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甜度過剩的異國女孩

本章節 24492 字
更新於: 2021-09-30
第一章:甜度過剩的異國女孩

1.



如果……
女孩的溫柔可以像手搖飲料一樣,有個甜度分級的話,是不是就更容易理解呢?
甜到蛀牙的妹妹屬性、深層韻味的文青女孩,抑或是酸甜適中的清純系,各種各樣的甜度任君挑選,想必是每位男人的夢想吧!
如果……
女孩的壞脾氣也可以像手搖飲料一樣,有個類似於冰量的調整,那肯定是完美至極了!
遠觀著冰山美人,心底感到一陣神秘沁涼感。充滿活力的學妹,最好是少點冰塊才會口感適中,畢竟在每位學長心中,學妹的熱情才是期末考之後,排憂解悶的最佳良藥。
唉~只可惜現實是殘酷的。
「小薰,幫我去拿……」
我話才說到一半,耳邊馬上傳來強硬地回絕聲:「我不要!」
「都還沒講要幫忙什麼,就先拒絕喔……」我搖搖頭。
只可惜,身旁的這女孩像極了一杯缺乏糖份的苦茶,面貌甜美的她,本該是趨近於七分甜的存在,但礙於她的牛脾氣,她的甜味指數直接歸零。
「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女孩抱怨道。
身旁這位身材高挑勻稱的女孩是我的同事,小薰,她纖細的雙手插在腰間,不耐煩的眼神直愣愣地刺進了我的視線內,不敢與之相視的我默默低下了頭。
此刻,握在我手上的手機正顯示著死亡的數字。
「十一點五十五分!」
我如此驚訝地喊著,一點也不誇張。
站在學生的視角來說,腦中應該正盤算著等會餐盒內是否有好吃的菜色,或是規劃等會在福利社要搶那些熱門餐點,好讓自己能在同學們面前耀武揚威。
站在上班族的視角來說,可能想著再撐五分鐘就可以外出買便當,又或者今天要幫哪位前輩買午餐,好讓自己能在職場上飛黃騰達。
但這世界有種沒人性的職業,在這種時候不但不能休息,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接不完的訂單以及忙不完的事情。
這個職業名為服務業。
特別是在台灣這種亞熱帶氣候的島嶼,正午時刻的人們渴望的除了午餐與休息之外,還渴望另一個東西──手搖飲料。
我現在所處的位置,正是這個東西生產處──連鎖手搖飲料店。
而我,是資歷不到一個月的菜鳥,名叫葉治宇,我跟小薰都在這間名為CaCo的手搖飲料店打工,大部分的人會取CaCo的諧音──可口,而稱呼我們為可口飲料店。
我和小薰一同在這家手搖飲料店打工,工作確實非常繁忙,時而忙得天翻地覆,時而忙得精神崩潰。
精神崩潰的原因大部分源自於小薰,她是位完美的完美主義者,「完美的完美」這個敘述在修辭上確實是冗言贅字,但我認為沒有比這個更貼切的詞彙來形容她了。
她調製飲料前,調飲料專用的杯子都要洗得一乾二淨才會拿來調製下一杯飲料,調製台上的每一杯塑膠空杯上的圖示,皆一致性朝著同一個方向,幾乎毫無角度上的偏差。
跟她共事是一件相當痛苦的事,特別是我,從小到大以粗神經聞名,爭吵以及被她責罵幾乎是家常便飯的事。
最糟糕的是,再過幾天我就滿十六歲了,在法定上,我不再是童工。
這個細節非常重要,這代表以後在飲料店值班的時間即將拉長,換句話來說,也就是我跟小薰共事的時間將增加。
老闆可能也深知此事,在我剛滿十六歲後,班表上我的排班有更加頻繁的趨勢,因此與小薰一同上班的機率變得更大了。
我與小薰之間的不悅,在高中一年級正式開課沒多久,因為一些原因而惡化得更嚴重:我與小薰分到同一班,而且新班級的班長在同學的表決下由小薰擔任。
可能是在學校時擔任班長的緣故,下課去打工時也更加難以放下身段與我共事,自從那之後,每次打工時遇上與她一同上班時,我明顯感覺到她對我的態度變得更加充滿敵意。
「誰管你要幹嘛!我要去忙了。」小薰翻了一個白眼,頭一甩繼續忙自己的事。
等會中午是店內最忙的時候,手邊總是有做不完的訂單、結不完的帳,運氣不好時還會有接不完的奧客。
「唉~好吧,我自己去休息室拿帽子。」我默默走到員工休息室。
戴上象徵熱情的橘色帽子,對鏡中的自己擠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雖然這樣看起來像個傻子,但店長總是洗腦說,微笑是服務業的最佳代言人,不管遇到再不順心的事,都得以微笑掩蓋自己最真實的情感。
最佳代言人?這根本是黑心代言人吧!
「唉~甘願做吧。」
我吞下有點乾澀的口水,回到外場。此時的櫃台前泛濫著擁擠的人潮,一波又一波朝著收銀台撲來,眼前的小薰已經分身乏術,一邊結帳,同時口中喊著「珍奶少去」、「烏龍綠去少」、「多多綠少少」、「珍奶去去」……等等的簡稱。
小薰唸出簡稱的節奏簡直像極了嘻哈歌手唱饒舌。
當然,我也是閒不得,將接下的訂單一字排開地黏貼在桌子的邊緣,開始調製起她口中唸的那些品項。
「治宇,你……確定這杯是多多綠?」
小薰拿起我剛調製完的多多綠茶輕輕晃了幾下,底部沉了一些細小的黑渣,通常這些黑渣是珍珠的碎渣,出現在多多綠茶裡的原因主要是上一杯調完珍珠奶茶沒洗乾淨的緣故,導致黑色的珍珠渣殘留在調製杯裡。
如果下一杯即將調製的飲料,是屬於多多綠茶這種的亮色系飲料,這種殘渣會更明顯被察覺到。
但如果是一般的褐色茶類,例如紅茶,即使裡面有上一杯飲料的殘渣,一般人的肉眼沒仔細看是察覺不到的。
而被小薰這麼一說,神情緊張的我肩膀抖了一下,驚慌失措之餘,由於動作太大的原因,轉身重新調製飲料的當下,手不小心揮到一旁整排但還沒封膜的飲料杯。
「喂喂!你在搞什麼東西啦!你看看你,飲料都翻倒了!」
「抱歉、抱歉……」我連忙收拾眼前的殘局,但來不及收拾臉上慌亂的表情,望著我的手足無措,小薰僅是沉沉地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回到收銀台繼續接待下一組客人。
但不知道是我的自卑心作祟,還是太過於緊張而產生幻聽,我的耳畔邊隱隱約約傳來輕聲的咒罵:「真是沒用。」
抑或者,這聲音是來自我內心的自我責備。
不管如何,此時此刻,不知道這聲音來源的我,認真地覺得自己真是沒用。
「真苦……」我望著檯面上的一杯全糖飲料如此說道。


2.



