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從鏡頭看出去，一團小小的黑影就縮在地穴附近，它和早先打倒過的、擁有模糊人體外型的步兵不同，並非人立而是趴在地上扭動，以毛毛蟲蠕動爬行的方式緩慢前進，隨著頭部往前進身體跟著拉長，小到幾乎看不見的紅色眼睛從那扁平長條狀身軀的最前端睜開，在地穴的偽裝入口位置嗅探著。
　　「蟻兵……」傑修輕聲說。
　　「啊咧？沒死的跑出來了嗎？」
　　「大概吧。」
　　被他歸類為最低階的幽影兵，不僅心智比步兵低下，行動也更笨拙呆版，最明顯的特徵是它們呈現非人類生物的外型，成群結隊並盲目地跟隨隊長一切舉動而動。一般來說，蟻兵不會獨自行動，它們不像步兵一樣能分開各自對付敵人，也不懂得攔截包夾等簡單的戰略，蟻兵的攻擊模式非常單純直接：接收到攻擊指令就撲上去撕咬，而若隊長追丟了敵人停止攻擊，它也會馬上放棄追擊，回到隊長身邊變回行屍走肉，就算這獵物還大剌剌在這蟻兵面前晃來晃去也一樣。
　　基於這樣的特性看來，這隻外型不是蛇就是蟲子的傢伙單獨出現在此地，進行著疑似勘查的舉動，實在是不合常理。
　　「它在幹嘛？」沃洛夫用鼻子輕輕頂傑修的手臂，小聲問。
　　「我不確定……好像在看入口。它是在找還是剛好在看那裡？」
　　若單憑過去的觀察經驗，他選擇相信是後者，但越看瞄準鏡裡那隻影狀怪物的行為，他就越覺得奇怪——蟻兵小小的紅眼睛始終盯著地穴的位置，它長長的身體幾番伸縮移動，也不見它有打算離開的意思，反倒是繞著地穴上偽裝用的竹枝草皮不停轉悠，好像對那個地方非常感興趣。
　　「不可能啦，蟻兵笨笨的，比步兵還笨，他大概覺得那塊草皮聞起來特別香，想多聞幾口吧？」
　　「……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傑修想到，蟻兵無論感官還是運動能力的確很弱，不過似乎會依照蟻兵外型所屬的生物特性，擁有相應的能力強化，有時確實比得上步兵的能力。比如具虎狼等高級獵食者形象的蟻兵，視聽能力就相當優秀，奔跑的速度和身體爆發力甚至略強於普通步兵，除了不會合作，其餘能力的強度都與步兵相當，連光靠自己蠻力就可以揍翻蟻兵的凱狄恩，遇上這種類型也不得不放棄肉搏，乖乖拿槍射殺。
　　照這樣想來，若那隻正在探頭探腦的蟻兵擁有強大的嗅覺，那牠說不定是聞到地穴入口有人類的氣味才停下來調查。
　　——不對，沒有隊長的指令，蟻兵絕對不會擅自行動。普通的蟻兵就算聞到味道，隊長沒有命令牠調查，頂多隨意嗅個幾口就該馬上轉頭離開。
　　想到此處，傑修趕緊調了調瞄準鏡想觀察附近，不過竹子長得很密，怎麼調都只能看到斷斷續續的地面，他只好再把鏡頭角度調回還在嗅探的蟻兵身上，左手搓搓身邊的大灰狼。
　　「洛夫，麻煩你一件事。」傑修說，「幫我去入口附近看看。我覺得有步兵隊長在指示它，找到通知我一聲，我把它打掉。」
　　「原來如此，有大的在叫它亂來啊，難怪那麼聰明。」沃洛夫恍然大悟，隨即起身望向竹林，尾巴輕輕在傑修肩上掃了一下，正準備竄出去前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頭問：「哦對了，修現在不是聽不太到嘛，我怎麼通知你比較好？」
　　差點忘了這回事……傑修在腰包裡翻找，拿出了一支平時不大用的無線電打開，確認功能正常後拉出繩子，掛到沃洛夫脖子上。
　　「嘿嘿，沒想到會有用這個的一天。」沃洛夫嘻嘻笑著舉起前爪，試探地戳了戳無線電的黑色外殼。
　　「以防萬一，我會把調查的蟻兵一起處理掉，你小心點，不要被打到了。」傑修拿出配套的另一支無線電掛到自己身上，邊調整邊叮囑道。
