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那年夏天我向妳告白,妳卻想當孩子的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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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29
清晨。
伴隨早晨而來的不是小鳥的叫聲,而是煎油的鍋子發出的「茲茲」聲響。
在蓋著全身的薄被中,雪風睜開了雙眼。
掀開連頭髮也蓋著的被子後,發覺自己正身在和平時不一樣的地方。
她跳著躍下了床,用被子包著自己作為掩護,四處張望觀察了一下情況。
窗外映入的日照相當清晰,在窗臺間,隔出了四道橘光照入屋內。
不確定這是哪裡,但應該是安全的地方吧。雪風揉了揉眼,從微開的門口探頭出去。
「啊,妳醒了?」
龍亞正端著兩個裝著土司的盤子,解開圍裙在餐桌上坐了下來。
他向雪風招了招手:「妳肚子餓了吧?可以吃早餐了。」
坐在位子上,低著頭不曉得該說些什麼的雪風,似乎還一附怯懦的模樣。
龍亞用單手拿起挾著蛋的烤土司,往口中一咬。
見著這個樣子,雪風才終於怯生生的用雙手端起眼前的烤土司,一邊盯著龍亞的表情,一邊試探性的咬了一小口。
咬。
嚼嚼。
正當龍亞安心下來以後,才見到咬著土司的雪風,突然的落下了大滴的淚水。
「妳,妳怎麼啦?為什麼哭了?不好吃嗎?」也沒有照顧過小孩的經驗,也不常和女生相處,一見到她流淚,龍亞忍不住就緊張了起來。
「沒……,事。」雪風止不下淚水,只是茫然的繼續嚼著口裡的食物:「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香又好吃的東西。好想讓文月也吃吃看,……這麼一想著就覺得好難過。」
「……嗯。」龍亞嘆了個息,安心下來後就不自覺往椅背靠了上去:「對了,妳一直都是睡在地板上的嗎?」
似乎她一直沒吃過像樣的食物,生活大概也都過得相當隨便吧。
「你,你生氣了嗎?對不起,雪風不該擅自拿被子……。」
「不是,那個妳喜歡怎麼用都沒關係,我是說為什麼妳不睡在床上。」
雪風擦了擦淚水,大概落到嘴角和下顎的水滴讓她不方便說話了。
「床……?雪,雪風,我,只是想著,文月她,生病了,一直很冷很冷的樣子……,我想把毯子拿給她蓋,說不定就會溫暖一點……。這麼想著就睡著了。對不起。」
連床的概念也都沒有,看來真的是一直在地板上睡的。龍亞不自覺想。
「妳……,嗯,妳所說的文月。是叫林文月嗎?」吞下了最後一口早餐,龍亞這才終於問出想問的問題核心。
「林……,文月?我不曉得,文月就是文月。」雪風卻像牙牙學語的娃娃一般答出無知的回應。
「那我換個問題,妳的母親,叫做林文月,是不是?」
「……母親?」
「就是媽媽。妳的媽媽叫什麼名字?」
「媽媽就是媽媽喔。」
結果,就像這樣。
難以溝通,這個孩子的常識量和知識太薄弱了,實在很難想像她活在什麼樣的家庭之中。
「那妳的爸爸是誰?」
「不知道……。」
龍亞搖了搖頭,看來父親的身份不詳果然是真的。
他從口袋中取出折了四折的紙張,向著眼前的雪風臉孔對比了一下。
「那麼妳能說出自己的名字嗎?」
「嗯,雪風。張雪風。」
「張……?」
龍亞忍耐著疑問搖了搖頭。
巧合,這只是巧合。