真是難受,這種感覺有點五味雜陳。
儘管,我在可口飲料店裡,算是那種經常出包的店員,但主管經常揚起那制式化的冰冷微笑,並告訴我不要太放在心上。
新人難免犯錯是主管的一貫說詞,同事們基本上也是看在主管的份上,盡量不去過於計較我在工作上犯的錯,但同事們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最為冰冷。
其實我都知道,這一切都是看在一位如同傳奇般存在的主管份上,也就是撐起整家店營收的王牌區經理──小畢姐。
小畢姐,本名畢可馨。她同時也是這家CaCo飲料店的店長,她在店裡幾乎是傳奇的存在。據說,連總公司的高級主管遇見她,也必須敬她三分才是。
而小畢姐之所以會處處包容我的主要原因,是我母親年輕時曾經幫了小畢姐大忙。
可是詳細的細節,我母親與小畢姐皆不願透露給我知道,只叫我好好在這裡打工賺錢,為了未來高二開始的補習費提前作準備。
一想到高一的生活即將被忙碌的打工時光佔據,再加上最近時常在工作上不得志,內心的煩躁就此油然而生。
我時常把打工時遇到的不滿情緒帶到學校裡,影響學校的生活與學習狀況。
這不是一個好習慣,舉例來說,一位情緒控管不當的上班族,總是在下班後把上班時的不滿與怨氣帶回家中,甚至發洩在自己最心愛的老婆或小孩身上。
不但容易造成,家庭與事業的兩邊都陷入危機,而且儼然會形成一個不斷輪迴的惡性循環。
因此,為了避免自己陷入這種狀況。
每當我在學校仍被昨天打工時所遺留下的情緒牽制時,報復性飲食是我的唯一解法。
再者,近幾年外送平台興起,在學校瞞著師長偷偷訂外食,已經是學生們私底下的一個風氣。
而我的報復性飲食,不外乎是使用外送平台,訂一片雞排,再加上一杯手搖飲料當作午餐。
這個報復性飲食最傳神的部分,乃是「報復」這兩個字,這時候我點的這杯手搖飲料絕對不會是打工的那個品牌,我會故意選擇CaCo飲料店的死對頭──80嵐的招牌飲料來喝,當作是對我的老東家CaCo飲料店的一點調皮的小報復。
今天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當我打算在中午時刻在學校偷偷叫外送時,剛好被一位綽號名為阿倫的死黨發現。
擁有台灣國語口音的阿倫,身高並不高大,體態偏瘦弱。金亮色的頭髮是大家對他的第一印象,搭配上那總是不乖乖紮進褲子裡的制服下擺,以及那漫不經心的跩樣,用兩個字來簡述他,我想「台客」這兩個字應該是再貼切不過了,但我並不會這樣叫他,我都叫他阿倫。
阿倫是學校裡知名的「大聲公」,所有事情只要讓他知道就等於全班都知道。
因此,我這次的訂飲料行動被他知道後,也等同於全班也加入了我這次訂購的行列,阿倫順勢地將飲料訂單帶回班上,呼朋引伴將這筆訂單做大。
後來,這筆訂單的數量變得異常地龐大,我們班總人數三十人當中,將近二十人參與這次的訂購行列。
導致這樣的最主要原因,除了是阿倫的大嘴巴之外,也剛好是今天有位特殊的客人即將來到我們班上──外國交換生。
聽說這位交換生原本是被學校安排在資優班上課,由於這位交換生堅持要在普通班接受最道地的生活與教育,因而輾轉來到我們班。
一般情況而言,這種在學校眼中的高貴客人,校方絕對不會安插在普通班,這次的交換生真的是少數的例外。
為了避免出狀況,學校還為此告誡我們的班長──小薰,務必好好照顧交換生,如果稍有狀況,學校隨時有權利將交換生轉回資優班。
基於這點,班上的同學為這位即將轉入我們班的交換生,舉辦了小型的歡迎會。
說到歡迎會,當然少不了飲料,而接待外國客的最佳首選飲料莫過於手搖飲料,這就是今天為何這麼多人訂飲料的主要原因。
最初,我拒絕了這筆數量龐大的訂單,畢竟昨天打工遺留下來的壞心情,已經夠讓我身心俱疲了,因此我找一些藉口推辭大家的訂單。
但萬萬沒想到,阿倫不知道從哪打聽到我與小薰的關係不太好的情報,特意在小薰面前告我的狀,甚至還揚言如果我不接下這個訂單,阿倫就要把我平時私底下抱怨小薰的事「分享」給小薰本人知道。
再加上,阿倫告狀的內容也真的相當致命,為我冠上兩大罪名,第一:不幫忙班上訂歡迎會的飲料,缺乏班級認同感。第二:就是我刻意訂80嵐的飲料,這明擺著就是對同樣在CaCo飲料店打工的小薰宣戰。
於是,我在阿倫的脅迫之下,硬是接下了這個訂單,並且更改店家為CaCo飲料店,也就是我們打工的那間分店。
「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麼。」小薰在眾人面前按捺怒火,「如果被小畢姐知道你訂80嵐飲料的話,你可知道她會有多傷心。」
「嗯……」我低著頭不敢多說什麼。
「今天這件事我先替你保密,作為交換,你必須自己去將二十杯飲料帶回班上。注意,一定要安全帶回班上,知道嘛!」小薰將收好的款項裝進塑膠袋當中,並親手交到我手上,「別讓我失望,交換生能否留在我們班就靠你了!」
「有那麼嚴重嗎?不過只是飲料而已,歡迎會沒有飲料的話,隨便叫一位同學去福利社購買瓶裝飲料就解決啦!為什麼一定堅持要手搖飲料?」我困惑。
「這你就不懂了,手搖飲料是我們台灣的招牌,外國人肯定會為此感受到我們滿滿的熱情。再加上,阿倫去資優班那裡聽到的,這位交換生對台灣的手搖飲料有著特殊的偏好,想親口喝一下台灣最道地的珍珠奶茶。」
「交換生是男生還是女生?」
站在一旁隔岸觀火的阿倫回答:「女生,聽說本人蠻有氣質的。怎樣?你有興趣是不是?」
「女生?欸欸欸,阿倫下次介紹一下啊!我都幫你幫到這般地步了。」我用手肘頂了一下阿倫的腹部,「下次給你我們CaCo飲料的員工優惠券,記得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你啊……」小薰將保冷袋交到我的手裡,「別見到漂亮的女生眼睛就亮了起來,交換生會在我們班至少待到下一週。在那之前,你們倆不要給我出亂子。」
「下週?我聽說這位交換生會待滿九十天才離開,不是嗎?」我接下小薰手中的保冷袋。
「詳情我也不太清楚,我下次會再好好詢問老師的。你呢,先將飲料好好帶回來吧!」
小薰轉身離開之後,阿倫馬上湊了上來回答我剛才問小薰的問題:
「其實,下週一學校會來我們班做評核,評估我們班適不適合讓交換生待下去。」阿倫察覺到我略顯失望的表情後,拍著我的肩膀安慰道,「這嘛是沒法度的代誌(台語),誰叫對方家長一直想讓交換生去資優班上課,所以學校要審慎評估留在我們班的可能性。」
「原來如此,那我們班可要好好收斂一下,讓學校理解到交換生留在我們班是明智的選擇。」我提起保冷袋,即將出發。
「對啊,你好好將飲料確實帶回來,先給交換生一個好的印象。」
「我要去圍牆邊取飲料了,等會見。」
和阿倫交談完之後,提著巨大保冷袋的我,前往圍牆邊預備取外送過來的飲料。
總覺得,這趟去取外送的路程上,肩上背負著不小的責任。


3.


我將醒目的保冰袋裝入塑膠袋中,整理完今天的飲料訂單後,朝著圍牆邊邁進。
現在是午餐時刻,穿越被高溫包圍的學校中庭,回頭可以看到後方福利社的長廊上排著長長的排隊人龍。

