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戀愛喜劇的帷幕起起落落（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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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30
餘暉斜照進我的視野中，使我不禁瞇起雙眼。
南宮經常將此刻稱為逢魔之時。
那麼我現在是否在與魔共舞。
哪怕只是她自認為魔。
我與藺靈澪離開了水族館，走在鵝卵石所鋪就而成的林間小道上，這條道路的盡頭通往一處處在荒郊的神社。
這間神社地處偏僻，平時幾乎無人會去拜訪，就連藺靈澪這個本地人也意外地並不知道有這間神社的存在。
沒錯，這間神社是我所選擇的場所，至於我這個外地人為何會知道這樣一個隱密的景點，不過是出於偶然而已。
「學長。」
走在我身側的藺靈澪突然開口。
「怎麼了？」
「小希他們去找學長麻煩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麼？」
「嗯？他們沒講嗎？」
「阿玄是跟我說，他們是因為覺得學長對我有不良企圖才去找學長對質的，但，這個理由也太扯了吶。」
「......」
聽到藺靈澪的話，我的嘴角抽了抽。
蔣玄學弟啊，你這是完全沒有要扯謊的意思是吧。
我要是有不良企圖能活到今天，還跟藺靈澪並肩同行？
怕是等不到他們來找我就先涼了吧。
「所以，說了些什麼呢，果然，是關於我的事情嗎？」
雖然是疑問句，但是，她心裡似乎已經篤定了這個答案。
「......啊啊，說了妳看起來很煩惱的樣子。」
「這樣吶，果然沒瞞過他們呢。」
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吧。
我自己雖然沒有，卻也不是難以想像這樣的友情深厚的程度。
即使想要隱瞞，卻也一定會在哪裡露出蛛絲馬跡，能讓她自豪地用摯友來形容的他們的關係。
「莉希爾學妹，她看起來非常擔心妳呢。」
連在我這種陌生人面前都能衝動失態，實在是不難想像她的內心重視這件事的程度了。
「小希嗎......明明就是不想讓她太擔心才不說的，我真是大姊頭失格吶。」
她落寞地笑了笑，見狀，我閉上了嘴，沒再開口。
還有一個故事我不知道。
就像是異策室的故事分為上下段，關於朋友圈的故事，應該也還有下半部分。
她的內心裡，肯定已經有答案了吧。
※※※
「我們到了。」
看見鵝卵石步道的終點後，我在紅色的鳥居前停下了腳步。
「好安靜的地方吶。」
藺靈澪四處張望著，一副好奇的模樣。
「如果不安靜的話我也不會選這裡了。」
「學長這句話聽起來很有犯罪氣息哦～」
「在想什麼呢。」
我無奈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學妹，只見她笑嘻嘻的模樣，似乎先前的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但我知道，她只是擅於轉換心情和活躍氣氛，用那樣的面具來掩蓋一切的不愉快，那些事，並沒有離開她的心裡。
每個人都想將自己光鮮亮麗的一面展現給別人，無論是為了自己，亦或是為了他人。
「開玩笑吶～」
她率先穿過了鳥居，走進了神社的範圍。
黑色的磚瓦鋪起神社的屋頂，白牆的間隙以紅色的木柱作為連結和支撐，拜殿與本殿相連，未見有幣殿，很明顯，這是一間標準的小神社。
神社的四周皆種有楓樹，恰巧時節以入秋，楓葉於樹上隨風飄盪，地上也可見一些楓紅點綴著石板。
而且不知為何，無論何時來到這裡，我都未曾見過有其他遊客，亦不曾見過這處神社的宮司或是巫女，簡直就像是專為GALGAME的男女主角所打造的場景一般。
既浪漫又靜謐，作為戀愛喜劇的『告白』場所，我想也正好吧。
跟隨在藺靈澪的腳步之後，我們二人不再言語，而是於這片楓紅之中漫步，靜靜地享受著這裡的氛圍。