未來的文月大概只是不想讓她冠上母親的姓氏而取了這樣的名字吧。
至少,不論怎麼想,在雪風這樣的小女生成長的過程之中,如果有父親在身邊,應該就不會變成現在這種樣子。
龍亞用同情的心態如此想了一會,看著雪風吞下最後一塊麵包後,才終於起身收拾起餐具。
然而雪風見狀拉住了他的手。
龍亞的手正準備收走雪風前頭的餐盤之際,雪風用雙手拉住了他的手。
「怎麼了?還想再吃一些嗎?」
「不,不是。」雪風搖了搖頭,自己將桌上的餐盤舉起。「我,我會洗碗。也會作家事。」
然後就自己端起空盤子,高舉過頭,一路跑至洗碗臺邊。
龍亞以為她只是在作作樣子,但雪風打開水源,用手搓起了盤子的汙垢。還將昨晚泡在清水中沾著紅醬料的盤子也洗了。
「不需要用手洗,這邊有菜瓜布。」龍亞將一塊海棉刷交給她,雪風遲疑了一會,才接過龍亞那塊滴上洗碗精的刷子。
雪風一邊訝異於輕輕一搓就能將盤子洗淨的工具,一邊專注的洗完盤子。
但是龍亞看著她那付表情,並不像是為了被表揚而作的家事,而像是為了償付一飯一宿的工資而勞動。
她將洗過的盤子交在龍亞手上,龍亞也接過它檢查了一下盤面。同時側過頭看了一下雪風的表情,她扭捏的將濕透了的手交握搓了幾下,臉上盡寫著「我會作家事,請不要趕我走」的字樣。
「嗯,洗得很乾淨喔。」龍亞一邊說著一邊將盤子收進烘碗機,空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很厲害,很厲害。」
「咦……。」雪風遲疑的摸了摸自己頭上被龍亞摸到的地方,困惑的反應:「很厲害……?」
「嗯,作得很好喔。」龍亞用布擦了擦雪風的手。不過,在一般的家庭是不會要這麼小的孩子洗碗的。龍亞雖然這麼想著,但是這樣的心裡話現在說出來很失禮,還是找個時機告訴她在這個家裡不用自己洗碗就好。
「雪風真的……,很厲害嗎?」雪風露出了一付泫然欲泣的模樣。
「嗯,很厲害喔。」見她這麼高興,龍亞再一次摸了摸她的頭。看來之前是真的處在沒有人會稱讚她的環境。
雪風也回握住頭上龍亞的手,目中含淚,滿心歡喜的笑了一笑。
就這麼吃過早飯後,才是頭痛之處。
龍亞和雪風隔著桌子對坐,大眼瞪著小眼,無事可作。
雪風似乎還在四處張望,偶爾對桌子對面的龍亞偷偷看去,扭捏的低下頭。
好像在找著有什麼家事可以作的樣子。
龍亞則捏著紙張猶豫不決。
說起來,這個年紀的小女孩到底都作些什麼?現在應該是暑假吧,她有作業要作嗎?成績怎麼樣?喜歡念書還是喜歡在外頭玩?反過來說,她在什麼樣的環境成長?真的有去上學嗎?
龍亞輕啜了一口熱咖啡。雪風也才放心的用雙手握起桌前倒滿柳橙汁的杯子,喝上一口,隨即閉起眼為了果汁的甜味而不自覺的笑了出來。
「……不管了。」總之能玩就讓她玩吧。
龍亞領著雪風走回客廳,把電視打開接上了遊樂器的線,將另一隻握把交給了雪風。
「……?」雪風起先還遲疑的交互看了看畫面和龍亞。然後畫面一變,她讀出了螢幕上的字。
「按下A並開始遊戲……,是這個嗎?」雪風讀著畫面上的英文,低頭看了看手裡握把的字,按了下去。
「嗯,沒錯。」畫面動了起來,龍亞點了點頭,然後立刻回過神來:「咦……。」
「雪風,妳……,看得懂上面的字嗎?」龍亞指著電視螢幕上英文與日文交混的畫面。
「嗯。」雪風點了點頭:「看得懂啊。」
雪風說著把翻譯成多國語言的注意事項,用這個時代的文字讀了出來。
龍亞捂著自己的口大吃一驚。
雖然不曉得她是九歲還是十歲,總之肯定是小學生的年紀。在這歲數就能讀懂多國語言,未來世界的學校是精英教育嗎?