往前方人煙稀少的美術館走去,在路上會見到一些零星的同學從美術館走來。實不相瞞,我其實對於這些從美術館走來的同學有一些意見,需要我精準描述的話,我必須將這些同學分為三種來說──
嘻嘻哈哈散發出青春氣息的是普通班的學生,這類型的學生並不是我討厭的對象,他們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只是來美術館上美術課而已;另外一種同學才是我最討厭的類型,他們通常不苟言笑,清一色的撲克臉給人一種敬而遠之的強烈排斥感,他們是資優班的學生,他們的班級被特別獨立出來設置在美術館深處,與設置在學校行政大樓裡的普通班大不相同。
簡言之,資優班被另外孤立在這棟神秘的美術館深處,有種與世隔絕的孤高氣息。
但這群來自資優班的孤傲人們,偶爾也會像普通班學生那樣傳出嬉嬉鬧鬧的聲響,這種情況只發生在第三種同學出現的時候。
第三種同學,第一眼看上去便會明白是外國人,這種面孔的出現要拜我們學校優秀的外交手腕所賜,每學年都會有來自不同國家的姊妹學校,與我們學校交換學生。
金髮碧眼的洋人、深色膚色的高個子……各種各樣的外國學生出現的同時,周遭總是會被資優班的學生包圍。
最主要的原因是,交換生在一般情況下都是被安排在資優班居多,因此交換生被資優班的學生獨佔走的時間相較之下比較多。
我其實非常看不慣這點,甚至可以說是憎恨,不是為了外國學生被資優班占據的這層膚淺理由而生氣,而是這些資優班學生只有在面對外國人的時候才會釋出他們的善意與展露笑容。
平時在學校裡,資優班學生總是散發出濃濃的敵意,他們的話語間不難讓人感覺到他們的傲慢與無禮。
我當然知道,這可能是我個人偏見,但我就是討厭資優班的作風。
在我眼中,人類並沒有什麼優劣之別,他們或許是資優生,但也只是「學業上的資優生」而已,過度把學業資優這個概念延伸到生活中,甚至作為劃分你我優劣的依據……
抱歉,我就是不接受。
也可能是資優班的緣故,普通班的學生平時也不太會接近美術館這一帶,因而構成了人煙稀少的這項取外送餐點的優勢條件,像我這種訂外賣的老手,約在美術館附近的圍牆與校外的外送員取餐肯定是絕佳選擇。
來到圍牆邊的廢棄檔案室旁,這就是我與外送平台人員相約的地方。
由於,剛才憎恨資優班的情緒有點阻塞到我的思緒,我倒抽了一口氣醒了醒自己的腦袋瓜,拿出裝有款項的塑膠袋,等待圍牆另一頭外送員的到來。
現在眼前最重要的,莫過於將外送的手搖飲料成功到手,剩下多餘的情緒,回去再配著清涼的飲料一口嚥下吧。
取飲料的過程整體還算順利,我透過矮圍牆交付款項給校外的外送員,外送員順利將二十杯飲料安全地交付在我的手上。
由於圍牆附近的人煙稀少,再加上今天圍牆邊沒有其他人在等待來自牆外的外送,我取飲料的過程完全沒有被其他人發現。
我取完外送之後,將全數的二十杯飲料裝進保冷袋當中。
接下來,運回班上是最困難的部分。
回去的路可說是危機四伏,除了來自教官的威脅之外,提著體積龐大的保冷袋難免引起別人覬覦的目光。
於是,我提著保冷袋躲到圍牆邊的廢棄檔案室內。
之前聽學校的師長說過,這個檔案室專門放置超過五年的檔案,內容包含教學資料、上課講義的存檔、教師的研究以及相關的手札,平常不對外開放,也很少有同學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
時常來圍牆邊取外送的我,也是在詢問師長後才得知這間檔案室的來歷。
而最近,我在一個意外的情況下,得知這個檔案室的進入方式,某次訂外送時我偶然發現檔案室門旁的窗戶由於年久失修的關係,在一個特定的角度之下,竟然可以輕易推開,再把手伸進窗戶內打開門內的鎖便可成功闖入。
現在的我正打算提著保冷袋躲進檔案室,直到中午走廊上的人潮散去後再重新踏上艱辛的回程之路。
來到廢棄檔案室門前,我發現檔案室的大門微微敞開,我當下的第一個想法是我上次可能忘了上鎖而導致,因此我也沒有顧慮太多,趕緊躲進檔案室裡。
檔案室裡頭的空氣品質相當糟糕,霉味瀰漫在整個黑暗的房間內,竄進鼻腔的空氣彷彿充滿厚重的灰塵。
在昏暗不明的廢棄檔案室裡,我在中央的大木桌上發現了一本類似於筆記本的冊子。
印象中,上次躲進這裡時,木桌上除了厚厚的灰之外,應該是沒擺放什麼筆記本或是其他的書籍。
綜合目前進來檔案室看到的種種詭異景象,我逕自對這個事件下了兩個結論:第一,有人闖入這裡;第二,有鬼闖入。
我會這麼猜測絕不是空穴來風,關於這裡鬧鬼的傳聞,從我進學校的那天開始便不斷有人在傳,甚至還有人信誓旦旦表示自己在這裡看過女鬼。
起初,我是拒絕相信這個傳聞,對我來說,這裡只是訂外送時躲避師長查緝的一個避風港。
我唯一會在意的點,莫過於這裡真的太髒太亂,而且還很悶熱,每次躲進來一回,要不是滿頭大汗,就是頭暈目眩。
因此,我比較相信是有人闖入的說法。
正當我如此認為時,身後的檔案架上傳來碰撞聲,看來這位闖入的調皮鬼即將現形。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我走向聲音的來源,抵達檔案架的最後一排,由於位於檔案室最深處的關係,窗外的光線幾乎照不到這裡,也因此眼前的畫面一片漆黑,大概只能從周遭反射過來的微弱光線,看到景象的大致輪廓。
我來到一個空蕩的檔案架前,透過眼前的輪廓可以大致判斷,眼前幾乎都是空蕩的櫃子以及陳舊的文件夾,檔案夾上泛黃的字跡增添幾分弔詭的氛圍。
於是,我打開手機的照明功能照亮我眼前的景象。
咚────
雙腳的前方發出聲響,我第一時間聯想到的可能性是老鼠發出的聲響,但是又不太敢直視其真相。
緩緩將視線向下移動的瞬間,我的右腳小腿處被一隻不知道從哪而來的手握住,驚慌的瞬間,我失去平衡摔坐在地面上。
我抬起頭一看,望見一道身影從眼前飄過,定睛一瞧是一位身穿校服的女學生正準備逃離。
「慢著別走!」
沒想到我這麼一喊還真的奏效,那位女孩被我這個叫喊聲嚇著,身體重心一偏,額頭恰好撞到檔案架上凸出來的凸起物後,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痛み。(痛。)」女孩說著一口流利的日文。
我不慌不忙上前查看,在一旁的地板上撿起了一張卡片,在手機燈光的照射之下,發現這是一張學生證。
「這個是妳掉的嗎?」
女孩點點頭,一語不發地望著我。
「雨宮 櫻,這是妳的名字對吧?」我用中文讀出這位日本女孩的名字。
女孩點著頭,繼續默不作聲地望著我。
得知這位女孩是日本人後,我才走向她並好好瞧瞧這位女孩的長相。
由於她跌倒的地方,已經是接近窗戶附近,窗外照射進室內的煦光,正巧地灑在這位女孩白皙的臉龐上。
她黑色的短直髮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烏黑的秀髮沿著她小巧白皙的臉蛋往下延伸,髮尾俐落地垂落在肩膀上。
薄涼的嘴唇和那雙透亮的大眼給人一種打從心裡油然而生的清涼感,我想這就是網路用語裡所說的「小清新」吧。
身形稍稍單薄的她,在比例上跟台灣女生明顯有一段差距──應該是這麼說才對,眼前的日本女孩在各方面稍微比台灣女生再小一號。
稍微偏瘦的她,視覺上能感受到她身材的骨感,身高大概比我一般看到的女高中生再矮了一些。
如果要用一個常見的詞來說明她的氣質,我想「文青女孩」是再好不過的詞。
標緻的五官、秀氣的舉止,還有那不開口便不脛而走的靜謐感,是會想讓人繼續保持沉默,靜靜欣賞眼前這份幽靜的安詳。
「妳……聽得懂……中文嗎……」我刻意放緩說話速度。
女孩依舊一言不發,只是點著頭。
「一年七班,雨宮櫻……慢著,妳該不會是傳聞中要來我們班當交換生的那位吧?」我唸著學生證上面的資訊。
女孩歪著頭,貌似不解我驚訝的神情,然後還是沉默不語,繼續點著頭。
因為現在外頭有師長在校園巡視,貿然出去會被當場抓包我訂外送的事,再加上闖入檔案室好像也是違反校規的樣子,晚點再出去以免到時候又被記過。所以我們決定在這廢棄的檔案室繼續待一陣子。
也因此,我就這樣和雨宮展開「單向的談話」,我負責提問,而雨宮用比手畫腳的方式回答我的提問。
我再將雨宮同學說出的話,用手機的即時語音翻譯功能,將她的話翻譯成中文,因而得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原來,雨宮因為某次她路過時,發現檔案室敞開的大門內有人在查閱資料,所以才一直以為這裡是對外開放的狀態。
「有些人會特意跑進來探險,他們應該不是想找資料。」我回應了雨宮的說法。
而雨宮進入廢棄檔案室查資料的原因,是她父親之前在這所學校任教過,她想要找尋父親以前在這裡任教時的一些資料。
也導因於父親的這個緣由,雨宮才選擇來我們學校當交換生。
「直接問妳父親就好啦?」我不加思索地回應。
「父が亡くなりました。(父親已經去世了。)」
透過手機的即時語音翻譯軟體,翻譯出這句日語的意思後,我急忙道歉說:「抱歉,我不是故意提及的。」
雨宮保持沉默,眼神中彷彿透露出淡淡的哀傷。
與此同時,檔案室外頭,有躂躂的腳步聲正在靠近,這個規律的腳步節奏和清脆的敲擊聲,依照我的經驗判斷,應該是教官正在附近巡邏。
「那個,等等教官會經過這邊,我們躲進去裡面?」我問著雨宮。
可能是我說得太快的緣故,雨宮歪歪頭,貌似不解我在說什麼。
由於教官的腳步聲幾乎已經在門口外,我二話不說直接牽起雨宮的手,躲進位於檔案室深處的一個掃除櫃裡。
這個掃除櫃不是一個真正的櫃子,舊式的掃除櫃是一個在牆邊堆砌成ㄇ字型的的水泥固體。
這個ㄇ字型的水泥固體,在體積上大概可以容納三個人,平時沒用途時,則會用帆布蓋在其上。
如果沒有人刻意翻開查看的話,基本上不會發現裡面有躲藏人。
我翻開帆布,恰好掃除櫃裡的掃具並不是很多,剩下的空間剛好適合我們躲藏。
「ちょっと待ってください!(等一下!)」雨宮驚慌地拉著我的衣角。
「我們,先躲進去,等等出來,再跟妳解釋。」
我這次刻意將想講的話,斷開成好幾節並放慢節奏地跟雨宮說。
「ちょっと待ってください。(瞭解。)」
我們倉皇躲進掃除櫃之後,不到幾秒的時間,教官緊接著走進這個廢棄的檔案室裡察看情況,此時的我和雨宮正蹲在這個高度不到一公尺的ㄇ型掃除櫃裡,屏住氣息觀察外頭教官的動向。
我和雨宮之間只隔個不到幾公分的距離,一陣清雅的花香味從她單薄的身軀傳來,她顫抖的鼻息聲、她每一次急促的呼吸聲、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在此刻,我都能清楚觀察到。
原來,她也是有情緒起伏的,我以為時常不說話的她,是個少有情緒的文靜女孩,沒想到近看她的容貌,才發覺她是位情緒豐富的女孩。
後來,教官沒多久後便離開了。
這才從掃除櫃出來的我們,整理各自的服裝儀容。
由於剛才躲藏的地點太過狹窄,彼此幾乎是呈蜷縮狀態才能安然地躲在裡面不被發現。
因此,現在我們的模樣簡直狼狽不堪,不但衣衫不整而且還頭髮散亂。
再加上,我們倆一男一女獨處在這種昏暗的房間內,不知情的人撞見一定會以為我們在這裡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正當我們放下警覺心時,檔案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並發出撞擊聲響。
咚──
「宇哥……你怎麼拿飲料拿這麼久?」
阿倫趁著我們毫無防備之際闖入檔案室,我們衣衫不整的模樣就這樣被他撞見。
「阿倫,事情不是這樣的!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是喔。」阿倫吹口哨,假裝什麼都沒看到一樣,立刻關上門。
「喂,聽我解釋啦!」
看來,有得解釋了。


4.