　　「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沃洛夫一甩尾巴，帥氣地說完便竄了出去，幾番跳躍便輕巧落地開始衝刺，銀色的身影如子彈般飛速越過平原地，很快消失在幽暗的林間。
　　連通無線電的耳機裡不時傳來細碎的草葉摩擦聲，傑修一邊的眼睛往林子裡瞥，另一眼則緊盯還徘徊在地穴入口處的蟲型蟻兵——它似乎已經打定主意要好好查清楚那兒到底藏了些什麼，尖尖的小頭顱沿著入口的偽裝草皮聞了聞，居然開始不斷地往縫隙裡頂，嘗試掀起那塊用竹枝草皮編成的遮板。
　　等沃洛夫找到隊長，恐怕蟻兵就先鑽進去了。傑修按開無線電提醒對方躲遠點，瞄準鏡一個微調，將準星移到蟻兵的頭部位置，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喀。」
　　槍身微微震動了一下，發出擊發的悶響，但槍口毫無動靜，沒有子彈飛出來。
　　卡彈了。




　　「嘖，怎麼這個時候……」
　　早先用起來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手感極佳，怎麼偏偏在最重要的時候出問題……明明都檢查過一遍了。
　　傑修習慣做好任何事前的確認。預測一項計畫可能的走向，並盡力為滿足條件的所有需求做好萬全的準備，確保執行時不會出現無法因應的意外狀況，比如今天要站崗，他在出門就先找塔蓋伊確認過武器能正常使用，包含他慣用的改造貝瑞塔及意外撿到的銀色T93，才不至於需要的時候，唯一防身的東西卻不能發揮該有的功能。
　　可意外卻依然發生，頭一次遇上卡彈不免令傑修心底一陣慌亂，腦子短暫空白了一兩秒，他趕緊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靜，再度望進瞄準鏡確認蟻兵還在慢吞吞地撬板子後，傑修迅速站起身再次接通無線電，聯繫沃洛夫。
　　八成心裡慌身體也跟著慌了，起身時踩在石板上的力道都大了不少，腳下還隱約傳出了碎石往下滾落的細小叩叩聲。
　　「修怎麼啦？我要再躲遠點嗎？」
　　「狙擊槍卡彈了，我直接過去殲滅蟻兵，你繼續找隊長。」
　　「哎卡彈……咦？修你那邊有——」
　　什麼？
　　傑修沒來得及搞懂另一端的語氣驟變，眼前的景色突然詭異地晃動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撞在自己背上，撞得他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通訊也被迫切斷，同時他聽見很小但很不妙的「啪」一聲，腳那裡發出了疑似什麼斷裂的輕響。
　　完蛋，幽影兵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的？他居然完全沒察覺！
　　眼前的危機由不得他多想，傑修立刻撐起身掏出腰後的手槍，要站起來的瞬間左腳踝爆開一陣劇烈疼痛，疼得他腳下一軟倒抽了口氣，幾滴冷汗從額頭上冒出來，呼吸也不由自主地變得急促。傑修咬牙忍住痛呼的衝動，用膝蓋撐住身體勉強維持半跪的姿勢，手上迅速拉開貝瑞塔的保險指向方才突襲自己的傢伙——
　　黑色的，人類型態的影子，微微彎著腰抬著一隻腳，明顯是剛行兇過的姿勢，一雙赤紅色的眼睛細細地瞇起，以不知是懷疑還是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著自己。
　　慢著，打量？
　　「你要用那把槍射我嗎？」