不,不,怎麼一下就認同了「未來」這個設定?但是如果不這麼解釋,實在不能接受眼前這個小女孩表現出來的語言能力,這樣一件事實。
「接下來呢……?」雪風看著變化的螢幕,問向龍亞,龍亞也才回過神來,教她選了角色,兩人開始了遊戲。
這是個不論年齡還是性別,所有人都能很快理解的賽車遊戲。
雪風也一下就明白按著鈕讓畫面上的角色加速,並延著賽道跑完遊戲。
「這樣是贏了嗎?我贏了?」
「下面的才是妳喔。」
「咦?」
就這樣兩人開始了追逐。
「奇,奇怪,我被紅色的東西打中了!啊,不會動了,救我!救我!」
遊戲持續了好一會。
一下子過了中午,龍亞想告訴她該吃飯了,但沉迷在其中的雪風,就連龍亞的聲音都沒注意到,一直喊著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就這麼錯過了午餐時間。
龍亞也任由她去玩,直到過了兩三點時,雪風終於揉了揉眼睛,瞇了瞇眼,口中還唸著「再來一次,再來一次」之類的話,慢慢的軟著身子往後倒在沙發上。
「呼……。」龍亞見狀,放下了手裡的握把。從口袋中取出紙張,再看了看雪風的臉,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了身。
放著這麼一個小孩在家真的沒問題嗎?雖然至少在她睡醒前不會有什麼狀況,但還是挺擔心的。
說不定她醒來後發現沒有人在又會逃出去。
說不定她會打開八樓的窗子。
說不定她會找東西吃而模彷大人打開瓦斯爐。
龍亞想著各式各樣的理由說服自己,才終於打開了手裡的電話。
電話簿中,只有少少的幾個名字。
家裡,父,母,然後就只有一個相當女性化的名字。
那個聯絡人下方,紀錄著最後的通話時間是六個月前。
在這之前,龍亞已經好幾次下了決心不再打出那個電話,但是,這是非常時期。眼前獨處的小孩也需要有人照顧才行,絕不是,嗯,絕不是為了自己的私情。
龍亞點點頭,撥通了那行號碼,然後閉起了眼。
響著鈴聲的三十秒中,龍亞感覺空氣像是靜止了一般。
直到最後,終於從另一側傳來了未接電話的終止音,龍亞才終於鬆了口氣下來。對方到底是不想接電話,還是現在沒有心思接電話,或是根本不在?不知道,但是,想到不必正面交談,心中就彷彿閃過一個「又躲過一次」的念頭。
龍亞搖了搖頭,把那個逃避的想法打消。
看了看熟睡的雪風,小心的讓她躺平在沙發上以後,留上字條,穿上外套就這麼出了門。
時間是下午三點。
感覺才剛過春天,七月的太陽柔和的穿過葉間的縫隙,落在人行道的紅磚上頭。
孩子們在公園中的設施中玩耍,發出吵鬧的歡笑聲。
婦人們在一旁的長椅上交頭接耳的低聲談話。
穿過這個公園,就能見到這個社區的警察局。
這附近並不會有很大的事件,所以前頭的也只是小小的派出所而已。
龍亞目測和它的距離大約還有一百步。
手裡摸了摸口袋中的紙,仍在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兩個在欄桿旁玩著的小孩繞過了柱子,從龍亞的身旁兩側穿過。
龍亞低頭看了看突來的身影,也就笑了笑讓他們跑過去。
回過神來,跟前突然站了一個人。
「哎呀,哎呀,真是麻煩啊。」
這個聲音來自眼前戴著鴨舌帽的這個人。
他身上穿著成套的白色卡其衫與長褲,兩旁的臂上和腿側,則像是裝飾般的劃上一道鮮紅的別線。帽子上像是開玩笑似的寫上「白血球」三個字。
拉了拉帽子的前緣後,他向著龍亞走近一步。
龍亞則意識過來,後退了一步。
「哎呀,哎呀。真是,想不到你這麼快就想選擇作弊的手段,這樣對你自己可不太好喔。」
「你……,該不會?」是昨天的送貨人。龍亞才遲疑了這麼一下,手裡的尋人啟事已被對方抽走。
「嗯,嗯,我看看,『你有見過這個孩子嗎』?哎呀,哎呀,真是麻煩啊。」送貨人讀了一讀紙張上的字,又將它交回給龍亞。
「我不能這麼作是嗎?」龍亞握住紙張,不打算再讓他搶走,甩了甩手喝道:「突然把那麼小的孩子送到陌生人的家裡,你們到底在想什麼啊?」
