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虛妄與現實交織而成的午後時光

必須承認這次的挑戰確實有點困難，害我完全沒有心思去聽下午的課程，我一邊努力運轉腦袋思考各種可能性，一邊在筆記本上紀錄自己的想法。

什麼猜社團，這麼少的線索是要如何進行推理。認真想來，這次的挑戰說是在耍人，是刻意要陷害我的仙人跳也不為過。

我思考著關於禾岳的種種，筆尖一面規律敲打筆記紙角落，墨水的黑點越積越多，原先零散的黑點逐漸連在一起，匯聚成一小塊黑斑，但黑斑之間仍隱隱約約夾雜著筆記紙的白。
果然，離真相還差一步，只要調查清楚就可以了。

話說回來，調查也是偵探行動中重要的一環，大家往往都只會記得名偵探出色的推理能力。事實上他們也都擁有異於常人的觀察力。出色的調查能力往往幫助他們尋獲關鍵的線索，讓他們看清楚事件真正的樣貌。

「林同學，老師在看你。」

舉例來說，一個人的日用品會反應出物主的個性與嗜好，例如手上會配戴刻著圓周率戒指的人必定是一個數學狂熱份子。就跟我眼前這隻手上的一樣，真的是很差勁的品味。

嗯……手？

一隻瘦白的手扶在我書桌的桌角，一路連接到右側座位的同學身上。她一臉尷尬地看著我，接著伸手指了指台上。我順著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發現台上的老師正用與她美貌不匹配的修羅之眼盯著我。

「林望一，今天的課程對你來說還是太簡單了，是吧？」陳老師的口氣有夠陰森。
「沒有的事，很抱歉又造成您的困擾。」

我立馬站起身，向台上的陳老師深深一鞠躬。

「看來你在家裡有認真預習過，所以上課都不用聽呢，林同學。那麼請問下一題的答案是？」
「是！」

傳說中學習有三大步驟：課前預習、課中認真、課後複習，其中最為老師們所推崇的便是預習。但很抱歉，我就是那個打死從不預習，也從未嘗試過的學生。

如果是其它的課，現在的我只能任台上的老師像畜生一般，先剮後殺，最終被開腸剖肚，掛在教師辦公室外面，一台斤一百二。幸好，這一堂是數學課，雖然我痛恨數學，不過倒是自認擅長，而且是特別擅長的那種。

或許這就是所謂上天賜予的天賦吧。

我一派輕鬆望向黑板，卻只見到灰白一片沒有字跡半筆，剛擦完的樣子。依稀可見陳老師的嘴角微微上揚。

這隻奸詐的母屠夫。

我低頭看向桌上闔著的數學課本，封面的孩子笑得還真是燦爛。我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可惡，究竟是那一題呢？

「怎麼了，林望一，還在想嗎？」陳老師又嘲諷一句。

不能慌！現在正是考驗偵探臨機應變能力的時刻。

我斜眼偷瞄隔壁同學的課本。課本裡有著三、四種顏色的筆記，還有各種不同的底線，以及黃、橘色等不同螢光筆的筆跡，並在第二小題前面用鉛筆大大標記著「這一題」。

多麼認真而且心地善良的同學。

8. 求下列方程式的因式分解：
　　 　 　(1) x^2 + 13x + 42 = ( x + 6 ) ( x + 7 )
這一題 -- > (2) ( x – 3 )^2 + 13x + 3

看到題目，我會心一笑，實在是太簡單了。這題的要點就在於x – 3身上。只要把13x湊成 13(x-3)的話，題目就自動變成 ( x – 3 )^2 + 13( x – 3) + 42，剩下的就只是簡單的類比而已。既然第一小題的答案是( x + 6 ) ( x + 7 )的話，那第二小題就是……

「 ( x + 3 ) ( x + 4 )」
「切。」
切？

這是一個老師該有的風範嗎？原以為學校仍是這凶險慘惡的現實社會中唯一稱得上是淨土的場所，看來我對於世界還有著相當大的誤解。

「那12345乘上67890呢？」陳老師不死心繼續追問。

喂！這不是今天上課的內容吧。

我看著陳老師臉上狐狸一樣的奸詐表情，無力感頓時湧出。
雖然明白老師問這個問題的用意只不過是要我難堪，趁機教訓我要好好上課。我猶豫一會，最終還是決定給出答案，要是不回答的話下次肯定會被教訓得更慘。