　　傑修驚愕地瞪大了眼，已經放在扳機上的食指都忘了扣下去。
　　踹了他一腳的影子士兵開口說話了，用一種模模糊糊幾乎全是氣音的奇怪嗓音，以輕蔑的口氣冷笑著說。
　　他從沒見過有哪個幽影兵會講話的，步兵雖然長得一副人類的模樣，有眼睛有嘴巴，但骨子裡依然是非人異物，它們用幾近氣音的吼叫交流，但不懂得用人類的語言溝通。
　　眼前這個怪物的行為舉措，和他印象中的幽影兵大相逕庭——它成功偷襲了自己卻沒有乘勝追擊、如餓極的野獸般迫不及待歡呼著撕咬到手的獵物，反倒起了玩弄的興致，漆黑面孔上嘴巴的位置拉出一個微微上揚的曲線，簡直就像、就像……
　　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正玩味地笑著，盤算著該給落敗者一個痛快，還是多折磨幾下滿足那股令人不齒的施虐慾。
　　傑修瞪著眼前似人非人的奇怪傢伙，脫口而出：
　　「你是誰？」
　　舉止極度接近人類的幽影兵歪了歪頭，沒有馬上回答傑修的問題，頭顱微微偏過一個角度，似乎是把目光移到了傑修腳邊，他眼角餘光瞄見是那把銀色狙擊槍，剛剛摔那一下可能有不小心絆到，立好的腳架鬆脫了，現在整支槍橫躺著。
　　「你應該知道我是誰。」
　　似人的怪物慢悠悠回了個模稜兩可的答案，紅眼睛轉回來盯著根本站不住的傑修，輕輕笑了一聲又說：「所以你才這麼努力不是嘛，拚了命消滅像我這樣的存在……幫忙你的同伴在哪裡？有幾個人？」
　　他想做什麼？不，他怎麼知道還有其他人？聽他的口氣，看來早就知道自己和夥伴們正為了消滅影子士兵們努力……本以為是低智生物的幽影兵之中，居然有這樣懂得收集情報的傢伙在，且不僅隱匿技巧優秀、懂得偷襲，他可能也是身手最靈活、具有最強戰鬥力的影子怪物。
　　傑修不禁想起了托厄塔上那個靈動的人影，那會不會就是他？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雖然他前面說的話令人不解，但無論如何，這傢伙是敵人的事實無庸置疑，其他待日後再思考也不遲。傑修暫時拋開腦袋裡一團亂糟糟的問題，沉下臉冷冷瞪著對方：「既然是敵人，就消失吧。」
　　傑修扣動扳機，黑色的影子立刻蹲下閃開了兩發差點打中腦袋的子彈，一躍撲了過來，傑修急忙往旁側身躲過他的拳頭，順勢拿手肘用力撞開他的肩膀，成功讓他失去重心跌了一跤，傑修趕緊趁機翻身爬起。
　　「嗚……！」
　　只是稍微把重量放到左腳就痛得兩眼發白，傑修急促地喘了兩口氣，勉強用右腿死命撐著才沒又摔回去，抬手對著剛要一骨碌爬起身的幽影兵位置馬上再開了三槍，但由於疼得手都在發抖，加上幽影兵察覺了危機迅速壓低身子滾了一圈，開頭兩槍打在了石塊上，而最後一槍雖然打中但也沒打到要害，黑影只發出了一聲悶哼，漆黑的腰後裂開一個小小的空隙，細細的煙霧從那裡飄出來。
　　「修！你在哪裡？」無線電耳機裡忽然發出接通的沙沙聲，傳來沃洛夫焦急的聲音：「我找不到隊長，那條蟲旁邊沒有任何東西啊。」
　　沒有隊長？
　　傑修一愣，正想按開通話告訴大灰狼這裡的狀況，卻見幽影兵搖搖晃晃地起身，逐漸變得有實感的漆黑手臂伸向倒在一旁的銀色狙擊槍，將它握進了手裡。
　　他早該想到的！既然他這麼聰明，行動模式和人類沒兩樣，那會使用武器也是理所當然的。
　　「果然被你拿走了……我就在想，除了你還有誰會用這個東西。」
　　幽影兵盯著狙擊槍喃喃說著，傑修瞇起眼抬手又擊發兩槍，這次瞄準了他的手迫使他鬆開武器，不過新的疑惑同時冒了出來：他知道這把槍嗎？而且說得好像就是它的擁有者似的……
　　「那是你的？」傑修不禁問，努力忽視腳踝越來越強烈的痛楚，將槍口再度指向幽影兵的頭顱。