「呵呵呵……。」眼前的送貨人掩口笑了一笑,讓過身去:「我可沒有說你不能這麼作,只不過那也是沒有什麼意義的就是了。」
他指了指前頭的警察局,偏過身說道:「請吧,張龍亞先生,你隨時可以選擇對警察說出一切,把那個小女孩的身份貼在尋人佈告上頭。」
對這麼直接的回應,反倒是龍亞不知所措。
他本就猶豫不決,只是想著要不要實行而已,現在被這麼直接說出,更是不曉得該不該這麼作。
「如你所見,我只是個送貨的而已,沒有資格要求你們該怎麼作,但是,旁觀你們會怎麼作倒是很有意思。」
龍亞甩了甩頭,反問出來:「你們到底想要我怎麼作?如果你們說的都是真的,那接下來不就只有悲劇嗎?是想要我阻止悲劇發生嗎?」
「哎呀哎呀,真是麻煩啊。」送貨人笑了一笑:「該怎麼作只有你們能決定喔。我只是負責聽命行事,把東西送到你們手上而已,作出決定的還是只有當事人自己。」
「你的意思是說,未來是可以改變的對吧?」
「搞不好是喔。」
「當事人的那個孩子也有決定的資格嗎?」
「哎呀,哎呀,那可難說喔。」
送貨人詭譎的微笑了一下。
「當事人,真的就只有你和那個小女孩嗎?要不要仔細回想一下再思考怎麼回事?」
「你在說什麼……?」
龍亞想了一會立刻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難道說……!」
這麼喊出來之後,龍亞立刻回過頭往公寓的家中跑去。
「加油喔,我很期待你們能讓我看到愉快的畫面。」送貨人搖了搖手示意再會。
龍亞回頭望去,那裡已經沒有任何人在了。
「不會吧……,不會吧……,該不會是……。」
但是,現在只能往前跑。
不然的話「那兩個人」就要見面了。
龍亞一路奔回了公寓。
推開大門的玻璃門,斜眼看了一下警衛並不在位上,大概是去巡邏了吧。
於是他直直從穿堂走過,進入一樓的電梯。
明明不用這麼焦急也是可以的,「那個人」她應該是不會到這種地方來。而且,電話也一直都沒有迴音。
但是,不管怎麼想,送貨人的那句話都一直在腦海裡盤旋。
『當事人真的只有你和那個小女孩嗎?』
「可惡。」龍亞暗暗啐了一聲。
六個月前的回憶又再一次在腦海中浮現。
無人的教室,緊抿著唇的她,隨風飄揚的窗簾,午後噪雜的操場。
那時候明明那樣明確的拒絕了,明明那麼堅決的說了抱歉與再見。
那樣的她真的會因為一通電話就來到這種地方嗎。
「叮」的一聲,電梯在八樓停下,電梯門往兩側對開,女聲的提示音也同時響起。
龍亞走出了電梯門口。
成排的公寓走廊,延伸而去的一扇扇大門。
有個女性的身影正站在其中一道門旁的柱前。
她將背輕靠在樑柱上,正仰頭看著欄桿外的天空。
午後的斜陽,從大樓的一側斜斜照入。
微風輕吹,傳來了樹叢沙沙的聲響。
電梯門關起,警示聲停下後,耳邊開始傳來漸響的蟬鳴。
女性壓著自己的帽子,轉頭望來。
「……你在看什麼?」
林文月有著十個人來看,十個人都會覺得冷漠的面容。
陶瓷娃娃似的白中透紅的面頰,帶著蘋果一般圓潤的曲線。
小巧的嘴唇微掀,明亮的大眼卻帶著銳利的稜角。
像是要突顯剪齊的瀏海一般,在頭上戴著的白色小帽,淺淺的蓋住了她的髮稍。
身上穿著的水藍色連身裙,配上披肩的薄外套,也像是與日光相襯的藍色天空一樣。
「我……。」
「我還沒有允許你向我搭話。」
龍亞沒有再說下去,只是這麼望著眼前這個女孩的模樣,就會不小心笑出來。
唯有龍亞一個人知道。
她那防禦自己與警戒的模樣,與她所擺出的那付冷漠,只是為了不讓任何人靠近的氣場。
為了不讓任何人受傷。
文月轉過身來,將雙手交胸。
手裡的小包包跟著晃了一晃,她從裡頭取出了手提電話,沉默著滑了幾下。
映著微光的臉上一陣白一陣青,因為那付表情很有趣,龍亞不自覺又笑了出來。
「你在笑什麼?」文月斜目望去,將手機向著龍亞舉了起來:「這是你吧,為什麼突然……,不,為什麼你會打電話給我,為什麼現在才打給我,應該說……,為什麼……明明都好幾個月沒有和我連絡了……。」
