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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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29
醒來。我在一片黑暗中漸漸醒來,耳中只有靜寂。
我這是在哪?這是第一個念頭。
我首先懷疑自己是否死了,幸好心跳迅速作出了反證,在萬暗中聽得是特別清楚。隨後,我意識到自己粗重的呼吸,或許是因為獨處黑暗中的焦慮不安,感覺上氣接不住下氣。視覺和聽覺恢復後,觸覺緊跟著重新上線。
四周乾燥冰冷,但我知道再遠一點的地方比較潮濕。空氣一片死寂,沒有風。身體四肢又痠又痛,大概是以不良的睡姿躺得太久,雖然沒有被繩子捆綁住,卻讓我絲毫不想起來。
就這麼靜躺了一大段時間,我還是覺得自己不得不採取一點行動了。我一邊呻吟一邊掙紮起身,手腳彷彿深深扎入無數細針。
啊斯~。
小心的起立之後,可以確定這裡空間不小,不但能容許成人直立,且前後左右,都無法伸手觸及牆壁。我開始戰戰兢兢地向四周探索,意外的發現這裡還真是大欸。
仔細探索後,測得這個房間大概有接近十二步長,超過五大步寬(如果你的數學跟我一樣好,就會知道斜邊大概是十三步)。在大略摸清囚禁我的牢籠後,接下來必須探索一下可能的出口。從剛才我就一直只靠觸覺做事,就算沒有出口,至少也要放一點光進來,否則遲早我會瘋掉。
在剛才丈量的過程裡,我知道其中一面牆上有扇門,但是被一個金屬鎖頭牢牢鎖緊,暫時拿它沒輒,得想想其他辦法。接著就是在房間的地上持續摸索,如果好狗運,可能會意外的發現暗門—當然,若還是沒有,就只能想辦法嘗試找一下天花板了,而當然,這個房間到底多高,又要如何爬上天花板,等等再傷腦筋。
或許是上帝眷顧我,剛剛的盤算全是多慮。我在邊爬邊摸索中不小心壓到一個硬物。體積不大,形狀扁平,觸感冰涼而堅硬,若不是爬動時膝蓋剛好撞著,否則我根本不會注意到。
我小心翼翼地觸摸它,深怕弄壞了。如果那是能救我出去的東西,那是得不償失;又如果這是什麼危險物品,例如薛丁格的貓實驗裡的那罐毒藥,我的現實會立刻從令人難以接受的半死半活態坍塌成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死翹翹狀態。
摸了一會兒,我才從乾啞的咽喉中噴出一聲冷笑,惹得喉嚨一陣紅腫熱痛,像是有火星隨著笑聲一起噴出來。那只是我的手機。
一面從乾燥的喉嚨發出斷斷續續的乾笑聲,一面打開手機,炫目的白光照來,刺的我瞳孔全開的雙眼只能熱淚直流。好不容易適應光之後,螢幕告訴我,現在是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五的下午快四點。從手機的時鐘推算,我幾乎要有一整天的時間滴食未進,當然也沒喝過一滴水。
確認完時間,我又確認了一下手機電量。只剩二十九了。不過這台手機已經陪了我三年,電池稍嫌老舊,而且來還跟我一樣快整天滴「電」未進,現在還能苟延殘喘多少時間都應該感恩讚嘆。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學校老讓我們節約能源了。這就是處於能源危機的感覺嗎?
