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３）

　　系璃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半妖與邪妖就在前方展開肉眼難以跟上的激烈交鋒。

　　儘管系璃和妖怪戰鬥過非常多次，但妖怪與妖怪之間的戰鬥反而沒怎麼見識過。

　　「喝啊！」

　　「死吧！」

　　黑鳴一邊對抗揮來的劍閃，一邊伺機揮出手刀。暗蛇則是不斷揮舞手中的蛇骨牙，放出銳利又強勁的攻擊。

　　雙方來回過招，互不相讓。每當兩人的武器相互碰撞，就會激起有如雷電灑落的閃光，發出震撼空氣的衝擊。

　　這個場面……不禁讓系璃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一晚。

　　（對……跟那個時候很像……）

　　值得信賴的對象來到深陷危機的系璃面前，與暗蛇展開戰鬥。現在這情況就宛如四年前的再現。

　　想到這，半妖少年奮戰的身影，不知不覺就跟當時的母親重疊了。

　　「呃……！」

　　然而這時，前方傳來了黑鳴的叫喊。

　　只見伸長的魔劍劃破他的肩，在空中散出血花。

　　「怎麼了，半妖！」

　　「不過一點小擦傷……少得意了，臭蛇！」

　　不過黑鳴看起來完全不在乎傷口，氣勢毫不衰減。重新與暗蛇展開不知道第幾回合的交鋒。

　　（不行，這樣下去的話……！）

　　儘管黑鳴實力堅強，但若突破不了這個局面，能否戰勝暗蛇仍是未知數。

　　──那麼，自己該怎麼做呢？

　　系璃的內心響起一股聲音，如此提問。

　　自己的學生正在和兇惡的邪妖對抗，那自己身為老師，應該怎麼做？

　　難道是繼續坐在地上，袖手旁觀嗎？

　　（絕對不是。）

　　她必須去幫助黑鳴才行。

　　至少得再多一個人，才能提高這場戰鬥的勝算。

　　不能指望突如其來的天外奇兵救援，現在能和他一同戰鬥的人就只有系璃了。

　　系璃如此心想，手指握起了蒼輝的刀柄──

　　不過，她的手又忽然停住了。

　　就這樣隨便出手真的沒問題嗎？腦中浮現出這個問題。

　　她回想起四年前貿然出手所造成的後果。

　　（媽媽……）

　　要是這次又像四年前一樣怎麼辦？會不會讓黑鳴遭到跟白茵一樣的下場？

　　一瞬間的遲疑，讓她感到猶豫了。

　　（……不，不對。）

　　系璃全力驅散心中的雜念，握起蒼輝。

　　（別再逃避了，白系璃。）

　　從帶有惡意的妖怪手中守護人們──這是退魔師的使命，也是她曾經懷抱的夢想。

　　即使現在只是個教師，這份夢想仍然存在於她心中。

　　讓她想起這份夢想的，就是眼前正在奮鬥的學生。

　　就算對自己感到無力，就算覺得自己無法像母親那樣強大，就算害怕自己會失敗──她也不想再逃避自己的真心了。

　　就像眼前的黑鳴一樣，面對著自身非人的血統以及周圍的質疑，他也堅定地朝著自己所相信的夢想前進。

　　所以，別再顧慮那麼多了，相信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吧。

　　如果現在什麼都不做，自己之後一定會後悔。

　　（我已經……不想再後悔了！）

　　系璃下定決心，身體開始發出閃耀的靈力之光──



§



　　「──！」

　　手刀與魔劍互相交鋒，再度將黑鳴與暗蛇彈開。

　　「真是纏人的傢伙，乖乖去死不就好了。」

　　「誰要照你說的做啊，白癡。」

　　黑鳴扭扭手腕，一邊調整呼吸說道。

　　「但是，你還可以撐多久呢？」

　　「……」

　　暗蛇的話讓黑鳴沉默了。

　　雖然至今為止都是勢均力敵，但剛才的攻防也讓他受了不少傷，黑鳴也不知道可以再跟他打多久。

　　不過……

