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關於為何寫作這件事(04)

......。

那是一片文字之海。

曾幾何時是作家們蒐集夢想與靈感的場所。

但是，

隨著一個個故事凋零，這裡成為了墳場。

「寫作，作家能夠當飯吃嗎!?」

「該怎麼說呢，你的作品...真的毫無特點啊，沒有好的起伏只會讓人看的想睡。」

「這類型的作品市面上已經夠多了吧，你寫的老實說真的不算好看。」

「別浪費時間了。找一份正經點的工作不好嗎?」

「喂喂，所謂的小說重點就是人生經驗啊，你的人生經驗不夠怎麼可能寫出好作品。努力讀書才是正確的人生道路。」

「放棄吧。」

「放棄吧。」「放棄吧。」

「放棄吧。」「放棄吧。」「放棄吧。」「放棄吧。」

「放棄吧。」「放棄吧。」「放棄吧。」「放棄吧。」「放棄吧。」「放棄吧。」「放棄吧。」「放棄吧。」「放棄吧。」「放棄吧。」「放棄吧。」「放棄吧。」

啊啊，於是筆沒有了墨水，然後一個字都寫不出了。

這片海，是故事的墳場。

「咳咳、咳咳，思思...思思......」

從沙灘爬起來的我，看著周圍，是一片碧藍的海水，不是那灰與黑構成文字的汪洋。

外圈環繞著剛剛吞噬我們的風暴。

難以想像風暴內和風暴外是同一個世界。

我掙扎的爬了起來，濕掉散發鹹味的衣服特別的沉重。

「思思、思思!」

附近完全沒有看見思思的人影。

「嗚、嘔!!咳、咳咳、咳咳咳!!」

站不穩的我跪倒在地吐出腥臭的海水。

「喂，你沒事吧?」溫和的聲音從我的頭頂上方傳出，影子蓋住了直射我的陽光。

是一個咖啡杯頭的男子，穿著西裝。

又是殘存的故事嗎!?

不，等等，他的模樣—

「我是咖啡紅茶，現在我的外表用筆改造了一下，畢竟讓我以真面目見人，我會害羞。還是說你想看看我的真面目呢?」

沒錯，跟小說裡，作者介紹中，咖啡紅茶老師給自己畫的自畫像一模一樣。

「不用了，想問你的事情太多了，但是看見你的模樣絕對不是其中一個。思思呢!你有看見一個藍色頭髮差不多這個高的女孩子嗎!?」

「思思我也是認識的，她畢竟是我第一個墨—編輯啊。」咖啡紅茶老師的語氣裡有一絲無奈「我剛剛先發現她才發現你，所以先把她搬上去了，原本過來就是要搬你的。」

是嗎...

得知思思安全的我鬆了口氣。

咖啡紅茶老師滿意的看了一眼周圍「怎麼樣，這個地方不錯吧，全部都是我用筆描繪出來的。」

「你不是迷航了嗎?」

「是啊，所以我已經離不開這裡了。不過我也沒差了，我啊，已經不想再寫故事了。」

「但是外頭還有很多等待你的讀者不是嗎?」

他無奈的點了點頭「吶?你是思思找到的新的筆嗎。」

「...。嗯，姑且吧。」

「哈哈，姑且啊。」咖啡紅茶老師繼續說「你認為寫作的目的是什麼呢?」

(...)

「誰知道呢，這個問題就像是問魔法師魔法是什麼一樣吧。如果有一千個魔法師就會有一千個答案。」

「那你的答案是什麼呢?」

「我不知道，我已經放棄寫作了。」我聳聳肩「但是你不一樣不是嗎?你跟我這種沒穿過窄門的人不同，你的筆在很多人的心裡描繪出了世界。」

「那又怎麼樣呢?我只是把他們想看的故事寫給他們看罷了，但那些已經不是我想寫的故事了。你知道我迷航的原因嗎?」

我搖搖頭。

「因為我已經不知道我在寫什麼了?就算能創作故事，那也已經不是我的故事了，連我自己的故事都無法在我的內心留下什麼，那它們又怎麼可能在讀者的內心裡留下什麼。」

「...」

「好了，思思也差不多該醒過來了吧。」他看了看手腕上的錶「你們兩個就回去吧，我會切斷你們跟我的連結，讓你們不會被扯進我的迷航。」

跟著他走到山丘的營火處，

剛坐起身的思思張著朦朧的大眼不安的四處張望，最後終於發現了我，向我衝了過來「水月，太、太好了——給我去死吧!」

然後毫不客氣的用力踢了我的小腿。

「痛、痛死了!妳在做什麼啊!?」

「嗚、嗚嗚，這是我要問你的吧!你才是在做什麼啊!?笨蛋、笨蛋，給我去死一百萬次啦!為什麼要自己跳進文字之海裡面。如、如果你怎麼的話，嗚、嗚...嗚哇哇、嗚哇哇哇哇!!」

「對不起...」

思思一抹臉上的淚水，生氣的哼的一聲撇開了臉。

「欸?...咖啡紅茶老師!?好久不見了。」

「啊嗯，好久不見了，思思。」

「哼哼，這個人是水月鏡，他可是很厲害的喔，以後絕對絕對能創作出比你更厲害的作品。」

啊啊啊!!

