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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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28
  「哈啊、哈啊!」

  遠離喧囂的街頭,在那昏暗的巷弄內,有一名身著破衣的男孩奔跑著。

  和外頭熱鬧的市井成對比,腐爛發臭的污物遍地都是,陰溼而沉悶的空氣佈滿了整個空間,無數衣衫襤褸的乞丐蜷縮在角落,死死地護著懷中那少得可憐的硬幣亦或早已發霉的麵包。

  又髒又黏的泥水滲入男孩腳底的厚繭,不可名狀的臭味直搗鼻腔深處,不過現在的他無暇顧及這些,只是一昧地擺動雙腳,拐過一個又一個轉角,漫無目的地竄逃。

  見他這幅狼狽的模樣,旁觀人們都只是冷冷地望著。乞丐們用嫌惡的眼神瞪視著他,還沒開始接客的妓女和老鴇紛紛闔上了窗口縮回屋內。

  誰也不願淌這灘渾水,這樣的光景他們早就習以為常。

  每當有大型的集市或祭典舉行,貧民窟的孩子們就會試圖賺點「外快」。

  欺騙、偷竊、搶劫甚至殺人,在「這一側」可說是司空見慣的日常,不願幹髒活的人可沒辦法在這兒生存下去。

  真要說男孩有什麼錯,那隻能說是他搞錯了下手的對象。

  這也不是什麼太罕見的發展,每次總會有些孩子因為失手而惹上麻煩。

  有些是惹上了高階的貴族;有些是被故意釣魚的人販子拐走。

  不管怎麼樣,他們的下場都不會太好,如果能爽快地死去或許還輕鬆一點。

  默認犯罪的另一層含義,就是自己得承擔為此招來的所有風險,這是暗巷裡不成文的默契。

  「疼!」

  溼滑的地面令男孩腳下一絆,撲倒在地的同時,銳利的石礫劃破他的膝蓋,殷紅的鮮血汩汩流出。

  吃痛地捂著傷口,男孩的眼眶不爭氣地泛起淚光。

  「身手還是差了點呢~不過湊合著還能用吧。」

  暗巷那的深不見底的黑暗中,伴隨著戲謔的輕笑,一副詭異的金屬面容緩緩浮現。

  聽聞那陰沉的笑聲,男孩身軀不由自主地打顫,源於恐懼冷汗順著臉部的輪廓劃下一道痕漬,最終落入地上的汙水灘。

  全身的肌肉不聽使喚,僵硬地有如鉛塊一般。心臟因為全力運作,甚至胸口感到些微刺痛。一片空白的腦袋隱隱發熱,四肢卻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銀色的小丑面具從上而下俯視著男孩,嘴角朝上的嘴部刻痕不知是什麼構造,配合著話語聲開開合合,像是一張真的嘴巴一樣。

  「真是的,別那麼緊張。咱——咳!我不是來找你算帳的。」

  一隻戴著手套的大手伸了出來,男孩反射性地閉上了雙眼。

  然而出乎他預料地,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到來,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光芒。

  男孩戰戰兢兢地張開雙眼,剛好看見水藍色的光芒從他負傷的膝蓋周圍消失,不單是將血止住了,就連粉嫩的新皮都已經長出。

  在男孩因為突然其然的發展而愣住時,小丑也沒閒著。

  四張紙符悄悄從他那黑壓壓的袖口中滑出,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飛向周圍,各自貼在了不同的牆面上。

  剎那間,男孩感受到某種奇怪的違和感包覆著自己,像是⋯⋯一層透明的泡泡?

  看他有些不適應地皺起眉頭,小丑的臉部微微抽動,收起原先輕視的目光,改以像是在估價的眼神掃視著男孩。

  「不錯不錯,老闆看人果然很準。小鬼你能察覺隱蔽結界的發動?」

  儘管被看得心裡發寒,不過男孩還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嘿~那看來或許我們可以『長遠合作了』。」

  小丑手一甩,將巴掌大的布袋子拋給男孩,那沉甸甸的重量落在手裡,令男孩又是一愣。

  沒束緊的袋口中,隱隱透出金燦燦的反光。

  「你剛才沒偷成的這份就當訂金了。事成之後會再給你兩倍。」

  這還是男孩第一次看到銀以上的幣值,像他們這種底層,光是一枚銀幣就能活上一個月了,手中的金額對他而言無疑是難以想像的天價。

  然而,在興奮退去之後,男孩心中湧現的卻是怎麼也揮之不去的猜疑。

  「⋯⋯你想要我做什麼?會送命的委託我可不打算接。」

  男孩沒受什麼像樣的教育,不過在暗巷彼此阿諛我詐的環境下長大,最基本的防備心還是有的。

  每個人都想儘早擺脫這沒比豬圈好上多少的垃圾場,為此無所不用其極,而其中最有效率的路徑,無疑正是踩著別人的屍首往上爬。

  正因為比誰都清楚這點,男孩才不願一口應下,而是冒著丟了這份差事甚至性命的風險試探著。

  面對男孩的質問,小丑沉默了,只是無言地微笑,用那瘮人的目光凝視著他。

  無形的壓力壓迫著男孩的肺部,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即便如此,他仍是硬著頭皮,忍住喉頭翻滾的胃酸,正面和小丑對視。