　　「這一點，我們是彼此彼此吧。」

　　暗蛇的模樣也沒有了最初那樣的從容。

　　他的身體多出好幾道傷痕，原本的笑意早已消失無蹤，用來使喚的妖怪也沒剩多少隻了。

　　如此密集的戰鬥，絕不可能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

　　「無聊，那又如何。」暗蛇不以為意的提起蛇骨牙。「只要我先解決掉你就好了！」

　　劍刃瞬間伸長，化成大蛇迅猛襲向黑鳴。

　　知道這種攻擊躲不得，黑鳴屏氣凝神，抬起雙手準備防禦……

　　「──風啊！」

　　突然間，伴隨一道凜然的嗓音，強烈的旋風在黑鳴眼前吹起，擾亂了劍刃大蛇的行動。

　　黑鳴和暗蛇都一時間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疾風刃！」

　　沒等暗蛇反應過來，數道風刃從遠方射過來，一舉撕裂暗蛇的身體！

　　「呃……唔……！」

　　情況變化得突如其來，暗蛇不得已向後退去，並喚來幾隻妖怪保護自己。

　　「──呼。」

　　只見系璃俐落的降落在黑鳴前方，綁成馬尾的銀髮隨風飄揚，看起來格外美麗。

　　「真是的，就說暗蛇不是普通的妖怪吧，好好聽老師說的話啊。」

　　「系璃老師……？」

　　不知道是不是還沒搞清楚情況，黑鳴的樣子微微呆愣，這反倒讓系璃感到有些不滿。

　　「欸，你那是什麼表情？你都擅自跑來幫我，我當然也可以幫你吧。」

　　「不是……只是，老師的內褲……」

　　「別以為我會再上當一次！我今天穿的是短褲！」

　　「啊，真可惜，聽不到老師可愛的叫聲了。」

　　黑鳴聳聳肩，恢復成原本笑盈盈的樣子。

　　系璃也對他回了一個輕柔的微笑。

　　不過這詼諧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多久。

　　「白茵的女兒……」

　　極其強烈的妖氣像是陣銳利的風掠過黑鳴和系璃的意識，兩人瞬間換上警戒的神情，舉起武器。

　　只見暗蛇提著蛇骨牙，伸長的劍刃如蛇一般圍繞著他，身旁也跟著好幾隻露出兇狠神色的妖怪。

　　「事到如今，妳還想再出現在我面前嗎……」

　　「沒錯，我要照著自己的想法前進，決不再讓自己後悔。」

　　系璃握緊蒼輝，語氣堅定的回答。

　　「而且，學生都已經那麼努力了，我身為老師當然也要做個榜樣。」

　　靈力呼應系璃的意志，化為耀眼的白銀色光輝散發而出。

　　「我要在這裡打倒你，暗蛇！」

　　她舉起白銀光輝的刀刃，指向眼前的蛇妖。

　　「…………」

　　看著眼前向自己舉起刀刃的銀髮女子，暗蛇一瞬間想起了──過去不斷阻饒他，即便身受詛咒都沒有放棄的，白茵的姿態。

　　「……呵呵，好啊。」

　　憶起懷念仇敵的身影，暗蛇面露冷笑，抬起了手。

　　「那就儘管來吧，你和那隻半妖能有多少能耐，就讓我見識一下。」

　　黑暗的靈力從他全身散發而出，周圍的妖怪軍團睜大了紅眼，發出猙獰的低吼。

　　面對這兇惡的邪妖氣息，系璃朝黑鳴緩緩開口。

　　「黑鳴。」

　　「嗯。」

　　「要上了喔，這次一定要徹底打敗他，然後一起回退魔教室上課。」

　　「知道了，下次記得要幫我補習喔，老師。」

　　語畢，師生兩人一同踏出了腳步。



§



　　「消失吧！」

　　在兩人展開行動的同時，暗蛇揮動蛇骨牙，劍刃大蛇與妖怪軍團一齊朝著前方進攻。

　　但黑鳴與系璃的腳步並未停止，反而加速了。

　　「吹襲吧──狂風之劍。」

　　系璃輕聲低語，為刀刃附加上風之法術。隨後大力揮刀，瞬間吹起強烈的風暴，將妖怪群盡數吞噬。

　　「我來應付這些妖怪，黑鳴你就直接去吧，我馬上就會跟上。」

　　系璃用刀與風驅逐周圍的妖怪說道。