我費盡心思地向阿倫解釋清楚我和雨宮在檔案室裡的事發經過之後,我們帶著雨宮回到班上。
此時班上的同學,無一不為雨宮的到來感到興奮,大量人群瞬間包圍雨宮同學。
將雨宮帶回班上的人明明就是我,不但沒人感謝我,甚至還為了和雨宮聊天將我擠到一旁。
「明明是我先來的。」獨坐在人群邊緣的我,心中暗自抱怨同學們「霸佔」雨宮的舉動。
說到底,要不是我中午休息時間去取飲料外送時,在檔案室巧遇了雨宮。
按照雨宮對於學校的陌生程度,要是在沒遇見我的情況下,在下午上課前準時回到班上根本是天方夜譚的事。
最大功臣明明就是我,也是我比較先認識雨宮,但自從我將雨宮帶回班上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跟雨宮講到任何一句話,甚至連打招呼這種疏淺的人際互動都沒有。
而雨宮大部分的時間,被班上的女同學佔據著。
其中,會說一點日語的人,將桌子靠在雨宮兩旁,無止盡地拋出新的話題,談笑風生之際,形成雨宮身邊的左右護法,嚴防其他人介入話題。
圍在周遭的同學,雖然聽不懂日語的居多,但大多數的人是左右護法的好閨蜜,隨著話題進展的跌宕起伏,周圍馬上以各種不同程度的驚呼聲回應,儼然形成一個以雨宮為中心環繞在周圍的強大氣場。
像我這種不起眼的路人角色,別說是加入她們的話題,恐怕連在旁邊湊熱鬧也會被嫌棄吧。
「喂,宇哥宇哥。」阿倫叫住正要離開教室的我。
「幹嘛啦!」我不耐煩地甩開他搭在我肩膀的手。
「安抓啦(台語)!生氣喔!」阿倫使出他招牌的台語裝熟模式。
「沒有,我只是想先回家而已。」
「回家?現在才幾點你要回家!至少還要半小時才放學,你就留下來繼續參加雨宮的歡迎會吧。這也是小薰向老師爭取來的歡迎會,你要懂得食果子拜樹頭,如果不是小薰積極爭取,你現在可能還在無聊的地理課上打瞌睡呢。」阿倫長篇大論地說了一堆有的沒的,讓我更堅定了早退回家的念頭。
我揮了揮手,示意阿倫說:「我晚上還要打工,想先回家休息,養精蓄銳一下,才有好體力晚上上工。」
「好啦好啦,你先回去啦!唉,本來想說我們兩個人結個伴混入人群裡找那位櫻花妹搭個話。對了,她叫什麼名字?」
一腳跨出教室的我,轉過身來,對阿倫好好解釋一番:「她的名字是櫻,但在日本的文化裡,直呼對方的名字好像是熟人才能做的事,一般人都以他的姓氏做稱呼,如果你想找她搭話的話,稱呼她雨宮,或是雨宮同學這四個字比較符合日本人的民情。」
「你哪時變得這麼瞭解的啊?該不會你為了搭話,還特意去研究了日本人稱謂方面的學問了吧!」阿倫一針見血的言論,瞬間堵住我的嘴。
被阿倫看穿心意的我,匆忙地再次轉身離開教室,離開前不忘愛面子地說:「我、我只是稍微研究一下,以備不時之須而已,你想想看小薰不是說過要好好照顧雨宮同學嗎?瞭解一下日本的文化也是應該的吧!」
「不時之須?你的不時之須還真是周到呢!」阿倫竊笑著。
「對啦,我就是周到!所以不需要你多管閒事!我先走了,掰掰。」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但仍聽到不遠處的阿倫正在大聲調侃我:「下次還請你多多關照囉,周到一哥!哈哈……」

雨宮櫻,真是個好聽又很好記的姓名。
雖然我清楚地知道,可能在之後的日子裡,我跟她搭話的機會將隨著她認識越多人的關係,逐漸減少。
可是,我的腦海中卻不斷回憶稍早與她在廢棄檔案室裡聊天的對話。
她柔弱的氣音不但惹人憐愛,而且還會激起男性的保護慾望。儘管她說話的語調沒有太大的起伏,但在一些她感興趣的話題上,還是會見到她露出淺淺微笑。
這種感覺就有點像是在乾涸的沙漠當中,偶遇綠洲一般,見到她笑顏逐開的那剎那,驟然間會覺得剛才與她建立的平淡對話突然變得值得了。
胡思亂想的我,不知不覺間已經抵達了我打工的飲料店。才進到店裡沒多久,眼尖的我發覺一件奇怪的事正在我們飲料店上演。
一位身穿水藍色軍服的軍官,手上拿著小抄在我們櫃檯前詢問店員,稍微再仔細一看,那位軍人的面孔有點眼熟,因此我打算靠近聆聽他們的對話。
但是正當我打算蒐集情報時,站在身後的店長叫住我:「治宇,你先過來我這裡一下。」
摸不著頭緒的我走到小畢姐身旁時,竟發現她臉上的表情不太對勁,眉頭深鎖的她語氣沉重地問:「治宇,你今天中午是不是有用外送平台點了我們店的飲料?」
「沒錯,總共二十杯。」
「嗯……這樣唷。」
小畢姐欲言又止的模樣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追問:「怎麼了嗎?」
「嗯,其實你今天中午訂的飲料接到投訴。」
「投訴?奇怪了,明明都是同班同學,怎麼會有人投訴呢?」我托著下巴。
「投訴不是來自學生,而是……」小畢姐指向門口的那位軍官,「是你們教官來投訴的。」
慢著,教官投訴?該不會我中午偷訂飲料的事曝光了?印象中,被教官抓到訂飲料是會被校規嚴厲處份的。
「請問這位是治宇同學嗎?」教官走到我和小畢姐之間,「如果是的話,能否麻煩店長給我一些時間,我想借一步和治宇同學說個話。」
「好……」我嚥下略微苦澀的口水,提心吊膽的與教官走到一旁展開對話。



5.



原來教官找上我的原因,是因為有同學喝下我今天訂的飲料後,出現拉肚子的症狀。
而這位腹瀉的苦主不是別人,正是今天才來到我們班的新同學──雨宮。
雨宮同學是學校的交換生,每位交換生都是校方珍貴的賓客,理應待在資優班受教的雨宮卻選擇來我們班上課。
雨宮離開資優班的這個舉動,等同於離開校方嚴密的管控,因此雨宮在我們班的狀態必須由教官額外花心力加強監控。
所以,這次雨宮的腹瀉事件引起校方高度的關注,除了我違反校規偷訂飲料的這個原因之外,校方還擅自將雨宮腹瀉的原因,作為雨宮適不適合繼續待在我們班的關鍵考量。
如果到時候,責任真的落在我們肩上,下星期一開始雨宮同學便會正式轉回資優班,在那之前雨宮只是暫時性地回資優班上課而已。
事情發生不久之後,雨宮腹瀉的這件事也在學校內傳開了。其中,教官懷疑罪魁禍首是我們CaCo飲料店的這個揣測,也在校園間不脛而走。
甚至驚動了平時不太管事的班導師,約我到辦公室談論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這件事涉及的層面相當多:
首先是食安的部分,學校基本上是明定學生不能訂購外食,我也為此被記上一支小過。
雖然當天喝飲料的二十人當中,除了雨宮之外,其他人並沒有吃壞肚子的狀況發生,但是我違反校規在先,懲處不會因為雨宮是否為個人因素而導致腹瀉而有所改變。
再者,就是校方態度。
有一件事是相當顯而易見的,腹瀉事件儼然成為雨宮未來被迫回到資優班上課的直接原因,腹瀉這件事清楚說明雨宮在我們班沒有得到妥善照顧。
即便腹瀉對於外國人來說是非常普遍的狀況,校方本不該大驚小怪,不過雨宮來我們班這件事算是學校的法外開恩,故此,被校方以高標準看待雨宮拉肚子的事也算是可以預料的事。
最後,也是我個人認為最為嚴重的事──學生間的輿論。
這點主要和上一點有密切關係,特別是來自於自己班上同學的責難最為嚴重,原本雨宮可以好好地在我們班待滿整個交換學生的時光,卻因為這件事被強迫離開我們班上。
其中又以我與小薰為這件事的重要關係人──我負責訂飲料,而小薰負責策劃雨宮同學的歡迎會,這層緣由迫使我們倆揹上害雨宮離開的罪名,來自各方的尖銳評論以及不友善的視線從雨宮離開後就從來沒停過。
待在班上的每一秒都令我喘不過氣,空氣中無時無刻不瀰漫著濃濃的煙硝味,彷彿隨時都有人在偷偷對我說三道四。
所以,這幾天下來我時常隻身一人溜出教室,在校園裡走走,即使是上課時間也照做不誤。
我之所以時常翹課不會被處罰的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阿倫,他幾乎是學校裡的萬事通,翹課這檔事,在他那人脈異常廣的交友圈之下,簡直是小菜一碟。
他總是會幫我向管理班上出勤狀況的風紀股長打好關係,讓我在有限度的頻率以及範圍內翹課,只要遵守一天翹不超過兩堂課以及翹課時不要出去校外的兩個原則,這位風紀股長就會假裝不知道我翹課的事。
但有個人還是無法假裝不知道我翹課的事……
「蛤?你說你心情不好,出去走走?快給我回來,我有重要的事要當面跟你說!」電話另一頭的小薰以近乎咆哮的口氣喊著。
「欸,我要怎樣是我的事吧!別忘了我在學校已經不是妳的同事了,可不可以不要以一副前輩的模樣命令我。」可能是最近沒有情緒發洩的出口,我講著講著一股怒氣就莫名燒了上來,「打工時,妳是我的前輩;學校時,妳只是我的同學,同學而已!」
電話另一頭的小薰,壞脾氣也跟著被我點燃:「同學而已?別忘了我在學校好歹是班長,班上的頭頭,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這樣藐視我!」
「班長又怎樣,妳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你的感受?那你有想過小畢姐的感受嗎?小畢姐平時這麼照顧你,結果這次雨宮拉肚子的事,居然要怪罪在我們CaCo飲料店頭上,你覺得身為店長的小畢姐怎麼想?你真是自私,這種時候居然選擇逃避,自己一個人在外面逍遙快活!」小薰的怒氣彷彿來到了臨界點,劈里啪啦說了這麼長的一串話卻完全沒換任何一口氣。
「我、我就爛啊!」表面上逞強的我,此刻內心已經在淌血,「覺得我爛就不要找我商量事情啊!」
「好!很好!那我就不找你商量了。你這沒用的東西,再見!不,不要再見最好!」
嘟嘟嘟嘟……
電話掛斷後的電子音效在我耳邊徘徊,如同氣球一口氣被放光氣般的我,落寞地繼續在校園內漫步,不知不覺之間,我來到了之前取外送餐點的圍牆旁,腦中浮現前幾天在牆邊荒廢的檔案室裡邂逅雨宮的事。
「好想再跟她說話,哪怕是一句見面的客套話也好……」我對著空蕩的走廊如此說著,然而回應我的只有微涼秋風吹起的落葉聲。