  以男孩的角度而言,這無疑是一場豪賭,不過他認為自己必須這麼做。

  他急需金錢,然而正因為如此,才應該盡可能地釐清風險。

  金錢是工具而非目的,如果他沒那個命去花用,那無異於捨本逐末,可說是一點也划不來。

  雖然只是模糊的預感,但男孩不認為對方會因此而放棄拉攏自己。

  從小丑的言詞聽來,自己的身上具備著某種他們所看重的特質,這也是他唯一的籌碼。

  現在他賭的,或者說想確認的,正是自己是否有著不會被輕易捨棄的「價值」。

  賭贏了,他或許有機會再爭取更多報酬或是保證;賭輸了,他也只是承擔自己偷竊失手的報應罷了。

  不管怎麼樣,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佳判斷⋯⋯至少男孩是這麼認為的。

  「嗯⋯⋯該怎麼辦呢?」

  小丑沉吟的同時步步逼近,男孩不自覺地嚥下一口又一口的口水。

  自己那心臟和血管漸強的脈動,透過鼓膜清晰地傳入男孩耳中,逐漸蓋過了小丑的自言自語。

  近乎渙散的意識邊緣,破碎的字詞傳入腦中,但他完全沒有餘力去消化。

  「唉~⋯⋯麻煩⋯⋯但⋯⋯⋯計畫⋯⋯⋯⋯⋯必要⋯⋯⋯⋯」

  當他總算反應過來時,手中的錢袋已經被對方拿了回去。

  男孩反射性地伸手,卻直接被小丑扣住腦袋給制止。

  「看好。」

  這次,小丑的聲音沒了笑意。

  壓制住男孩的同時,他將錢袋往後一扔,被深褐色布料所包裹的金幣就這麼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落到了不遠處打著瞌睡的乞丐面前。

  被那響亮而清澈的金屬聲所驚動,年老昏聵的乞丐慢半拍地竄了起來,警戒地四下張望,卻好似完全沒有察覺二人的存在,視線完全透了過去。

  很快地,老乞丐注意到了出現在眼前的錢袋,一枚金幣正好從袋口落了出來,牢牢地吸住了他的目光。

  貪婪的神色立刻浮現在老乞丐的臉上,雖然在伸出手時有些躊躇,不過再一次確認了周圍沒有其他人的存在後,迅速將錢袋藏到了自己身下墊著的破毯子下,手中則是緊緊攢著那枚掉出來的硬幣。

  又張望了一次後,老乞丐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金幣湊近嘴邊,用那殘缺不全的牙口咬了下去。

  就在此時,男孩從小丑指尖的縫隙看見了,附著在金幣上的「某物」趁著這個機會,直接鑽進了老乞丐的口裡,而他(老乞丐)也完全停下了動作,佈滿血絲的雙眼瞪得老大,下一秒就要從眼眶中蹦出來似的。

  那短短的一瞬,男孩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他感覺得到,老乞丐身上發生了某種「變化」。

  短短幾秒過後,老乞丐將凹了個牙印痕且沾上唾液的金幣拿離嘴邊,頭部猝不及防地以極不自然的動作轉了過來,視線直勾勾地朝向兩人的方向,空洞渙散的眼神令他不禁寒毛直豎。

  又呆楞了幾秒,老乞丐這才緩緩朝他們走來。

  起初的幾步搖搖晃晃,像是隨時會倒下一般,然而隨著他越走越近,腳部的動作也愈發輕盈,到了男孩面前時,看那站姿和氣勢,和最一開始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原來如此⋯⋯你是這麼判斷的嗎?樂。」

  乾枯沙啞的聲音自老人嘴裡吐出,明明再正常不過,卻有種難以言喻的違和感。

  「老闆,這孩子作為『棄子』未免有些可惜,雖說還不足以勝任『合作者』,可絕對有『聘用』的價值。」

  在男孩看來屬於絕對強者的小丑,此時卻十分老實地低下頭,語氣隱隱有些顫抖,低聲下氣地回應老乞丐。

  不,或者該說——回應藏在其之後的某人。

  「你明白自己並不是依據100%的理性得出這份結論吧?」

  老人吐出的話語空靈而飄渺,聲音確確實實傳入了男孩耳中,卻又好似下一秒就會隨風而逝,讓他捉摸不透。

  「⋯⋯但咱也保證這不是出自100%的感性,也願意為此擔起責——」

  小丑的辯解嘎然而止,似乎是察覺了什麼。

  藉著老人的口,被稱為老闆的某人毫不留情地繼續數落道:

  「沒錯,你擔不起任何的責任,『我們』既無法也不該苟且任何非必要的風險。」

  他的語氣雖說淡然而平板,卻有著不容置疑的份量和魄力,字字句句陳述著最為殘忍的事實。

  「在此基礎上,讓我再問你一次——這就是你的判斷嗎?」

  小丑陷入了沉默,幾番思量過後,最終還是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