　　「它屬於我。」幽影兵回答，盯著指住自己腦袋的槍口，忽然想到了什麼冷笑一聲：「原來如此，難怪你撿到它還這麼放心，看來你們知道的東西還沒那麼多，是我多慮了。」
　　「什麼意思？」傑修聲音不由得大起來，一是因為疑惑，二是不安，他不曉得對方指的是什麼——他漏算了什麼？確實他和夥伴們所知關於幽影兵的情報並不完整，還有很多東西需要調查，但現在突然遇上這種想也想不到的狀況，內心就不由得升起悔恨交雜的情緒。
　　如果再早一點、多知道一些就好了，那就不會……
　　不會怎麼樣？
　　傑修猛然回過神來，幽影兵赤紅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那張彷彿煙霧凝成的面孔似乎變清晰了些，可以隱約看出對方的表情，甚至可以看清他短短的頭髮和瘦削的身體，比起只是模糊顯示出一個頭顱和四肢外形的步兵，這傢伙的擬態更加真實。
　　「你在想什麼？」有著年輕男性外表的影子士兵毫不在意傑修無聲的威脅，語氣輕鬆地問道，「說來聽聽，對你也許不是壞事。」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傑修直接忽視掉對方的提問，冷冷開口：「幽影兵是你製造的嗎？」
　　「這個嘛，」他摸摸下巴，「廣義來說，是的。」
　　「那就不用多說什麼了。」
　　傑修瞪著對方，下達結論：
　　「殺了你，就全都結束了。」

＊

　　兩聲槍響。
　　耗盡所有子彈的貝瑞塔掉在地上，被一隻黑色的手撿起。
　　傑修自認反應算快了，射擊能力也不錯，但遲遲不處理的傷勢、新的變因和持續處於混亂的思路造成了一面倒的局勢。
　　「咳咳……」
　　銀色短髮的青年摀著腹部無力地跪倒，柔韌的衣料上緩緩暈開一抹暗沉的紅色，他睜著無神的眼睛，看見原本兩手空空的影子士兵把玩著銀色手槍，噙著一抹笑意慢慢走向自己。
　　「將軍了。」黑色的雙腳停在自己跟前坐了下來，幽影兵青年摸摸臉上新增的一道淺淺劃痕，一手撐著下巴，一派輕鬆地說，「你應該也很清楚，超感官的擁有者要是沒有任何保護，根本經不起皮肉傷折磨，從你扭到腳那時候開始，你就已經輸了。」
　　「……」
　　傑修無法反駁，也無法回答，昏昏沉沉的沒力氣做任何反撲，他光是癱坐著就感到喘不過氣來，連最簡單的呼吸都百般折磨。
　　剛才一發打進腹部的子彈還卡在肌肉裡，隨便動一下就會牽動傷口流血，排山倒海的劇痛轟然衝進他的腦子裡、灌進身體裡橫衝直撞，好像要把他全身的血肉都扯開。眼前一陣黑一陣白，幽影兵青年的身影都快要和變暗的視野融為一體，逐漸流失的血液慢慢抽空他的體力，讓他連最後對這個囂張的幽影兵怒目而視都做不到，只能垂頭吃力地喘息。
　　好痛……
　　低垂著頭勉強可以看到自己的左腳腫脹變形，短靴不正常地凸起了一大塊，而本能用手按住的地方全變成了刺眼的紅色，雖然看不到底下的樣子，但絕對很慘烈……
　　傑修恍惚地想，這大概是他有史以來受傷最嚴重的一次了，先不說槍傷，放在之前要是當真扭到腳早就該痛得死去活來，普通人都會痛哭流涕的程度他根本承受不了，因此他都盡量不讓自己有受傷的機會（這也是愛波千叮嚀萬交代要注意的事）——到今天之前都維持得很好。
　　要不是愛波給的抑制藥劑延緩了痛覺神經，他應該已經當場昏死過去，而不是像現在挨了一槍還能保持一點意識，甚至有餘力去思考下一步……雖然他覺得以他要暈不暈的精神狀態而言，要趁對方起了殺自己的興致前想出一個有實質用處的計畫，好像很困難……
　　「你……那是……」