正當我看著紛飛的落葉時,我猛然聽到身旁傳來門被吹開的聲響,回頭一看,聲源來自第一次遇見雨宮的那間廢棄檔案室,再定睛一看,檔案室的門正敞開著。
這就奇怪了,印象中那間檔案室在我與雨宮相遇那天之後,校方已經派人來上鎖了,照理來說,檔案室的大門應該不會再被風吹開才對。
抱著懷疑的心,又或是心中的一抹小小期許,我小心翼翼地靠近檔案室的門口,屏住自己的呼吸靜靜細聽檔案室內是否有可疑的聲響。
碰──
檔案室裡發出貌似人為的敲擊聲,聲響類似東西撞擊木板的聲音,我緩慢推開陳舊的木門,踩著輕巧的步伐慢慢靠近檔案室裡的木桌。
「啊──」
我突然的出現驚動了站在檔案室大桌前的人,由於燈光昏暗,我實在難以辨別這個人的真面目,直到我靠近這個人身旁時,她才急忙開口:「ごめんなさい!(對不起!)」
日語?難道是……雨宮同學?
「雨宮是妳嗎?」
眼前的這位闖入者聽聞我的問句後,驚慌失措的反應明顯少了許多,從緊張狀態瞬間放鬆的瞬間,她忽然間一腳沒踩穩,一屁股摔在地上。
而此時窗戶外灑進來的陽光剛好照在她的臉上,而我總算看清這位闖入者的真面目。
「果然是妳。」
我上前打算拉她起身,臉上佈滿痛楚的她竟然擺擺手示意我不要靠近她,甚至還逞強說:「大丈夫です。(沒關係。)」
沒聽懂她意思的我,卻還是上前伸出援手。
此時她才意識到我沒理解她說的日語,於是她便沉思了一會後改口:「窩、窩……自己口以。(我、我……自己可以。)」
望著雨宮同學逞強的模樣,我不禁笑了出來。
她逞強的模樣著實逗趣,特殊中文的口音本就容易使人發笑,其中幾個發錯音的中文從她那張認真的神情說出時,更是給人一種反差的詼諧感,有種牙牙學語的小寶寶用盡全力想與大人溝通,但總是話說得不好的感覺。
「還是我扶妳起來吧。」
「嗯……」雨宮默默點頭,但手卻畏畏縮縮地伸到我面前。
起身時,我才發現雨宮手上抱著一本陳舊的筆記本,而她注意到我的視線後匆忙將筆記本藏於身後。
「那本是?」
在比手畫腳以及谷哥翻譯的協助之下,我初步瞭解到雨宮再次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以及手上那本筆記本的內容。
先從筆記本說起,這本筆記本是她父親生前留下來給雨宮的遺物,這也是整件事的開端。她父親生前是這所學校約聘的生物老師,她父親是長期居住在台灣的日本人,後來取得台灣國籍後就一直在這裡任教。
「跟我講這些,沒關係嗎?」繼續話題前我禮貌性地提醒雨宮。
「美關係,字以,上次,有保密。(沒關係,治宇,上次,有保密。)」
「妳是說,我上次幫妳保密闖進檔案室的事?」
「嗯……梭以,字以,口以聽。(嗯……所以,治宇,可以聽。)」
雨宮接下來的話題,轉向她為何想讓我知道這些事的細節。
這要從她來台灣的目的說起,她這次來當交換生是為了找出父親筆記本中留下的一連串謎題。
由於雨宮小時候在日本求學,她父親在她四歲時與母親離婚,從那之後,她與父親就很少再見面,直到雨宮第一次學會說話後,她父親才難得從台灣趕回來看她。
雨宮清楚記得那是她五歲生日時,她拿著親戚送她當作生日禮物的文字書,並在生日慶祝會上指著書上的內容,說出她人生的第一個字。
據親友的說法,當時的那本書是一本謎題本,當時已經在台灣任教的雨宮父親得知此事之後,買了一本謎題本當作禮物回去日本送她。
從那之後,每次她父親從台灣回日本必定會帶一本謎題本看她,直到某一天父親開始生病後,就很少回去看雨宮。
後來,雨宮開始讀小學之後,雨宮父親的狀況好轉,恢復教書的他開始以書信的方式重新與雨宮取得聯繫。
當時的雨宮,還因為父親太常在信中使用漢字而困擾,這也促使雨宮後來努力學習日語中的漢字,甚至上國中時請她就讀華文系的表姐教她中文,這也就是她聽得懂中文的主因。
而雨宮父親在每次信件的結尾,都會附上一題他自己出的謎題給雨宮解,並在下次的信件中公布答案,因此解謎成為相隔兩地的父女溝通的橋樑,直到某一天父親寄來的信件裡,附上了一本她父親手寫的筆記本之後,父親就再也沒有寄信以及回來探訪她了,而這本筆記本的內容記載著雨宮父親所設計的謎題,也正是雨宮現在手上抱的這本。
直到後來,雨宮才從親友的消息得知她父親舊疾復發,已經無法再正常生活,必須留在台灣長期住院才得以維生,得知消息的雨宮即將動身前往時,噩耗猝不及防地傳回雨宮的耳裡──父親在台灣過世了。
再次提及到父親的離世,雨宮和上次一樣露出哀傷的表情,氣氛也逐漸轉為尷尬。
我拍著胸脯逞強地說:「沒、沒……沒問題的!我來幫妳解題吧!」
「咦?蒸的,補用勉強。(咦,真的,不用勉強。)」雨宮連忙拒絕。
「沒關係!對了,妳認識我們班的班長吧?就是小薰啊,那位做什麼事都跑第一位的那位啊。」
「嗯,窩姿道。她,蒸的,恨漂釀。(嗯,我知道。她,蒸的,很漂亮。)」
「上次聽她說,她懂一點日語,要不我們一起找她商量看看吧?順便帶妳認識新朋友。」
「腥,捧油?(新,朋友?)」雨宮歪著頭,好像沒聽懂這個詞的意思。
我拿起手機打開裡面的翻譯軟體,翻譯了朋友這詞彙給雨宮聽。
「友達(ともだち)。」翻譯軟體正確地發出這個單字。
「偷摸大雞。」我模仿翻譯軟體的口音。
雨宮聽完我極為不正確的發音後,便自顧自地笑了出來。
「なにこれ!(這是什麼啦!)」
雨宮嘲笑完我的發音之後,從口袋裡拿出一串鑰匙,串在上頭的鑰匙圈是一個日本國旗樣式的鑰匙圈,上頭恰好刻著「友達(ともだち)」的字樣。
雖然不太明白雨宮的意思,但我仍揚起一抹微笑,用標準的日文口音再次唸了這個詞:「友達(ともだち)?」
「嗯!」雨宮用力點了頭,「友達、行こう!(朋友,我們走吧!)」
當下的我沒能聽懂「友達、行こう!」這句話的意思,直到我後來回家使用翻譯軟體才知道雨宮想表達的意思。



