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白糸

「……妳要放棄伊甸園計畫！」

「你先別激動啦！」

難得的早起，才剛想沐浴在溫柔的陽光中，就被蒹葭一句「我想和你談談……」打斷。

現在又被她的一句「我想停止對理性怪物的救援……」而嚇得心驚膽跳。

窗外下起綿綿細雨，又在我們沈默間，轉為吵雜的傾盆大雨。

聽百合說，今天好像會有颶風到來，剛才的陽光果然是騙我的。

「但是為什麼啊……明明妳那麼重視的夢想……」

我才剛說完，蒹葭便嘆了口，擠坐到我和牆壁中的一點細縫中，轉頭看向了我。

「夢想嗎？說真的這也不是我的夢想吧？

而是『她』的，就是那個愛著爸爸、被同學孤立渴望著溫暖，那個孤單的『她』的夢想。」

「但她不就是妳嗎？」

話音剛落，又是一個清脆卻強而有力的手刀擊在肩膀上，沒做任何防禦的我差點不爭氣摔落在地上。

「好痛——-！」

「白楊同學！你是不是傻子啊！」

「欸？」

「假設哪天你知道自己的前世，你會說活在好多年前的那個自己是現在的自己嗎？」

我拍了拍蒹葭所打的一側肩膀，感覺蒹葭是很認真的打下去，看起來還紅紅的，果然沒有在跟我開玩笑。

「不會啊。」

「正是，即時發生什麼痛苦的事，但那些跟現在的我也是沒啥關係了。

剛醒來的時候，我確實很害怕，沒有人在我身旁我感到很絕望，也很錯愕。

因此那時的我，將不知為何會彈奏的貝斯當成唯一的精神支柱，直到我找到失去一切的百合，還有含苞待放的金鐘和桔梗……

我不再孤單，但我始終都是一個人。」

「為什麼？」

「……我不信任他們，當時我連睡覺也無法安心。

擔心他們會在背後捅我一刀，擔心他們就是園丁要斬除我這根雜草。

我很害怕，在他們面前就用粗劣的面具面對他們的關心。

直到那一次，我因緣際會下和金鐘外出巧遇了一位覺醒成怪物的少年，我和金鐘用蠻力和勸說讓他漸漸轉變成理性怪物，雖然他沒有撐過去適應期成為了暗處的第一員，他的血肉成為金鐘的養分，只是那一次的突發事件也讓我和金鐘與桔梗信賴加深的重要關鍵。


之後我提出了伊甸園計畫，我相信這樣能讓我們的隔閡越來越渺茫，也能讓自己不再孤單。確實，我和金鐘變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雖然其中很大原因是因為金鐘失控了去咬了桔梗的腰肉，造成桔梗重傷，所以一瞬間感到愧疚的他才開始和我認真的執行的救援行動。

那時我就好像生活在迷霧中，對自己為何要拯救他人的原因感到不明不白，即使拯救成功也可能在下一刻就死去、也有人不懷好意，我在那片迷霧中伸手不見五指，彷彿好想什麼都像和我作對一樣，而那時，也因為我的一股不安的衝動，讓我們間信賴這過分的關係變得更加複雜……」

「……是百合嗎？」

她點了點頭，將身子往後躺，讓床鋪搖搖晃晃的，就像在海上搖曳的竹筏。

「那時我可能是腦袋進水吧？看到說著想幫忙的他，我居然對他說『你什麼都做不到吧，垃圾。』這種話。
那時，我完全沒意識到嚴重性，但從一晚的談天，到一天只剩一句話的溝通，我才發現——-