　　斷斷續續擠出三個字已是極限，不過幽影兵聽懂了他想說的，裝模作樣地擺出了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你說這個啊？我必須說，還真多虧了你把它帶過來，否則絕不會這麼順利。」
　　嵌在傑修身體裡的，正是那把銀色狙擊槍所擊發的子彈。早先被傑修擊落的槍枝就立在幽影兵青年的身邊，只不過此時再看，銀色的槍身已然成了和影子一樣的深黑色，自動架好腳架瞄準了傑修的方向，不善的氣息顯而易見。
　　一隻化形為銀色狙擊槍的槍兵。
　　但是……怎麼可能？他親眼看著塔蓋伊把它拆開又裝回去，也不見狙擊槍有什麼掙扎亂動的異狀，就跟拆一把再正常不過的無生命物體一樣，怎麼這時候突然活起來了？
　　「你看起來嚇個半死。」幽影兵青年非常不給面子地笑了出來，完全不管面前人一肚子火無法發洩的反應，伸手撫過漆黑的槍身。
　　「我今天才把生命力灌進去，想說給它一點時間熟悉環境，誰知道出去逛一逛回來就不見了，它還把你當成我，聽了你的話去消滅自己的同胞，差點就壞大事了。」
　　聽著幽影兵青年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絮絮叨叨，傑修的臉色也逐漸變得難看，不單是因為受傷身體難受，還有他努力從對方字句間理解到的情報，每一條都彰顯了他和夥伴們的處境岌岌可危。
　　身為幽影兵的一員，同時也是同類的製造者，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將無生物化為幽影兵，也能夠使喚它們。比如剛才，他恐怕是在自己開槍的時候命令槍兵反擊，當時自己的注意力全在這傢伙身上，看他手無寸鐵就鬆懈了，沒想到對方留了一手。
　　這樣說來，他下命令的範圍有多大？若他也擁有槍兵以下的低階士兵們的控制權，那蟲型蟻兵試圖入侵他們住處的舉動就有合理的解釋了——沃洛夫之所以找不到隊長，是因為那個給蟻兵下令的傢伙根本不在竹林裡，而是偷偷摸摸躲在自己背後準備偷襲。
　　可是，還有一些說不通的地方……
　　頭鈍鈍地湧上新的疼痛感，傑修用力閉了閉眼，感覺已經沒辦法再思考下去了，本來就渾身痛得亂七八糟，他都搞不清楚這個頭痛是因為用腦過度還是傷勢導致的。
　　對了……沃洛夫怎麼樣了？耳機裡始終沒有傳來聯絡的聲音，那隻喜歡纏著自己撒嬌的大灰狼遲遲等不到自己過去會合，應該已經發現情況有變，以這裡到竹林的距離不可能沒聽到打鬥的槍聲。
　　傑修瞟了一眼胸前掛著的無線電，他沒力氣轉頭，看不到側邊的電源燈有沒有亮，不知道有沒有摔壞。壞掉可就麻煩了啊……
　　「你的同伴怎麼還沒來救你啊？」
　　幽影兵青年伸手去扯他頸上掛著的小機器，臉上的笑容似乎不懷好意，傑修心一驚，反射性想要出手搶回來，然而這一動馬上拉到了傷口，本來還有減緩趨勢的血流又開始大量往外淌。
　　「唔唔……！」傑修呻吟一聲，他再也坐不住了，摀住劇痛的腹部躺倒在石板上，身體不受控地微微顫抖。
　　有瞬間他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感覺像被硬生生切斷了大腦和感官之間的神經連結，回過神來才發現，流到地上的冷汗和紅色的血水漸漸混在一起，變成赤紅的漩渦，理應是溫熱的液體卻感受不到絲毫熱度，一股莫名的寒冷自四肢滲透入體內。
　　「你撐得比我想的還要久。」黑色的影子蹲在他面前，糊成一團的臉看不清表情，「不過你的能力大概也就這樣了，你那些朋友也是，運氣好的話，今天可以一口氣收拾掉。只是先弄掉你的話有點麻煩。」
　　他想等大家跑來救自己的時候躲起來，趁機把所有人消滅嗎……
