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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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6-30
身為距離歐森最近的隔壁鄰居，艾諾斯的車隊是最早到的一批，但很快的，其他國家的車隊也陸續抵達。一向靜謐的法師塔少見地熱鬧起來，彼此相熟的法師們互相寒暄問好，身為催生會議的最大功臣，亞齊貝爾跟著主辦國歐森的負責人一同在人堆裡四處招呼著遠道而來的客人們，一刻都閒不下來。
初始的公關交流很快結束，畢竟等下還有個晚宴，要聊天或是要攀關係也不急於這一時。與會者被分成兩個團體，一個是各國主心骨的法師們，另一群是學徒們。幾乎每個與會的隊伍都帶了一到三位學徒，這麼一湊起來也是一小團人。學徒們跟群小雞似地被集合在一起，跟在法師團後頭，一行人由歐森的負責人帶領，走到了魔法塔群後方的一個兩層樓高、相當寬闊的大宅門口。朱利安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往延伸的牆邊望去，數不清的窗戶整齊地排列在紅磚牆上。看來這就是他們暫時要下榻的地方了。
學徒們被安置在大宅的右側，而法師們則在左側。這個佔地廣闊的莊園還備有數間會議室可供使用，而在峰會舉行的期間，這裡也會隨時有衛兵看守，以保障尊貴的客人們生命財產的安全。
這次跟在旅館時不同，每個學徒都分到了一間單獨的房間。朱利安一邊對於可以不用再跟卡特同房而鬆了口氣，卻也因為沒跟戴寧同房而覺得有些遺憾。但好在房間位置是依照國別來區分的，三人的房間緊挨在一起，朱利安就在卡特跟戴寧的中間。
「晚宴開始的時間是八點，七點時就必須陸續入席，各位請抓緊時間整裝。若有什麼需要的話，我們都會有人在大廳守候，請不要客氣。」
負責分鑰匙的年輕官員囑咐完之後就匆忙地轉身離開了，看起來相當忙碌。
「先把東西整理一下然後換個衣服吧，等等我再去找你。」戴寧輕拍他的肩膀，然後自顧自地開門進了自己的房間。朱利安在進房前忍不住轉頭瞄了一眼在自己隔壁的卡特房間，但卡特早已經進去並帶上了門，他只望見了一個深藍色的門版。
朱利安不知道自己是放下了心還是有些失落。他像是要將這種奇怪的心情甩開似地搖搖頭，接著打開了門。
給學徒準備的房間算不上大，但是傢具挺齊全的，至少在這住上一個月看起來沒什麼問題。朱利安看看時間，五點過半，晚宴的地點在離法師塔約十五分鐘車程的皇宮，七點出發的話，時間應該還是很充裕的。
「好，那就來整理行李吧。」
他看著放在床上的小皮箱，想著那三十一套衣服，用嚴肅的表情挽起了袖子……
當戴寧敲響朱利安的房門時，朱利安正累得躺在床上喘氣。房間那個不算小的衣櫃塞得滿滿的，還有些衣服放不下只能再塞回行李箱。光是決定哪些要放衣櫃哪些可以暫放行李箱，就花了他好大一番功夫。朱利安喘了一會之後才起身開門，戴寧看見他時，立刻皺起了眉頭。
「喂喂，朱利安，你不會想穿著制服就去了吧？」
「啊？」朱利安愣愣地低頭看了下自己。「啊……我忙著整理東西，都望了要換衣服這件事……」
「整理什麼啊！」戴寧一閃身進了房間，但就在他望見那塞滿的衣櫃時，也不禁一愣，自己的疑問也瞬間得到了解答。
「……依照你鐵公雞一樣的性格，我想這應該不是你，而是你們家那位大人準備的吧。他是想把你熱死呢，還是想把你重死？」
「他說……一天換一套，穿髒了就丟……」朱利安摀住了臉。
「嘖嘖。不要這麼浪費啊，要遭天譴的。」戴寧伸手摸過那些已經掛好折好的衣服，「料子都很好啊，哇，這是真絲吧……這個剪裁……你們家大人也是很會過日子的啊。」
朱利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甚至不知道哈爾是什麼時候準備這些東西的，反正這個塞得滿滿的箱子忽然就冒出來並交到他手上了。對於哈爾，朱利安其實早就已經放棄思考了，反正那個紅髮的男人是頭龍，光是這點似乎就可以為所有不合理的事冠上一個合理的理由。
「明明衣服這麼多，卻不趕快換……」
戴寧嘟囔著翻著那些衣服，並不時拉出幾件往床上扔。朱利安心疼地看著自己剛整理好的衣櫃，疑惑地問：「你在幹什麼？」
「幹什麼？我在幫快要遲到的小朱利安找衣服！」少年朝他齜了齜牙，做出一個憤怒的表情，接著又繼續回頭翻找。「你不要楞在那裡，快點把我翻出來的衣服換上，我還要看看哪套比較適合今天的場合，你別以為穿好就能完事，再不快點我們都得遲到。」
「不用吧，隨便穿一套不就成了嗎……」
朱利安一邊乖乖地換上一邊哼哼。
「隨便！你願意，大皇子還不願意呢。更何況你知道怎麼搭這些背心外套別針嗎？隨便穿一套？你就是想隨便穿一件吧！不是我說，雖然你們家那位大人準備了三十一套衣服，但我可不覺得你會勤勞到天天換。依照你的個性，大概就是想天天穿制服對吧？一套制服打到底，頂多送洗的時候換個襯衫，我說得沒錯吧？好了，你不要一副『你為什麼知道』的表情，動作快一點……」
「戴寧，你在這種時候，話會比平常多耶。」
「快點換！」
在朱利安穿穿脫脫換這換那好幾次之後，衣服這件事總算搞定了。戴寧又幫他把頭髮梳整好，並用天鵝絨的緞帶將他有些長的髮尾紮上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才算做罷。
一直到全部搞定被戴寧推上了馬車，朱利安都還沒緩過來。他第一次知道，換衣服竟然是這麼累人的一件事，以及戴寧明明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但打點起別人來竟也一點不馬虎……關於這件事，他馬車上時忍不住問了，戴寧笑了一下，說，別的不提，至少就綁頭髮這個手藝，他可是被家裡的三個姐姐訓練出來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出發時間晚了，馬車跑得飛快，兩人順利在晚宴開始前到達了歐森的皇宮。舉行宴會的廳非常寬廣，挑高的屋頂上用無數的貝殼鑲嵌出細緻的紋樣，牆面則裝飾著琉璃以及金箔，水晶燈的光芒灑在上頭，足以閃花人眼。
