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話

監控室裡一片狼籍。

倒下的軀體七橫八豎，插滿了沾染鮮血的羽毛。牆壁上四處烙印著有如猛獸肆虐，巨大的爪痕。

耳機、螢幕和許多設備，淩亂地破碎、四散。薇站在一個巨大的操控面板前，撥弄頭髮。

「我看看⋯⋯」她在許多橫桿和按鈕間摸索，最後終於找到了自己所要的東西。

她打開開關，將麥克風拿了起來。

「嗯⋯⋯聽得見嗎？」薇纖細的聲音傳遍整棟大樓，許多在辦公室待機的人們看向廣播器，露出困惑的眼神。

「是誰？聽起來是女人的聲音⋯⋯」

「奇怪了⋯⋯」

聽見樓層下傳來的騷動，薇泯著嘴唇笑了，此刻，她眼裡的紫色光芒似乎變得更加鮮明。

她抬起頭，望向點綴著濃煙與火光的夜空。

「那麼事不宜遲，表演馬上就要開始了，請在場的所有人——到大街上踩在血泊裡，瘋狂跳舞吧。」

干擾人心智的聲波，透過廣播器在各樓層不停擴散，傳到每個EH職員的耳朵中。

他們不停發抖身體，彷彿在對抗一股試圖支配意志的外力。一陣掙扎後，放棄了抵抗，EH裡的人們顫抖著，將向上翻的白眼，從陰影裡露出。

薇從身上摸索出一張CD，放入廣播系統裡讀取，將大樓廣播的音量調到最大後，跑出監控室。

「小老鼠⋯⋯」她瞄了眼一旁的廁所。

薇雀躍地朝著頂樓跑去。



凱諾好不容易甩開的，那些被操控的人群，在控制時間過後恢復意識。而他們完全沒有印象在被洗腦的時，自己做了什麼事情。

「欸？我怎麼在這裡⋯⋯」

「為什麼所有人都在追著凱諾跑啊？」

凱諾流著汗，朝著監控室奔去，然而就在他經過正門的瞬間，又看見了似曾相識的一幕——

有如巨浪一樣，大批大批的EH職員擁擠踐踏著，在尖叫和哭喊之間，喪心病狂地撞破玻璃大門，朝著街道狂奔而去。

「又來？」凱諾說道，並迴避蜂擁而出的人群。他原以為有如喪屍的人群又會朝他衝來，然而EH的人們卻不理會他，而是朝著街道跑去。

緊張的凱諾往上方一看，發現監控室的玻璃已經破了一大片，他趕緊踩著牆壁向上跳。他騰空一躍，跳進去碎裂的玻璃框。

他已經來遲了。

整個戰略小組都慘遭魔雪鶚的毒手，倒臥在血泊中，許多設備被損壞到電路板外露，有如被打劫過，混亂地散著。

讀取CD的播放器，低沈的滋滋聲從中傳出。

「薇的氣味，從這裡就斷掉了⋯⋯」凱諾走到門口嗅聞，卻發現到走廊薇的氣味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擴散的檸檬清香。

「到底跑去哪裡？」焦急的他隨手撿起發出沙沙聲，傳出雜訊的耳機。

此時，凱諾注意到有人躲在後方的廁所裡。他走進黑暗的廁所，將門打開，只見伏戮特嘴唇顫抖得發白，冷汗直流，雙手摀住耳朵，有如一隻恐懼的肥胖小倉鼠蜷縮在角落。

被嚇呆的他瞪大雙眼，直視著前方，嘴裡不停碎念著。

「總長？伏戮特⋯⋯總長！」他摀住耳朵，緊繃到凱諾第二次大喊，才從恐懼裡回過神來

「有、有怪物，魔雪鶚，是魔雪鶚！我都看見了，她殺了監控室的所有⋯⋯所有人！啊啊啊啊嗚嗚——」他害怕地抓住凱諾的衣擺湊了上去，無助地哭泣。

此時，凱諾手裡拿著的耳機傳來對話。

「東側門的武器庫被攻破了！重複一次！被血蜥攻破，請求支援！⋯⋯聽得見嗎？戰略小組？」

凱諾環視四周，在確認到薇的氣味，真的一點都沒有殘留後，對總長說道。

「我去東側門支援，總長。失陪了。」

「等等等一下，喔！我一個人⋯⋯」

他握了一下手中的耳機，立刻從監控室的窗戶跳下去，將總長的身影留在身後。



「越來越冷了⋯⋯」帕克在頂樓搓著手，呵出暖氣溫熱手掌。

此時，通往頂樓門後方，從樓梯間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空洞的迴音逐漸明朗，從門縫裡幽幽鑽出。

帕克有些緊繃地吞了口水，看向門後一陣陣傳來的踩踏聲。

一陣風吹來，輕柔地拂過帕克的耳朵。

伴隨著嘎吱鉸鏈聲，逐漸打開的門縫，露出了詩有點害羞的臉龐，她穿著咖啡色的風衣，散發出成熟時尚的氛圍，卻流露出跟小孩般的羞澀與可愛。

詩的出現，讓帕克感到心臟的跳動聲變得格外清晰。

「等很久了嗎？」

「詩小姐，我等很久啊。妳剛剛都是在做什麼⋯⋯」

「噓，表演要開始了，請保持安靜。」

詩將柔軟的食指抵在帕克的唇上，示意他別再說話。

詩看向夜空，投射於地面的月色逐漸斜移，與她的背影融合在一起。

「今天的月色真美呢，沒錯吧？」她轉過來，露出清純的笑容，與銀白色的髮絲在空中搖曳。

「⋯⋯是啊。」帕克看著遠方燃起的火光，雖然這宛若災難的場景帶給他恐懼感，但只要看著她的嫵媚雙眼，身體就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