『他不再信任我了。』

明明和我一樣無依無靠、明明曾經身處於地獄般的世界、明明他遺忘了一切、明明對過去感到自責……

明明他曾經那麼信任我的。」

她低下了頭，不發一語的望著她的雙腳。

園
我看了看窗外下起的颳風大雨，，吵雜的聲響打破著該有的寧靜，讓我想起了百合曾經說過的話。

『——我們都必須信任她啊。』

「那個，蒹葭……，我想百合，一直很信任妳喔。」

「蛤！你在說……」

我拉伸了雙手，勾起了一絲微笑。

「因為是妳救出她的啊。」

「蛤？從哪？」

正當我想開口，突然，在我們獨處的房門無聲無息的敞開，一聲較弱的呼嚕打斷了我的話語。

「……那個」說話的，正巧是我們在討論的主角——百合。

他面目擔憂，跟以往的表情截然不同，第一次看到他不寧靜的神情。

「百合？怎麼了嗎？」我向他問道。

仔細一看，他懷中的名叫小白的小黑貓，好像瑟縮著身子微微顫抖著，牠的左腳裸著一層灰塵，十分惶恐不安。

「……小白剛才好像扭到腳了…….」

「這樣啊！那我處理吧，你們先出去吧！這樣我比較專心。」蒹葭向百合伸出了雙手，接下了那小白，走向了房間的深處。

「嗯……」百合點了點頭，安安靜靜的走出房間，我也趕緊跟上。

只是，還有一些事。

「那個啊，蒹葭？」

「怎？」

「……我不認為伊甸園計畫只是出於你的自私哦。」

➰

「我聽蓮說了，你的能力是可以看到別人被覆蓋的回憶呀。」

離開那個房間後，我們隨便找個有沙發的房間坐下，因為我肚子很餓，所以拿了一個乾癟的麵包來吃。

咬起來很硬，不過味道意外還尚可，也沒有壞掉。

「嗯……」

「好廢呀……」他毫無顧忌的露出嫌棄的眼神，也拿起一塊麵包墊墊肚子。

「為什麼你和蒹葭說一樣的話啊！」

同時被兩個人說很沒用，那個傷害其實還蠻大的。

他很快的吃完一個麵包，揮手灑掉手上的麵包屑後打了一個哈欠。

「嗯呀……反正還是比我好太多了，我連自己的能力是啥也不見得了呀……，你看過你過去那些被覆蓋的回憶了嗎？」

「看過了。」

說完，我沈默不語的閉上雙眼，聽著外面漸小的雨滴聲，但簌簌的風聲還是那麼的令人煩躁。

我睜開眼，剛才的喧嘩突然歸零，只剩下帶有破碎光線的天穹。

白色純潔的群芳，灑落於無形中的無色。

即使壓抑，卻又安撫人心。

「百合，你幹嘛……」

果然，手中拿著古舊手機的百合，在我毫無防備下帶我來了他的伊登倪寇荻墨。

「……你知道嗎？nix 這個名字是我起的。」

「欸？」

我坐在滿是百花繚亂的花海中，風平浪靜的說出令人不禁驚嘆的事實。

「不是蒹葭嗎？」

「嗯……該怎麼說呢……比較算是我和蒹葭取得呀。」

我走到他的面前便坐在，這邊和蒹葭的伊登倪寇荻墨相差甚遠，沒有繁華榮景，也不是什麼世外桃源。

就只是一面的無色，更能讓我專心的聽取他人的訴說，也許這就是他帶我來此的原因吧。

「你知道單葉和雙葉嗎？」

「嗯，蒹葭有和我說過……」

「那你知道，身為單葉的弱點嗎。」

他玩弄著純白的花瓣，將它們灑到空中，簡直就像懵懂稚嫩的女孩一樣。

「他們還會有弱點……？」

「只要身處世間，所有動植物都有弱點的呀。 而你覺得好像天下無敵的單葉怪物的弱點就是—— 心魔。」

「所以蒹葭才……」

「不是只有蒹葭，是『我』和蒹葭。

怎呀？很驚訝？是啊，我也是單葉怪物，證據什麼的很簡單，就在我之前與你的交談中。

你說的沒錯，從前給我救贖之人的死，說不定根本與我沒有半點關聯，但我無條件認為是我的錯，每天都怕的全身無法自拔。

單葉怪物呀，身體裡面的惡性F細胞安定的恐怖，基本上是不會再惡化，一次到位這樣呀，但也因此，它們影響著我們的心智、思考、行動……讓我們活在負面的情緒中，如果沒有一個讓人安心的場所，最後會讓自己充滿攻擊性、誰也不願意相信、救贖什麼的都是騙局，最後我們會漸漸喪失自我，變成只會攻擊他人的怪物……就像一般的怪物一樣。」他對我露出一個悶悶不樂的神情，便把玩著他的髮絲，繼續說著他的故事。

「那時對我來說，蒹葭就是我的救贖，她找到了什麼都沒有我，找到了處在不安和負面情緒中的我，她伸出了溫暖的手，但是我知道，我的救贖，她還沒得到她該獲得的光明。

就像蝴蝶效應一樣，原本安定下來的我，也漸漸感到不安心，因此我便在我們倆的談天中，向她說出了『也許我們可以去拯救他人』的言語，果不其然，她就先跟我說了她其實想執行『伊甸園計畫』，我感到很開心，並且和蒹葭想出了『nix 』，讓我們感到安心的場所的名稱，一切看似那麼美好，又那麼的善良。