寬廣的房間裡，四處都是大官與貴族們互相寒暄聊天打招呼，宮僕們忙碌的來來去去，四張長桌上已經擺上了前菜冷盤，以及一些小點心。朱利安緊跟在戴寧身後，他從沒參與過這樣的場合，明明應該很緊張的，但在看見那些吃食後，胃裡傳來的飢餓感竟比緊張的情緒還要更勝一籌。
一名僕從將他們領到歐森眾人聚集的角落，魔法師們很閒散地或站或坐，端著酒杯輕鬆地聊天。朱利安一眼在人群中找到卡特的身影，少年正面無表情地站在一名年約三、四十的男子身旁，後者在跟另一名年長的女性談天。
朱利安認得出來，那名男子正是卡特的老師、目前呼聲最高的下任首席候選人：曼德倫，而與他聊天的則是位在東方的古國迷斯特的魔法議會長老，大魔法師海恩。
「這不是赫倫家的小少爺嗎！」
朱利安跟戴寧才剛站定，就有人湊上來搭話了。對這樣的狀況，戴寧可以說是百戰練磨，他露出有禮的微笑，頗有餘欲地應答，並在對方問起時介紹了朱利安。朱利安伸出手跟對方握了握算是打了招呼，而在此之後，那人雖然還是跟戴寧說著話，眼神卻時不時地往少年身上瞟，朱利安察覺到那視線，有些不安地往好友身後稍微躲了躲。
好在也就是多看兩眼，那人並沒有做出什麼特別的舉動，一陣寒暄過後就離開了。戴寧才想轉頭跟朱利安說些什麼，下一個人又上來了，差不多就是把之前的情況重複了一遍。如此兩三次之後，戴寧才終於有機會稍微喘口氣。
「原本以為這種場合你低調點就沒事了，看來沒這麼簡單。」
戴寧跟負責派送飲料的僕役招招手，取過兩個裝豔紅液體的酒杯，遞了一杯給朱利安，並低聲跟他說：「剛才那些人，一開始是來跟我說話的，後來都是在偷看你。大概他們已經聽到一些關於亞齊貝爾和你的消息了，你等下自己小心點。」
「噢，好。」
朱利安有些不安地點點頭。他將淫魔天生的氣息又盡可能地收斂了些。
人群中忽然傳出了一些騷動。朱利安與戴寧伸長了脖子張望著尋找騷動的源頭，看見大廳盡頭的三個主位上，已經出現了三個人。一名五六十歲、戴著金色冠冕的男性站中間，左右則分別站著一名鬚髮皆白的老人，以及艾諾斯的大皇子亞齊貝爾。
「要開始了。」戴寧自言自語著。
站在中間的人正是歐森的國王。這個峰會以魔法師為主，原本讓站在左邊的歐森魔法師協會首席帕爾丁來主持就可以了，但歐森跟艾諾斯向來交好，為了表示對峰會的重視，國王特別出席主持象徵峰會開幕的宴會。
朱利安伸手壓著餓得不停鼓譟的胃，有些擔心致詞會不會花很長一段時間。他望著長桌上剛擺上去的，還蓋著蓋子的大盤子，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好在，不知道是原本就不愛拖泥帶水，還是感受到場內已經有人餓得受不了，國王的致詞並不長，連亞齊貝爾的致詞都不長。兩人簡潔扼要地說明了峰會的起因以及一些祝福的話語後，在掌聲中，魔法師峰會總算是拉開了序幕。
從戴寧那裡獲得了可以開始吃飯的暗示之後，朱利安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能維持他在禮儀課程上學到的那些優雅的儀態，而不是像頭餓狼一樣朝著長桌衝過去後立刻風捲殘雲。他其實有些慶幸這個晚宴是以較為輕鬆的自助形式舉辦的，雖然還是要維持一定的儀態，但那可比坐在餐桌前規規矩矩地吃飯要自在多了。
朱利安興奮地捧著盤子走到走到離他最近的那個長桌。就跟戴寧說的一樣，晚宴的菜色充滿了歐森的特產海鮮，但是，看著滿桌各色魚蝦蟹貝，他反而一下子愣住了。
看起來是很好吃，但有些東西他怎麼看著就不知道該怎麼吃呢？那個白色圓圓的是什麼？那個長得很奇怪的到底是蟹還是蝦？那個很像蝦子但是比他見過的蝦子大了十倍不止的玩意，是就這麼吃呢，還是有什麼特別的吃法？
朱利安猶豫了。他拿了一些小菜，然後瞪著看起來很好吃的大菜直發楞，滿腦子都是我該不該拿、這些好不好吃、要怎麼吃，完全沒發現自己光是站在這裡，就已經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由於出門時很匆忙，朱利安其實並不知道戴寧把他打扮成什麼樣子，自然也不知道，正裝的自己看起來有多吸引人的目光。戴寧幫他挑了一件絳紅色的寬擺外套，袖口與領口用玫瑰金色的線繡著細緻的紋樣，層層疊疊地如同金色的火焰，裡面配上絲質的襯衫以及深紫色的背心，下半身搭上黑色的五分褲以及吊帶短襪，腳上是一雙精緻的低跟踝靴。深紅色的主色將他的金髮襯托得相當耀眼，再配上淫魔天生出眾的外表、和再怎麼壓抑也無法完全壓制住的魅惑氣息……
朱利安很輕易意地就吸引了在他附近的所有人的視線。
「是不是街頭巷尾傳說的，那個艾諾斯車隊上的美人？」
有些小道消息靈通的人低聲討論著，不時抬眼偷瞄正苦惱地望著桌子的朱利安。還有一些人似乎已經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怎麼了？怎麼一直站在這裡？這樣後面的人會被你擋住喔。」
一個陌生的男聲在朱利安身後響起，他嚇了一跳，連忙往旁邊讓出位置，「非常不好意思，擋到你了……」
朱利安忙不迭地道歉。來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接著露出友善的微笑，道：「你是……外國人吧？是從哪裡來的？迷斯特？坎特連？或是……艾諾斯？」
朱利安原本已經餓極了，想就先端著小菜撤退，回去跟戴寧討論一下要吃些什麼再出來，這下卻算是被這人攔住了。他眨眨眼睛，有些猶豫地回答：「艾諾斯。」
「原來是艾諾斯啊，是跟我國友好的鄰國呢。」那人笑了笑，「那也難怪你會杵著不動了，艾諾斯不靠海，這些東西很少見吧？」
「是的。」朱利安點點頭，原本看見陌生人時升起的戒心，因為對方友善的態度而下降許多，「有很多沒有見過的東西。」
「那一定得趁這機會嚐嚐。」
此時，在朱利安身後又冒出了一個人。少年還沒回過神，就見身後那人將一顆看起來有點像是貝類的東西夾進了他的盤子裡，「這個見過嗎？這是在北邊冰冷的海域捕捉的，只有很新鮮的才能生吃，味道很鮮美。」
「這個也很不錯，藍龍蝦可是很少見的，你不拿等等就沒有了。」
見到忽然有程咬金出現，一開始搭訕朱利安的青年可不幹了，他也夾了一大塊龍蝦肉放到朱利安的盤子裡。「試試，甜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哦。」