「嗯哼！學長居然又超越了我的期待呢！找了一個這麼羅曼蒂克的地方～」
「......我從一開始就想說了，妳對我的評價是不是其實很低來著？」
「因為學長平時不會給人那種會玩的感覺吶。」
會玩是什麼感覺？渣男？
沒有深究藺靈澪的話，我四處看了看，然後向著藺靈澪提議道：
「我們去那裡坐坐吧。」
我伸手指了一個方向，那裡是神社的側面，在我的印象裡，那裡有一條開放式的沿廊。
「欸？遊客能過去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從來沒看過這裡的神職人員，如果人家出來趕再說吧。」
「學長也是挺壞的吶～」
雖然嘴巴上這麼講，不過她也沒有拒絕的意思，而是跟我一起走到了沿廊前。
明明從來沒看過這裡的神職人員出現，然而木製的沿廊卻像是有經過打掃一樣，一塵不染的樣子。
「今天的約會，還滿意嗎？」
我與藺靈澪隨意地坐在沿廊上，望著外頭的一片楓紅，然後轉頭向她開口問道。
「滿意吶，嘿嘿～既享受了戀愛喜劇的感覺，也滿足了人家的少女心吶。」
她抱著玩偶，雙腳向前伸直，一晃一晃的模樣，就像是個單純的小女孩一樣。
「這樣啊。」
我平淡地回應了一句，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麼，可以告訴我了嗎？妳的『告白』。」
並非是戀愛意義的『告白』，而是坦露心跡的『告白』。
這便是這場約會的意義。
「......」
她晃動的雙腳停了下來。
「好啊～」
她語氣活潑地說道，放下了娃娃，然後站了起來。
「上午的故事，我只說了開頭和結尾，但中間發生了什麼，我還沒告訴學長吶～」
她將雙手背在身後，腳步輕移，一邊開口。
「古新和，就是學長昨天的碰到的那位，我已經絕交的摯友。」
「我們之所以絕交，理由沒有很戲劇性，不是誤會和爭吵，也不是常見的誰背叛誰之類的狗血劇情，而是某一天，他默默地選擇與我們保持距離。」
「我可以自豪地說我們是摯友，所以想當然爾，我們不可能放任這種情況發生，而是鍥而不捨地追問，即使他逃避我們，我們也還是想要知道，他這麼做的理由。」
「直到他終於無法逃跑的時候，他對我們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跟你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不要再來找我了』」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笑出了聲，但那不是對他人的嘲笑，而是對自己的自嘲。
「其實我有察覺到，新和他有些自卑，因為在我們之中他的成績是最差的，覺得配不上我們這個團體，但是，我不在乎，因為我們是長年相處的摯友，過去一起共同的經歷和積累的情感都是不會被否定的事實，其他人也是一樣，並沒有因為新和的能力差而嫌棄他。」
「但是，這些不過是我們的一廂情願罷了，他本人的壓力，似乎已經承受到內心極限了，所以，他選擇什麼也不說，默默地離開了我們，我知道，他還是把我們當朋友，因為他沒有心生怨懟而把我們的關係變得難堪，只是他自己承受不了繼續與我們相處的壓力。」
「所以，他也只是選擇了最合適的作法而已。」
「我很難過，也生氣過，任性地想過他是不是不信任我們？但我也知道不是，所以我無法去苛責選擇離去的他，因為我知道，他沒做錯。」
「......」
莉希爾會對我發脾氣的理由，說不定我已經找到了。
她從我身上看到了那位古新和的影子。
一樣的自卑，一樣地選擇了最合適，可以保護自己的作法。
然而，藺靈澪沒有責怪斷絕這份感情的他。
不僅僅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她也看重對方的想法。
「我尊重他的選擇，所以，我們絕交了。」
她是真的非常重視彼此之間的這段感情，並非盲目，而是感性及理性兼具。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一年前，我斬殺阿波羅的一週之後吶。」
即使理解也尊重，但她從未放下，甚至直到現在提起時都仍會感到悲傷。