　　她的風之力比較適合對付這些數量多的妖怪，這是最恰當的判斷。

　　「了解！」

　　黑鳴順應老師的指示，穿過她所開出的空隙直直衝向暗蛇。

　　「沒用的，半妖！」

　　不過，在他前方的不是獨眼的蛇妖，而是由魔劍劍刃形成的凶惡大蛇。

　　扭曲的劍刃有如巨大的蛇首，發出銳利的破風聲撕裂空氣從上空往下甩落。

　　面對襲來的大蛇，黑鳴毫不畏懼的握緊了拳頭，凝聚靈力。

　　「唔喔喔喔喔！！」

　　下個瞬間，轟鳴聲響起。

　　半妖少年所擊出的一拳有如沉重的砲彈，把劍刃大蛇的打得身形歪曲，動作凌亂。

　　趁對方還沒重整態勢，黑鳴對雙腳施加靈力，迅速逼近到暗蛇面前，抬起纏繞紫黑光輝的手刀。

　　暗蛇緊急把蛇骨牙收回成長劍，舉至胸前防禦。

　　「──！」

　　兩道利刃再度衝突，互相抵銷又重新交擊。

　　橫砍、下劈、斜斬、突刺……雙方在短短幾十秒內展開了迅雷不及掩耳的激烈交鋒。閃光有如雷電從雙方的武器上發出，散落四周。

　　「你這傢伙真的很難纏啊，半妖……！」

　　「真抱歉啊，我就是這麼難纏！」

　　黑鳴用力架開魔劍，隨後伏下身一腳踢向暗蛇腹部，再迴轉身體揮手祭出一次又一次的斬擊。

　　接連不斷的攻擊將暗蛇步步逼退，最後他向後跳去拉開距離，再對黑鳴放出一記衝擊波。

　　不過黑鳴一揮手刀就將衝擊波斬斷，並像是回敬般放出一道劍氣。

　　暗蛇馬上揮劍打破劍氣，但隨後又在眼前看到了高舉手刀的黑鳴身影。

　　「別太得意忘形了！」

　　他握緊魔劍，朝黑鳴使出迅猛的突刺，將對方無情的刺穿──本該是這樣。

　　但在劍刃觸及對方的瞬間，半妖少年的身影卻像是幻影般消散。

　　「伐魔戰技──蜃氣。」

　　挾帶一絲笑意的嗓音從暗蛇身後傳來。

　　暗蛇感到訝異地向後看去，一道紫黑色的身影就從他身旁掠過，劃出迅捷的一斬。

　　「這個招式，果然……！」

　　「喔，你知道伐魔戰技嗎？看不出來你也讀過書啊。」

　　黑鳴回到暗蛇面前得意的說著，轉過身一腳使出迴旋踢。

　　──但這一腳卻被暗蛇抓住了。

　　「呃……！」

　　「那套武術確實很麻煩，但我也說過了，別太得意忘形！」

　　暗蛇一說完，加強力道打算把黑鳴甩出去。

　　不過……

　　「我說，你是不是忘了誰？」

　　就在這時──一道風之利刃從旁襲來，切裂了暗蛇的手。

　　被突然出現的攻擊所傷使暗蛇放開了黑鳴的腳，黑鳴便毫不留情地使出剛才中斷的迴旋踢，成功把暗蛇踢飛出去。

　　趁暗蛇飛出去的這段時間，黑鳴重新調整呼吸，擺好架式。

　　「黑鳴。」

　　與此同時，系璃也來到他身旁。

　　「喔，老師，雜魚都搞定了啊。」

　　「他能操控的妖怪也是有限的，剛才那些差不多就是最後一批。比起這個，你沒事吧？」

　　「當然沒事，我可是系璃老師的學生。」

　　「少來了，剛才如果我晚了一步，你搞不好就被暗蛇丟出去了。」

　　兩人互相調侃了一下，隨後換上銳利的神情看向前方。

　　──只見前方出現了一隻黑暗的大蛇。

　　不對，那並不是真正的大蛇，而是纏繞極其濃烈黑暗靈力的蛇形魔劍。

　　而手握魔劍的暗蛇，就在劍刃的中央。

　　「呵呵……哈哈哈哈……」

　　他的神情，似乎多了一分狂喜。

　　「這種感覺……上一次感受到是四年前和白茵對戰的時候了。不錯啊，你們兩個。」

　　暗蛇臉上的蛇鱗看起來變得更加深沉，僅剩的右眼閃爍著紅光，全身上下都發出彷彿要令人窒息的黑暗靈力。

　　「不過……也差不多該到尾聲了。」

　　說著，蛇骨牙的劍刃上開始出現詭譎的不祥氣息──那是蛇妖的詛咒。

　　黑鳴和系璃都更加警戒，進一步增強身上的靈力。

　　不管是黑鳴、系璃，抑或是暗蛇，他們都很清楚。

　　下次交鋒，就會分出勝負。

　　「來吧，這是最後的死鬥了！」