「藍龍蝦也不是什麼多稀奇的東西。」後面的人撇撇嘴，指著另一張長桌說：「本次我最推薦的料理在那邊，你看，有廚師在料理的那個。把富含油脂的海牛肉切成薄片，稍微烤一下，再配上一點鹽，真是入口即化，你會喜歡的。來，我帶你過去……」
「慢著。」一開始的青年攔住了想把朱利安帶走的那人，道：「海牛肉多油啊，你應該喜歡清淡一點的料理吧？我推薦那裡的湯，由各式海菜熬成，配上剛炸好的魚塊，酥脆的面衣沾一點湯那種口感可有趣了，跟我走吧……」
朱利安完全愣住了，沒有碰過這種場面的他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快要吵起來的兩名青年。此時，旁邊又有人來了：「別聽他們的，真是難看，來，我帶你逛逛，給你介紹一下……」
「不，那個，我……」
朱利安捧著盤子想往後退，卻發現自己不管走哪個方向都會撞到人。他心裡打起了鼓，剛才因為看見食物所以大意了一下，但現在他能感覺到身邊的人都對自己散發著或強或弱的慾望的訊息。這種感覺理應很噁心，但他卻覺得有一絲奇妙的舒爽──那是他的淫魔血統在作祟，朱利安皺了皺眉，壓下那種感覺。
「我……那個……我先走了。」他咕噥著低下頭，試圖從人群中擠出去，「麻煩……借過……」
「別走啊，你肚子餓了吧，我帶你……」
「欸，別生氣嘛，來來……」
見他要離開原本還在針鋒相對的兩人同時拉住了他，朱利安嚇了一跳差點把手中的盤子掉在地上。他搖搖頭，有些驚慌地說：「不了，那個，呃，我，我剛剛想起有事……」
「有什麼事都吃飽了再說嘛。」其中一人陪著笑臉，「來吧，抱歉我們剛剛有些爭執，但一切都解決了，我們可以一起幫你介紹哦。」
「對對，說得是，走吧……」
雖然朱利安對社交一竅不通，但這種情況下，傻子也知道倆人的殷勤絕對不單純。就在少年苦思要怎麼從這麻煩的場面脫身時，一個熟悉的聲音拯救了他。
「朱利安，你在這裡啊。」
是戴寧！
朱利安才回頭，還沒來得及回應，就見戴寧朝他快步走來。戴寧接過他的盤子，道：「真是的，大皇子殿下不是跟你說，演講完畢就先去找他嗎？怎麼這麼貪吃？」
「咦？有……」朱利安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想問，就感覺小腿被戴寧輕輕踢了一下。「……哦，對，你看我都忘了……」他連忙改口，並順勢脫離了兩名青年的魔掌，兩步就躲到好友身後去。
「抱歉打擾。」
紅髮少年對著兩名青年點點頭，露出無懈可擊的完美微笑，「朱利安也很想跟兩位一起聊天，不過實在是有要事在身，下次有機會碰面時再聊個歡暢吧。祝兩位有個愉快的夜晚。」
說完，他彬彬有禮地朝倆人點了點頭，拉著朱利安，快步離開了事發現場。
危機算是暫時解除了。朱利安跟在戴寧後面，忍不住偷偷地問：「殿下……應該不是真有事要找我吧？」
「還真的是要找你。」戴寧把盤子塞回去給他，倆人又回到了屬於艾諾斯的位置，朱利安立刻見到坐在桌旁的大皇子朝他招手。他有些忐忑地走了過去，隨侍在桌旁的女僕幫他拉開了椅子，他規矩地坐下，心裡頭七上八下的。
「唉。」亞齊貝爾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果然沒看錯，你這張臉會惹事。」
「非常……對不起。」朱利安小聲道歉。
「不是你的錯。不過你還是就在這區域活動就好，別再出去了。吃的，你就讓女僕幫你拿回來……」
「不用這麼麻煩，大殿下，我來就可以了。」戴寧也在旁邊坐下，伸著脖子加入了話題，「最多帶個人去幫我拿。」
亞齊貝爾看著他，點點頭算是同意。「嗯。總之，戴寧你看著點朱利安，我比較忙，不一定能時時注意到，有什麼無法解決的問題……」
大皇子說到這，看了看自己身後站著的黑髮侍衛，「找葛洛姆，也是一樣的。」
黑髮侍衛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倆人，微微點了個頭。
「好，我得走了。大家享受宴會吧，盡興點。」
亞齊貝爾起身，朝著還在吃飯或聊天的其他人點點頭打了招呼，一個相當福態的法師呵呵笑著向他舉起了酒杯，大聲道：「殿下不用操心了，我肯定吃得盡興、吃垮歐森！」
「您還是嘴下留情吧，格拉斯大人，真吃垮了我不好交代啊。」大皇子笑著回答。在場的人都哈哈哈地笑出聲，就連格拉斯都笑得很開心，全身的肥肉都晃晃地顫。
目送亞齊貝爾帶著身後那位名叫葛洛姆的侍衛離開之後，戴寧拍了拍朱利安的肩膀，也站起了身，「那我去給你拿東西了啊。盤子裡的這些你先吃著墊墊肚子，我很快回來。」
「真是麻煩你了。」朱利安覺得怪彆扭的，心情也有些沮喪。他有想過自己會因為不懂社交禮儀而出差錯，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最後這『差錯』竟然完全出乎他預料……現在他被大皇子勒令乖乖坐著，連吃的都要麻煩戴寧去拿回來，這實在是太悶了。
「幫你拿吃的總比把你從人堆裡拖出來要簡單多了……欸，不要那種臉啊，我開玩笑的。」戴寧笑了幾聲，接著向一位女僕招招手，示意她跟上，晃出去打點自己以及朱利安的晚飯了。
朱利安輕輕嘆了口氣，拿起餐具，默默地吃掉盤子上的食物。龍蝦的確很鮮甜，那顆像是貝殼的玩意也相當美味，幾樣以蝦蟹魚為主要材料的冷盤也很好吃。朱利安舔舔嘴，覺得自己低落的心情稍稍受到了安慰。
「別在意，剛剛纏上你的，是歐森出了名的幾個浪蕩子。一般這種宴會他們是不參加的，對他們來說不好玩，今天不知怎麼就冒出來了。」
一個低沈的聲音在朱利安旁邊響起。這聲音有些陌生，朱利安回頭，看見一個穿著黑色袍子的男人在他身旁坐下。認清來人的身分後，少年著實嚇了一跳。
「曼、曼德倫大人！」
他想起身行禮，卻被曼德倫按住了肩膀。男人笑著說：「就不用站起來了，吃飯時間沒有這麼多禮貌。坐著吧。」
「好、好的。謝謝。」
朱利安緊張得要命。曼德倫為什麼會忽然……那卡特呢？他用眼角餘光偷偷忘了忘四周，果然看見卡特放下了刀叉，朝自己的方向看過來。
「你叫朱利安對吧？唯一的孤兒學徒，這個名聲還是挺響亮的。放心，亞齊貝爾殿下不讓你出去，也只是怕你出了什麼麻煩。畢竟聽說你的資助人來頭不小，大皇子殿下也不想輕易得罪吧。」