6


「安抓啦(台語)!怪我囉?當我們塑膠膩!」
「陳冠倫,你不要用這種口氣和教官說話!」
「好了啦,阿倫你先別激動!」小薰拉住阿倫,以免他再度靠近教官。
現場一片混亂,才剛從廢棄檔案室回到班上的我,撞見了這場衝突事件。
衝突事件的主角是阿倫,由於教官調查雨宮腹瀉事件時,曾一度懷疑當天訂飲料的主謀是阿倫,並且考慮讓阿倫受到相應的校規處分。
於是,彼此之間的口角衝突就這樣展開了,甚至即將演變成肢體衝突。
「傅教官,我一向相信你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沒想到你是學校那邊的咖小!」情緒失控的阿倫用台語詞彙貶低教官。
「陳同學,請注意你的措詞!別忘了,今天是你們訂了飲料才讓人起疑的,如果你們乖乖遵守校規,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正當雙方爭執不下時,一位女同學從教官身後走了出來。
「真是的,我說啊~你們普通班的同學,可不可以講人話啊?」
這位剛從教官身後走出來的女同學是中野同學,之前打工時常聽到小薰說起這個人的事跡。
中野同學是具有日本血統的台灣人,身為資優班班長的她,同時也是雨宮這次來台灣時由學校指定的寄宿家庭提供者。
聽說中野同學小時候在日本讀書時,就和雨宮家裡的人關係不錯,後來中野同學因為雙親工作的關係,搬來台灣繼續求學。
這次雨宮腹瀉事件當中,中野同學扮演著監督的角色,原因是中野同學實在氣不過雨宮同學選擇普通班就讀的這件事。
小薰之前還猜測,中野同學可能暗中動用了一些師生關係,企圖將雨宮腹瀉的所有過錯都強加在我們身上。
但以上這些,有一部分是小薰打聽而來的,有一部分是小薰的猜測。
總之,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中野同學絕非善人。
中野同學加入對話後,雙方的怒氣更加升溫,直到主任教官到達現場,現場的狀況才獲得控制。
教官帶走相關人士前,許下一個保證:「教官們一定會盡到事實查證的義務,但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各位再稍作等待,最快下週一就可以做出平等的裁決。」
自從這件衝突事件後,身為班長的小薰便開始採取各式各樣的行動來協助雨宮同學。
所採取的行動大致分為兩種方向:第一,在下週一前找出雨宮拉肚子的原因,除了獲得雨宮同學回來的機會之外,同時為我們CaCo的商譽討回應有的公道。第二,為了展現誠意,小薰打算專門為雨宮同學上次提到的謎題而籌組一個小型團隊,以協助解謎來拉近和雨宮的距離,這不但可以增加雨宮繼續留在我們班的意願,到時候也方便向校方展示我們有足夠的心力照顧雨宮同學。
至於雨宮腹瀉的事,小薰動用了她在學校的各種資源去調查,包含雨宮同學事發當天的飲食狀況和平時的飲食習慣。
據小薰目前的調查來看,雨宮來台灣到現在為止都住在寄居家庭裡,也就是中野同學家,飲食方面維持跟在日本一樣,就連學校吃的午餐也是由寄居家庭準備。
簡單說,雨宮平時的飲食習慣沒有因為來台灣而有所改變,所以導致雨宮拉肚子的原因轉向了非日常飲食,也就是「外食」。
如此一來,矛頭又再次指向我們當天歡迎會訂的手搖飲料上。
然而,繞了一圈問題又再次回到我們身上,這次的事件不但小薰付出了相當的心力,我同樣也跟著展開必要的措施。
「阿倫啊,這真的行得通嗎?」社團課時間時,我跟在阿倫身後前往名為<動漫研究社>的社團。
「治宇,哩喜嘞公三小(台語)!」阿倫熟悉的台語粗口脫口而出,「當然行得通啦!全校的社團當中,真的只有他們比較懂日本文化啦!」
「真的嗎?不是還有<日語研究社>嗎?他們應該更懂日本文化吧?」
「那些人我不熟啦!而且他們有些只是專注在日語的部分。反觀<動漫研究社>對於日本出產的動漫文化有深度研究,而且大多數日本動畫內容都是借鏡日本現實社會,找他們準沒錯啦!相信我,不要再給我囉嗦。」面對我的質疑,阿倫露出一臉不悅的模樣。
不知不覺間,我和阿倫來到了<動漫研究社>的社辦門前,阿倫在門板上輕敲了幾下之後,社辦裡傳來腳步聲。
腳步聲頓在門的另一側,緊接著大門被緩緩拉開,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位身型嬌小的女孩,她的身高目測應該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甚至可能更矮,身上的制服完全無法與她的臉蛋相稱。
準確來說,她的臉蛋完全不像高中生,反倒更像我家隔壁讀國小的鄰居小妹。
再扣掉她鞋子後跟墊起來的高度,恐怕她的身高真的與國小生相差無幾,要不是她穿著學校制服,不然我鐵定會覺得眼前這位是同學帶來學校參觀的小學生。
「妳好,眼前這位就是我上次跟妳提到的那位沒用的傢伙,治宇。」阿倫擅自開口揶揄我。
「誰跟你沒用的傢伙啦!妳、妳別聽她亂說。」我急忙與這位女同學解釋道。
「沒關係,我早已經習慣了。」女孩聳聳肩。
「治宇,我來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天晴,是動漫研究社的社長。」
「妳好。」我恭敬點頭示意。
「不用這麼客套啦!天晴是我的好夥伴,甚至可以直接稱兄道弟的那種。」
面對阿倫的無禮,忍無可忍的天晴開口反擊:「誰跟你兄弟了,我只是看在你們要幫助雨宮的份上才答應你請求的說!」話說到一半,天晴雙手交叉於胸前,「你少在那邊得意忘形了!」
被天晴輕微警告後的阿倫,態度明顯收斂一點:「好啦、好啦!我給妳賠個不是,但天晴真的是個靠得住的好夥伴,治宇你要跟她好好相處才是。」
順著這個勢頭,我問起雨宮的事:「對了,天晴,依照妳剛才說的話,妳好像知道雨宮的事,這是怎麼知道的?單純聽阿倫唬爛亂說,還是這件事已經傳到全校知道了?」
「治宇你麥黑白講(台語),我從來不唬爛亂說!」阿倫插話。
「唉,你別吵。讓天晴回答啦!」
「關於這件事嘛……」天晴欲言又止的表情展露無遺,「我們先進去社辦再說,好嗎?」
天晴的視線瞄向我們身後,我回頭才發現原來我們剛剛聊天的音量太大,後方吸引不少人的目光,迫於如此,我們只能順著天晴的建議,停下當前的話題先進去社辦裡頭。
「妳也是資優班的?」剛進到社辦的我被這驚人的訊息震懾,「看起來不像啊?」
我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天晴,這位自稱跟中野同學一樣是資優班的動漫研究社社長,絲毫沒有任何一個特性符合我對資優班學生的印象。
天晴俐落的短髮散發出活力的氣息,溫和的態度更讓我難以將她與資優班的學生聯想在一起。
「哈哈,我第一次認識她時,還真的以為天晴在開玩笑……」阿倫話說到一半,被氣憤的天晴肘擊擊中腹部,當場痛得台語髒話飆出口,「三小啦!痛死!(台語)」
「你閉嘴好不好!」罵完阿倫後,天晴的心情得以平復,「你們班的事在我們班上已經傳開了。」
「什麼事?難道是雨宮腹瀉的事?」我好奇。
「沒錯,不僅如此,中野同學甚至還在我們班上亂傳你們的事。」
「中野同學?是剛才來我們班的那位資優班班長嗎?」
「對,但我都稱呼她中野同學。」
「嗯?」我歪著頭看著天晴,「妳跟她關係處得不好?」
「哼,那傢伙沒資格當我班長啦!」天晴噘嘴繼續說道,「別管這個了,關於雨宮腹瀉的事件,校方基本上認定就是你訂的飲料導致的。」
「咦?剛剛教官不是才說過會再重新整理線索,再來定奪這起事件是否與飲料有關嗎……」
「你太傻,太天真了!」眼神無奈的天晴搖搖頭,「教官在我們這邊的說詞才不是這樣。」
「教官在你們班說了什麼?」我好奇地問天晴。
「教官在我們這裡的說詞是,已經幫雨宮同學送出轉班程序,最快下週,雨宮就能回到我們班上課了。」
「可是教官在我們班的說詞是,等待證據明瞭時再決定雨宮的去留,最晚下週一會知道結果。」
「唉~我看你是什麼都不懂……」
此時阿倫忽然插話:「兩面討好啦!這個教官只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啦!」
天晴面色凝重,社團辦公室頓時間陷入寂靜,就連一根頭髮落到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直到天晴再次開口:「我在資優班看得太多了,師長們基本上都是偏袒資優班,一切以資優班的利益為優先考量,幾乎所有的結果都是為資優班預先定好,如果普通班有異議,通常師長會先用一個普通班可以接受的說法來搪塞。」
「怎麼可能?我們不都是繳費來學校唸書的嗎?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我難以置信。
「對啦!這是陰謀論啦!我相信正義是站在我們這邊的!」阿倫激動地舉起手,「我們要為我們的勝利搏鬥!」
「算了,信不信由你。我只是提醒你在下週一前提出有力證據,證明雨宮腹瀉不是你們導致的,否則到時可不只是罪過往你們身上推而已。」天晴語重心長。
「厚啦,阮某ㄟ驚啦!(台語)」阿倫回嗆。
阿倫拉著我離開時,我回頭補問:「天晴,妳剛剛說的罪過是什麼意思?」
「到時你就知道了,別忘了,中野同學會在暗地裡放話,記得小心。對了,聽說雨宮父親以前曾在這裡任教過,如果想知道一些情報,可以去圍牆旁的那間廢棄的檔案室裡找。」天晴好意提示我。
「我有去找過,甚至還在那裡遇到雨宮。」
「在那邊遇到雨宮唷……嗯,好吧。總之你們好好加油吧。」
語畢,天晴並沒再提供更多情報,阿倫與我懷著焦慮不安的心情離開動漫研究社。