然而她卻是笑著的。
「......說起來，那個惹人厭的傢伙，說不定說了一句正確的話吶。」
在我靜默不語之後，她又緩緩說道。
「『沒有異策室的擔保，妳就只是個怪物而已』。」
「......」
到底是要怎樣殘忍，才會對一個活潑可愛的花季少女說出這樣一句話？
而且，為什麼直到現在，妳還要壓抑自己的情緒，笑著說出如此刺痛自己內心的話呢。
「新和會離開我們，最主要的原因，果然還是我吧。」
「我帶給他的壓力，太大了，而且，說不定，他也是，懼怕著這樣，身為怪物的我吧。」
「不。」
我出聲否定了她。
「妳不是怪物。」
即使人們會出於本能畏懼比自己強大的存在，但若是就這麼不由分說，把一個總是在為他人著想的活潑少女當作怪物。
那對於她來說，也未免太過殘酷。
「......」
藺靈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對我輕聲說道：
「是吶，正因為我知道有會像學長這樣想的人，有我的摯友們，所以，我清楚明白，這些都是我的妄想。」
「但是，我還是很害怕。」
「害怕總有一天，小希他們也會像新和一樣離我而去；害怕我被眾人當成怪物，與世界為敵，最後孤獨地死去，這些，我曾經都夢見過。」
她淡然地訴說著自己的夢境，聽起來卻是如此淒涼。
「......妳為什麼，不把這些說出來？」
「因為，我的恐懼毫無意義。」
輕描淡寫地，她否定了自己的情感。
「我明明有關心我的朋友；我明明有支撐我的雙親；我明明有改變世界的強大力量；我明明並非一無所有......」
她雖然在笑著，然而眼淚卻不停地在往下流。
「學長，明明我是如此幸福啊，為什麼還要去訴說，自己的痛苦呢......」
她無論怎樣都一直想保持笑容的理由，我總算是明白了。
她一直都很清楚自身的處境。
她一直都在為身邊的人著想。
她一定一直以來都過得相當幸福。
所以，她否定了自己的不幸，不將自己的痛苦當作痛苦。
她用理性，去否定了自己的感性。
她明明是個天真爛漫的15歲少女，理應站在感性的高峰，然而明知同事們隱藏著敵意，她卻沒有怨懟，而是去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默默地接受這件事情。
她明明看重友情，即使直到現在都還沒放下，然而她還是不斷地尋找讓自己能接受的理由，體諒對方的心情，想要以積極的態度，去面對這件事情。
她的理性接受了這些事情，但她的感性從來沒有接受過。
而且，她還在不斷地使用理性去否定自身的情感。
沒能好好發洩出來。
「......」
晶瑩剔透的淚水流過少女的面頰，我應該怎麼面對她的想法？
哈啊，不對。
打從一開始，我能做的就不多，而我要做的，也早就決定了。
「小ㄚ頭。」
我站起身，故意以一副老成的語氣說道。
「該哭就哭，該笑就笑，妳還年輕，不應該那麼世故。」
只因為她是世界的寵兒，所以就不能感到痛苦嗎？
並非是那樣的道理，因為她終究是人。
「只要是人，都一定會有情緒，所以，妳現在要做的，只是發洩這股情緒。」
我站到她的面前，直視她那不斷流下淚水的雙眼。
「我知道，妳有很多顧慮，但是今天我們是在約會，是特別的，可愛的女孩子擁有任性一把的權利。」
是的，因為是特別的，平時不會去做的，只有這樣的場景，她才能放下那些所謂人之常情，所謂合理性。
「......學長，這可是你說的哦。」
她抬起頭看著我，輕聲說道。
「......他們，都在心底警戒我，把我當作怪物，就算我明白這無可厚非，但怎麼可能接受啊！」
少女背過身去，臉上那層平靜的假面，終於開始潰堤。
「我明明還是個少女哦？我的心靈可是很纖細的哦？我也是會受傷的哦？但是就算這樣我還是鼓起幹勁，努力地想跟大家保持友好關係哦？」
「但是！但是！那層隔閡感始終去不掉！無論怎麼努力也撕不掉，撕不掉被貼上的怪物的標籤啊！」
少女的悲鳴和無力，不斷地從她那纖細的身影傳來。
「然後，新和離開了我，在我被當作怪物的那時候離開了我。」
「就算我明白他不是因為把我當作怪物而離開，但是我能不這樣想嗎？時間太近了哦！太近了哦！近到發生這件事後，我做了一段很長時間的噩夢哦！」