但是到了最後，卻是讓她無盡的痛苦。

蒹葭她，不知為何而去拯救他人，在她眼中，一切又是無止盡的盲目，她變得脾氣暴躁，有次連拯救成功的人也不留情的殘殺，我想拯救她，我不想讓我的救贖走錯方向，因此我走向前，認真的說出我想幫忙，但得來的卻只有她的惡語相向，那時，我感受到我的無能，又再次陷入自責中。

我信賴著她，一直都是，不論何時，我都會無條件的信賴她，即使她害怕我，即使她傷害我，但她依舊是我想守護的救贖，無論如何她的一切我都想守護。

只是因為我寄與給她的期望，已經傷害到她了……」

他漸漸不再說著我不知道的一切，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臉頰而下，即使四周安安靜靜
但她心中的那片卻吶喊震撼我的心窩。

蒹葭，果然，妳誰都不信任呢。

「百合……」

「……」

第一次看見他哭了，我也不知如何是好，畢竟我對於安撫他人的感情真的無法。

能安撫他情緒的人，也只有她了吧。

「不要哭了，我們走吧。」

「……呀？」

——去擊敗你們的心魔。

➰

「小白已經沒事囉，怎麼了嗎？百合！你哭了！欸欸欸白楊……你要說敢欺負……」

風雨粟止，我甚至能聞到和聽到雨過天晴的鳥語花香，惡臭什麼的都無影無蹤，彷彿不存在這個世界。

「那個……蒹葭….」

依舊在哭泣著的百合用沙啞的嗓音，探頭呼喚著眼前的蒹葭。

雨過天晴的陽光穿過雲層，溫暖地照射我們三人。

我雙手握緊，等待著真正的——

雨過天晴。

「蒹葭！妳信任我嗎？」

「欸？什什什麼！」

下一剎那，百合雙眼炯炯有神地直視著面瞠目結舌的蒹葭。

這一幕，讓我全身起來雞皮疙瘩。

「我都聽白楊說了呀…… 你妳想終止伊甸園計畫的事……」

「欸！什麼嘛，就只是這個……」

「還有妳認為我不信任妳的事。」

「……！」

方才蒹葭臉上的安心驀然消失，她先是瞪了我一下，又硬是擠出一抹微笑看著百合。

「百合……我……」

「那個呀，蒹葭……

妳知道嗎？從妳將我從那個角落走出來時，無論信任還是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只要是妳，我全都信任著！

妳牽著我的手走向這裡時，我知道妳就是屬於我的救贖，我的光芒了。

妳不快樂、悲不自勝時，我多想代替妳承受那些痛苦呀！多想帶妳離開那黑暗的地方呀！

當妳說出伊甸園計畫時，我好開心，妳終於找到妳想做的事了。

妳知道嗎？伊甸園計畫，拯救了那些錯愕的怪物們，即時已失敗告終，但是他們最後安詳的離開我們，一定比被園丁們摘除還好上個上千上百遍。

它不是沒有意義的，只要能讓妳安心，對我來說怎樣都無所謂的。

只要妳能得到自己的救贖！那就是我的救贖！

……所以，要放棄要選擇新的道路都無所謂！」

他停下了話語，向前邁出了一大步，並且用他細巧的雙手，將蒹葭勾到自己的面前，將她的一切用盡一切懷抱著。

就跟蒹葭的回憶中，她第一次見到百合時的動作一樣。


『……不行！不要再過來呀，」！這裡全部都是我害的！』

『沒事的。』
『欸……？』

『害怕的話牽著我也是可以的喔！
沒事的。我想讓你我，都不再是一個人……』




「想休息一下也可以呀……
我也想……打倒妳的心魔……」

一珠柔婉的眼淚，順順的從蒹葭眼下流出，下一秒，她哭得泣不成聲，而百合只是安靜的伴在她身邊，用手溫柔的摸摸她的頭。



「……對不起……當初那樣罵你……」

「沒事的喔。我從沒生氣過呀！」

「百合……」

「怎麼呀？」

「謝謝你信任我……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伊甸園。」


我找到了，這個世界，需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