7


雨宮腹瀉的事至今已經邁入第三天,自從昨天教官來我們教室帶走雨宮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回我們班上課了。
於此,天晴昨天告訴我們有關教官陰謀論的說法,在我心中的可信度大大躍升,教官只是給出一個聽起來公平的理由使我們暫時信服,可是私底下早已拍板定案,擅自對我們做了不公平的判決。
但是也無從查證其真實性,師長們聽聞我們詢問雨宮的事,要不是閃避我們,不然就是繞圈圈,先是推責任給教官,教官再把責任丟給學校的國際事務處,最後事務處再以班級自治為由,成功將這顆爛皮球踢回到我們學生身上,要求我們提出更多證據。
問題是,現在我們連去資優班找雨宮同學作詢問都是個大難題,因為她們的班導師以及討人厭的班長會想盡各種方法刁難我們。
再者,今天是星期三,這週的上課日已經過半了,再這樣拖下去,下星期一就是教官定下的決議日,到時缺乏證據的我們可能會被扣上各種莫須有的罪名,一舉扛起害雨宮同學腹瀉的責任以及罵名,並且同時意味著下星期一開始雨宮便順理成章地在資優班上課,永遠不會再回來我們班了。
由於心煩意亂的情緒塞住我的思考迴路,絞盡腦汁依舊想不到解方的我,趁著午間休息時刻在校園裡散步放鬆心情。
沒有太多想法的我,下意識地走到之前取外送的圍牆邊,圍牆旁的人煙稀少,意味著雨宮腹瀉事件後學校教官加強取締的成果,幾乎看不到任何學生午間時刻在圍牆旁等外送員送餐。
「唉,真是可惜。」我兀自哀嘆。
胡思亂想的同時,我的注意力不自覺地被圍牆旁的廢棄檔案室所吸引,再仔細一看,其大門跟上次一樣微微對外敞開。
第一時間,我直接聯想到雨宮同學上次闖進去檔案室的事,再加上天晴曾建議我可以來這裡查找雨宮父親以前的資料。於是我毫不猶豫地走進去察看,說不定,雨宮現在也在裡面查找資料。
推開陳舊的木門,房間裡的空氣依舊混濁,由於上次來過的原因,這次我在黑暗中更能找到正確的方向走向檔案中央的大桌。
碰──
和上次一樣,中央的大桌發出撞擊聲,估計應該是雨宮在那裡調閱她父親的舊檔案。
唯一不同的是我這次走上去時,在黑暗中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從大桌附近傳來,並迅速遠離我,等到我來到大桌前時,現場已沒有任何人的蹤跡。
「雨宮是我,我治宇啦!」
我朝著一片漆黑的房間呼喊,雨宮並沒有因此現身,緊接著,大門處傳來門被推開的聲音。
我跑出門外查看,沒有發現半個人的身影,午休時間的這裡,走廊上只剩冷颼颼的秋風和落葉的聲音與我作伴。
看來是逃走了,但雨宮為什麼要逃走呢?我走回檔案室的大桌前,桌面上靜靜地躺著一本殘舊的筆記本。
沒有意外的話,這應該是雨宮上次向我提及的那本。
可是,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會忘記拿呢?這不是她父親遺留給她的重要遺物嗎?沒有這本筆記本,她來台灣的意義也跟著消失殆盡,此外,我也在地上發現一個日本國旗的鑰匙圈。
印象中,上一次在這裡與雨宮相遇時,她曾表示父親送給她的鑰匙圈正是這款日本國旗樣式,因此更加確信這本筆記本以及鑰匙圈是雨宮倉皇逃離時不小心留下的東西。
因為這些是雨宮的重要物品,我趁著午休前來到了資優班教室外,打算歸還這些東西。

來到資優班門口後,我跟窗邊的同學對上幾句話,請他幫忙進去叫雨宮出來見我,沒想到,出來迎接我的竟然是中野同學。
「你來這裡幹嘛?」中野同學的口氣略為冰冷。
「這些東西是雨宮掉的,麻煩……」我話才說到一半,中野同學直接將物品從我手上搶走。
「你可以走了!」
「喂,妳這樣也太沒禮貌了吧!多虧妳還跟雨宮一樣擁有日本血統。」我忍不住怒氣地回嗆。
「反正你們也只能現在囂張,下星期一,我再看你如何囂張。」
「中野同學,妳別太過分了。」
「就這樣,再見。順便感謝你把雨宮的東西拿回來。」
中野同學用力甩上門後,就回到教室內繼續休息。






8.


這幾天,找尋雨宮腹瀉真相的進度變快許多,最大的幕後推手,是我在檔案室撿到的這本筆記本。
據雨宮後來表示,我在廢棄檔案室撿到的筆記本是另外一本筆記本。換言之,我撿到的那本筆記本對雨宮同學來說,是第二本由她父親撰寫的筆記本。
雨宮同學原本筆記本的內容,只有描述雨宮父親設計的謎題以及其相關規則,為了方便溝通,我和雨宮便用「謎題本」來代稱原來的這本筆記本。
而我撿到的筆記本,則是以「第二本筆記本」代稱,其內文大多是雨宮父親當年來台灣的隨筆日記,涵蓋各種雨宮父親生前在台灣遇到的人事物。
其中當然包含雨宮父親當年在台灣遇到的各種疑難雜症。
連腹瀉這種事,當年雨宮的父親也經歷過,也因此成為雨宮這次腹瀉事件的重要參考資料。
為了加速這些資料的整理,那幾篇關於雨宮老爸當初在台灣腹瀉的日記,在大夥分工之下被挑選出來。
為此,小薰甚至還建立了群組邀請我、雨宮、阿倫,一同參與這場資料彙整的工作。
統整工作進行得相當順利,挑選出來的三篇有關於腹瀉的日記裡,雨宮父親有詳細記錄相關線索,因而綜合出三個雨宮父親所認為腹瀉的常見原因為:吃太油、喝太甜、食物不新鮮。
吃太油的狀況可以先排除,雨宮來台灣的飲食皆由寄宿家庭管理,口味維持跟在日本時的習慣相似,這點身為資優班班長和雨宮寄宿家庭雙重身份的中野同學可以掛保證。
中野同學還更進一步表示,雨宮同學在學校的午餐,也是由寄宿家庭準備。
依照以上的線索可以得知,吃太油與食物不新鮮這兩個原因可以排除。
剩下的可能性指向喝太甜這個可能性,這點也是我們最不樂見的一個情況。
據悉,當天雨宮同學喝的品項是珍珠奶茶,微甜的甜度在理論上應該不會構成威脅,但雨宮的父親曾在日記中提及「甜度過分症候群」。
甜度過分症候群是雨宮父親自己定義的疾病,生前愛喝手搖飲料的雨宮父親在第一次喝手搖飲料時,選擇了半糖這個甜度,但後來也是因為飲料的甜度不適應而導致拉肚子的情況。
之後,每當雨宮父親嘗試新的手搖飲料,發生甜度不適應的情況時,他便會戲稱這種症狀為「甜度過分症候群」。
因此,雨宮上次點的珍珠奶茶,在甜度上是比半糖還要甜的七分糖,依照雨宮父親在日記裡提到的經驗,這杯飲料的甜度,確實可能對於沒有喝過七分糖甜度的雨宮,造成腸胃上的負擔,因而產生她父親所說的「甜度過分症候群」。
以上,均是大家在群組得出的結論。
我們訂飲料這件事,確實有很高的可能造成雨宮腹瀉,再加上,在欠乏思量的情況下,瞞著師長給剛來台灣沒多久的雨宮同學喝手搖飲料,在道德上真的說不過去。
於是,我們打算下星期一當天跟教官道歉並坦承過失。
不過在我心中,還有另一個問題揮之不去,那就是這本被我在檔案室撿到的第二本雨宮父親的手寫筆記本。
第二本筆記本與雨宮原本擁有的那本不同,它屬於檔案室裡調閱出來的教學資料,上面還附有學校的文案封存編號。
根據雨宮的說法,在我撿到第二本筆記本的當天,雨宮並沒有進入過檔案室,最佳證據是當天遺留在現場的日本國旗鑰匙圈並不是雨宮的。
雨宮手上的鑰匙圈不但還在她身上,遺留在檔案室的那個鑰匙圈雖然樣式和雨宮的相同,但雨宮的鑰匙圈表面比較光滑,而檔案室撿到的那個表面則是比較粗糙。
到底是誰刻意將資料調閱出來的呢?最大的嫌疑人莫過於當天偷偷摸摸溜出檔案室的那位。
我個人的猜測,當天在檔案室調閱這本的人,應該是怕被我發現他的真面目,匆忙離開時將調閱出來的檔案忘在桌上,並且不小心遺落鑰匙圈。
然而,更令人不解的,是這位神秘人士居然擁有跟雨宮同樣款式的鑰匙圈……
這個人難道和雨宮一樣是日本人嗎?
倘若真是如此,那中野同學就是嫌疑人,但如果真的是中野同學所為,她又為何需要鬼鬼祟祟去檔案室調閱雨宮父親的資料呢?
抑或是,有其他相關的日本同學參與其中,只是不在我們認識的範圍裡而已?
由於雨宮腹瀉的事,我基本上已經無可奈何了,為了轉移這種無力感,我開始思考起有關第二本筆記本的事。
我試圖在這第二本筆記本裡,找出一些線索,說不定這位提供筆記本的神秘人士想透過這本筆記本傳達其他訊息。
但我研究了好幾天,沒有發現其他相關的線索可以對我們目前的現況有所幫助,然而,教官訂下的最後期限卻慢慢接近中。


9.