少女撕心裂肺地，想要傳達她的痛苦。
「我也想過要把這些事情告訴小希他們，但是每次想要開口時就說不出話來。」
「每次開口前都在想，小希他們會怎麼看我？會不會覺得我不信任他們？會不會突然意識到我就是這樣的怪物？每次想到這些我就害怕得開不了口啊......！」
少女痛徹心扉地，想要傳達她的恐懼。
「在被噩夢驚醒的時候，我總是告訴自己沒事的，沒事的，因為事情沒有那麼糟糕，因為理智知道這些都不會發生，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完全沒用。」
「我還是在害怕，我還是在恐懼，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待在房間裡的時候，那種空無一人的寂寞感，就好像我已經被所有人給拋棄了一樣！」
少女恐懼地顫抖著身子，似乎回憶起了被寂寞所吞噬的絕望。
「我應該怎麼做？我什麼都做不了，因為這很合理，我們都沒錯，硬要說錯的話，那就是我不該有這身強大的力量啊！」
「但是不行！不行！沒有這身力量，阿波羅那時候我就救不了任何人，我要面對的，是親朋好友都可能死去，更加絕望的世界啊！」
「那我應該怎麼辦？對，我只能裝作沒發生過，只要我不感到痛苦，只要我淡然地去接受這一切，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就好啊......」
少女絕望地，闡述了她掙扎著思考後所得到的答案。
「但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接受啊......學長......」
「......」
這份來自世界的饋贈，在她身上，簡直就像是詛咒一樣。
她太過理智看待自己的處境，然而她本人卻又太過感性。
她對自身，對這現實，對這社會，理解透徹過頭，但她本人又是那樣抱持著良善，重視著友情，憧憬著戀愛，腦海裡充滿浪漫幻想的少女。
天眷者......不，她只是，受其所害的女孩子罷了。
閃閃發光的外表下，她也只是與我無異，為自身的處境而苦苦掙扎的凡人而已。
「......因為，我們是人吧。」
我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背。
「想哭就哭吧，我啊，是不會因為這樣就離妳而去的，也不會用其他眼光來看妳，畢竟，我是那個雪宮天音的朋友。」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轉過身來，緊緊抓著我，撕心裂肺地哭喊著，那模樣實在是令人心疼。
她內心的包袱，比我想像中還要沉重，而且，她還極度害怕孤單，所以，她才連自己的摯友都不敢傾訴，深怕打破看似脆弱的平衡。
儘管理性上她知道，事情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糟糕，但她，不敢賭。
所以，她才找上了我，身為『雪宮天音的朋友』的我。
雪宮天音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永遠都以自我為中心，很少在乎他人的感受，對周遭看起來漠不關心，冰冷得像個機器人一樣，這些都違反了社會常態。
然而，她卻有一個朋友，不介意她那違反社會常態的性情的朋友。
雪宮天音這個人不在乎她會是個怪物，但絕非是個合宜的傾訴對象。
那，她的朋友呢？
她下意識地在尋求一個能發洩、能傾訴的對象，所以她對我產生了好奇，並且在這一週，急速地拉近了與我之間的距離。
不過，這或許也只是我的臆測吧，只是想為我們現在的關係，找一個合理的藉口。
她哭了很久，哭到雙眼紅腫，哭聲嘶啞無力的時候，她那緊緊抓住我衣服的手，才緩緩鬆開
「學長，我們還是朋友，對吧？」
「是啊。」
是啊，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樣了。
「嘿嘿～」
看著她因為這樣一句承諾破涕為笑，我不禁有些心痛。
我明明只是偶然與雪宮天音成為朋友而已。