曼德倫的態度很友善，但聽見『資助人』這三個字時，朱利安還是忍不住提起了戒心，「抱歉，那個，關於資助人的事，我不能……」
「沒關係、沒關係。」沒等他說完，大魔法師就擺了擺手，「有些事知道了就是病，不知道輕鬆點。你別說，我也不問，怎麼樣？」
「……謝謝您。」
朱利安愣愣地張了張嘴，他沒想到這個話題這麼輕易就揭過去了。曼德倫舉起酒杯，朝他眨眨眼，「不謝。這就算我們約好了？不問不說。」
「好的。」
少年拿起杯子，跟男人的輕輕碰了下。他如釋重負地笑了笑，曼德倫瞇著眼睛看他，也輕輕笑了一下。接著，男人的視線朝著某個方向看去，這一盯就是好半晌。朱利安疑惑地順著他的目光尋找，最終發現，曼德倫是在看他的戒指。
「這個……是你的？」
大魔法師盯著那枚戒指，輕輕呷了一口酒，問道。
「呃，不算是。」
朱利安有些不自在，他換了個手拿酒杯，將帶著戒指的手移到桌子下面的陰影裡，「這是……一位大人給我的……借我的。」
「借你的？」
「因、因為我要參加這個會議，他說，這個先借我用著……回去要還他的。」朱利安含糊地說。
「哦，看著挺漂亮的。」曼德倫笑了笑，「雖然不是附魔寶石，但應該也是不錯的魔法道具。峰會這幾天人多，手也雜，又都是去些不熟悉的地方，小心點別搞丟了。」
「是，我會多加註意的。」
見曼德倫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意思，朱利安暗暗鬆了口氣。曼德倫接著又跟他聊了一會，沒再提起戒指或是資助人的事，反倒是聊了些關於魔法的話題。這是朱利安的興趣與專長所在，他興奮極了，一直到話題告一段落，曼德倫離開，回到卡特身邊的座位，他都還有些意猶未盡。
「怎麼了？看你開心的。」
此時，戴寧拎著兩個三層架子回來了，他身後的女僕也拎著兩個。各式菜餚依照冷熱口味不同放滿了盤子，朱利安吞了吞口水，剛剛因為聊的開心所以沒注意到，但聞到香味時，才發現自己餓極了，飢腸轆轆。
「剛才曼德倫大人來聊了一下。」他簡單交代了一句，就忙不迭地取下一個盤子拉到自己面前，「這是什麼？魚嗎？」
「是魚，把起司鋪在上面烤，可好吃了，快嚐嚐……等等，你說曼德倫大人剛才來了？」
「對啊，我們聊了很多話題，他還說我概念跟天分很好呢。」朱利安切下一塊魚塞進嘴裡，「好好吃！」
「拜託，你能有點資優生的驕傲嗎，不要誰跟你說你天分很好就開心好嗎。你沒天分的話那誰還有天分啊。」戴寧翻了翻白眼，也取下盤子開吃起來。「算了，什麼都等吃飽再說吧……啊，你看這個，超大的蝦……」
「真的好大！」
朱利安開心地享受著美食，完全遺忘了剛才低落的心情。而不遠處的卡特暗暗瞟了眼自己身邊的曼德倫，又望了望和樂融融的朱利安二人，握著叉子的手微微發抖，指節都泛了白……
雖然發生了讓人不大愉快的小插曲，但最終朱利安還是帶著不錯的心情上床的。他安穩地睡了一個好覺，隔天早早就起床梳洗，興奮又期待地準備正式參與這個聚集了知名法師們的盛會。
法師們彼此擅長的領域都不同，峰會粗略地將討論主題分為四大項目，戰鬥、實際應用都有。偌大的圓形會議廳裡，法師們圍坐成一個半圓，中間留給受邀授課的大法師進行演講。演講的法師有時不止一位，有時也會在外面的廣場進行實際的示範。
朱利安跟戴寧隨著人潮的大流也來到了會議室，學徒們的位置都在後方，他盡可能地挑了個靠前的位置坐下。
「……瞧你興奮的。」
戴寧落座時忍不住調侃了他一下。
「有、有嗎？」
「眼睛都發亮了。」
「可是，可是也不奇怪吧？」朱利安辯解道：「等等要上去演講的，是那個梅爾達耶！繼承了迷斯特外層防禦迷霧法術的梅爾達大人耶！那可以說是目前最堅固的防禦陣，結合了本身的地形跟自然環境，創造出一個……」
「好，我知道，不用背。」
眼看朱利安準備開始滔滔不絕，戴寧翻了個白眼，冷酷地制止了他。
「噗。」
就在倆人一來一往的當兒，一聲隱忍不住的笑從朱利安旁邊傳了出來。兩人同時朝那個方向看去，只見少年旁邊的座位上，一名戴著眼鏡的纖瘦男子抿嘴笑著。男子笑了一下才發現隔壁的兩個人正看著他，連忙擺了擺手：「啊，請不要在意，我只是覺得你們的對話很可愛……」
「我有說錯什麼嗎？」
朱利安眨著眼睛，表情看起來很不解。
「完全沒有，我並不是在嘲笑你，是真的覺得你很可愛。」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臉頰，接著向他們伸出手：「我叫提風。」
「朱利安。」
「戴寧。」
三人互相握了握手。朱利安仔細打量了下提風，他看起來約莫二十來歲，穿著沒有見過的異國風格的服飾，戴著眼鏡，笑容看起來很溫和友善，似乎是個親切的人。
不過二十幾……以學徒來說，不會太大了點嗎？
就在朱利安思考著這個似乎有些失禮的問題時，坐在他身邊的戴寧道：「你不是學徒吧？提風……我記得沒錯的話，你是不是……來自霍倫特？唯一一個來自霍倫特的法師？」
「是的，正如你所說，我來自霍倫特。」提風笑了笑，「你怎麼知道？」
「霍倫特，是在北方的那個國家嗎？黑暗沙漠的後面？」朱利安一下子來了興趣，「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繞過黑暗沙漠的話，那要多久前就準備出發啊？」
霍倫特──這個國家的名字有些陌生，但朱利安還是知道的。這個國家在北方，在它的周圍，圍繞著一塊謎一般的地帶──暗黑沙漠。沙漠廣大，無邊無際，即使沙漠外是白日，只要進入沙漠的範圍，太陽便會開始西下，越往深處走，就會漸漸進入太陽不會升起的深夜。據說在暗黑沙漠的中心，是一片連星光與月光都沒有的闐黑，就算點起火光，也會立刻被吞沒，彷彿那裡不容許任何一點光芒存在似的。
廣大且不易通過的暗黑沙漠讓霍倫特十分神秘。對南方諸國來說，霍倫特是個陌生的朋友，除了偶爾會有帶著滿身塵土的商隊出現，跟商人們交易一些用品及特產外，幾乎就沒有其他的交流了。有些冒險家想跟著要回家的商隊去霍倫特看看，但大多數的霍倫特商隊都有一套自己的規矩，願意將人帶回國的簡直寥寥無幾，再說，能成功說服商人們的人，也不見得能在艱苦的旅程中活下來……
於是關於這個國家的資訊，都是由那些有幸能進入，而且有幸能再隨著商隊出來的人所提供的，由於交流實在太少，對一般人來說.，霍倫特這三個字，除了唸書時好像有聽過以外，就再沒有其他的印象了。
