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止戰日禮拜

　　與喬馬諾想像稍有不同，異世界的「教堂」典雅肅穆，宛如盛綻牡丹花的巨大水晶自高聳拱形天花板垂下，映射透入陽光，令整個空間浸染在溫和銀白光輝中。一層又一層淺色實木長椅環繞大殿中心的講台輻射，而非讓講台高居空間至深處；這一點，與男人所知的宗教有著明顯差異。

　　「小優，妳也信『神』嗎？」
　　
　　「信『神』？哈哈，我們這邊，對於神祇的觀念與大叔的世界不太一樣。我們雖然恭奉神祇，但更接近對自然萬物的敬意。『聖教會』的『止戰日禮拜』，目的是『追思』，而非『崇拜』。」
　　
　　「追思？」
　　
　　「對，追思。」身襲甜美小碎花裙、盤髮素雅的少女邀請喬馬諾挑了個最外層的座位坐下。
　　
　　「『聖教會』成立，更多是為了聯繫各種族的關係。為了紀念驅退殘暴治世的人類、緬懷英勇戰死的先祖，有著不同血緣、崇拜不同神靈的人們至此，在『詠史神官』歌聲下，思考和平與生命的意義。」
　　
　　「能放下歧見，看來這世界的人們更有智慧呢。」
　　
　　「這倒也難說。」
　　
　　優米娜微笑，纖纖素指覆上嘴唇，示意噤聲。與大門相反方向，穿著白底紫金邊長袍的女子走出，在衣裝相對樸素的輔祭伴隨下，走上正中央象牙白的圓形高台。
　　
　　女子抬眸，喬馬諾才注意到對方有著飛蛾般的羽狀觸角，以及一對紫水晶般深邃幽亮的昆蟲複眼。不知怎的，明明對方並未轉過頭，喬馬諾總感覺女子也正回望自己。
　　
　　「來自萬國諸邦的朋友們，今日，我們再次聚集，放下俗務、卸去辛勞，只為紀念如今太平盛世的起點——那場既榮耀也哀傷的戰爭。」
　　
　　女神官稍稍停頓，環視四週：「那些故事，雖然遙遠，卻是智慧與謙卑的基石。作為『穆月』首週的『止戰日禮拜』，今日，願與各位分享『盧恩之女哀歌』，追懷戰爭中逝去的靈魂。」
　　
　　歌聲傳來，空靈悠揚。雖無伴奏，女子多重聲線完美演繹莊嚴旋律，抑揚婉轉，盡皆完美。
　　
　　傳入喬馬諾耳中的哀傷歌詞，似乎並非這個世界的通用語言，而是他所熟悉，卻已許久不曾聽聞的母語：
　　
　　「肩負使命的勇士們
　　是否，記得身後擔憂又期盼的眼神？
　　月光盈盈，一如家鄉閃爍溪流
　　悠悠流水，載不動你一夜無眠的憂愁
　　
　　肩負使命的勇士們
　　是否，記得愛人深藏而不捨的沈默？
　　月光盈盈，一如家鄉閃爍溪流
　　悠悠流水，載不動你孤淚獨飲的失落
　　
　　英勇事蹟刻上石碑
　　刻在那神靈語言的盧恩之石
　　但誰記得不得圓滿的盼望？
　　但誰記得客死異鄉的無名英魂？
　　
　　盧恩啊盧恩，眾神創建的言語
　　盧恩啊盧恩，少婦默禱的祈咒
　　盧恩啊盧恩，刻印地脈的歷史
　　盧恩啊盧恩，血淚書寫的符文」
　　
　　「很美吧？」優米娜伸過手，微涼指尖輕觸喬馬諾手背，柔潤大眼閃動，眼角，還帶著一絲隱隱水光。
　　
　　「傳說，『盧恩符文』是這世界最古老的文字，在書寫仍未普及之前，便已流通四方。萬族語言根植於此，『人類』也是一樣。有這麼一說：以『盧恩』傾訴的祈禱，必能上達天聽。戰爭時，不論哪一方，總有為人母親妻女者，以相同的語言，祈求上蒼保佑愛人平安。」
　　
　　聽聞少女解說，喬馬諾心情更感沈重。那和緩歌聲似有魔力，如同滴水穿石，將歌詞中的情感一點一滴灌注人們心田。
　　
　　他想起自己世界的種種戰史，以及至今仍未化解的衝突。也許，唯有遭逢共同劫難，才能真正意識到理解、和平的重要性。
　　
　　曲止，換一名男神官上台，簡單講解經文，並帶領眾人進行默禱。
　　
　　喬馬諾入境隨俗，低下頭、闔上眼，心裡同樣想起那些遙遠的、令人懷念的臉孔。早逝的母親、中學畢業離家後再沒見過面的父親、初戀女友、學藝時的師傅，以及將「大東轉交」交付給自己的老老闆......
　　
　　散會時，優米娜湊到喬馬諾身邊，察覺對方平靜面容下隱隱哀愁。
　　
　　「大叔，怎麼了？」
　　
　　「沒什麼。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而已。」
　　
　　「你會想念嗎？那個世界。」
　　
　　喬馬諾溫柔一笑，輕輕搖頭：「有些回憶，放在心中便已足夠。如今，還有與妳約定的『承諾』。何況，我也很久沒感受到研究新食材、新料理的興奮了。」
　　
　　女孩低下頭，輕輕挽上對方手臂，溫順地像是受寵的家貓。
　　
　　「謝謝你。我這樣任性，大叔還是願意陪我圓這個瘋狂的夢想。」
　　
　　「哈哈，別這麼乖巧感性，這可不像妳。」
　　
　　「這樣說很過份耶！」
　　
　　兩人笑鬧，並肩走出教堂——但不是從大門，而是通往教會中庭的側門。
　　
　　「昨晚，大叔說過想了解教會的植豆事業吧？就讓我帶大叔認識認識『聖教會』的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