為何命運要如此捉弄她，讓她將絕望之後的希冀，寄予我這個不能為她改變世界的龍套角色身上。
是啊，我不是主角，只是個龍套角色。
這樣的我所能做的，不過就是傾聽她的苦惱，陪她一起掙扎而已。
南宮經常將此刻稱為逢魔之時。
那麼我現在是否在與魔共舞。
哪怕只是她自認為魔。
我與藺靈澪離開了水族館，走在鵝卵石所鋪就而成的林間小道上，這條道路的盡頭通往一處處在荒郊的神社。
這間神社地處偏僻，平時幾乎無人會去拜訪，就連藺靈澪這個本地人也意外地並不知道有這間神社的存在。
沒錯，這間神社是我所選擇的場所，至於我這個外地人為何會知道這樣一個隱密的景點，不過是出於偶然而已。
「學長。」
走在我身側的藺靈澪突然開口。
「怎麼了？」
「小希他們去找學長麻煩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麼？」
「嗯？他們沒講嗎？」
「阿玄是跟我說，他們是因為覺得學長對我有不良企圖才去找學長對質的，但，這個理由也太扯了吶。」
「......」
聽到藺靈澪的話，我的嘴角抽了抽。
蔣玄學弟啊，你這是完全沒有要扯謊的意思是吧。
我要是有不良企圖能活到今天，還跟藺靈澪並肩同行？
怕是等不到他們來找我就先涼了吧。
「所以，說了些什麼呢，果然，是關於我的事情嗎？」
雖然是疑問句，但是，她心裡似乎已經篤定了這個答案。
「......啊啊，說了妳看起來很煩惱的樣子。」
「這樣吶，果然沒瞞過他們呢。」
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吧。
我自己雖然沒有，卻也不是難以想像這樣的友情深厚的程度。
即使想要隱瞞，卻也一定會在哪裡露出蛛絲馬跡，能讓她自豪地用摯友來形容的他們的關係。
「莉希爾學妹，她看起來非常擔心妳呢。」
連在我這種陌生人面前都能衝動失態，實在是不難想像她的內心重視這件事的程度了。
「小希嗎......明明就是不想讓她太擔心才不說的，我真是大姊頭失格吶。」
她落寞地笑了笑，見狀，我閉上了嘴，沒再開口。
還有一個故事我不知道。
就像是異策室的故事分為上下段，關於朋友圈的故事，應該也還有下半部分。
她的內心裡，肯定已經有答案了吧。
※※※
「我們到了。」
看見鵝卵石步道的終點後，我在紅色的鳥居前停下了腳步。
「好安靜的地方吶。」
藺靈澪四處張望著，一副好奇的模樣。
「如果不安靜的話我也不會選這裡了。」
「學長這句話聽起來很有犯罪氣息哦～」
「在想什麼呢。」
我無奈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學妹，只見她笑嘻嘻的模樣，似乎先前的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但我知道，她只是擅於轉換心情和活躍氣氛，用那樣的面具來掩蓋一切的不愉快，那些事，並沒有離開她的心裡。
每個人都想將自己光鮮亮麗的一面展現給別人，無論是為了自己，亦或是為了他人。
「開玩笑吶～」
她率先穿過了鳥居，走進了神社的範圍。
黑色的磚瓦鋪起神社的屋頂，白牆的間隙以紅色的木柱作為連結和支撐，拜殿與本殿相連，未見有幣殿，很明顯，這是一間標準的小神社。
神社的四周皆種有楓樹，恰巧時節以入秋，楓葉於樹上隨風飄盪，地上也可見一些楓紅點綴著石板。
而且不知為何，無論何時來到這裡，我都未曾見過有其他遊客，亦不曾見過這處神社的宮司或是巫女，簡直就像是專為GALGAME的男女主角所打造的場景一般。
既浪漫又靜謐，作為戀愛喜劇的『告白』場所，我想也正好吧。
跟隨在藺靈澪的腳步之後，我們二人不再言語，而是於這片楓紅之中漫步，靜靜地享受著這裡的氛圍。
「嗯哼！學長居然又超越了我的期待呢！找了一個這麼羅曼蒂克的地方～」
「......我從一開始就想說了，妳對我的評價是不是其實很低來著？」
「因為學長平時不會給人那種會玩的感覺吶。」
會玩是什麼感覺？渣男？
沒有深究藺靈澪的話，我四處看了看，然後向著藺靈澪提議道：
「我們去那裡坐坐吧。」
我伸手指了一個方向，那裡是神社的側面，在我的印象裡，那裡有一條開放式的沿廊。
