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無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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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24
黎明前,雷雨交加。
在那波濤洶湧的海面上,瑪麗亞的船無懼風雨,正一點一點地向著西大陸的海岸靠近。
然而,載人的與被載的,也就是瑪麗亞與由羅,她們間的矛盾已經演變為衝突,且最終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
一邊是擁有水之魔力的人魚,另一邊是精通劍術和體術的巫女;兩相對照之下,以肉身對抗魔力的由羅,給人的感覺不免有些暴虎馮河。
那麼,實際上果真如此嗎?
「無刀流…」以姿勢不變為前提,由羅大步大步地逼近瑪麗亞,直到對方進入自己的攻擊範圍為止。
「碎破!」只見她大喝一聲,對著前方揮出一記扎扎實實的正拳。
瞄準腹部的打擊,一般人肯定會進行防禦或是閃躲,但人魚的身體是由水凝聚而成的,不論怎麼砍、怎麼揍都無法對其構成傷害。
於是乎,瑪麗亞張開雙手,堂堂正正地承受了這一擊。
肉撞肉的剎那,由羅在第一時間體會到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無力感。她猛地一瞧,赫然發現自己的手臂,竟深深地陷入了瑪麗亞的身體裡,且無論怎麼施力都拔不出來。
「居然毆打女性,真是個沒禮貌的孩子呢。」原來,瑪麗亞將身體的一部分液化,不但成功分散了衝擊,還反過來利用變形的能力抓住了由羅的手。
出了步壞棋,由羅在心裡暗叫不好,同時雙腳發力準備從對手的束縛中掙脫出來。
但是她沒有預料到,瑪麗亞的下一招會來得如此之快。
「不好好教育一下可不行。」
趁由羅露出破綻,瑪麗亞立刻捧起她的臉頰,然後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強硬且毫不拖沓地,對著那誘人的嘴唇吻了上去。
「唔!!」即使是由羅這種冰山美人,被強吻時依舊像個丫頭般手足無措。
恐怕,再老練的戰士,都不曾應對過「親吻」這種怪招。而對由羅來說,嘴對嘴之類的經驗雖然有,但「如何掙脫對方的吻」這個問題,她可是完完全全沒考慮過。
況且,瑪麗亞根本不給她時間思考對策。
「呃…嘔嘔嘔嘔!!」還未從錯愕中恢復過來,一股強烈的噁心感便經由口腔蔓延至由羅的五臟六腑。
不,不只是噁心而已,由羅是真的嘩啦嘩啦地吐了出來。
「咳…咳…嘔嘔…」
也許是為了看戲,瑪麗亞在由羅中招後竟還她自由,任憑她捂著肚子,痛苦地跪在甲板上狂吐。
變成這樣的原因,就算瑪麗亞不說,由羅也靠本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她清楚地記得,瑪麗亞利用接吻的空檔,冷不防地往自己的嘴裡灌了一堆冰冰涼涼的液體。
考慮到人魚的特性,這玩意兒八成是水,而且是受「魔力」所驅使的,宛若擁有意識的生命之水。
這些水就像瑪麗亞的手和腳,是她身體的一部份。也就是說,吞下「水」的傢伙,瑪麗亞都能將其玩弄於股掌之中。
「咳…可惡的…妖怪…」胃裡的水翻江倒海,那種異物感讓由羅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
試問,面對由內而外的衝擊,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將其化解?還是說,這一招根本就無解?
