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昨日的滋味(B)
本章節 4529 字
更新於: 2021-09-30
銀白騎影掠過街道,流線型的機車外觀像是在陸地上疾泳的虎鯨,如流星般的速度眨眼即逝,殘影彷彿能夠將綠色的雨幕分斷。機關翼龍飛過的街道盡化為一片泥濘荒蕪,天棓四雖騎乘機車緊咬在後,仍然無法拉近距離展開有效攻擊。
「什麼跟什麼啦,失竊的化石裡可不包含翼龍吧!」
「恐怕正是為了刻意誘導我們,而設下的竊案。」
坐在後座的南河三緊搭著天棓四的肩膀,以免從車上摔出去,她左手握著綁有鋼索的十字弓,試圖從射程距離外瞄準翼龍寬大的翅膀。
「這樣看來南方栽種區應該是全毀了吧。」天棓四的語氣明顯焦急。「好不容易追到這裡來,別說是鬱金香,大概連西瓜都沒得吃了。」
「西瓜這種毫不優雅的植物,就算滅絕也無所謂。」
「哈啊,為什麼?」
「因為妳啃起西瓜很難看。修改路徑,從S28號橋抄向26號水道,直接從橋基跳到對岸。」
「悉聽尊便。」
天棓四對於南河三的指示毫不質疑,即使是飛越河面或是一直線闖過垃圾處理區,都確實拉近了與機關翼龍之間的距離。
「繞過聖莉莉安奴山後是市心外環道,我們必須在翼龍抵達市中心圓環水道前擊墜它。如果藥劑從水道中心撒進運河,全拜歐蘭都會從此寸草不生。」
「這樣是不是代表三餐都只能吃肉了?」
「白癡,動物也得吃草才能長胖。」
「知道啦,只是想緩和一下氣氛。」天棓四扳下車頭側面的拉桿。「展示2O死纏爛打精神的時候到啦!」
機車的外裝甲板接縫噴出蒸汽,將厚重的銀色表殼脫去,沉重的金屬殼砸毀路旁無辜的店家招牌,引來一陣憤怒叫罵,但隨即被雨聲蓋過。輕量化的機車在衝入半升起運河橋時順勢飛上半空,南河三熟練地射出綁有鋼索的弓箭,纏上翼龍的右腳。
「抓緊我的手!」
南河三立即被翼龍試圖掙脫箝制的衝力拉走,天棓四刻不容緩拋下機車,握緊了同伴的手腕,一同被帶往風疾雨亂的灰色晚空。翼龍用左腳扯下身體側的鋼筒,朝南河三正面拋去,但暗紅色雙手劍在迎接撞擊前先一步出鞘,將鋼筒從中分斷。天棓四用牙齒從胸口拉出手榴彈,解除插鞘後拋向被藥物染綠的水霧,爆炸火光瞬間照亮拜歐蘭的雨夜。
「哇啊啊啊啊啊媽我不想死!」天棓四被自己造成的大規模爆破嚇得滿臉蒼白。「其實我只想著怎麼上來,根本沒想過該怎麼下去!」
「嘴巴閉上,否則會咬到舌頭。」南河三用上臂抹去滿臉雨花。「妳只需要記住何時下刀,其他就交給我們吧。」
機關翼龍轉眼飛掠過聖山,沿途拋下鋼筒,但再度被天棓四以相同的手法處理,高空爆破產生的震波搗碎了教堂尖塔美麗的彩色玻璃,在短暫反射火光後隨之黯淡。
「怎麼辦啦莉妲,雖然是緊急狀況,但是我不小心褻瀆神明了!」
「閉嘴,反正妳也沒在定期捐宗教稅。」眼見市中心尖塔的輪廓逐漸清楚可見,南河三咬緊牙關,朝天棓四下達指示。「艾琳,準備信號彈!」
「不是只有妳一個人沒手能空出來啦!」天棓四把頭探進南河三裙底,用牙齒叼住信號彈。「拜託妳回去後別說出口。」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吧……就是現在,三級捨身戰術!」
黃色信號彈在空中散開,像是朵綻開的雛菊,在接受到信號彈訊號的同時,市中心鐘塔朝南面的鐘面突然敞開,飛出數不清的機關鳥,朝翼龍正面衝撞。翼寬五公尺的翼龍雖渾身以精鍊鋼鐵構成,仍然不敵如砲彈般接連撞上的機關鳥軀殼,它拍動翅膀試圖轉向,卻因減速而暴露出破綻,女僕們趁著機體減速,以鋼索的慣性盪上翼龍頭頂,驚險萬分地摔在雙翼中間。天棓四單手撐起上半身,一劍揮開橫衝直撞的機關鳥群,將雙手劍的刃尖朝向腳底的翼龍身軀。
「下地獄去吧!」
重劍切斷翼龍的右翼,使獵物筆直撞向鐘塔。兩名女僕在正面衝擊塔壁之前自翼龍背後跳開,以隨身的冷兵器刺進牆縫,驚險地掛在壁上,再從翼龍撞擊造成的破洞躍入機關塔。
剛釋放出全數機關鳥的鐘塔內部異常空曠,翼龍墜毀在小型廣場中央,它渾身攜帶的鋼筒在先前遭受機關鳥撞擊時已全數失落。