「欸？遊客能過去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從來沒看過這裡的神職人員，如果人家出來趕再說吧。」
「學長也是挺壞的吶～」
雖然嘴巴上這麼講，不過她也沒有拒絕的意思，而是跟我一起走到了沿廊前。
明明從來沒看過這裡的神職人員出現，然而木製的沿廊卻像是有經過打掃一樣，一塵不染的樣子。
「今天的約會，還滿意嗎？」
我與藺靈澪隨意地坐在沿廊上，望著外頭的一片楓紅，然後轉頭向她開口問道。
「滿意吶，嘿嘿～既享受了戀愛喜劇的感覺，也滿足了人家的少女心吶。」
她抱著玩偶，雙腳向前伸直，一晃一晃的模樣，就像是個單純的小女孩一樣。
「這樣啊。」
我平淡地回應了一句，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麼，可以告訴我了嗎？妳的『告白』。」
並非是戀愛意義的『告白』，而是坦露心跡的『告白』。
這便是這場約會的意義。
「......」
她晃動的雙腳停了下來。
「好啊～」
她語氣活潑地說道，放下了娃娃，然後站了起來。
「上午的故事，我只說了開頭和結尾，但中間發生了什麼，我還沒告訴學長吶～」
她將雙手背在身後，腳步輕移，一邊開口。
「古新和，就是學長昨天的碰到的那位，我已經絕交的摯友。」
「我們之所以絕交，理由沒有很戲劇性，不是誤會和爭吵，也不是常見的誰背叛誰之類的狗血劇情，而是某一天，他默默地選擇與我們保持距離。」
「我可以自豪地說我們是摯友，所以想當然爾，我們不可能放任這種情況發生，而是鍥而不捨地追問，即使他逃避我們，我們也還是想要知道，他這麼做的理由。」
「直到他終於無法逃跑的時候，他對我們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跟你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不要再來找我了』」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笑出了聲，但那不是對他人的嘲笑，而是對自己的自嘲。
「其實我有察覺到，新和他有些自卑，因為在我們之中他的成績是最差的，覺得配不上我們這個團體，但是，我不在乎，因為我們是長年相處的摯友，過去一起共同的經歷和積累的情感都是不會被否定的事實，其他人也是一樣，並沒有因為新和的能力差而嫌棄他。」
「但是，這些不過是我們的一廂情願罷了，他本人的壓力，似乎已經承受到內心極限了，所以，他選擇什麼也不說，默默地離開了我們，我知道，他還是把我們當朋友，因為他沒有心生怨懟而把我們的關係變得難堪，只是他自己承受不了繼續與我們相處的壓力。」
「所以，他也只是選擇了最合適的作法而已。」
「我很難過，也生氣過，任性地想過他是不是不信任我們？但我也知道不是，所以我無法去苛責選擇離去的他，因為我知道，他沒做錯。」
「......」
莉希爾會對我發脾氣的理由，說不定我已經找到了。
她從我身上看到了那位古新和的影子。
一樣的自卑，一樣地選擇了最合適，可以保護自己的作法。
然而，藺靈澪沒有責怪斷絕這份感情的他。
不僅僅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她也看重對方的想法。
「我尊重他的選擇，所以，我們絕交了。」
她是真的非常重視彼此之間的這段感情，並非盲目，而是感性及理性兼具。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一年前，我斬殺阿波羅的一週之後吶。」
即使理解也尊重，但她從未放下，甚至直到現在提起時都仍會感到悲傷。
然而她卻是笑著的。
「......說起來，那個惹人厭的傢伙，說不定說了一句正確的話吶。」
在我靜默不語之後，她又緩緩說道。
「『沒有異策室的擔保，妳就只是個怪物而已』。」
「......」
到底是要怎樣殘忍，才會對一個活潑可愛的花季少女說出這樣一句話？