龍亞將雙手舉起,用右手在嘴邊作了個拉拉鍊的手勢。
「唔……,哼。」文月皺起眉,生著悶氣撇過頭去,雙手交胸低聲說道:「我許可,允許你可以先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
「我正在看著我一生中最喜歡的人。」龍亞擺出一付自然的態度回答了她「第一個」問題。
「呃……!」文月壓著自己的臉頰大喊:「你在說什麼……!」
龍亞再一次用手指劃過自己的嘴,拉上拉鍊,默默笑著。
「嗯……,哼。」
文月撥了撥自己綁成馬尾的髮尾,在胸前用手指繞了繞,假意玩著手機低頭自語:「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只是個誤會。」話才說了這麼一半。
龍亞正打算這麼解釋並請她回去時,一旁的大門開了一小道縫隙。
文月訝異的看著「從門縫中往外望的眼神」,龍亞更是急忙闖過去擋在門前。
「……媽媽?」雪風從門縫中探了頭出來。
從門縫那裡,傳來了小女孩的牙牙學語。
文月掩著自己的口倒退數步,不可置信的交互看著龍亞與門後的小女孩。
「這是誤會……!」龍亞喊著關上了門,由於有門鍊,小女孩一時應該打不開門才對。
「文……,文月,妳聽我解釋一下。」
龍亞走過去握住她按下手機按鈕的手,那個動作像是按下了兩個重複的1,正打算按下0。
「我……,想不到……,原來……,你……。」文月驚恐的低頭往下望:「我,我……,我不會跟別人說的,你去自首吧。」
「不,不是,她是……,呃,我的表妹,對。嗯,因為我表姐她們一家出國了,因為太匆忙了,小孩子沒有護照……,所以……。」
緊閉的門一下子打開,雪風就這樣從門後奔了出來。
她一下子抱緊了文月的大腿,仰頭上望喊出了:「媽媽。」
文月低頭看了看她的臉,又轉過頭來看向龍亞。
龍亞也撇過頭去思索如何對應。一下子,雪風穿著的鬆垮垮衣服滑了下來,露出肩膀,而在衣服下擺,龍亞暫時借她穿著的四角褲也跟著滑了下來,落至腳邊。
文月更加冷漠的望著龍亞。
眼神完全露出了「還有什麼好解釋」的台詞。
「不,不是,因為她沒有帶衣服來,所以我把我的短袖T恤借她穿……,聽我說話啊。」
文月不發一語抱住了雪風的腿,將她一路抱進門內。龍亞四處張望了一下,把掉在地上的內褲撿了起來。
關上門,文月脫下了鞋子一路走至廚房的桌前。
龍亞看了看玄關旁的木箱,想了一會,鎖起了門,也跟著走了進去。
從後頭這麼一看,抱著小孩的文月,簡直像是小孩抱著小孩。
別說媽媽了,就算當姐姐也還只是大上一點。
文月讓雪風好好的坐在椅子上以後,跟著在一邊坐了下來。
「好了,告訴姐姐,這個人對妳作了什麼?」
「媽媽。」
「我真的那麼像妳的媽媽嗎?」
「和媽媽一樣的味道。」
「那就媽媽。跟我說,他對妳作過什麼?」
龍亞擦了擦雪風的腳跟,跟著在一旁坐了下來,默默低語:「妳怎麼問也沒用的,我根本也沒作過什麼問心有愧的事……。」
「脫掉我的衣服,我很害怕,他還不理我,用熱熱的東西射我的頭髮,把我抱進水裡,讓我坐在他上頭。」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
龍亞高喊出來,但是文月只斜眼看了他一下就不再理會,讓雪風繼續說下去。
「讓我喝甜甜的水,我很睏,抱我進去他的房間。」
「壓在我的上面,用紅紅的東西射我,我很害怕,不能動。」
「明明都說不要了,他還一直加快速度。」
雪風天真單純的連著直言好幾句純真的話語。
龍亞卻跟著雙手掩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們……,只是在玩遊戲。」
過了許久,龍亞才好不容易在鄙視的眼神和天真的目光中,勉強回應了這麼一句。
「……哼。」文月暗自像是生著悶氣一般輕哼了一聲,用手指在暗黑的手機螢幕上劃著圓圈。
不要報警。龍亞想這樣講,可是早上自己才剛剛想報警。
這麼一想,報警之後這個女孩的身份不就昭然若揭了嗎?