「哈……哈哈哈……有意思,為了阻止極致的美,妳們竟然能夠如此野蠻。」
列卡奇斯從翼龍折斷的頸部奮力爬了出來,在見到兩名女僕手中武器時絲毫沒有展現出被包圍的慌張,反而失聲大笑。
「媽的,笑屁啦!」天棓四注意到南河三尖銳的眼神。「呃……我是說,別笑。」
「對這傢伙不用修飾。」南河三嘴角冷冷地揚起。「笑屁啊,三角龍列卡奇斯?」
「我在感慨2O的盲目。」列卡奇斯拍去身上髒汙。「如果這裡有鏡子,妳們真該看看,原來自己只是工業革命產出的怪誕副產物。」
「無所謂,我可以用你的血來看自己的倒影。」南河三捨去十字弓,以空拳接敵。「你那不切實際的尋寶夢,就到此為止了!」
「不切實際?」列卡奇斯伸手扯開自己的上衣。「在拒絕死亡的五十年間,是這樣的夢想支撐我活了下來,而在妳口中卻毫無價值。」
一片半透明的花瓣,被封存在以金屬外框強化結構的玻璃罐中,嵌入列卡奇斯胸口形似幫浦的動力裝置。
「我為什麼得在意你的想法,拜歐蘭可不是活該得滿足你白日夢的遊樂場。」天棓四憤怒地握緊劍柄。「就算水晶之花是理想的美,難道就值得去摧殘那些你眼中所謂『不完全的美』嗎?」
「那是因為妳不明白,不明白我為何離開侏羅萬象。水晶之花原本是我們最後的竊盜目標,但在梅爾希蒂手中,這朵花才能保有它純然的價值,我深深醉心於她高雅的談吐。」
「事隔五十年,如今再提這些還有什麼用?」
「岡.傑爾納想透過水晶之花的魔力重新見到夭折的兒子。」列卡奇斯的神情平靜得惹人生厭。「而我則希望透過尋找花瓣,重新迎回我熟悉的拜歐蘭。梅爾希蒂太過於善良,以至於她將花瓣拆開,分送給她周遭罹患絕症的親友,卻沒能留下供她自己治病的分量。」
「滿口謊言。」南河三不屑地瞪視列卡奇斯。「在自然環境下會分解的魔導產物,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於田野間。」
「所以我並不是在尋找。」三角龍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動。「我這是在『提煉』。當生物死亡時,體內微量的魔導粒子會分解散入大氣,如果摧毀一朵花無法取得足夠的粒子,那就兩朵、三朵、十百千萬億兆朵。」
一道震撼的雷聲劃破雨打,照亮列卡奇斯空洞的眼窩,四隻手持強化玻璃罐的伶盜龍從陰影處竄出,罐中皆裝著與三角龍胸前花瓣相似的半透明結晶。天棓四與南河三立刻發起衝鋒,卻被突然恢復意識的機關翼龍以雙翼撥開。
「歡喜吧,祝福吧,梅爾希蒂。這就是我向妳獻上的極致之美!恐龍合體──完美三觭!」
四隻伶盜龍變形成健壯的手臂與雙腳,連結至列卡奇斯短且粗壯的四肢,老舊的爬蟲類皮膚被脫去,顯現出閃耀的金屬色澤,剩下單翼的翼龍將受損身軀與單翼連接上機關恐龍連結成的鋼鐵巨人,以頭部罩住三角龍顏面,改變裝甲的排列,組成威武的古代戰士頭盔。
「騙人的吧,我以為現在是新曆五百年。」
天棓四被莫名其妙的機關合體嚇傻了眼,她搧了自己一巴掌,隨即雙手舉起重劍,擺好進攻的姿勢。
「就當成偶爾會發生的返魅。」南河三咋舌。「如果究極的美是這種模樣,那庸俗倒也不是多麼值得抗拒的事物。」
「最後一個問題,三角龍先生。」天棓四抬頭看向完美三觭黃金色的胸口裝甲。「烏龜的名字叫做?」
「我才不在意那遲鈍的生物叫什麼。」
「原來如此。」天棓四咧嘴。「終於也輪到我說這四個字啦!」
天棓四揮動深紅色的重劍斬向完美三觭的手腕,但完美三觭的手指全由尖銳的鑽頭組成,抵禦斬擊同時在劍身鑿出裂痕。天棓四抽回重劍,側開身體將進攻空隙交給緊接而上的南河三。
「『蒸汽形意──螳螂發破閘』!」
手中沒有任何武器的女僕揮拳刺向完美三觭的掌心,鑽頭掃過她的耳際,留下嗡嗡餘響,她冒著再往前半步就會遭到搗爛的風險,以蠻力將合體機關恐龍的掌心裝甲從中撬開。天棓四看準破綻將劍身刺入,高熱的爆炸立刻停止完美三觭右腕的活動,卻也將女僕們往反方向震飛。
「怎麼可能,以水晶之花為動力的魔導機關,怎麼可能被赤手空拳破解!」