「是的，為了參加這個會議，我的確從好久以前就開始準備了……大概半年前吧。要穿過黑暗沙漠真的是很辛苦的事情，即使只是從邊邊擦過也是如此。」提風點點頭，並在胸口做了一個奇妙的手勢，低聲唸誦：「一切都歸於黑夜的庇佑。」
「不過……與會法師們的位置不是在前面嗎？」
戴寧邊說邊朝前望了望，會議室很大，位置超過與會者的人數，所以前面坐得也不是很擁擠，零零散散的還有好幾個空位。「這裡是學徒區喔？」
「哦，我喜歡跟學徒們聊天。」提風爽朗地笑著，「我對南方各國都很好奇，雖然其它法師們也會跟我聊國家的風土民情，但你們這個年紀的人看見的事，跟大人看見的事，是不一樣的，相比起來，我更喜歡你們這個年紀的學徒。」
「那看來我們也非得跟你好好聊一下艾諾斯不可了。」戴寧嘻嘻笑著，「除非你已經見過卡特了，那是我們的另一位學徒。」
「不，沒有，你們倆是我第一次遇見的艾諾斯學徒。請務必跟我好好說一說你們國家的事。」
提風看起來非常開心，蒼白的臉上甚至微微浮起了紅暈。朱利安忍不住笑了：「我也很想知道一些霍倫特的事。」
「這是當然的，禮尚往來。不過……」提風頓了一下，此時原本充斥著細微交談聲的空間已經完全安靜了下來，一位穿著墨綠色袍子的老人走進了會議室前方的半圓形廣場中。
就在三人聊天的當兒，會議不知不覺地，已經要正式開始了。
「等演講結束再說吧。」
青年低聲說，並俏皮地眨了眨眼。朱利安點點頭，他重新望向前方，迅速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投入了這次的演講。
「朱利安。」
「朱利安……」
「我說朱利安！」
「啊？什麼事!?」
正在埋頭整理筆記的朱利安忽然被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嚇了一跳，他連忙抬起頭，看見戴寧站在旁邊，冷漠地看著他。
「啊，是戴寧，怎麼了嗎……咦，你為什麼會在我房間？」
他傻傻地望著好友，不解地眨眨眼睛，看起來要多無辜就有多無辜。戴寧嘆了口氣，反問他：「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現在？」
朱利安愣愣地看了下窗外，隨即嚇了一跳。「怎麼這麼黑？剛剛不是還亮著嗎……」
「你都把燈點起來了，說什麼傻話。」
「……我什麼時候點燈了來著……」
看著面前不知何時亮起的檯燈，朱利安皺著眉頭陷入了沈思。戴寧翻了翻白眼，往床上一坐，道：「你啊，今天實在是亢奮過頭了。中午喊你去吃飯，你說等等，先把筆記整理完，結果這一整理，吃飯時間就過了；下午結束了今天的活動之後我說了什麼來著？我說，要不先去餐廳看看今天什麼菜單，你回答我說好，先回房間放個東西就出門，結果拖到現在，餐廳都關門了。」
朱利安楞了楞，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今天一整天的活動，這才依稀把戴寧說的事給想了起來。他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嘿嘿，抱歉。不過你竟然撐到現在才來？」
「我……」戴寧把頭撇開，輕咳了兩聲，朱利安發現他的耳朵微微有些紅。「……我，我這不是也順便……整理了一下……今天的筆記嗎……。」
少年楞了一下，接著哈哈大笑起來。結果搞了半天，他倆都因為同樣的理由而忘了時間。就在他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一陣響亮的咕嚕聲打斷了他──還是重疊的。
戴寧跟朱利安互望了對方一眼，接著同時爆出笑聲。戴寧整個人笑到在床上滾，朱利安則抱著肚子，笑得像隻蝦米似地捲了起來。倆人一直笑到走出房門，朱利安不經意瞄了一眼自己隔壁卡特的房間，門縫沒有光，似乎是不在。
「不在嗎？總覺得今天也沒怎麼看到卡特……」他自言自語著。
「大概是跟曼德倫大人在一起吧，我今天有看到他，他可不是坐在學徒區，是坐在曼德倫大人旁邊呢。不提他了，快走吧。」戴寧催促著。
「我們現在……要去哪？」
朱利安張望了一下，大廳雖然亮著燈，但是沒有多少人，「禁止事項裡有說學徒晚上是不能外出的啊，而且餐廳也關門了……」
「當然是要偷溜出去啊。」戴寧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然是要去哪吃飯？我可不想餓著肚子睡覺。我們吃點東西就溜回來，十二點以前保證能上床。」
兩名少年迅速穿過走廊，從後門溜了出去。才踏出建築，涼涼的晚風立刻混著海水的味道撲了過來，朱利安深吸了口氣，不知是罪惡感還是違反規定帶來的小小興奮，他覺得心頭砰砰直跳。出了法師塔的大門後，戴寧領著朱利安沿著外圍走了一陣子，又拐了個彎，再鑽出來的時候，少年看見了一條微微向下的寬闊長斜坡，遙遠的盡頭可以看見深藍色的天空與海洋，而在斜坡下，則是無數亮閃閃的燈火。
「走吧，帶你見識一下歐森的特色：深夜海市！」
說罷，戴寧就邁開了步子，朝著斜坡下走去。朱利安忙不迭跟上，望著遠處連成一排的亮點，既興奮又期待。時間已經有些晚了，魔法師塔周圍的店都已經關門，還在街道上逗留的行人也不多。但他們越接近斜坡下的海市，就越能感覺到那兒的熱鬧氣氛，隱隱約約地還能聽見吵雜的吆喝聲。
兩人大約走了十來分鐘，終於走到了斜坡的盡頭。朱利安好奇地張望了一下，深夜海市由許多小攤位構成，長長地綿延數百公尺，無數燈火的亮光讓這裡看起來如同白晝。在攤位燈火闌珊的遠處可以隱約看見一個提防以及許許多多的漁火，那兒也相當熱鬧，許多精壯的男子來來去去，偶爾也可以見到女人的身影。
「這裡是……」朱利安才想問，就聞到了燒烤的味道，腹中的飢火一下竄了起來。
「深夜海市。主要是做海鮮交易的地方。在歐森的海域，每個時間段能捕到的海鮮都不太一樣，每個時間都有漁船出海，所以海市會一直開著。店家會派人在這裡守著準備進貨，也有很多攤位會提供方便的小吃給漁工們填飽肚子。說真的，這裡的東西，要論新鮮度的話，可不會比昨天晚上那頓差……」
戴寧原本還想繼續說，但朱利安已經盯著一個攤位上的烤海牛肉盯的眼睛都發直了，差點連口水都要滴下來。他壓下笑意，道：「想吃那個？走吧，去看看……」