今天是準備將真相交代給校方的日子,我們大家打算相約中午到教官室,為我們之前的行為致上歉意,並主動放棄爭求雨宮回我們班上課的選項。
然而,現在時間已經十二點十分了。
我在教官室已經等了十分鐘,教官室除了其他辦公的教官之外,處理這件事的教官、雨宮、小薰,全部都沒有人到場,空留我一人在這個讓大家肅然起敬的教官室裡獨自等候。
直到有一位身穿綠色軍服的教官上來與我搭話,我才知道他們現在全部都在資優班教室裡進行談判,他建議我立刻前往教室與他們會合。
抵達資優班教室後,門外聚集教官、阿倫、小薰……等人,正當我欲上前加入他們的討論時,教室內走出一位女同學搶在我前面加入討論。
「你們終於來了呢。」剛走出教室的中野同學語氣充滿挑釁的意味。
小薰打算反擊,但被阿倫攔了下來:「小薰,做人要有基本道義,我們今天是來道歉的!」
忍住怒氣的小薰跺了跺腳根,不甘心的情緒全寫在臉上,阿倫發覺我的出現後便招呼我同他們一起進去資優班的教室,準備向雨宮致歉。
資優班的教室比一般教室來得寬敞,路途上經過的課桌椅無一不嶄新得發出亮澤,座位上的學生沒有因為午餐時間而鬆懈,不少同學利用午餐時刻一邊吃飯一邊翻著教科書閱讀,整個教室完全沒有休息時間應有的樣子。
如果沒特別注意,一般路過的人肯定會覺得這個班級正在上課。
我們輕踩著腳步聲,怕打擾到這個班級的寧靜。在最裡面一排的最後一張座位上,我們一行人發現了正趴在桌上休息的雨宮。
「雨宮同學,我是陳教官,教官想跟妳借一點時間說話。」
「嗯……」雨宮無精打采地從桌上起來望向我們。
「教官能麻煩你不要吵雨宮同學休息嗎?她剛才吃了便當後胃開始不太舒服。」坐在前方的同學向教官表示。
「難道又是拉肚子?雨宮不是前幾天才拉過了嗎?」我走到雨宮的桌子旁,低頭問道,「妳現在有體力說話嗎?」
「沒……」雨宮的音量微弱到不仔細聽會覺得她只是在痛苦呻吟。
「怎麼會這樣呢?明明才剛因為手搖飲料拉肚子……」教官陷入苦思。
察覺不對勁的小薰湊向雨宮的耳邊說道:「雨宮,方便給我看一下妳中午的便當嗎?」
雨宮指著吊掛在桌子旁的手提袋,微弱的氣音貌似在說:「遮裡。(這裡。)」
小薰從提袋中拿出一盒黑色的長形塑膠盒,向雨宮問道:「這就是妳的午餐?從家裡帶來的?」
這回,雨宮沒有回答,用點頭回應小薰的提問。
「可是這種塑膠盒,不適合拿來加熱吧?」我提出我的疑問。
小薰將自己的臉貼近雨宮的臉頰旁,與趴在桌上的雨宮輕聲交談幾句後,我們得到一個重要訊息──雨宮來台灣的這幾天中午,都是吃著未加熱的便當。
雨宮表示,在日本,學生從家裡帶去學校的便當基本上不加熱,放到中午時段直接吃。
「可是,台灣的天氣不像日本那樣涼爽,便當如果沒有加熱的話,放到中午即使沒發出臭味,基本上也會孳生足夠的病菌讓人拉肚子。」教官得出了關鍵性的結論。
「對啊、對啊,賣蝦米問題攏牽拖到阮身上啦(台語)!明明吃冷便當比喝手搖飲料還要來得更容易拉肚子。」阿倫抓到可以突破論述的關鍵點。
「請問一下,雨宮目前是寄宿在誰家?」教官問坐在前方的女同學。
「她家。」女同學指著躲在我們後方的中野同學。
「中野同學,這是怎麼回事?」教官的語氣帶了點質問的口吻。
「那個……」中野同學一時答不出話。
「身為資優班班長且同時是雨宮同學寄宿家庭的提供人,妳怎麼可以讓這種事發生呢?跟教官回去教官室一趟!」
「好。」
在我眼中,現在的中野同學像極了終於被警察繩之以法的罪犯,低著頭不發一語的她默默地跟在教官身後離開資優班教室,留下現場錯愕的我們。
「所以……我們現在是洗刷冤屈了?」我回頭詢問小薰的看法。
「還別高興得太早,在教官查明真相以前,我們先靜觀其變。」小薰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她自信的眼神彷彿預示著勝利的到來。


10.

忙了一整天之後,終於來到了放學時分。
我的母親來電給我,劈頭當然是直接責罵我外送的事。
「對不起,母親。我以後不會再犯了。」
「你吼……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
由於訂外送是學校明文禁止的事,我這回不但違反校規,甚至還因此引發食安事件,嚴重程度非比尋常。
但是我母親在意的點是我對小畢姐飲料店的商譽影響。
我母親在電話裡告訴我,小畢姐費盡千辛萬苦才讓CaCo飲料店有了今天的成就,提醒我要好好維持小畢姐辛苦建立的一切。
母親一長串的碎念說完後,反問了我一句:「所以呀~治宇,可以答應媽媽一件事嗎?」
「好,母親請說。」
「無論發生什麼事,千萬不要連累到小畢姐,算是當作幫媽媽的忙。」
「好,我答應母親。」
掛上來自母親的電話後,我陷入無限自責的泥淖之中,母親的這通電話喚醒過往無數次讓母親失望的記憶。
好像每次都是因為我欠缺考量的關係。
高中之前,基本上都是由父母出面解決,但上高中後,獨自一人來到台北求學的我,開始練習自己扛下責任與收拾自己遺留下來的殘局。
「哀……好痛苦。」
放學後的我獨自坐在教室裡,煩惱著最近接踵而來的麻煩事。
在這寧靜的自省時刻,坐在走廊旁邊的我聽到玻璃的敲擊聲,轉頭一看,原來是雨宮同學在走廊邊用手輕敲我身旁的窗戶。
我趕緊拉開窗戶回應:「雨宮,妳怎麼在這?」
「ええと……(嗯……)」雨宮低頭猶豫了片刻之後,將她手上的寶特瓶經由窗戶交到我手上。
「這是?」
我拿起瓶身一瞧,發現包裝上盡是日文字,正當我在思索這瓶飲料究竟是什麼的同時,一旁的雨宮突然向我鞠躬致歉:
「本當に申し訳ありません!(真的很抱歉!)」
縱使我聽不懂日文,但是透過雨宮的舉動和說話的語氣可以判斷,她正為自己腹瀉的事情而道歉。
「不用道歉啦!這件事我們也有錯。」
雨宮意識到自己說成日文之後,便改口用中文再次鞠躬道歉:「蒸的,很報見!(真的,很抱歉!)」
雨宮那雙認真的眼神以及她道歉時那矜持的神情,反而使我更加不好意思,於是我起身模仿雨宮鞠躬的樣態,回敬了一個標準的九十度鞠躬。
彼此抬起頭的同時,我們發現彼此的臉上均充滿笑意,雖然彼此不能精確理解彼此話語的意思,但此時此刻的我們仍透過彼此的舉動以及臉上的表情明白對方想傳達的意思。
「給泥。(給你。)」雨宮將字條塞到我手中後,便快步離開了。
紙條上只有短短的一行手寫的中文句子。
這個抖動不堪的字跡,肯定是出自雨宮之手,特別是字條上的「謝謝」這兩個字更是直接寫成一團。由此可見,某些中文字在書寫方面對於雨宮而言,還是有一定的難度。
我將這張寫有「謝謝你們,我的朋友!」的字條收進口袋後,拿起雨宮剛才給我的寶特瓶飲料,轉開瓶蓋淺淺地品嚐一口。
「好苦……」
雖然雨宮給我的這瓶飲料使我口腔充滿苦澀的味道,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的關係,我喝著喝著竟在其中嚐到一絲甜味。
而在那之後沒過多久,我們便從群組收到一個令人高舉雙臂振呼的好消息,雨宮同學即將轉回我們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