龍亞向文月看去,果然,平常人的話應該早就說一些「到警察局再說吧」的話,但是文月卻一付遲疑著不曉得該不該聯絡警察的模樣。
也就是說,莫非,她知道這個女孩子的身份?甚至……。
「咕嚕咕嚕……。」
一陣肚子餓的響聲打斷了龍亞的思考。
說起來雪風她還沒吃過午餐,只在遊戲的時候吃了幾包餅乾而已。
「肚子餓了嗎?」文月摸了摸雪風的頭,柔和的問了問。
「嗯。」雪風摸著自己的肚子,有點怯懦的低下了頭。
「妳想吃什麼?」
「義大利麵……!」
雪風滿面笑容的回答,文月溫柔的點了點頭笑笑,轉身取過椅子上的圍裙,走進了廚房。
龍亞跟著站起身,看了看雪風後,跟了進去。
文月正從冰箱中取出牛奶、奶油,還有切碎的洋蔥。
(從炒洋蔥開始啊……)因為感覺文月還在生著悶氣,所以龍亞就默默的不發一語。只有在文月好像找著什麼的時候,把用具遞給她。
把悶著的鍋蓋掀起,配料的白醬就作好了。
文月跟著下了三人份的麵條,擦了擦額上的汗,用筷子攪拌了一下熱鍋。
麵條全都裝盤好,醬料也都淋上時,龍亞跟著上去想要幫忙,但文月望了他一眼,哼的一聲端著兩人份的盤子回到了餐桌。
「嗯……!」雪風接過了龍亞遞來的叉子,也不怕燙就這麼嘗了一口。
「好好吃──!」笑顏逐開的這麼喊了起來。
「那就好。」文月笑著拍拍她的頭,卻還未動起自己的那份。
「媽媽作的麵比昨天的好吃。」雪風沾著滿嘴的醬汁咬著麵條:「為什麼啊?」
「因為啊。」文月得意的看了龍亞一眼,低聲說道:「因為媽媽的爸爸是義大利麵星球來的義大利麵王子喔。」
「王子?」
「嗯,義大利麵王子是全宇宙最會作義大利麵的人,他在各個星球巡迴料理,要將最好吃的義大利麵推廣給每個星球的人。」
「後來呢?」雪風一邊問著卻也沒有停下叉子。
「他到了叉子星球以後,在那裡遇到了白金叉子公主,造就了世界上最美味的餐點啊。」文月笑著指了指雪風手上的叉子,雪風意會過來跟著笑了一笑。
「後,後來呢?」在叉子碰上盤底的時候,雪風停下了手,望向文月要她繼續說下去。
「後來啊。」文月取出手帕要將雪風嘴上的醬料擦乾淨,雪風起先後退了一下,畏縮的看著文月手裡的布。文月微笑了一下,站起身來蹲在雪風身旁,小心的輕輕擦了她的嘴邊,然後才坐回椅子上。
「妳把這一盤也吃光光,然後把花耶菜也吃掉的話,媽媽下次就繼續說下去。」
「嗯!」
文月用手背抵著下額,用溫柔的目光看著雪風把麵條吃完。
轉過頭來,會意到龍亞正停下用餐看著她,趕緊又板起臉來撇過頭去。
過不多時,桌上才終於剩下三個空盤。
「我,我會洗盤子……。」
在龍亞倒了三杯飲料放在三人面前,文月也疊起盤子收到廚房時。
雪風搓了搓自己的衣擺邊緣,低聲像是請求一般,拉著文月正在收拾盤子的手。
「啊?」文月轉頭看了看龍亞。
「……。」龍亞也沉默著不予回應。
「不用了喔,那個人會洗的。」文月摸了摸雪風的頭讓她繼續坐好,讓她喝了幾口桌上的柳橙汁。
「是,是,我知道了,小姐。」龍亞裝模作樣的收起盤子往後頭走去:「還有什麼吩咐嗎?」
「把衣服準備好,我要給這位小女孩洗澡。」
「謹遵吩咐。」
龍亞跟著彎下腰低身示意,抬起頭來與文月對望時,眼見她笑了出來,也跟著笑了起來。
就這麼在浴室傳來的水聲與嘻鬧聲之中,龍亞在流理台裡洗過盤子與杯子,然後到烘衣機把昨晚拿去洗的衣服取了出來。