我切換成手電筒模式—不論如何,餘電要省著點用才行,務求用在刀口上,而且要盡可能在還有光的時間裡推進逃脫進度—將房間四處照了個仔細:水泥的牆壁、水泥的地板,能區分的方法除了重力的方向,只有剝落的油漆,牆壁是粉黃,地板則是單純的白色—前提是你真的非常認真去觀察,過了這麼長久的歲月,牆上的黃漆早就剝離大半,地板則是被鞋印和灰塵染的灰灰白白。
房間的正中間還有一個破爛的塑膠拉簾,如果拉起來就可以將房間一分為二,然而年久失修的拉簾已是破敗不堪,只能固定在生鏽的卡榫上,喪失任何功用。
燈光最後照向了方才發現的鐵門:那是一扇本來被漆成白色的鐵門,但油漆剝落程度比起牆壁更甚,只能反射出微弱的光芒,另外超過一半的面積被黑色鐵鏽侵蝕,留下斑駁的鐵條,被手電筒慘白的光線投影出鬼影幢幢的輪廓。
然而,門上只有一個東西與其散發的陳舊感顯得是格格不入,它正栓在門把上,愉悅自在的散發出令人心底發毛的壓迫感。那是一枚漆黑的全新密碼大鎖。
我開始覺得怪,因為看著看著,突然發現這空間的格局好熟悉。我忿忿地坐直,猛地一拍腦袋,甚麼都認出來了。
媽德法科,我被鎖在「地堡」裡了。
現在的新問題是:究竟是誰把我鎖在這裡?
(第一幕 完)
要想釐清真相,最好從地堡的來歷細說從頭。
關於「地堡」嘛,其存在我想祝慶一中大部分的學生都不知道,至若畢業好幾年的校友或是任教多年的老師應該也是未曾耳聞(如果是教生活科技的老師馬錶那就另當別論,他是個怪咖,知道地堡這種校園奇談才存在的東西也不奇怪)。
我自己發現地堡的經歷異常離奇:最早隱約聽聞地堡的存在,乃是從學校每年舉辦的文學獎,其歷年作品對學校秘密地道的記載。
我有個朋友是校刊快樂編輯社的成員,他在高一下接任副社長,他的學長命令新幹部給社團辦公室大掃除,結果所有人不是裝死就是放鴿子,掃除當天只有他出現在社辦,像個單純的蠢蛋。
他只好厚著臉皮撥來電話求我。我本是不想去的,但最後看在友情可貴的份上還是出門了。我便在那時隨他進入了校刊社位於地下室的社辦,開始進行繁重的掃除工作,給校刊社當了一天免費勞工。(雖然事後他們社長聽聞後深感不好意思,請了我一杯珍珠奶茶,但只要仔細算一算,我幹了整一天粗活,到底也就值一杯50塊錢的飲料嗎?)
不過其實也不是沒有收穫,倒不如說得了意外之喜:我發現數量驚人的、「地堡」的相關創作。校刊社的辦公室裡,堆著庫存的歷屆校刊和文學獎得獎文本,還有一些落選的投稿文章,這些秘密收藏的文本就這麼在中午休息吃飯時,被我看光了一大半。
說來驚訝,平時偶爾心血來潮看個一兩篇校刊文章根本就不可能察覺到,但一口氣瀏覽如此龐大的資料庫就能輕而易舉地發現,關於「我們學校底下有條地道」的記載比例高得實在不太正常。
而打掃半途,又那麼剛好的,我在搬運舊書刊時不小心摔進一個鐵櫃上,而那個鐵櫃竟然發出悠長的迴音,但凡有點警覺的人,都會認知到鐵櫃後頭有不小的共鳴空間。那一刻,我的大膽的假設就這樣被意外證實了:祝慶一中都市傳說裡的那條地道,確實存在!