兩人在海市裡邊吃邊逛。朱利安一開始還對價格有些猶豫，窮慣了、從沒大手大腳花過錢的他，對於『買東西』這件事有種心理上的障礙。戴寧見他盯著食物眼放精光卻始終不掏出錢包，忍不住問了『你們家大人給準備了多少旅費』。朱利安說了一個數字，就見戴寧搶過他的錢包，一口氣就買了四份烤魚塊。
「戴寧！」朱利安嚇了一跳，都要哭出來了，但當四份烤魚塞進懷裡時，他又一瞬間就被安撫了。
「身上揣著這種程度的鉅款還磨磨蹭蹭什麼！不是我說，他還真寵你耶……」戴寧有些嫉妒地撇撇嘴，「什麼都準備得好好的，連旅費都給得這麼大方……這已經超過了『對你好』的程度了，他對你簡直不能再更好了，這叫寵，寵得要命，只差把你當成心頭肉一樣捧著了吧？」
塞了滿嘴魚的朱利安聽見這句話時愣了一下。
哈爾，很寵他？
他從沒想過這件事。的確，他常常覺得哈爾對自己很好，太好了，經戴寧這麼一提醒，他才發現，這種過頭的好，叫做寵。
給他買衣服鞋子，給他準備符合程度的課外書籍，給他吃穿住，給他零用錢。這些也許都能用『照顧』來一筆帶過，畢竟他們是有約定的，哈爾照顧他，而他則努力成為首席作為回報……
但是，哈爾為他準備的行李，那些幾乎超出使用需求的衣服、鉅額的旅費……他明明一開始是那麼不願意自己出門，他們還甚至為此吵了一架，最後為了讓他成功成行，還……
想到這裡，朱利安被魚肉給嗆了一下，整張臉漲的通紅。
「欸，怎麼了，不要吃這麼急嘛，來喝點莓汁……」
戴寧連忙把飲料遞了過去，朱利安灌了幾口把食物沖進胃裡，小聲囁嚅了一句謝謝。他很慶幸自己剛剛嗆了一下，不然簡直無法解釋瞬間紅透了的臉頰與耳朵。
哈爾，哈爾大人。
初次來到異國、參與會議討論、新朋友，各式各樣令人興奮又開心的事情不斷佔據他的腦海，一直到剛才，朱利安都沒有餘力想起哈爾。但在放鬆下來的這時候，僅只是戴寧這麼一提，這個名字在腦中冒出來，接著就像生了根似的紮在心裡，再也無法忽視。
哈爾大人現在在做什麼呢？
他忍不住想著。
平常這個時候，紅龍偶爾會離開龍穴到上面去，時間不長，一陣子就回來。朱利安問過他去幹什麼，哈爾回答他：「上去看個星星。」
看星星。朱利安知道預言者們會觀星，原來龍也會觀星啊？但是他還沒有修習那一部分的課程，滿天星斗對他來說就是滿天星斗，看不出什麼名堂，覺得也不好跟著去。但有次，朱利安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了，見哈爾又出門觀星，他就忍不住偷偷地跟在紅龍後面爬出了龍穴。出了地道後，找了沒多久，就看見男人站在龍穴後方的一個小廣場上，仰望著頭頂的爍爍繁星。
真的是在看星星。他也跟著抬頭看，但除了粗淺地認出幾個跟魔法較為有關的星座外，其它的什麼也看不出來。最後他的視線回到了哈爾身上，就這樣盯著男人的背影看了好久，一直到紅龍回頭，才發現他跟傻子似地站在後面。
「怎麼跟出來了？晚上挺涼的。」
哈爾大步走過來，大手搭在他的肩上。原本的確覺得有些冷了的朱利安立刻感受到一股暖意從肩膀及男人的身體傳來。
「回去吧。」哈爾低聲道。
他乖巧地點頭，跟著紅龍回到了溫暖的龍穴。
當時，看著哈爾背影的時候，自己在想什麼呢？
朱利安又一次抬頭望著夜空，就像當時一樣。興許是因為海市的燈光太亮了，頭上的星子，比他印象裡龍穴外的夜空要稀少一些。
他還記得的。那時候，自己腦中就這麼縈繞著一個念頭：
在月光下觀星的這個人，實在是好美好美。
兩人大概花了半個小時在海市中把自己餵飽。朱利安吃得挺滿足的，覺得食物雖然沒有宴會上那樣細緻，但好在海鮮的好處就是只要新鮮就行，即使烹調手法不是這麼講究，也能吃出一種粗獷的好味道。
他們吃飽後又稍微轉了轉，看看漁船下貨拍賣，逛逛賣些天然珍珠或是磨過的小貝殼工藝飾品的攤位，不亦樂乎。直到賣飾品的小攤位開始收拾，戴寧掏出懷錶看了看，這才發現超出了他預計要回去的時間。
「糟糕，都逛到忘了……快回去吧，不然明天會爬不起來的。」
朱利安點頭同意。兩人找到來時的那個斜坡，朝上方的魔法師塔走回去。嘈雜與人聲隨著兩人的腳步慢慢遠離，離熱鬧的海市越遠，越能感覺到夜真的深了。原本還看得到一些行人的斜坡現在一個人都沒有，一路上冷冷清清。兩旁的民居也盡數熄燈了，好在天上的月光挺明亮，把道路照得還算清楚。
一路上寂靜無聲。除了他們倆的腳步聲以外，沒有其他的聲音。偶有些聲響，也就是翻垃圾的老鼠或是竄上屋頂的野貓。海風從後頭吹來，有些涼，朱利安拉了拉外套，經過建築與建築中間，黑暗又窄小的通道時，他總是不自覺地往好友的方向靠一靠。
「……走快點吧，真是弄得太晚了。」戴寧也有些不安，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朱利安也立刻調整自己的步伐跟上。人生地不熟的，又是深夜，每條黑洞洞的小路看起來都像藏著什麼東西。雖說大多是自己嚇自己，但也足夠讓兩個少年覺得背脊發涼。
而就在兩人神經緊繃地趕路的時候，前方似乎隱隱約約傳來了誰在說話的聲音。聽到這個聲音時，兩名少年都愣了一下，同時停下了腳步。
朱利安仔細側頭傾聽。雖然聽不太清楚，但口氣似乎是在吵架，或是在威脅著什麼人。他跟好友對了一個眼神，指了指前方；後者點點頭，表示自己也有聽到。
「不是這麼倒楣吧……」
戴寧皺著眉頭喃喃低語，接著輕手輕腳地走到建築的牆邊，貼著牆，小心翼翼地朝著聲響的源頭走去。朱利安也跟了上去，在屋簷的陰影下，他只能隱約看見好友的背影，小魔法學徒緊張地握著拳頭，下意識地又開始輕搓中指上那枚戒指內側。
「唉呀，我說你們找我也沒有用，我身上沒有錢啊。」
一個聲音無奈地說。聽起來似乎是個年輕男人。
「閉嘴，真要我們動刀子嗎？」
「沒有錢，其它的也行啊，你手上是不是有個戒指？來來，交出來。」
「還有你的包，拽得這麼緊說裡面沒有錢？」
另外三個人的語氣聽起來則非常不善。
在屋簷陰影下的戴寧皺了皺眉頭。
一旦能聽清楚對話，情況就很明確了。暗夜搶劫，雖說不是很稀奇，但是撞上了，就很晦氣。少年們的距離已經近得可以看見那些人了，三個街頭混混圍著一個背著大包包的青年，其中一個混混手上似乎有個白花花的東西，黑夜中看不清楚，但是能反射月光的話，大概不是匕首就是短劍吧。
