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歪一邊的公平天秤

　　"楊——桃——！"

　　"妳可不可以在正常的時間來找我啊！"

　　現在才早上七點多，問題是我昨天三更半夜才回到家，都還沒有睡上一頓好覺欸。

　　"我可是你老闆，敬語敬語！"

　　祂拍著我的頭，我只好蜷縮進被窩裡頭想盡辦法回到夢鄉裡。

　　"起來起來起來起來——！哎喲快——點！"

　　這個老太婆用小孩般的外貌跟小孩般的聲線在地上打滾胡鬧，存心不想讓我休息。

　　"哎呦好啦！我起來了！妳滿意了嗎！"

　　我坐起來大罵一聲，結果祂竟然就閉嘴了。

　　"……妳、妳幹嘛啊？怎麼不講話了？"

　　"……你、你剛剛罵我……嗚嗚……"

　　沒想到蘋果竟然啜泣起來，一副我才是欺負人那一個的表情。

　　"呃、啊……抱、抱歉……"

　　"騙你的！哈哈哈哈哈！"

　　結果我才剛道歉，祂就馬上停止哭泣，開始嘲笑我。

　　"妳！妳妳妳，給我出去！"

　　我一時惱羞罵了死神一兩句，於是頭上多了幾個包。

　　明明我講的沒有錯，為什麼要被打呢……

　　"所以？這次又要幹嘛？"

　　我不甘的跪坐在地上。

　　"昨天不是說過了嗎？要去幫林允浩做心裡輔導。"

　　"……我不喜歡他。"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任性什麼。"

　　老闆真的很雙標。

　　祂帶我前往一棟老舊的公寓，大門已經掉漆而且右半邊已然脫落門框。

　　門口停放一堆礙眼的機車，連一個人進出都有困難。

　　結果臺北還有這種還沒被拆除的建築物嗎？

　　因為實在是太擠了，進去時蘋果還勾破了祂的斗篷。

　　"那傢伙真的住在這種地方？"

　　"對啊。"

　　蘋果走上五樓最裡面看起來陰氣有夠重的一戶，這裡還飄出一股異味，臭到我忍不住捂鼻。

　　"這、這是怎樣啊!？他是都不清理嗎……"

　　蘋果走到跟前，門便自動打開了。

　　應該說，是裡面的人將門給打開了。

　　我們撞見了正要出門的林允浩。

　　他一臉驚訝，畢竟還沒有看過我們啊。這傢伙穿著上班去的西裝、襯衫，這個時間點是應該出門去公司了沒錯啦。

　　"那、那個，你們是……"

　　他好像急忙想要遮掩什麼般的躲進家中，只開了一條門縫。

　　"你現在要去哪啊？"

　　"我、我為什麼要告訴……"

　　"啊算了，那都不重要，總之不準去，跟我們談談吧。"

　　到底是誰說為了要幫他輔導，必須低聲下氣的，這個死神奶奶還真的很擅長反駁自己。

　　說完，蘋果伸手就拉開鐵門，但林允浩堵在裡面的玄關，沒法推開，而蘋果竟然直接用鐮刀的刀柄把門砸爛。

　　"啊……啊啊！啊啊啊啊！門！我的門！我的……我的門啊啊啊啊！"

　　林允浩眼睜睜地看著我跟蘋果進入他家，抱著門大喊大叫。

　　慘了，我現在突然覺得他有點可憐。

　　進到客廳，我們發現了異味的源頭。

　　客廳堆滿了用黑色塑膠袋包起來的垃圾，還有蒼蠅在上面飛來飛去。

　　"好髒……"

　　我看不禁起了雞皮疙瘩，蟑螂什麼的也爬來爬去的，超級噁心，我真的快吐出來了。

　　"別、別看！你們、你們趕快離開！我會繳錢的！我會繳錢的！"

　　林允浩拖著他的門跑到客廳阻止我們，雖然大部分已經被看光光了啦。

　　"他有病嗎？"

　　"應該是把我們當成高利貸債主了，他長期被公司壓榨，再加上有一個失智老母的關係，身心俱疲下借了高利貸，生活困頓。是這樣的人。"

　　聽完蘋果解釋，我瞬間覺得自己好像對他有點過分，雖然我什麼都沒做。反而是蘋果明明知道還來破壞他的家。

　　"拜、拜託，不要、不要啊……我會繳錢！我、我會繳錢！"

　　"……我們不是債主。"

　　我跟他解釋。

　　"咦？蛤？那、那個……"

　　"我們是來給你做心裡輔導的、死神。"

　　蘋果說完拉著林允浩的領帶往頂樓走去，我亦步亦趨的跟上。

　　到了頂樓，林允浩又開始胡言亂語。

　　"啊、不，那個，請問你們是……是、是誰，為什麼要跑來我家……那個、房子……我……"

　　"我說了，我們是死神。"

　　"……是、是要來、來殺我的嗎？"