而且，為什麼直到現在，妳還要壓抑自己的情緒，笑著說出如此刺痛自己內心的話呢。
「新和會離開我們，最主要的原因，果然還是我吧。」
「我帶給他的壓力，太大了，而且，說不定，他也是，懼怕著這樣，身為怪物的我吧。」
「不。」
我出聲否定了她。
「妳不是怪物。」
即使人們會出於本能畏懼比自己強大的存在，但若是就這麼不由分說，把一個總是在為他人著想的活潑少女當作怪物。
那對於她來說，也未免太過殘酷。
「......」
藺靈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對我輕聲說道：
「是吶，正因為我知道有會像學長這樣想的人，有我的摯友們，所以，我清楚明白，這些都是我的妄想。」
「但是，我還是很害怕。」
「害怕總有一天，小希他們也會像新和一樣離我而去；害怕我被眾人當成怪物，與世界為敵，最後孤獨地死去，這些，我曾經都夢見過。」
她淡然地訴說著自己的夢境，聽起來卻是如此淒涼。
「......妳為什麼，不把這些說出來？」
「因為，我的恐懼毫無意義。」
輕描淡寫地，她否定了自己的情感。
「我明明有關心我的朋友；我明明有支撐我的雙親；我明明有改變世界的強大力量；我明明並非一無所有......」
她雖然在笑著，然而眼淚卻不停地在往下流。
「學長，明明我是如此幸福啊，為什麼還要去訴說，自己的痛苦呢......」
她無論怎樣都一直想保持笑容的理由，我總算是明白了。
她一直都很清楚自身的處境。
她一直都在為身邊的人著想。
她一定一直以來都過得相當幸福。
所以，她否定了自己的不幸，不將自己的痛苦當作痛苦。
她用理性，去否定了自己的感性。
她明明是個天真爛漫的15歲少女，理應站在感性的高峰，然而明知同事們隱藏著敵意，她卻沒有怨懟，而是去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默默地接受這件事情。
她明明看重友情，即使直到現在都還沒放下，然而她還是不斷地尋找讓自己能接受的理由，體諒對方的心情，想要以積極的態度，去面對這件事情。
她的理性接受了這些事情，但她的感性從來沒有接受過。
而且，她還在不斷地使用理性去否定自身的情感。
沒能好好發洩出來。
「......」
晶瑩剔透的淚水流過少女的面頰，我應該怎麼面對她的想法？
哈啊，不對。
打從一開始，我能做的就不多，而我要做的，也早就決定了。
「小ㄚ頭。」
我站起身，故意以一副老成的語氣說道。
「該哭就哭，該笑就笑，妳還年輕，不應該那麼世故。」
只因為她是世界的寵兒，所以就不能感到痛苦嗎？
並非是那樣的道理，因為她終究是人。
「只要是人，都一定會有情緒，所以，妳現在要做的，只是發洩這股情緒。」
我站到她的面前，直視她那不斷流下淚水的雙眼。
「我知道，妳有很多顧慮，但是今天我們是在約會，是特別的，可愛的女孩子擁有任性一把的權利。」
是的，因為是特別的，平時不會去做的，只有這樣的場景，她才能放下那些所謂人之常情，所謂合理性。
「......學長，這可是你說的哦。」
她抬起頭看著我，輕聲說道。
「......他們，都在心底警戒我，把我當作怪物，就算我明白這無可厚非，但怎麼可能接受啊！」
少女背過身去，臉上那層平靜的假面，終於開始潰堤。
「我明明還是個少女哦？我的心靈可是很纖細的哦？我也是會受傷的哦？但是就算這樣我還是鼓起幹勁，努力地想跟大家保持友好關係哦？」
「但是！但是！那層隔閡感始終去不掉！無論怎麼努力也撕不掉，撕不掉被貼上的怪物的標籤啊！」
少女的悲鳴和無力，不斷地從她那纖細的身影傳來。
「然後，新和離開了我，在我被當作怪物的那時候離開了我。」
「就算我明白他不是因為把我當作怪物而離開，但是我能不這樣想嗎？時間太近了哦！太近了哦！近到發生這件事後，我做了一段很長時間的噩夢哦！」
少女撕心裂肺地，想要傳達她的痛苦。
「我也想過要把這些事情告訴小希他們，但是每次想要開口時就說不出話來。」
「每次開口前都在想，小希他們會怎麼看我？會不會覺得我不信任他們？會不會突然意識到我就是這樣的怪物？每次想到這些我就害怕得開不了口啊......！」
少女痛徹心扉地，想要傳達她的恐懼。