「我把衣服放在這裡囉。」
龍亞將折好的衣服放在換衣間的衣物欄上頭時,浴室的門也恰巧的打了開來。
「啊,等一下,還沒有擦乾……。」
似乎是和喊話的時機重疊,雪風正急匆匆的跑出了門,而文月正拿著大浴巾追著她跑。
「啊!」發現到龍亞正站在門外後,文月才急忙的拉著雪風轉過身去。
「對,對不起。」龍亞趕緊轉過頭去。
但是裸著身子還冒著水汽的小孩身體,與文月那像是滴落著水滴的雙臂與裸足,已經像是藝術品一般深深烙在記憶之中。
「衣,衣服放在這裡,吹風機在那邊,把頭髮吹乾再出來吧。」
「……嗯。」
蹲著的文月抱著雪風,像是保護著她的身體一樣擋在她身上,背對著龍亞小小聲的回了話。
尷尬的氣氛中,只有吹風機的響聲響徹整個屋中。
文月牽著雪風的手,走到沙發上讓她坐了下來,龍亞則盯著電視不發一語。
雪風不解這種沉默,輕輕的拉了拉文月的衣擺:「那個啊……,雪風今天有好好忍住了喔。」
「忍耐?」文月不解的問。
「啊,她不喜歡吹風機的聲音……,妳能幫她吹完頭髮,真了不起。」龍亞跟著解釋道。
「這樣啊,了不起,了不起。」文月說著摸了摸雪風的頭,雪風也跟著得意的笑了笑。
「可是……。」文月低頭打量了一下雪風,她正穿著昨天所穿來的衣服:「除了你的衣服以外,她沒有別的衣服了嗎?」
雪風一臉茫然,交互看著龍亞和有些生氣的文月。
她只穿著一件白色汗衫和普通的短褲,而且尺寸也有點大。
好像是害怕自己變成兩人吵架的中心,雪風抱著自己的大腿,沉默著不發一語。
「啊,她……,來的時候就穿著這樣嘛。而且,也匆匆忙忙的……。」龍亞結結巴巴的解釋道。
「……是這樣嗎?」文月挑了挑眉,盯著飄移著視線而心虛的龍亞望去。
「總,總不能叫我去翻我媽的衣服給她穿啊。」
「……哼。」
文月將雙手交在胸前,哼的一聲撇過頭去。
雪風似乎是害怕這種沉默,拉了拉文月的衣擺,手裡拿起了遊戲的握把。
「玩嗎?媽媽……。」
「嗯?」
「這個,很好玩的,可以忘記不開心的事……。」
雪風指著電視的螢幕。
好像是怕這樣發言會被罵的樣子,又扭捏的拉著自己的衣擺。
「我沒有在生氣啦。」文月笑了笑拍拍她的頭,然後跟著拿起握把來。
直到抬起頭來見到龍亞笑著看過來的表情,才又哼了一聲抱著雪風,兩人一起開始了遊戲。
遊戲一下子就讓人忘記了時間。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十點。
「差不多該……。」
又一輪賽事結束後,龍亞開口問了問兩人。
「再來一場!」「再來一場!」
龍亞就這麼放任她們玩了下去。
不過再怎麼樣,到了十一點,龍亞也不得不勸阻了。
「吶,文月,再玩下去就沒有車了吧?」
「我要住下來!」
文月說完就抱著雪風不肯放手。
「我要和她一起睡。」
「嗯,媽媽……。」
雪風低語了一聲之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睏了嗎?瞇瞇眼?」
「瞇瞇眼……?」
雪風跟著文月柔和的聲調,牙牙學語的反問了一次。
「就是想睡覺的意思。」
「嗯,雪風,瞇瞇眼……。」
文月笑著將她抱了起來。
「她睡在我的房間。」龍亞領著她一路走到房中,讓她把雪風在床上放了下來。
「晚安,乖乖睡喔。」文月低語摸了摸雪風的額,在她臉頰上吻了一吻才起身。