「抱歉吶,由羅。」說著,瑪麗亞抬起一腳,腳底下對著的正是匍匐在地的由羅:「要害妳當眾出醜了呢。」
聞言,由羅正欲抬頭,怎料瑪麗亞突然發力,重心一偏就將提起的腳重重踩下。
只聽「喀啦」一聲,承載著體重和力量的一腳,令鞋跟在踩碎目標的同時,因威力過猛而深陷其中。
值得慶幸的是,那個「目標」不是由羅,而是其頭部附近的木質地板。至於不幸的部分,那對一個成熟的女士來說,沒有比這更令人絕望的災難了。
「哎呀呀,做得太過火了嗎。」瑪麗亞遮起嘴,試圖掩飾她那幸災樂禍的笑容。
她會想笑,還得歸功於她自己幹的好事。
方才,瑪麗亞勢大力沉的踐踏,看似踩空,實際上那股衝擊對本就虛弱的由羅來說,是將她逼至潰堤的臨門一腳。
對,就是字面意義上的「潰堤」。看樣子,由羅被嚇得不輕,這才使得肚子裡那些水,在水之魔力的推進下,從人體最髒的洞傾瀉而出。
「……」濁流噴發,由羅的緋袴也跟著染上污漬,但她本人卻因為失神而無力阻止這一切。
那個高雅冷豔、時時刻刻留意著言行的由羅,居然也有失禁昏厥的這一天。
「妳可別怪我啊,小丫頭。」瑪麗亞轉過身,準備遠離那個顏面盡失的巫女:「乖乖獻祭的話,就不用受這種罪了不是嗎。」
勝負已分,贏家頭也不回地向著船頭邁進。
皮靴聲叩嘍叩嘍、裸露的胸部一抖一抖,這股自信又從容不迫的律動,正是瑪麗亞身為海上王者的證明。
「啊,看到海岸線了。」透過破曉的曙光,西大陸的土地已經依稀可見。
此時此刻,上岸前的倒數計時,正式開始。
***
「站起來,神皇寺由羅。」
若干年前的某一天,尚未成年的由羅正在一間道場裡接受武術指導。當時的她是個清湯掛麵的小女孩,而訓練她的師傅-神皇寺迦樓羅,則是個綁著馬尾、臉上爬滿了皺紋的中年男子。
偌大的空間內,除了男子和由羅這一老一少外,就只有一尊訓練用的人型不倒翁。
「咳、咳…」由羅雙膝跪地,一隻手捂著肚子,另一隻手正試圖撐起顫顫巍巍的身體。
「丟人現眼,妳這樣也算得上是我的女兒嗎?」男人口氣嚴厲,表情中也不見一絲一毫的柔情。
「非…非常抱歉,迦樓羅家主大人。」一咬牙、一閉眼,由羅靠意志力站了起來,並與嚴肅的父親相視而立。
但……
「嘔~嘔嘔嘔嘔嘔!!」才剛站好,由羅的視界便天旋地轉。當下,她連忍耐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誇張地吐得滿地都是。
「沒錯,這就是強行起身的下場。」迦樓羅神情淡定,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對不起!真的非常地對不起!!」由羅慌慌張張地用袖子抹去嘴角的嘔吐物。
「算了,無妨。」見了那副狼狽樣,迦樓羅所做的不是安慰女兒,而是要她好好地回答這個問題:
「說說看,被『那一招』打中是什麼感覺?」
「是!」一聽到問句,由羅的回答快得有如反射動作:
「明明不疼,腦袋卻暈得一蹋糊塗。」
她所描述的,正是在先前的對練中,被迦樓羅一掌擊中時的體感。仔細想想,掌擊這種看似溫吞的招式,居然能把人震得頭暈目眩,看來武術的世界遠比由羅想的要深奧得多。
「說得不錯。」迦樓羅側過身,一邊看著不倒翁一邊講解道:「無刀流這門武術裡,存在著名為『透勁』的特殊技巧。」
「透…勁?」由羅歪頭表示不解。
「所謂透勁,顧名思義就是讓力量滲進對手的身體裡。」迦樓羅伸出手,將掌心輕輕地靠在不倒翁的身上:「理論上,人體的百分之七十是水,而水這種東西,接收到能量後便會產生相應的振動。」
「……!」聞言,由羅頓時覺得自己領悟到了什麼。
那種頭暈想吐的感覺,恐怕是因為水分在身體裡來回搖晃所導致。
「說白了,肉體這玩意兒,不過就是具裝滿水的皮囊罷了。」此時,調整好站姿的迦樓羅,全身上下散發著靜謐卻渾厚飽滿的氣場:
「要破壞這層皮…最有效的方法,便是透過水液,釋放出由內而外的衝擊。」
一時間,迦樓羅身邊的空氣,彷彿隨著他的脈搏而躁動了起來。
「破壞…嗎…」滿溢而出的壓力,讓由羅緊張地嚥了口唾沫。
「精通透勁之人,才能領悟的這個奧義…」蓄力完成,迦樓羅將那佈滿青筋的手臂,狠狠地按進了不倒翁的身體裡:
「其名為-津波。」
下一個瞬間,不倒翁膨脹、破裂的畫面,為由羅的修行之路,開啟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
黎明時分,天空泛起了魚肚白,而下了整夜的雨也隨著烏雲的散去而逐漸消停。
在這雨過天晴的好時光,偏偏有那麼一個人,臉上的表情像是蒙上了一層陰霾。
此人乃是裸露上身,於船頭眺望陸地的瑪麗亞船長。
「真是的…妳就不能再躺一會兒嗎。」碎念完,瑪麗亞兩手叉腰,無奈地來了個原地轉身。
視線的前方,早已被淋成落湯雞的由羅,在晨光的照耀下重新站了起來。
「妳知道嗎,老娘我一直有在放水唷。」確實,瑪麗亞若是有意,灌水那一招就足以令由羅爆體而亡。
「……」回憶起水之魔力,栽過一次的由羅採取了不尋常的下一步。
她,捨棄了速度、捨棄了穩定度,把自己化做隨風起舞的柳絮,輕輕地、慢慢地朝著瑪麗亞所在的位置靠近。
「這樣都贏不了的話,再打下去也只是白費功夫。」
瑪麗亞好言相勸,無奈由羅這個人是超乎常人的固執。不斷往前的她,和服被雨水弄濕,表情被頭髮蓋住,再加上步伐飄忽又難以捉摸,給人的感覺簡直和七夜怪談裡的女鬼如出一轍。
「喂喂喂,妳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當然,由羅對瑪麗亞的警告依舊是充耳不聞。倒不如說,從恢復意識以來,由羅就沒把心思放在外界的干擾上。
相對地,領教過對手的魔力後,她對「力量」的本質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悟。
『所謂透勁,顧名思義就是讓力量滲進對手的身體裡。』
『透過水液,釋放出由內而外的衝擊。』
決勝時刻,由羅的腦中閃過了迦樓羅的身影。至今為止,不論怎麼練習也無法精通的那個技巧;如今,將其完整的最後一塊拼圖,終於被由羅給緊緊地掌握在手中。
水的振盪、來自體內的衝擊,這些不就是由羅剛才所體驗到的嗎?
那麼,接下來她要做的,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好吧,這可是妳自找的。」見由羅步步進逼,瑪麗亞也跟著展開雙臂,將魔力朝四面八方釋放出去。
因為水之魔力的效果,那些滴落在甲板上的雨水,在凝聚成一顆一顆的球體後,開始像汽球一樣飄起並懸浮在半空中。
最終,當由羅晃到瑪麗亞面前時,為數眾多的水球已將她團團包圍。
「是時候結束這場鬧劇了。」這一回,瑪麗亞的口氣聽起來格外認真。
如果她猜的沒錯,明白斬擊無效的由羅,必定會再次嘗試肉搏。既然如此,瑪麗亞只要故技重施,在由羅出拳時液化身體,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抓住對方。
到時候,操縱魔力發動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水球轟擊,再怎麼頑強的勇士也只能下台一鞠躬。
按理講,這個計畫應該是萬無一失的。要說它有什麼缺陷的話,那肯定是……
由羅要使出的技巧,並不在它的預料範圍之內。
「咦?」等來的不是拳頭,這讓嚴陣以待的瑪麗亞滿臉疑惑。
不出拳也就算了,怎料由羅的動作,連最基本的打擊力都沒有。她所做的,僅僅是將自己的手掌,緩慢且溫柔地貼在瑪麗亞的腹部而已。
果然,人魚不愧是水的化身,肚子上的肉摸起來既柔嫩又光滑。
「……」低頭看了看小腹,瑪麗亞有些錯愕地問道:「怎麼,妳有那方面的興趣不成?」
之所以不反擊,是因為瑪麗亞想弄清由羅玩的是什麼把戲;而這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局面,正好給了由羅積蓄力量的時間。
片刻後,由羅手臂上的血管已變得清晰可見。
「無刀流…奧義…」時機成熟,巫女靜靜地道出了奧義的名字。
其名為-津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