「赤手空拳?」南河三吐去血水,脫下皮革與布質護手,展示出以錆色金屬打造成的手甲。「再怎麼美麗的花,在狼爪面前都是不堪一擊。」
「怎麼樣啊,有壓箱寶的可不是只有你啊,拉斯卡爾。」
天棓四朝機關巨人胸口擲出重劍,逼迫完美三觭不得不以剩餘的單翼阻擋致命一擊,展開身體內藏的火砲掃射女僕。天棓四在火網中穿梭,臉頰被劃出一道深紅的血跡,反倒加深她眼中的戰鬥本能,她踩上完美三觭的膝部機關,順手將手榴彈放進關節縫隙,自內爆毀了看似堅不可破的腿部機關。完美三觭在單膝跪地時也等同宣告了自我的終結。
「莉妲,出絕招!」
天棓四向後空翻,跳向南河三的所在位置。
「我可不記得有那種東西,然後妳只要膽敢繼續叫我本名,拳頭就會打在妳的鼻樑上。」南河三蹲低重心,一舉釋放出渾身關節的推力。「『蒸汽形意──轟虎硬開山』!」
天棓四以結實的雙拳齊發做為推力,化為紅色的箭矢貫向完美三觭的單翼,重新握住了滿是裂痕的雙手劍。
「雖然你那朵破花好像來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不過我們啊,可是也有鯨魚送的禮物呢,雖然洗到沒味道花了不少工夫就是。」
天棓四語氣一沉。「『無劍昇華──末法時代』。」
劍身碎裂,輪廓卻未見缺損,單純是將老舊的外殼卸除,如熔岩般的光熱瞬間自新生的劍體釋放而出,先是單點,再來光柱,最終擴散成足以將機關巨人包圍的光團,猛然一爆,將黃金色裝甲燒灼成焦黑的碎炭。
天棓四在爆炸中俐落地後翻著地,高溫在她臉上留下怵目驚心的燒傷,卻不減她猙獰的笑意。號稱極致藝術品的完美三觭,就這樣在兩名女僕默契無間的圍攻下化為廢鐵。
「我不是……拉斯卡爾……為什麼……」
三角龍自損毀熔解的殘骸中狼狽地爬了出來,半邊頭顱被燒毀,露出打滿鋼釘的頭蓋骨。
「那隻烏龜叫作班尼。」天棓四放下仍殘留高溫的重劍,走上前重踩三角龍的頭部。「記好牠的名字,雖然考試不會考。」
「妳是怎麼看出來……我不是列卡奇斯……」
「還需要問嗎,南河三畫素描的時候沒有看過浣熊,但是你卻能出現在館內,這就代表你是事先埋伏好,要讓旁邊人看見你的採訪。」天棓四按住流血的右眼。「在梅爾希蒂宅邸時,我們見到浣熊的無頭屍體,第一時間原本會以為你遇害了,但是那些被開顱的病患,反而讓我沒辦法相信被砍頭的你會就這樣死透。好啦,其實這些都是我硬湊的,最重要的果然還是你忘記班尼的名字,列卡奇斯聽起來很喜歡牠。」
「我無法理解。」南河三推開天棓四,逼問佔據三角龍身體的拉斯卡爾。「這麼做對你而言到底有什麼意義?」
「……我只是,想要被重視而已。」拉斯卡爾的身軀微微抽動。「八卦記者?我想要的才不是那樣的稱呼……妳們沒辦法想像吧,找到魔導時代的文物,將會是多麼轟動的一件事……如果列卡奇斯利用水晶之花破壞海都,我就是第一個吹響號角的報導者,被奉為全大陸記者的楷模……啊啊掌聲……我好想要掌聲……」
「是誰煽動你這樣幹的?」
天棓四沒有得到回答,拉斯卡爾的手指著破裂的牆洞,就這樣斷了氣。南河三立刻檢查起現場殘留的魔導結晶,卻發現那些半透明的『花瓣』不過是被固定住的電氣水母而已。
「看來事件到此為止,剩下的交給農民和水質淨化部去煩惱吧。」
南河三脫下手甲,主動用肩膀撐起渾身癱軟的天棓四。雨不知何時停歇了,市街雖騷動著,但從塔上破口往外看去,可以將皎白的滿月賞得一覽無遺。
「真是一點都不浪漫,繞了一大圈,結果只是為了這點無聊的爛理由。」
「那又怎樣。」南河三聽著耳際平穩的呼吸聲。「我不也常常因為無聊的爛理由生妳氣嗎?」
「有點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
「因為我們是朋友嘛。」
「大白癡。」南河三難為情地別過頭。「妳才是老是找爛理由的人。」
「有嗎?」
「哪次不是。」
──妳總是能拿出最爛的理由來容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