「在被噩夢驚醒的時候，我總是告訴自己沒事的，沒事的，因為事情沒有那麼糟糕，因為理智知道這些都不會發生，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完全沒用。」
「我還是在害怕，我還是在恐懼，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待在房間裡的時候，那種空無一人的寂寞感，就好像我已經被所有人給拋棄了一樣！」
少女恐懼地顫抖著身子，似乎回憶起了被寂寞所吞噬的絕望。
「我應該怎麼做？我什麼都做不了，因為這很合理，我們都沒錯，硬要說錯的話，那就是我不該有這身強大的力量啊！」
「但是不行！不行！沒有這身力量，阿波羅那時候我就救不了任何人，我要面對的，是親朋好友都可能死去，更加絕望的世界啊！」
「那我應該怎麼辦？對，我只能裝作沒發生過，只要我不感到痛苦，只要我淡然地去接受這一切，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就好啊......」
少女絕望地，闡述了她掙扎著思考後所得到的答案。
「但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接受啊......學長......」
「......」
這份來自世界的饋贈，在她身上，簡直就像是詛咒一樣。
她太過理智看待自己的處境，然而她本人卻又太過感性。
她對自身，對這現實，對這社會，理解透徹過頭，但她本人又是那樣抱持著良善，重視著友情，憧憬著戀愛，腦海裡充滿浪漫幻想的少女。
天眷者......不，她只是，受其所害的女孩子罷了。
閃閃發光的外表下，她也只是與我無異，為自身的處境而苦苦掙扎的凡人而已。
「......因為，我們是人吧。」
我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背。
「想哭就哭吧，我啊，是不會因為這樣就離妳而去的，也不會用其他眼光來看妳，畢竟，我是那個雪宮天音的朋友。」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轉過身來，緊緊抓著我，撕心裂肺地哭喊著，那模樣實在是令人心疼。
她內心的包袱，比我想像中還要沉重，而且，她還極度害怕孤單，所以，她才連自己的摯友都不敢傾訴，深怕打破看似脆弱的平衡。
儘管理性上她知道，事情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糟糕，但她，不敢賭。
所以，她才找上了我，身為『雪宮天音的朋友』的我。
雪宮天音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永遠都以自我為中心，很少在乎他人的感受，對周遭看起來漠不關心，冰冷得像個機器人一樣，這些都違反了社會常態。
然而，她卻有一個朋友，不介意她那違反社會常態的性情的朋友。
雪宮天音這個人不在乎她會是個怪物，但絕非是個合宜的傾訴對象。
那，她的朋友呢？
她下意識地在尋求一個能發洩、能傾訴的對象，所以她對我產生了好奇，並且在這一週，急速地拉近了與我之間的距離。
不過，這或許也只是我的臆測吧，只是想為我們現在的關係，找一個合理的藉口。
她哭了很久，哭到雙眼紅腫，哭聲嘶啞無力的時候，她那緊緊抓住我衣服的手，才緩緩鬆開
「學長，我們還是朋友，對吧？」
「是啊。」
是啊，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樣了。
「嘿嘿～」
看著她因為這樣一句承諾破涕為笑，我不禁有些心痛。
我明明只是偶然與雪宮天音成為朋友而已。
為何命運要如此捉弄她，讓她將絕望之後的希冀，寄予我這個不能為她改變世界的龍套角色身上。
是啊，我不是主角，只是個龍套角色。
這樣的我所能做的，不過就是傾聽她的苦惱，陪她一起掙扎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