別說了啊，思思，在一個成名的作家面前，妳這樣如同炫耀孩子的母親般的模樣只會讓我想趕快挖一個洞鑽進去。

「嗯...可是，他不是已經不寫作了嗎?他剛剛這麼告訴我了。」

思思的目光楸住想要逃離她視線的我「你不是答應我會繼續寫作嗎?」

「...我答應妳的只有陪妳找到咖啡紅茶老師而已。」

咖啡紅茶老師敏銳的發現氣氛不對，苦哈哈的開口「好啦好啦，思思妳過來應該是來跟我要營火與森之意志的最後一卷對吧，我已經完成了，就交給妳了。但這就是我最後一部作品了，我啊，也不會再寫作了。」

「欸!?這是怎麼一回事!?」

咖啡紅茶老師把剛剛對我說的話再度對思思說了一遍。

「所以說，我迷航了。但是在這裡也不錯對吧，反正我是筆，我需要什麼就寫出什麼就好了。」

不用再強迫自己寫作、不用再面對任何的不安。

我宛如看見了他隱藏的文字。

咖啡紅茶老師向思思彎下了腰「所以說，抱歉了。請你們回去吧。」

「可是、可是—」

「所以說到底什麼是墨呢。」咖啡紅茶老師突然轉移了話題「所謂的墨功能不是服務筆，而是寫出文字。而向我這種失格的筆沒有資格擁有墨水。」

「咖啡紅茶老師。」我打斷了咖啡紅茶老師的發言「但是你不是不需要墨的筆嗎?」

「那是因為，我的筆不是屬於『我』的筆。我只是為了寫作而寫作而已，什麼故事會得到歡迎、什麼需要避免，把小說公式化、讓寫作成為一種算計。這種什麼也不會留下的小說，你真的認為是故事嗎?為了迎合市場必須抹殺作家的自我，然而等到終於抹殺乾淨時，連我最初動筆的理由也一起抹殺掉了。」

「...」

看不見他所注視的風景的我沒有對他品頭論足的權力。

只是—

思思開口「營火與森之意志的最後是主角打敗了至高神對吧。」

咖啡紅茶老師點了點頭「是啊。怎麼了嗎?」

「但是這只是表面的結局。」思思微笑的講述「屠龍的勇者終將變成龍。所謂的柴薪是靈魂、是人性也是世界，當至高神收集這個世界的靈魂燃燒時，這個世界已經沒救了，所謂的黑暗就是世界燃燒時火堆產生的影子，所以不管有沒有擊敗魔王，這個世界終究會在火中化為灰燼。唯一的辦法就是在這個火堆裡增加新的柴薪——成為至高神，用穿梭世界的能力，將其他世界一併葬送在火海，這才是這個故事隱藏在完美結局下真正的結局，對吧?」

說出她曾經從虛慎我口中聽到的文字。

「嗯...思思妳想到了啊，真是厲害呢。」

但是思思搖了搖頭否定咖啡紅茶老師的誇獎，然後把手指向了我「是他想到的。」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思思會對你這麼自豪了。」

「他也看出了你很多小說的真正結局喔。」思思繼續說著「咖啡紅茶老師，你還是想寫那些會殘留在人心的故事對吧，所以才在你的故事裡設計了那麼多的線索。」

「...」

「對不起了，思思，那是以前了。現在的我已經無法動筆了。」

「在『再見，彼得潘』的下卷，你本來想寫的是什麼故事?」我突然的提問讓咖啡紅茶老師詫異，但他很快地回應了過來。

「都沒有關係了不是嗎?那個作品已經完結了。」

「不，那是對我們讀者而言。對你而言，那個故事仍未完結對吧。」我堅定地看著他「在原作中，琉璃死了，楚振宇再一次的失去救贖。我瞭解的咖啡紅茶老師是不會把這個結局留給讀者的，這個只有悲傷的結局。」

「...」

我打斷了他的沉默「你問過我寫作的目的是什麼。那你認為寫作的目的是什麼呢?咖啡紅茶老師。」

「我曾經認為寫作就是把文字的殘留在他人心中。」

「那你不是做到了嗎?」

「欸?」

「我想，雖然有不小的負評，但是你的『再見，彼得潘』確實殘留在我心中了。就算正如你說的，你試圖抹去自我，但是你始終還是很努力地想寫一個能留殘在人心的作品吧。寫作的確是一種算計，但是正因為這種算計才會有好作品，基督山恩仇記、蒼蠅王、動物農莊等等的名作，我想都是作家對讀者的算計呢，但我們因為他們的算計看到了新的世界。」