兩人跟著出了房門。
「我送妳回去吧。」
「我不是說了嗎?我要跟她一起睡……。」
「別開這種玩笑。」
龍亞一路拉著她走到門口。
「妳換洗衣服怎麼辦,有跟家裡人講嗎?有告訴他們妳在男生家過夜嗎?」
「噗……。」
文月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是跟小妹妹一起過夜,又不是你。」
然後「嘻」的淺笑一聲,拿出了電話,看來是打算和家裡人聯絡。
「喂,是雨音姐嗎?那個……,我今天……,嗯,嗯,不行嗎?那麼,我之前說的事……,從明天開始,可以嗎?好,那麼就這樣。」
龍亞像是要表明自己沒在偷聽,靠著牆左右張望了一會。
然後等到電話掛斷時,才開口問道。
「怎麼樣?」
「嗯……,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本來就應該這樣。」
「……膽小鬼。」
文月的這句低語,與龍亞打開鐵門的響聲重疊。
龍亞沒有回頭再問一次,文月也沒有再說一次。
兩人就這麼從燈火明亮的室內,走至陰暗的走廊中。
街燈並沒有照到八樓如此高的樓層,這層樓也沒有其他住戶。
兩人由街上的燈火映入的微光,緩慢的在陰暗的樓層上一路走過。然後在電梯口停下,等待著從一樓上來的電梯。
「你就不敢留我下來嗎?」
在只有蟬鳴的夜中,文月突然的冒出這麼一句話,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笨蛋,我,我好歹也算是個男人……。」
龍亞的腦海中突然冒出友人說過的一句笑話。
「如果妳這麼不提防我的話,我可不曉得會作出什麼事,搞不好明年的今天就是妳女兒的生日。」
「噗……。」
文月忍不住竊笑起來。
看來那個金毛逗女生笑的笑話,偶爾還是會有用的。
「笑什麼笑,小心我明年就讓妳過母親節。」
「哈哈哈哈……。」文月再也忍俊不住,壓低聲音笑了起來。
「叮」的警示聲響起,電梯不知何時來到八樓,在兩人面前打開了門。
「……走吧。」
兩人在狹小的電梯中並肩站著,但又互相不看彼此的望著反方向。
文月拉著自己的手肘,側過頭盯著鏡子瞧,龍亞也直盯著樓層的面版跳著的光。
就這麼一路無語,兩人到了一樓的大廳。
「到這裡就可以了。」
文月在路口的站牌停了下來。
「不要緊嗎?如果已經沒有公車了……。」
「我會叫家裡人來接我。」
「嗯,那就好。」
龍亞呆站著,似乎在尋找說再見的時機。
但是,腦海裡又浮現出兩人最後一次談話的畫面。
他想就這麼離去,又想仔細的問個清楚。
回過神來,眼前的文月已經小小的揮了揮手,向龍亞說了晚安。
「嗯。」龍亞只得搖了搖頭,也跟著緩慢的說了聲晚安。
「……吶。」然而,文月卻低聲的補上了一句低語。「你什麼時候才要讓我過母親節?」
「咦?」龍亞在公車巨大的煞車聲中,猛然抬頭望向眼前的文月。
「……我很期待喔。」文月拎著手裡的提包,小小聲的這麼說完,就低下頭,揮了揮手,跨步上了公車。
直到車門猛然的關起,龍亞仍難以相信自己的耳邊剛剛所聽見的談話。
聯考結束後的第一天。
高中最後的暑假就這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