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花藥師

坐在涼亭裡，米菲娜百無聊賴地打量四周的環境。

角樟花、秋榕、矮榭木、百淚竹、雲楓、枯尾藤……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怎麼也無法想像人類的宮廷花園竟連村莊裡的一塊野地都不如──不僅花枯草殘，就連本該蒼健挺拔的天節松也垂落一地。

自從那天離開謁見大廳後，米菲娜在王宮的待遇就宛如鷹隼墜地般一落千丈。她先是被黛尼絲女官用親和有禮卻不容反抗的強硬態度帶出了王宮偏殿的房間，接著便有待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拾她的行李，然後再由訓練有素的宮廷侍衛將她和行李箱一同「請」到了偏遠的王宮角落──連串的行動俐落果決，絕無半分耽擱。

米菲娜諷刺一笑。

她當然知道原因出在哪裡──國王的妃子迪莉雅。從待女低聲交談的耳語裡，她得知迪莉雅既是國王的寵妃，還為國王生了一個王子。而也許是擔心國王「看上」米菲娜，迪莉雅除了在國王面前嗔怒撒嬌外，更故意將她趕出王宮偏殿，安排她獨自住在宮廷花園邊的藥屋，美其名是「要她就近看照花園和藥圃」。

不過米菲娜一點也沒將迪莉雅的惡意放在心上。對她來說，這樣正好。

第一天來到花園的時候，眼前蒼涼的景色雖然讓米菲娜吃了一驚，可她一點也沒有認真打理的念頭──不止是臣子的譏嘲讓她不悅，而國王的無禮言行更令她憤怒，更遑論那個自以為是的寵妃──算了，也幸好她是個愚蠢善妒又心胸狹窄的女人，否則米菲娜可能沒那麼容易從黛尼絲女官的眼皮下脫身。

不知道為什麼，比起國王或迪莉雅，微笑而強勢的黛尼絲女官給米菲娜的壓迫感更大。

國王賦予米菲娜的職位是宮廷花藥師。但對一個精靈來說，人類所有的權柄都不值一顧，何況米菲娜本來就不打算認真為鴉之國做些什麼。在離開謁見大廳的路上，廳裡斷斷續續的交談讓米菲娜明白鴉之國需要精靈的服從來震懾敵人。她只是一個象徵，一面旗幟，只是彰顯鴉之國強大的布景。

米菲娜不知道鴉之國的敵人是誰，也沒興趣了解。

王宮中各種不愉快的遭遇磨損了她對人類世界的好奇心，至少，此時此刻的她並不想考慮那些事。

宮廷侍衛已經很久沒在米菲娜面前現身了，但她還是能從風中感知到周遭人類的氣息，有時候是三個，有時候是五個。即便至今為止米菲娜沒有感知到王宮中有任何危險，可她仍然保持警戒。謁見大廳裡的煌晶石帶了給米菲娜不小的危機感，她不確定人類究竟對煌晶石懂得多少，而對煌晶石的利用又到達了何種程度。

──精靈，到底是隱居得太久了。米菲娜暗自嘆息。

唯一慶幸的是，人類對精靈的了解依舊少得可憐。比方說，精靈的魔法，精靈的誓約，還有……精靈的外貌。

米菲娜回想起國王肆無忌憚盯著她的眼神。

當時，國王看見的是她的精緻臉孔和細尖耳朵。

然而……如果真正了解花之精靈……

一綹黑色的髮絲乘風飛揚，倏地扎進米菲娜的視野。她伸手將頭髮捻到耳後，抬起頭。

涼亭擋住了陽光的刺眼，只留下天空的湛藍。

在這個無人知曉的世界裡，她就是一個普通的花之精靈。米菲娜凝視著湛藍天空的深處。也許，涅萊大長老是對的，長老會的決議是對的，她是最適合、也是最應該離開村莊的精靈。從此之後，她不必再面對其他精靈厭惡的視線還有斥拒的態度，而面對一無所知的人類顯然更輕鬆。

這個想法令米菲娜略略出神。

在夜色降臨之前，她都沉浸在這種似解脫、似感傷、又似無可奈何的心緒中，難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