　　這可不行！只有自己死了還好，絕對不能把其他人拖下水。
　　「你看起來已經沒辦法說話了，那我幫你叫他們過來吧，我先去找個好位置。」
　　絕對不可以……
　　無力地望著漆黑的人形開始操作無線電，傑修連出聲叫他們不要過來都做不到，只能死死瞪著對方緩緩站起身，手邊的電源燈亮起。
　　「喂喂——！修你跑到哪裡去了啊啊啊——！再不給我出來啊——」
　　中氣十足的怒吼瞬間爆出來，音量大得連傑修都感到耳膜一震，腦袋一片空白。
　　怎麼回事？
　　離通話口最近的幽影兵青年明顯也僵住了，本來要退開去找掩蔽處的他此時愣在原地，過於巨大的吼聲震得耳朵嗡嗡響，一時間什麼也聽不見。
　　就在此時，傑修模糊的視線裡突然閃出一個人影，隨著兩聲像拳頭砸在布料上的悶響，幽影兵整個人飛了出去。




　　直到柔軟毛皮的觸感貼在自己臉側，傑修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修、修……嗚嗚嗚……」
　　費盡力氣聚焦目光，總算勉強看到了眼前佔掉他大半視野的毛茸茸腳掌，大灰狼濕潤的舌頭正在舔他的額頭，不時發出難過的嗚咽聲。
　　一旁坐著的人輕輕拉過他的手注射了一管藥劑，傑修終於感到腹部的可怕劇痛迅速減弱，手腳的知覺也慢慢在恢復，而雖然視野依然一下暗一下亮的，好歹看東西也沒那麼模糊不清了，逐漸可以看清身邊為他做治療的人的臉上，滿是憂心忡忡的表情。
　　「妳怎麼……在這……？」傑修咳了咳，感覺總算有點力氣說話，但發出來的聲音很弱，小到他自己都快聽不到。
　　「是小洛帶我們來的。」愛波蹙著眉，確定藥劑生效後按著他平躺，接著翻找她腿邊擱著的醫藥箱，拿出消毒藥和紗布開始處理傷口，一邊和他解釋，「小洛說本來要處理一隻入侵我們家的蟻兵，可你遲遲沒出現，就跑回來叫醒小麥他們。後來打開通訊聽到你那邊有槍聲，還有個不認識的人在跟你說話，好像是個對幽影兵很了解的人，但聽起來他打算對你不利，小麥跟伊爾緊急想了一個計劃，先把那個人趕走確保你安全……現在正在對付他。」
　　聽她這一說，傑修也注意到不遠處傳來槍聲和打鬥的聲響，他正想起身看看狀況如何，馬上被一隻腳爪壓住臉。
　　「愛波姐姐命令，修不準亂動！」
　　沃洛夫還帶著點鼻音的怒吼聲砸進耳朵，音量之大轟得傑修又一次呆愣了幾秒，接著忍不住苦笑——沃洛夫這是擔心到哭出來了吧？所以才要大聲怒罵自己來掩飾明顯到不行的哭腔……
　　「我通通聽到了啦！被那個可惡的怪人打成這樣都不求救，死掉了怎麼辦！修你不準死！聽見了沒有！」
　　傑修只得乖乖點頭聽令，等沃洛夫大發慈悲挪開腳掌讓他重見光明，心底壓著的大石也總算放下。
　　得救了，而且，大家都沒事……
　　可能是緊繃的精神一下子鬆懈了，傑修只覺得一股強烈的疲憊感湧上，眼皮不知不覺變得很沉重，昏昏欲睡。明明他還有很多事想說，但是身體逕自開始放鬆，似乎連思考的速度也被強制放慢。
　　「我給你打了一點麻醉，想睡是正常的。」在傑修問出口之前愛波先行回答了他，她已經快速包紮好腹部的傷口，轉頭去處理扭傷。「現在只是先幫你清理一下做固定，剩下的回去再處理，畢竟家裡的工具比較齊全，而且……繼續待在這裡很危險，還是趕緊到安全的地方，你才能安心休息。」
　　「總之，別勉強自己了，等你身體好一點，才有力氣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對吧？」
　　望進女孩漂亮的金色眼睛裡，傑修只記得她對自己露出了一個非常溫柔、令人備感安心的笑容，隨即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