　　暗蛇尾音一落，劍刃大蛇隨即纏著詛咒，扭曲著身形發起進攻。

　　「風啊！」

　　系璃瞪地躍起，揮舞長刀放出無數道疾風刃，從四面八方斬向蛇骨牙的劍身。

　　「斬斷吧！」

　　黑鳴直直衝向前，對如同蛇首般襲來的劍刃揮出手刀。

　　劍刃大蛇與半妖的手刀碰撞，激出烈風與閃光。雙方來回對打了數十刀，手刀才將劍刃推回去。

　　「還沒完！」

　　暗蛇不甘示弱地揮動蛇骨牙，將劍刃像是鞭子一樣橫掃而出。

　　長度甚至超過數百米的劍刃大蛇狂野的四處竄動，視野所見之處都被魔劍的劍刃所阻擋，儼然就是兇惡的劍之風暴，而且還散發著惡毒的黑暗詛咒。

　　即使已經戰鬥到這種地步，他仍舊擁有這般強悍的力量。

　　要經過多少試煉，抱著多少執念，才能取得這種力量──事到如今也已經不得而知。

　　黑鳴與系璃不斷對抗四處襲來的劍刃，一步步穿越障礙朝暗蛇逼近。

　　然而眼前的劍刃越來越密集，幾乎要看不見暗蛇的身影。

　　「系璃老師……」

　　「沒關係……繼續前進，黑鳴。」

　　即便如此，系璃也沒有露出放棄的神色。

　　她提起長刀，集中力量使出最後的風之法術。

　　「──風烈華！」

　　強烈的風從蒼輝的刀身吹襲而出，一口氣把蛇骨牙給吹開來。本來被黑暗劍刃填滿的視野頓時豁然開朗。

　　不過……

　　「很不錯的掙扎，但這樣還是不夠啊。」

　　這種抵抗只能驅除劍刃，還傷不到暗蛇本人。

　　於是暗蛇高舉蛇骨牙，發出咆哮。

　　「結束了，白茵的女兒！」

　　蛇骨牙像是呼應他的咆哮，高高揚起蛇首。

　　然而，系璃卻微微笑了出來。

　　「是啊，結束了。」

　　「──是你輸了。」

　　一道自信的嗓音從上空傳來，暗蛇不可置信地抬頭一看。

　　在那裡的，是高舉手刀的半妖少年。

　　方才的法術不只擊退蛇骨牙，也將他帶到了此處。

　　黑鳴乘著系璃的風，穿過無數阻礙來到暗蛇面前。

　　「你這傢伙……！」

　　「覺悟吧，蛇妖！」

　　黑鳴凝聚全身的靈力，右手手刀發出強烈的紫黑色氣焰，將手臂化作斬斷一切的刀刃。

　　暗蛇見狀，立刻揮動蛇骨牙試圖迎擊。

　　但明顯那已經太遲了。



　　「伐魔戰技──絕閃。」



　　銳利的破風聲劃破空氣。

　　黑鳴揮落手刀，斬裂了蛇妖的身軀。

　　那便是──勝負分曉的信號。

　　「……呃……啊……」

　　中刀的暗蛇先是一臉難以置信地在原地停頓了幾秒鐘，隨後才搖搖晃晃的後退幾步跪倒在地。

　　他的手無力的放開蛇骨牙，長劍自動回復成本來的尺寸。剛剛還遍佈周遭的劍刃就這樣消失無蹤。

　　黑鳴和系璃依舊沒有放下警戒，靜靜的看著暗蛇。

　　只見暗蛇茫然的楞了一會兒後──

　　「呵呵……呵哈哈哈……」

　　竟然笑了出來。

　　「暗蛇？」

　　「結果……我連白茵都沒見到，就敗在這裡了……哈哈，真是可笑。」

　　或許是承認了自己的敗北，他的聲音和先前比起來顯得平靜。

　　「直到最後……我還是太小看白茵以外的人啊……」

　　暗蛇緩緩抬起頭，僅剩的右眼中已沒有方才的強烈光彩。

　　「黑鳴……還有白系璃嗎。」

　　暗蛇交互看了黑鳴與系璃一眼，第一次叫出兩人的名字。

　　「夜叉的半妖還有白茵的女兒……我記住你們了喔，哈哈……」

　　說完，他閉上雙眼，全身失去力氣徹底的倒下了。

　　「…………」

　　一陣微風吹拂而過。

　　系璃看著倒地的仇敵，深深的嘆出一口氣。

　　黑鳴來到她身旁，輕拍一下她的肩膀。

　　「這樣就是我們贏了吧，老師。」

　　「……嗯，是我們贏了。」

　　系璃對他回了一個平靜而甜美的微笑。

　　漫長的夜晚，終於在此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