「838102050。」
「你以為隨便喊個數字就可以矇混過關嗎？」

陳老師大罵一聲掏出手機敲字，直到手指停下來的一刻，她又問：
「再說一遍，你剛才說838什麼？」
「838102050。」

老師看了看手機，看了看我，又回去盯著手機，眼神逐漸母湯。

我望著目瞪口呆的老師擅自坐下來。

就在此時，下課的鐘聲響起，陳老師糊亂宣佈「同學們下課」，隨便交代幾件事情後，匆匆忙忙逃離教室。雖然這麼做很損老師的面子，不過我總算又熬過一堂有驚無險的數學課。

我望向身旁的好心同學，心中一股歉意油然而生，剛剛居然還在嘲笑她那品味怪異的戒指。

「剛剛真是謝謝妳了，嗯……夏門祈同學。」

「不客氣喔。話說，林望一真的好厲害，那樣的問題都可以瞬間答出來，你該不會是天才吧。」
「不、不是，只是……」
「只是？難不成是因為陳禾岳的愛的力量吧。」

夏門祈惡作劇般地笑道，揚起的嘴角旁點著甜甜的酒窩，綴著潤紅的頰醉人。突然覺得自己的臉頰熱的發燙，像是剛剛一口氣灌下整瓶啤酒，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好害羞喔，親愛的居然這麼愛我。」禾岳轉過頭說。
「想太多了。還有，不要一直靠過來。」
「喔，對了，這個給你，待會應該會用的到。」
「嗯？」

夏門祈往我的手中塞入一包攜帶式衛生紙。

「那我先走一步喔！」

夏門祈轉過身，水藍色的格子短裙輕輕一飛，墨黑色的馬尾隨之一飄，那雙雪白色的及膝襪就這樣消失在教室的門口，只留下空氣中一陣淡淡的薰衣草香彌留。真香。坐在我旁邊的女同學怎麼可能這麼可愛！

「欸，你給我過來一下。」

昨天跟在禾岳身後的女頭目突然朝著我們這裡叫到。李綵玉急匆匆走我身邊，抓著我的手腕，就向著教室外拉去。

現在是怎麼回事？

她要找的人不應該是禾岳嗎？

「慢點。」
「本小姐有一些事要問你。」

李綵玉把我拖到樓梯位於兩層樓間的平台上，生氣地推了我一把。我正想要抱怨兩句，卻只見她一臉快要哭的樣子，見到這幅光景，實在是不忍心多說些什麼。

「你跟陳禾岳只是普通的朋友對吧？」
「是。」
「那陳禾岳是那個嗎？」
「不知道，不過應該不是。」
「應該？你在跟本小姐開玩笑嗎，你們不是認識很久的朋友，怎麼會連這種事都……」
「因為我不在乎。禾岳就是禾岳，不論他是或不是，我看待他的方式都不會有所不同。因此，只要是禾岳不願意提的事情我從不過問。」
「可是這跟我很有關係啊！」

李綵玉眼眶泛著淚光，眼淚幾乎就要落下，她弓著手指拚命揉眼睛。李綵玉的舉動讓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緊張地握起拳頭。此時，捏擠塑膠的喳巴聲引起我注意，低下頭，原來我自己就握著解決這幅場景需要的物品，順勢將它遞給眼前為情所苦的少女。

好險有這包衛生紙。

「謝謝。」李綵玉垂喪著頭。

真的不能在這樣下去了。
可惡的禾岳，自己惹的麻煩事還要我來收拾。
坦白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據我所知，禾岳交往過一任女朋友，但不久就分手了。那之後禾岳便蓄起長髮。話雖如此，禾岳倒也沒有交男朋友就是。」
「……」
「妳知道禾岳跟我之間的賭約吧。這件事情我還需要妳的幫忙。」

李綵玉仍舊默默的低著頭。從我的角度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不過既然她沒有出聲的話，再加把勁應該就成了。

「妳也想知道禾岳想參加的社團吧！在這件事情上我們的立場可是一致的。我跟你保證，不論我最後有沒有贏，一定會讓你知道禾岳要參加的社團。」

李綵玉終於抬起頭，微紅的眼旁還殘留著淡淡的淚痕。禾岳啊禾岳，世上為你流淚的少女怎麼會這麼多呢？

「好，我該怎麼幫你？」
「謝謝妳。那麼，想先請問在社團聯展之前，你們有聊過社團的話題吧，知道禾岳想要參加的社團嗎？」
「有聊過，印象中是園藝部、漫畫部或是未來道具研究社。」

我點點頭，跟預料中的差不多，都是一些很適合耍廢的社團。

「那麼，妳應該有邀請禾岳一起加入這三個部門中的哪一個社團吧，是哪一個呢？」
「有，是……」
「等等，有就好，先不用說。太早揭露謎底的話，可是會讓推理的樂趣大打折扣。」