　　這個講話口吃的傢伙還真悲慘，竟然家徒四壁到講出這句話時最平靜。

　　"蛤？你以為死神只負責殺人嗎？你現在還不能死！所以才說了要幫你心理輔導啊！"

　　不過，在死神底下工作的我，一開始也以為死神只負責解決人，呵呵。

　　"……可是，我、那個……下禮拜，要死了。"

　　他站在頂樓邊緣，唯唯諾諾的說著，到底是怎樣？現在大家都喜歡語出驚人嗎？

　　"不準死，你以為你誰啊？想死就能死嗎？給我活下去，蠢蛋。"

　　蘋果講話的方式完全不像是要幫人家倒回正軌，令人無奈。

　　"我、我沒有辦法，活、活下去……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會幫你的，所以不要死聽到沒有？你要是死了我會被老闆罵的好嗎？"

　　死神的老闆……閻羅大王？

　　腦海中不禁浮現又肥又大隻的紅臉大叔。

　　"怎、怎麼幫？"

　　"換個公司換個住所之類的，反正你媽也活不久了不用管她。"

　　"妳也太……"

　　"妳不要太過分了！不、不準動我媽媽！"

　　那個林允浩竟然對死神大吼了，還真是孝順。

　　"……就是她拖累你的生活不是嗎？趕緊送她到養老院還哪裡的過自己的生活不好嗎！"

　　蘋果不耐煩的說。

　　"妳這種傢伙怎麼會懂！她是我媽！"

　　好有道理。

　　這是第一次，我認同林允浩說的。

　　"唉。"

　　蘋果深深嘆了一口氣，隨即說道：

　　"我知道了！麻煩的臭小子，我會讓你有足夠多的薪水照顧你媽，OK？"

　　"……嗯。"

　　"所以別死，蠢蛋。"

　　說完，還沒等林允浩答應，蘋果一彈指，他就倒了下去。

　　"妳在幹嘛？"

　　"要先幫忙安排公司、住家。我已經決定好了。有間大公司，我用他的履歷跟林允浩的人偶去面試，然後通過了！至於住的地方……我安排了一間有室友的合租公寓，這樣他才會節制一點，不在家裡堆滿垃圾。"

　　蘋果雖然安排的面面俱到，但好像有一點沒有處理到。

　　"那……高利貸的人呢？"

　　蘋果聽了，回頭對我一笑，是陰森恐怖的微笑。

　　祂用細長的手指從自己的脖子上劃過。

　　——殺了。

　　雖說惡人是該死，但隨便解決掉真的沒問題？

　　"不、不會被罵嗎？"

　　"其實他們在把林允浩逼到自殺之後，就因為意外被別的黑幫幹掉了。我只是提早一點解決掉他們，沒問題啦。"

　　果然是殺了，我差點忘了死神是殺人不眨眼的呢。

　　"那……妳也，愛著他們嗎？"

　　想起祂之前說過的話，那一句「我愛著所有要被收割的人們」。

　　"我愛著喔，我不是說了嗎？我愛著所有將被我收割的人們。"

　　祂笑著說。

　　蘋果單手將林允浩給扛起來，嘴裡唸唸有詞，不久，林允浩直接從蘋果肩上消失了。

　　"他怎麼了？"

　　"應該正在合租公寓睡他的好覺吧。"

　　"是嗎……真好啊。"

　　"明天起床，他就只會記得自己上禮拜剛搬過去，以及要去面試成功的公司上班了。"

　　"……我問妳。"

　　"什麼？"

　　"那些自殺的人，都是註定本來就要自殺了嗎？"

　　"對啊，怎樣？"

　　"為什麼……有些人跟他一樣可憐，卻無法得到幫助呢？最後只能尋死。"

　　"這是生來就註定好的。人代表生命的蠟燭本來就有長有短，這是他們的宿命。"

　　"……我有點無法接受，這很不公平啊。"

　　要是那個人是我媽，要是我是林允浩的話……我完全無法想像。

　　"不要自以為是了。"

　　"什麼？"

　　"少在那邊裝聖母……這種屁話你以為我聽過多少遍了？人類啊，閒來沒事就喜歡為事不關己的事情打抱不平。只有你們人類嗎？你以為覺得痛苦的、只有你們人類嗎？"

　　我無法回嘴。

　　因為蘋果的臉上，淌落了兩行淚。

　　用不甘、憤怒、悲傷的表情看著我，無聲落淚。

　　——這世界上唯一公平的，就是沒有一件事是公平的。

　　我有那麼一瞬間，認同了這句話。

　　"……對不起。"

　　轉眼間，蘋果消失在了眼前，只剩下我一個人，獨留在這個空氣些微潮濕的公寓頂樓。

　　

　　作者的話：

　　我是絕對不認同「公平理論」的！！，覺得這只有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說的出口，結果就變成了世界名言（個人認為，不喜勿噴）。

　　話說，大家在唸「天秤」時，是唸ㄔㄥˋ還是唸ㄆㄧㄥˊ呢？我自己是唸後者啦(⁎⁍̴̛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