我努力的編輯著內心中的言語。

「我不明白創作者的堅持跟商業上的利益究竟哪一個更為重要，但是我認為這兩點並非完全衝突，正因為這樣才會誕生那些名作。也許我們一輩子都寫不出來那種作品，但是如果放棄的話，寫出來的可能性就真的是零了。」我繼續說著「也許你現在無法動筆，但是楚振宇的故事、琉璃的故事—你的故事還沒有結束對吧，你還有想要完成的故事。」

「我已經無法再創作了—」

「真的嗎?你肯定早就構思好了一堆故事吧，你想給楚振宇和琉璃的另一個結局也早就存放在你心中了對吧。你的內心裡還有故事存在，只有你拿起筆，那些故事才會有被其他人看見的可能。」我回憶著思思跟我訴說過的話「要是好看的故事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不是很悲傷的事情嗎?」

「......」

咖啡紅茶老師陷入了長長的沉默，最後才無奈的開口「是啊。但如果不繼續寫下去的話，我的確永遠都不知道答案了。說起來，你最後那句話是思思說過的對吧。」

呃...

我點點頭。

咖啡紅茶老師哈哈大笑「但是還是很抱歉，就算我現在想要寫作，也一個字都寫不出來了，因為我迷航了，我啊，已經無法離開這裡了，只會在這裡沉淪的越來越深，這裡就是放棄筆的作家的深淵。」

「不，還是有方法的——引導失去方向的筆，不就是墨的責任嗎?」我狡黠的說著「幸好我認識一個連沒有名氣的創作者都會關照的墨呢。對吧?思思。」

「欸、欸欸?」思思一頭霧水的看著我。

「思思，妳用緊急脫離裝置有辦法帶咖啡紅茶老師出去嗎?」

「沒試試看的話，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但是我如果帶咖啡紅茶老師出去的話，誰帶你出去呢?」

憂慮的紫色雙瞳看著我，我只是輕輕彈了下她的額頭。

「思思，我還沒用過我的願望對吧?請妳帶咖啡紅茶老師離開這裡。」

「可、可是這樣子的話，那你、那你要怎麼辦!?」漂亮的眼眸滲著淚珠「沒有人會許這種願望的啊!!」

「抱歉，妳似乎就剛好碰到了一個會許這樣願望的傢伙。拜託了，思思，他現在更需要思思妳對吧，這可是墨的妳的責任不是嗎。」

「...」思思抿著嘴唇，小小的拳頭不甘心的緊握著「那等我—一定要等我喔，我絕對絕對會回來接你的。」

「嗯，說謊的話就罰吞千針吧。」

咖啡紅茶老師打破了沉默「這樣真的好嗎?這樣就換你受困在這裡了啊。」

「所以等我回去後，送全套你的小說附帶簽名給我吧。我姑且也是咖啡紅茶老師你的粉絲呢。」

「...」咖啡紅茶老師點了點頭。

他們握著手，思思啟動了緊急脫離。

看樣子成功了。

他們逐漸的變成光芒。

在感到安心的同時，我同時感覺到了一絲寂寞。

但是我僅是大喊著「思思，再見了!一定要成功回去啊!」

「你...嗚、你也是，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唷，知道了嗎?我絕對絕對會再回到這裡的!」

在他們即將消失的最後，

我用盡了全身力量對思思開口「還有別忘了，思思，我永遠永遠都會是你的讀者，所以—所以一定要給我看妳下一部作品啊。」

「嗯!!」

他們消失後，

我才虛弱的躺在地上「真是的，在做什麼啊，我。我才不是這種耍帥的角色吧。」

上頭的光芒，依舊遙遠。

但是我卻情不自禁的伸出手，總感覺就算碰不到光芒，也有誰會拉住我。

「這裡是迷航的筆墮落之處嗎。」

在文字中失去了方向。

等等—

如果會因為文字墮落此處，是不是也會因為文字而離開這裡呢。

雖然不能肯定，但是不嘗試的話，就永遠沒有可能性了。

「筆啊!展現出你的力量吧—」我嘗試發動筆的能力，但卻徒勞無功，雖然也是有這個預感了，畢竟一直以來，我使用筆的力量幾乎都是藉由思思啟動的。

我不像咖啡紅茶老師或是虛慎我有那麼厲害的筆啊。

但是，對於創作者而言。

只要有文字就能創作故事了。

我拿了一根木棒看著空白的沙灘。

我為什麼會去寫作嗎?

「大概是因為有一個傢伙，不管我的作品受不受歡迎，都會當我的讀者吧。我啊，果然還是想寫作呢。」

我的故事只要對誰有意義，能在誰的心中留下什麼，那這個故事就有存在的價值了—那麼，我就會繼續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