戴寧只瞄了一眼就立刻退回陰影裡，凝重地思考著對策。朱利安也看見那邊的情況了，他壓低了聲音問戴寧：「怎麼辦？要不要嚇唬他們一下，救救那個人？」
少年邊說著還邊比劃了一下。那是某個攻擊性火焰魔法的手勢。
「不行，用魔法動靜太大了。萬一引來巡邏的衛兵，先不說那三個小混混，我們要是被抓到，那就糟糕了。」戴寧看起來很苦惱。「而且他們手上有刀，實在有點危險……」
不能用魔法搞出太大的動靜，又能把人趕走的……
朱利安眼睛一轉，一個有些冒險的點子在腦中蹦了出來。
「拜託，戒指是地攤貨，值不了幾個錢。」
即使目前的情況很明顯居於劣勢，而且對方手上還有武器，青年看起來卻既不害怕，也不緊張，只是維持著一個無奈的表情，彷彿他們並不是在持刀搶劫，而是在向他問路一樣。
「就說了我身上什麼都沒有，不信你們看……」
他一邊說一邊要將手放進衣袋裡，拿刀的那個小混混立刻吼道：「手拿出來！你要幹什麼！」
「……我就是想把外套解開讓你們看看我身上是空的。」見對方晃著刀子，青年立刻停下了動作，舉起手表示投降，「你還跟我要錢包呢？你剛剛那樣是要我掏還是不掏啊？」
這過於閒散的態度似乎激怒了三人，站在最右邊的人猛地踹了他的膝彎一腳，青年嗷了一聲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他抱著膝蓋哼哼地滾了兩下，抬頭抱怨著：「怎麼打人呢你！」
「囉唆！你再多說一個字，信不信我們可以把你揍得連你媽都認不出來！」那人沒好氣地又在他肩頭踹了一下，「錢！快點！」
「我沒媽啊。」青年嘟囔著。
「媽的我讓你揍他了嗎！動靜搞這麼大，等等衛兵就來了！」
中間的那人瞪了動手的人一眼，接著道：「別跟他廢話了，管他有錢沒錢，先搶再說。」
「說的也是。」
拿刀的那人點點頭，伸手就扯住青年肩上的包包背帶：「這個給我！」
「噯，等等，等一下等一下，這個不行啊，這是我吃飯的傢伙……」
眼看對方要搶他的包包，青年不樂意了，也不顧對方手上有武器，他死命想把包搶回來。「你搶走了我明天怎麼開張做生意……」
「干我屁事！你再不放手我捅你了啊！」
拿刀的小混混惡狠狠地低吼。他舉起了匕首，威嚇性地晃了兩下，鋒利的刀口反射著月光發出一抹寒芒。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只有清冷月光的巷子口，忽然出現了油燈的暖黃色光芒。緊接著傳出了皮靴踏在地上的鞋音，還有低語說話聲。小混混們嚇了一跳，連忙往巷口看去，只見兩條黑色的影子映在牆上，正朝這個位置走來。
「巡邏衛兵！」其中一人慌張地說：「看影子，他們帶著警棍！是衛兵沒錯！」
「不是吧？」站在最邊邊的那個人有些狐疑：「我有算過衛兵的路線，他們應該不會……」
「算你媽的！還不快走！」
雖然其中一個人覺得有些奇怪，但另外兩人可不想冒險。影子越來越靠近，三人最終咬咬牙，放棄了快到手的獵物，慌忙地巷子的另一邊跑去，三兩下就不見了蹤影。
被留在原地，還死死抓著自己包包的青年愣愣地看著那個火光跟人影。過了好半晌，影子呼地變小了，而就在同時，一個紅髮的少年從建築物轉角邊探出了腦袋，緊接著是一個金髮的。金髮的那個手上還捧著一簇不斷跳動的小火苗。
「初階的火焰召喚加上一點幻術，還真的成功了唬過去了……」戴寧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兩名少年走進巷子，朱利安滅了火苗，戴寧向坐在地上的青年伸出手，道：「你還好吧？聽聲音，你好像被揍了兩下……」
「沒事！別擔心！我可強壯著……唉喲。」
說是這麼說，但是在少年把他拉起來的時候，青年還是忍不住揉了揉膝蓋。「真的沒事，大概是淤青而已！」他強調。
「……你說沒事就沒事吧……」戴寧咳了兩聲想掩飾自己的笑意，但發抖的肩膀已經出賣了他。
「你沒事就好了。」朱利安點點頭，「快點回家吧，我們也要回去了。」
「嗯。」戴寧點點頭，對青年道：「好了，保重啊大哥，我們先走了。你快點回家，要是再遇上搶劫的，那可就不好了。晚安囉。」
說完，他轉過身，隨著朱利安就要走出小巷。
「欸，別急著走啊，等等，等一下。」
那人見他們就要離開，連忙一拐一拐地追上去，「難得你們兩個救了我，不給你們點回報說不過去啊……」
「這就真不用了。」朱利安聞言，連忙搖頭，「如果不把他們趕走，我們經過時也會很麻煩啊，這也是為了我們自己，你不用在意。」
「是啊，而且說什麼回報，你不是什麼都沒有嗎？」戴寧也擺擺手，「快走吧，很、晚、了。」他強調了後面那三個字，希望青年能聽懂。
「不要這樣嘛，聽我說嘛。十分鐘就好！」
然而，不知道是真沒聽懂還是故意忽略，青年沒有要放他們走的意思。他將手伸進那個自己死命護住的包包裡，拿出一顆圓球。在月光下，兩人可以很清楚的看見──那是一顆水晶球。
「相逢即是有緣，雖然我身上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不過看家的本領還能拿出來獻寶一下。」
青年嘻嘻笑著，眉眼彎彎。朱利安忽然覺得，這個人……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叫狄倫，是個占卜師。讓我幫兩位算個命吧？」
初始的公關交流很快結束，畢竟等下還有個晚宴，要聊天或是要攀關係也不急於這一時。與會者被分成兩個團體，一個是各國主心骨的法師們，另一群是學徒們。幾乎每個與會的隊伍都帶了一到三位學徒，這麼一湊起來也是一小團人。學徒們跟群小雞似地被集合在一起，跟在法師團後頭，一行人由歐森的負責人帶領，走到了魔法塔群後方的一個兩層樓高、相當寬闊的大宅門口。朱利安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往延伸的牆邊望去，數不清的窗戶整齊地排列在紅磚牆上。看來這就是他們暫時要下榻的地方了。
學徒們被安置在大宅的右側，而法師們則在左側。這個佔地廣闊的莊園還備有數間會議室可供使用，而在峰會舉行的期間，這裡也會隨時有衛兵看守，以保障尊貴的客人們生命財產的安全。
這次跟在旅館時不同，每個學徒都分到了一間單獨的房間。朱利安一邊對於可以不用再跟卡特同房而鬆了口氣，卻也因為沒跟戴寧同房而覺得有些遺憾。但好在房間位置是依照國別來區分的，三人的房間緊挨在一起，朱利安就在卡特跟戴寧的中間。