我嘴角上揚露出微笑，看來這次是勝券在握。
我會一邊喝著月巴克的心冰樂，一邊為你加油打氣的，禾岳。不要在迷惘了，趕快交個女朋友，然後過上玫瑰色的高中校園生活吧！

＊＊＊

放學後，僅有二人的教室，我站在講台上，藉著支撐講桌的左手前傾身體，台下，禾岳坐在第一排某一位同班同學的座位上。

「來吧禾岳，我已經知道犯人是誰了。」
「沒有犯人喔。不過姑且還是說來聽聽，親愛的。」

我清清嗓子，開始我的推理。

「猜社團，這個問題乍聽之下有些無俚頭，畢竟，要猜到別人心裡在想什麼可不是那麼簡單。隨便亂猜的話也只有二十五分之一的機率會猜對。話雖如此，也並不代表這個問題是無法被分析的。你是人，我是人，大家都是人，既然如此，我們的思考方式必然有相似之處——那麼，一般人是怎麼選社團的呢？」

我拿起白色粉筆，在黑板中間畫出一個小圈，圈裡寫下社團二字，並另外寫下興趣、人情、學習、利益等四個詞，將它們分別與社團連在一起。

「一般人選社團，不外乎就是為了這幾個原因。興趣，就像是本身喜歡打棒球，因此加入棒球社，還可以省去約人打棒球的麻煩；人情，就例如暗戀的對象在奉侍部，又或者是好朋友紛紛加入管樂部，所以自己也加；學習，就好比不會樂器，又不想花錢，但是想學鋼琴的人，就會考慮加入鋼琴社。利益，就譬如學校的圍棋社每年都會出去比賽，若是能取得好成績，對於升學會很有幫助。」

我放下粉筆，雙手合十，食指與中指輕靠雙唇。

「哦，所以呢？」禾岳點點頭。
「禾岳你啊，就是個電玩宅，平時最喜歡待在家裡打電動，能夠滿足那你孤僻可憐興趣的社團，在這所學校裡根本就不存在。」說完，我在「興趣」一詞上打了一個叉。
「欸，這我可不能當作沒有聽到，電玩是很神聖的。」
「當然，更不用說人情之類的，也不過才開學一周是能交到什麼好朋友，倒不如說能當你這邊緣宅宅朋友的人也只有我一個。」說完，我將「人情」一詞槓掉。
「嗚嗚，你這樣說也太過分了。」
「而且沒想到，你居然在之前stream大特價的時候一口氣購入二十幾片galgame，根據資料庫的遊玩時間來看，還沒破完的遊戲應該還有十多款才是。依你的性格，遊戲都破不完，怎麼可能還有心思學習新事物。」於是，我又在「學習」上打叉。
「太差勁了，居然還偷動我的電腦。」
「也就是說，你行動的理由必然是出於某種利益上的考量。」
我將利益一詞給圈了起來，並在旁邊，接著寫上「和我同社團」、「能跟我交往」。
「若是你贏得這場必賽，這兩樣就是你所能獲得的好處。於是我們可以很自然地考慮第二個問題：這到底哪裡好了？」

我停頓一會，喘口氣，繼續說道。

「老實說，『和我同社團』這根本說不上是什麼好處。我們不僅在同一個班，甚至是住在一起，我們幾乎是無時無刻在一起，如果只是想跟我待在一起顯然說不過去。因此，你的目標肯定不是和我在一起，而是……」
「而是？」
「而是反過來，不是你要和我在一起，而是我必須和你在一起，也就是我必須加入你選的社團，而這正是第二問的核心。」

我的右掌重重的拍在「能跟我交往」一詞上。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禾岳身體向後一震。
「禾岳你啊，雖然是個重度電玩宅，卻意外受女孩子歡迎，從以前開始就一直是這樣，特別是情人節，班上女孩子的氣氛都會變得很可怕。」

禾岳聽到這裡，眉頭微微皺起。我知道這件事困擾他許久，他也跟我談過好幾次，國中時我們還一起想了一些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但沒一個奏效。

我走下講台來到禾岳面前，雙手撐著書桌前傾身體，將嘴巴湊到禾岳耳邊小小聲說：「於是我就想，說不定這次又有某個女孩向你提出邀請，而你又不小心向那女生承諾自己會參加和她一樣的社團，為了避免日後再度上演的麻煩事，打算要我以戀人的身分加入相同的社團，省得麻煩。」