雖然知道了地道的存在,也很想進去一探究竟,但苦無門路。我不能從校刊社的社辦進去,我不是校刊社的幹部。就算偷偷潛入,每次都還必須搬動那個穩重如泰山的鐵櫃。
因此,地道和我就這麼隔著可望而不可及的距離,就像人雖坐在隔壁的班花,但是那其實是遙不可及的距離:你知道它就在那兒,卻無法再更靠近一步,(這只是舉例喔,祝慶一中是男校)體驗著所謂最近同時又最遠的距離。
不過命運著實有著見解獨到的幽默。
在一個月後,我同樣接任了生物研究社文書股長一職(不好意思喔,我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只會寫字的魯蛇,不然你以為我不想也當個副社長嗎?以後走路都有風,各種妹子投懷送抱耶),頭一次與其他新幹部一同進入生研的社辦。學長說裡頭有一點亂,但大致還算整潔。不過我才用代代相傳的鑰匙打開門來,眼前就是一整間的凌亂不堪,垃圾一片狼藉,比校刊社辦更甚。於是新社長命令所有風光上任不到三天的幹部清掃社辦。
於是在暑假的第一天,生研社訂為掃除日。經過一整天的忙碌,清理出十二大袋垃圾並處死五隻蟑螂和一隻老鼠後,辦公室的亂度呈現前所未有的新低,真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新氣象。
實話說,我對這間辦公室是頗具好感:矩形的房間最裡面是書櫃,上面擺滿琳琅滿目的生物相關圖書與圖鑑,教學股長常常取下翻閱參考;往外一點,緊鄰書櫃,兩面牆壁各貼著一個陳舊的大魚缸和全新的透明保險櫃,保險櫃是社辦裡唯一一件新添購的物品,裡面呈現珍貴的標本與化石,魚缸則是用來堆置辦理活動時使用的道具與玩具;保險櫃旁則是一個高大的層架,層架上的一個個紙箱保存著創社以來所有的文件與史料,如果說剛剛的大魚缸是活動股長和公關專用的儲藏室,那麼這層架就是屬於文書股長的資料庫了;鄰窗的擺設則是大木桌一張以及一個洗手台,實驗室很常見的那種,後來這裡變成社長的專用自習室—至若他後來扔下社長不幹,跑去搞什麼服務隊總召之類亂七八糟的事情,就又是另外一個好長的故事了。
閒話休提,回來講社辦的空間。幾乎所有人都會以為前述就是房間裡的一切了,但真正精彩的在門的後面:那裡有一個類似掃具箱的小空間,挖進了牆壁裡面,並不多佔據房間本身的空間,而且櫃門並不大,高度僅達半身,但寬度也僅足夠讓一人通過。然而它向來藏在進出社辦的門後,大門開開關關,壓根不會有人注意到它。
又那麼剛好的,社辦的其中一把鑰匙歸文書保管—或許是要讓文書方便取得資料吧—所以那天由我留下來關門。
然後,我手賤的毛病就犯了—手朝那扇小門一伸,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將手把轉開,門彈開的那一刻,薄薄的灰塵輕巧地噴了出來,在陽光中逸散,光影翩翩飛舞,輕靈流轉。裡頭的空間是空空如也,除了第二扇小門—從外觀看,我還以為是電箱—也遭到我一把揭開。
這不開則矣,一開驚人:眼前是一道長梯深入地下,我將頭探過去,仔細往下瞧,眼中卻只有漆黑。那黑暗,令人哆嗦,令人恐懼,令人不安,卻同樣令人好奇,猶如深沉的黑夜,如此危險,卻又如此迷人。第一次,我不敢久留,關上了門,逃之夭夭。
但那條黑暗隧道,像最危險的毒品,或許你想和她撇清關係,她卻始終向你微笑,招手,要你投入她的懷抱,給你最甜蜜的麻醉,卻留下永遠無法擺脫她的苦痛。正是如此,我在沒多久後,全副武裝地回到社辦,順著長梯,進入了深不見底的地底。
第一次的探索,我沒敢走得太遠,但是慎重的像個專業探險家(像法櫃奇兵那種),沿途做下記號,手保持摸著牆,膽戰心驚的前行。我膽子向來很小,恐懼迅速上漲淹漫過過新鮮感,沒幾分鐘就鳴金收兵,逃命般衝出地下後一路躲回家裡。
然而我並不知道,那一天當我將手電筒照向那沒有盡頭的黑暗長廊之時,自己早已凝望進深淵的黑暗,而深淵同樣回以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