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未竟之事

出了魔宮，404眾人沿著煉火河跑往上游。魔城和魔窟邊沿的旱土已成澤國，只有煉火河一帶的地勢夠高，而且夠熱才未受波及。可是裂縫愈來愈闊也愈來愈多，他們還沒有上山便被海水沖上山邊。

王家麒和夏爾結出結界，抱起另外二人。夏爾和夏寧皓揮出鋼索定住身體再攀上去，一直攀出水面，攀過仍在蒸發海水的鎖魔泉，再上山峰。

回頭一望，整個魔窟就像個摔進海裡的水晶玻璃球。魔力在水面形成一個又一個黑黑的漩渦，一如他們來的時候所見的場面。

風毅帆和山姐沒辦法回家了。他們哭了出來，眼淚被鎖魔泉的熱力蒸發掉。

來到山峰處的火山口，他們等蘇靜詩下指令，但她一片茫然。未等她開口，魔窟便因為鎖魔泉失陷而再次地動天搖。他們腳下的火山口裂開，噴出海水把他們拋上半空。



再次醒來的時候，王家麒居然看見徐纓雪。

他慌張地坐起，「對、對不起，纓雪姐，我跟寧皓……我們……」

她身邊的風清庭把徐纓雪摟住，沉著臉說：「還是把他們扔回海裡吧。」

徐纓雪瞪他一眼，「我先扔你下去。」

他立刻慫了，跟著她去看對面床的夏寧皓。

剛才他看見這兩個男人昏迷了卻還在擁著對方，還有什麼不懂的？然後憑著他動用所有人力物力陪風毅帆出海，還陪她等他們回來的舉動，他終於再次贏得美人歸。

王家麒搶前想割下手腕餵夏寧皓飲血，被徐纓雪阻住，「他喝了，應該快醒了。」

才剛說完，夏寧皓就睜開眼睛。他看見王家麒，一時分不清是在生還是死了。

王家麒問：「有沒有不舒服？」

他正想回答，看見徐纓雪便問：「你們怎麼來了？」

風清庭立刻又摟著她，「我來陪老婆等你們。」

她白他一眼，「什麼老婆？你老婆不……」

餘下半句她忍住了 — 說好要給他機會，她就不該再提往事。

「阿爾和靜詩呢？」夏寧皓問。

「早醒了，在甲板上。」徐纓雪說，一臉淒然。那時她在風清庭的懷裡被海浪拋來拋去，看見他們被拋出水面便喜極而泣，沒想到她親自送來的風毅帆會死，還有那個跟她一樣沒有靈力，卻遠比她努力除靈的小女生。

他們出去看見夏爾和蘇靜詩隔著兩個身位，對著魔窟那邊的方向，霎時明白他們在悼念風毅帆和山姐。

王家麒過去翻出口袋裡的頭髮和那小片遺體，把它們交給早已哭至滿臉淚痕的夏爾，「對不起，我來不及救他們。」

夏爾接過那一小包輕輕的，卻又沉甸甸的遺物，痛入心扉。蘇靜詩一直站在原地，自覺沒有立場安慰他。

過了好一會兒，夏爾對他說：「如果你有責任，我的責任更大。我是她的哥哥……」

王家麒默然垂首。

蘇靜詩想回船艙，卻聽見王家麒說：「在煉火河裡，我的治癒之血對我說，心志堅定，則百毒不侵。」

「你的治癒之血對你說話？」夏寧皓說。

「嗯，我覺得它為了救我而消失了。」說到這兒他有些黯然，然後又打起精神說：「除靈是我們的天職。不，除靈是我們的選擇，也是阿頭、山姐、我沒有見過的夏叔叔和夏姨姨的選擇。他們肯定不希望我們會因為他們的選擇而意志消沉。自責不是我們對他們的愛，而是我們自己被心魔打敗。」

這句話令夏爾想起他被魔力入侵時的感覺，他略有所悟。

王家麒對蘇靜詩說：「山姐很在乎你。我一直在她身邊所以我知道。她是自願去救你的，也很盡力去救你。她和阿頭都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不，是家人。他們會希望我們好好的。」

她看著他們三個男人，眼淚泊泊地流下。她真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到現在還這麼溫柔？明明她就是罪魁禍首。她相信他們都想她好好的，可是，她值得嗎？

徐纓雪掐掐她的肩，把她推向夏爾，然後對王家麒說：「好了，我們回船艙吧。」



這日風和日麗，海面平靜，海鷗在天上鳴叫，跟著魚兒逐浪。

半天以前，他們沒想過還會看見這樣的風景。

夏爾一直看著蘇靜詩，等到他們走了才過去拉起她的雙手，看著她傷痕累累的手，看了好一會兒才說：「謝謝你為我們跟使魔走。」

她一愣，「他本來就是來抓我們的。」

「那麼多代怨咒師都躲過了，但你為了我回去。」

他認真且深情的眼眸令她的心跳得很快，剎那間她好像感到自己的心打開了一扇窗，她很激動，眼淚不斷流，但終於呼吸得來。

他繼續說：「身為除靈師，我們比誰都清楚每件事都有正面負面，只看負面的，生出來的就是怨靈、心魔。」他頓一頓，把她的雙手又握緊一些，「我不懂說。反正我們能回來，該感謝他們，所以該好好替他們活下去。如果覺得自己錯了，做得不夠好，就代替他們繼續他們未竟之事。自卑自責自憐只會讓他們死了也要背上罪孽。」

她的胸口起伏不定，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他說：「阿頭其實很喜歡山姐。」

「嗯？」

他點點頭，「男女之間的喜歡。只是他一直覺得自己有很多事情該做，不該談情說愛。我不想像他那樣。像我爸說的，對我們來說活著是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想做的事情就要去做。別人的事情和我們的事情，同樣重要。」他吸一口氣再補充一句，「而對我來說，你最重要。」

這句接得有點牽強的情話感動了她，她有些哽咽，「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他再走近她，為她撥開煩惱絲，深情地看著她說：「這條問題，你用你的餘生來找答案。」

她呼吸一窒，被他摟住吻下去。這一吻溫柔而綿長，然後他在一毫米的距離警告她：「你再拋下我，我死了，你會後悔。」

她立刻想起女怨靈差點把她殺死的一次，那次她確實後悔沒有好好回應他的愛。

她把教訓忘記得太輕易，她總是以為有一千萬件事情更重要，可是到了那一刻，原來她只為這一件事情後悔。

她撲上去摟住他的脖子回應他的吻，尚嫌未夠，跳上去把腿都掛在他身上，一口氣把之前想吻未吻的吻補回來。

黑黑的漩渦還在，黑黑的漩渦很遠。管它的，此刻在這船上的人眼中，眼前人才是最該珍惜的風景。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