,強忍著劇痛硬是倒飛出去,兩人之間也再度出現黑色印記。當印記噴發出渾沌之力時,海德羅蒙未免被誤傷,也只能連忙撤劍。

  噗的一聲,劍尖、劍身接連抽離魔王的心胸與手掌,像是某些節慶一般,「龍窟的不息劍」拉出一串長長的紅彩帶,彩帶隨即分化為血珠;血珠又如雨點般往地面墜去。

  頃刻間,海德羅蒙回味著自己方才的上風,只感到無盡的虛渺。

  這並非他沒有全力應戰,抑或是魔王太弱,而是有種名為「自責」的情緒,令他看清了戰局和自己。

  ——我是個自私的人。

  ——我為了在苗伊小姐的面前逞威風,竟然沒有考慮到其他土地價值和兵力問題,擅自要求國王讓自己帶兵出征。

  ——然而,決的計畫顯然比我更勝一籌。他說服了國王,讓苗伊一起瞞著我留城,導致我現在只能夠孤獨的以一己之力奮戰。

  ——為什麼我這麼自私?如果我沒有被愛情迷昏了頭,現在的我,是不是就不用獨自面對魔王了?

  看著眼前搖搖晃晃的魔王,海德羅蒙又想通了一件事。

  ——就讓我獨自擊敗魔王,好為自己的卑鄙贖罪吧!

  「龍意間˙龍哮!」海德羅蒙在心中默念道,同時猛地大張開嘴,一股壓縮著龍之力的能量,隨即從海德羅蒙的體內傳導到喉嚨;龍口間,足以撼天震地的龍咆哮,即刻以排山倒海之勢轟向魔王。

  高空中,增量到數十、近百位的討伐者們,即使是待在海德羅蒙的身後,都不免要因為空氣中的震動和巨響而被迫遠離戰局,更別提海德羅蒙面前的魔王,所要承受的攻勢更是加倍的兇猛。

  「魔王的巨盾。」魔王低喃道。

  一面如城牆般厚重的漆黑盾牌,在霎時間竟就由魔王所操作的渾沌所構成,渾沌所構築而成的盾牌型態仍在隨時流動著,那濃稠而扭曲的紫黑色澤,就彷彿能夠將所有一切攻勢皆吞噬掉一般。

  衝撞的聲響、巨盾的震動、血液的翻騰、耳內的痛楚,幾乎是同時發生的,魔王——殺影槐吐出了一口鮮血。雖然他的傷勢正在逐漸地復原,但是如果太低估海德羅蒙的話,即使傷害累積的速度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也有可能在瞬間就分出了勝負。

  雖然不願承認,但即使花了三年修復身體和重振血瀰軍團,他失去了「魔狼」這點仍是相當致命的。礙於「魔力是有底線的」這點,太強力的黑魔法自然不能夠一放再放。

  再加上眼前的這個半龍人,與之交手後便能得知,這個人的級別毫無疑問是能與人稱「最強女魔導士——苗伊˙桃蝶」相當的怪物。即使能夠險勝此人,萬餘名的討伐者在那時,肯定是無法應付得來的。

  想到這裡,殺影槐的內心平靜多了。

  他放下了所有不甘、傲慢和血性,他不想要冒著失敗的風險,嘗試單獨解決掉海德羅蒙,這太魯莽了。

  他是魔王。邪惡、狡猾、殘暴、強大,這些詞彙都相當適合形容他,但就是不能夠被當成「愚蠢」的魔王。

  他想起三年前,自己因為太過大意、傲慢,所以敗在「唯一的勇者」手上,還被決形容為「愚蠢的魔王」。

  那次的失敗,讓殺影槐學會了「即使是戰敗,也要盡量讓傷害降低。」這一道理。

  當年的他,如果沒有太小看決,先不說打贏苗伊,最起碼還不會全盤皆輸。

  這次當然也一樣,苗伊和繁米的實力他也有所耳聞,血瀰的損傷慘重也已是既定的事實。

  ——那麼在這種事態下,我還能做什麼呢?

  殺影槐發出冷笑聲,他身前的巨盾也隨之消失。

  看著眼前重整勢態、準備乘勝追擊的海德羅蒙,魔王立刻就想出新的計策了。

  ——也許我一時之間沒辦法攻下人口眾多的死煉之城,但最起碼我不能讓這個半龍人活著回去!

  「魔王的咒令。」殺影槐低喃道。他的心臟瘋狂跳動著,但他的策略之瘋狂,更勝於跳動中的心臟。

  他的右手臂上浮出大量的古文和圖騰,它們發亮著,但卻不刺眼,因為這些光芒是黯然且不祥的。

  施展出此招以後,魔王背後的惡魔羽翼竟忽地憑空消失!整個人隨即如折翼的鳥兒一般朝地面下墜!

  同時,魔王的頭頂上掠過了攻擊落空的海德羅蒙,彷彿就像是預測到了海德羅蒙的動作一般。     

  「什麼?」海德羅蒙驚訝萬分,一時間看不出魔王到底在搞什麼把戲。
  
  但他知道,他收起自己的惡魔羽翼,絕對不是單純為了閃避自己的攻擊而做的。

  「包圍他!」海德羅蒙當即下令,這聲龍吼沒有任何一名討伐者漏聽。

  眼見魔王就要墜落在萬餘名的討伐者之中,然而魔王卻沒有感到絲毫的緊張或害怕。

  半空中,許多遠程的魔法攻擊皆在霎那間齊發,就像華麗的煙火似的,所有攻擊全瞄準在一個人身上!

  魔王咧開狂妄的笑嘴,整個人呈大字形墜向那成堆的火球、冰針、雷擊、土塊。

  ——眼見魔王生平所面臨的最大危機就要降臨。

  ——孰不知,真正將陷入危機當中的,其實另有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