「這樣的話，我偷偷換一個社團，不要告訴這個女生不就解決了嗎？」
「不，禾岳，我的摯友。依我對你的了解，你是絕對不會這麼做，因為……」

因為你實在是太溫柔，溫柔到寧願傷害自己也不願意傷害別人的心。

禾岳刻意留長的秀髮，隨著吹進教室的風微微搖擺。

雖然他從來沒有提過，但我猜他當初把頭髮留長，以及時不時的女孩子腔調，都是為了偽裝自己的性傾向。與其婉拒女孩們的告白，不如讓一開始就讓她們不敢告白。

沒有接觸就不會有傷害。
這才是溫柔的禾岳會做的事情。

「也就是說，『找我做煙霧彈』正是你的動機，對吧。」
「不知道。」禾岳將頭撇向一旁，閃躲我的視線。
「那麼，最後一問：她是誰呢？」

我無視禾岳的否定，大聲向門外喊道：「進來吧，李綵玉同學。」李綵玉緩緩地拉開教室的門，來到我們二人面前。

「說吧，禾岳想要參加的社團是……」

李綵玉視線先是看向禾岳，隨後望向我這裡。我點了點頭，向李綵玉示意。

「園藝部。」她說。
「這就是我的答案。」

禾岳睜大雙眼，愣在原地，隨後卻突然大笑起來。

「望一啊望一，真是漂亮的推理。能請你幫我看一下教室時鐘的背面？」

時鐘？為什麼這時候會提到時鐘。

我走到黑板旁，拿下教室的時鐘，背面的電池槽用的恰巧是開放式的設計，並沒有防範電池掉落的蓋子，折成長條狀的紙被兩顆電池緊緊壓住，固定在電池槽的內側，顯然是有人刻意為之。

我取下紙條將其攤開，正是一張入部申請書，學生的姓名是我這輩子在熟悉不過的人──陳禾岳。我目光迅速在紙面上掃蕩，申請部門的欄位寫著預想之外的名稱，連社長簽名的欄位的已經填好了。

禾岳眼神充滿笑意。

「我不是說過要注意時間嗎？」
「到底怎麼樣？」

李綵玉問得焦急，伸手過來，我任著她抽去手中的入部申請書，現在我的大腦一片混亂，無法理解眼前正在發生的事情。

錯了。
我錯了。
我這不是錯的一塌糊塗嗎！

數學研習社。這是怎麼回事？

夏文祈。他又是誰？

我的推理是從哪裡開始出錯了？

突然間教室門口傳來一陣聲響，門刷一聲打開，一個人影走進教室來到我們身邊，淡淡的薰衣草香飄來。

禾岳率先發話，「來的正是時候，社長。」
「夏門祈？」

映入眼簾的是不久前還在跟我說話的夏門祈。

「哎呀哎呀，林同學真是糊塗，連同班同學的名字都會叫錯。是『夏文祈』不是『夏門祈』，真是的。」夏門……喔不，夏文祈邊說邊笑。
「望一，見到社長還不快打聲招呼。」

坐在我旁邊的美少女居然是社團社長，而禾岳參加的居然是她的社團。

「禾岳，給我解釋清楚！」
「其實事情很單純，就是文祈拜託我加入即將倒部的數學研習社，就這樣而已。」
「屁啦，一年級生可以當社長喔？」
「是我拜託陳老師的，」夏文祈插話，「剛好老師也不希望社團倒掉。畢竟，陳老師是數學研習社的指導老師。」

什麼！
那頭可惡的母狐狸，還有……

「還有禾岳你要加入是你的事，幹嘛牽拖我。」
「沒辦法啊，校規有規定社團人數一定要超過四個人啊。文祈說只要能把你拉進同一個社團，就願意送給我絕版的魔獸霸業遊戲光碟。我早就想收一片，只是一直買不到。那是款好遊戲。」
「那為什麼不直接問我要不要參加？」
「少來，我知道你不喜歡數學，當然不可能直接問。反正每次的偵探遊戲你都會輸，直接下戰帖是最穩妥的選擇。」

咕嗚。

我又問：「那、那李綵玉呢？你不是跟她約好一起參加園藝部嗎？」
「可是，我還沒回覆啊。話說，我跟她約好，今天放學後給她回覆的。」

我轉過頭去看向站在一旁的李綵玉，她點點頭，並沒有否認禾岳的話，看來是確有其事。

「所以，剛剛推理的時候，你的那些表情都……」
「都是演戲啊，怎麼樣，我的演技還不錯吧！」禾岳大笑。
「那就請你多多指教喔，林望一。」

夏文祈接著遞給入部申請書，上頭的部門跟社長簽名都已經填好，只剩下申請學生姓名一欄是空著的。原來我打從一開始就被算計。

「禾岳你這個叛徒！」
「我可是有提醒你注意時間的喔，是你自己沒有注意到的。還有我們什麼時候要來約會呢，親愛的？」陳禾岳還越笑越開心，真的是氣死人。
「姓陳的，你這欺騙我感情的傢伙，我要跟你分手！」

天啊。

不過是加入社團，能不要這麼心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