薇的笑聲宛若銀鈴，輕輕地點綴在風中。

她轉過身將風衣脫下，讓它乘著凜冽的風飄揚而去，露出了穿在下方，沾著猩紅的薄紗順著風飄起。

月光滲透潔白的薄紗。柔和的光暈交雜混合在一起，孕育、發散出有如仙子般空靈的氛圍。

一片紫色的羽毛，從薇的袖口落下。帕克看見後撿了起來，放入口袋。

此時，大樓的廣播聲響起，裡面傳出的是悠揚的提琴聲，點綴著優美鋼琴聲的歌曲——《夜幕下的旅途》。巨大的樂聲蘊含著優雅情調，宛若水面上的漣漪，隱秘而壯闊地——朝著遠方細碎的燈火擴散而去。

「來得真是時候⋯⋯」她小聲地說道。

薇張開雙臂，扭動肢體，翩翩起舞。

空中浮動的薄紗。

沈浸於提琴聲中，上下起伏的呼吸。

舞動的姿態，平穩中蘊含著激昂，優雅地隨手臂飄動、

白色的身影，在有如霧氣的月光間昇華，交纏舞動。

帕克迷濛的眼神彷彿被勾了魂。他視野裡的薇，瀰漫著有如星雲般的白色朦朧。

這不是幻影，不是一閃即逝的夢痕。

「怎麼一動也不動？這可是為了你而準備的表演喔？」薇轉身對他笑著，將手朝樓下一揮。

只見下方的街道上湧入大量的EH辦公人員，病態而忘我地扭動。

「怎麼會這樣，太糟糕了～」有人無法控制自己，撕裂西裝，赤裸著上半身拿著領帶亂甩。

「搞什麼，為什麼是我遇到這種事⋯⋯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嗚嗚⋯⋯」有人則是一時瘋狂地大笑、接著又無法壓抑自己，掩面悲傷地哭泣，跳著森巴舞。

「太愉快啦！」

「完蛋了完蛋完蛋了⋯⋯」胡亂的話語，充斥整個街道。

而他們的腳底下，盡是倒下的軀體，所滲出的血泊。他們沒有任何知覺，不斷扭動肢體，踩著噴濺而出，滲出牆角縫隙的鮮血。

黑色的曼陀羅花，吸取了深沉的絕望與崩潰，在大街、屍體上、每個悲傷的角落——狂亂綻放。

「很美吧？」詩將髮絲撥撩到耳後，雙眼開心地咪起來。

帕克看向下方的混亂情景，破壞的街道、四處舞動的人影，如此詭異的一幕雖然讓他感到寒毛直豎，但卻又有股說不出的快感。

「嗯，詩小姐，妳這沙盒遊戲實在是⋯⋯有點混沌啊。」

「嘻嘻，會害怕嗎？」

「嗯。」

「既然如此，那我們來跳一隻舞吧！」詩愉悅的笑容浮了上來，對帕克說道。

「可以嗎？」

「來吧。」詩對帕克，遞出白皙的雙手。

「嗯⋯⋯」帕克的手緊張地滑過去。女孩子手掌竟是出乎意料的柔軟，讓酥麻的感覺流遍他的全身，豎起雞皮疙瘩。

他們的掌心先是輕觸，然而沒多久兩雙手隨著彼此間的吸引力，緊緊地貼在一起，被溫柔包裹起來。彷彿渴望將兩人的體溫一點一滴，全都吸吶進去。

「我不太會跳舞喔。」

「沒關係，我看得出來。」詩打趣地說，並將身體貼近他一些，近到兩人之間，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呼出的溫暖氣息。帕克他專注地感受手掌相貼的觸感，薇的身影，在他眼裡擺盪。

他們清澈的眼眸，是燦爛而柔情的星空，倒映著彼此。

左踩一步。

右踩一步。

帕克有些笨拙地握住她纖細的手腕，順著傳來的樂曲旋律，與她跳舞、搖擺著。

點綴著微光的夜空，將純潔的月光傾瀉而下，有如莊重而優雅的婚禮的禮服，流動、包覆在他們身上，將兩人的影子無限拉長、交會並消散在這僅僅一瞬的美好裡。

一陣凜冽的風吹來，將兩人的頭髮輕輕拂動，彷彿夜幕下，飄蕩者的呢喃，碎碎細語著。

街道上EH的扭動人影，也隨著傳來的音樂，扭動跳舞。

大樓下方，四周環繞著他們倆的混亂與毀壞逐漸消融、重塑，彷彿化成一顆顆美麗而純淨的光球，緩緩飄浮著，竄入天空。

夜晚、毀滅與昇華，交織脈動。

兩人跳舞的身影隨著視野的上升，慢慢隱沒，消失在細碎燈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