「晚宴開始的時間是八點，七點時就必須陸續入席，各位請抓緊時間整裝。若有什麼需要的話，我們都會有人在大廳守候，請不要客氣。」
負責分鑰匙的年輕官員囑咐完之後就匆忙地轉身離開了，看起來相當忙碌。
「先把東西整理一下然後換個衣服吧，等等我再去找你。」戴寧輕拍他的肩膀，然後自顧自地開門進了自己的房間。朱利安在進房前忍不住轉頭瞄了一眼在自己隔壁的卡特房間，但卡特早已經進去並帶上了門，他只望見了一個深藍色的門版。
朱利安不知道自己是放下了心還是有些失落。他像是要將這種奇怪的心情甩開似地搖搖頭，接著打開了門。
給學徒準備的房間算不上大，但是傢具挺齊全的，至少在這住上一個月看起來沒什麼問題。朱利安看看時間，五點過半，晚宴的地點在離法師塔約十五分鐘車程的皇宮，七點出發的話，時間應該還是很充裕的。
「好，那就來整理行李吧。」
他看著放在床上的小皮箱，想著那三十一套衣服，用嚴肅的表情挽起了袖子……
當戴寧敲響朱利安的房門時，朱利安正累得躺在床上喘氣。房間那個不算小的衣櫃塞得滿滿的，還有些衣服放不下只能再塞回行李箱。光是決定哪些要放衣櫃哪些可以暫放行李箱，就花了他好大一番功夫。朱利安喘了一會之後才起身開門，戴寧看見他時，立刻皺起了眉頭。
「喂喂，朱利安，你不會想穿著制服就去了吧？」
「啊？」朱利安愣愣地低頭看了下自己。「啊……我忙著整理東西，都望了要換衣服這件事……」
「整理什麼啊！」戴寧一閃身進了房間，但就在他望見那塞滿的衣櫃時，也不禁一愣，自己的疑問也瞬間得到了解答。
「……依照你鐵公雞一樣的性格，我想這應該不是你，而是你們家那位大人準備的吧。他是想把你熱死呢，還是想把你重死？」
「他說……一天換一套，穿髒了就丟……」朱利安摀住了臉。
「嘖嘖。不要這麼浪費啊，要遭天譴的。」戴寧伸手摸過那些已經掛好折好的衣服，「料子都很好啊，哇，這是真絲吧……這個剪裁……你們家大人也是很會過日子的啊。」
朱利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甚至不知道哈爾是什麼時候準備這些東西的，反正這個塞得滿滿的箱子忽然就冒出來並交到他手上了。對於哈爾，朱利安其實早就已經放棄思考了，反正那個紅髮的男人是頭龍，光是這點似乎就可以為所有不合理的事冠上一個合理的理由。
「明明衣服這麼多，卻不趕快換……」
戴寧嘟囔著翻著那些衣服，並不時拉出幾件往床上扔。朱利安心疼地看著自己剛整理好的衣櫃，疑惑地問：「你在幹什麼？」
「幹什麼？我在幫快要遲到的小朱利安找衣服！」少年朝他齜了齜牙，做出一個憤怒的表情，接著又繼續回頭翻找。「你不要楞在那裡，快點把我翻出來的衣服換上，我還要看看哪套比較適合今天的場合，你別以為穿好就能完事，再不快點我們都得遲到。」
「不用吧，隨便穿一套不就成了嗎……」
朱利安一邊乖乖地換上一邊哼哼。
「隨便！你願意，大皇子還不願意呢。更何況你知道怎麼搭這些背心外套別針嗎？隨便穿一套？你就是想隨便穿一件吧！不是我說，雖然你們家那位大人準備了三十一套衣服，但我可不覺得你會勤勞到天天換。依照你的個性，大概就是想天天穿制服對吧？一套制服打到底，頂多送洗的時候換個襯衫，我說得沒錯吧？好了，你不要一副『你為什麼知道』的表情，動作快一點……」
「戴寧，你在這種時候，話會比平常多耶。」
「快點換！」
在朱利安穿穿脫脫換這換那好幾次之後，衣服這件事總算搞定了。戴寧又幫他把頭髮梳整好，並用天鵝絨的緞帶將他有些長的髮尾紮上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才算做罷。
一直到全部搞定被戴寧推上了馬車，朱利安都還沒緩過來。他第一次知道，換衣服竟然是這麼累人的一件事，以及戴寧明明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但打點起別人來竟也一點不馬虎……關於這件事，他馬車上時忍不住問了，戴寧笑了一下，說，別的不提，至少就綁頭髮這個手藝，他可是被家裡的三個姐姐訓練出來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出發時間晚了，馬車跑得飛快，兩人順利在晚宴開始前到達了歐森的皇宮。舉行宴會的廳非常寬廣，挑高的屋頂上用無數的貝殼鑲嵌出細緻的紋樣，牆面則裝飾著琉璃以及金箔，水晶燈的光芒灑在上頭，足以閃花人眼。
寬廣的房間裡，四處都是大官與貴族們互相寒暄聊天打招呼，宮僕們忙碌的來來去去，四張長桌上已經擺上了前菜冷盤，以及一些小點心。朱利安緊跟在戴寧身後，他從沒參與過這樣的場合，明明應該很緊張的，但在看見那些吃食後，胃裡傳來的飢餓感竟比緊張的情緒還要更勝一籌。
一名僕從將他們領到歐森眾人聚集的角落，魔法師們很閒散地或站或坐，端著酒杯輕鬆地聊天。朱利安一眼在人群中找到卡特的身影，少年正面無表情地站在一名年約三、四十的男子身旁，後者在跟另一名年長的女性談天。
朱利安認得出來，那名男子正是卡特的老師、目前呼聲最高的下任首席候選人：曼德倫，而與他聊天的則是位在東方的古國迷斯特的魔法議會長老，大魔法師海恩。
「這不是赫倫家的小少爺嗎！」
朱利安跟戴寧才剛站定，就有人湊上來搭話了。對這樣的狀況，戴寧可以說是百戰練磨，他露出有禮的微笑，頗有餘欲地應答，並在對方問起時介紹了朱利安。朱利安伸出手跟對方握了握算是打了招呼，而在此之後，那人雖然還是跟戴寧說著話，眼神卻時不時地往少年身上瞟，朱利安察覺到那視線，有些不安地往好友身後稍微躲了躲。
好在也就是多看兩眼，那人並沒有做出什麼特別的舉動，一陣寒暄過後就離開了。戴寧才想轉頭跟朱利安說些什麼，下一個人又上來了，差不多就是把之前的情況重複了一遍。如此兩三次之後，戴寧才終於有機會稍微喘口氣。
「原本以為這種場合你低調點就沒事了，看來沒這麼簡單。」
戴寧跟負責派送飲料的僕役招招手，取過兩個裝豔紅液體的酒杯，遞了一杯給朱利安，並低聲跟他說：「剛才那些人，一開始是來跟我說話的，後來都是在偷看你。大概他們已經聽到一些關於亞齊貝爾和你的消息了，你等下自己小心點。」
「噢，好。」
朱利安有些不安地點點頭。他將淫魔天生的氣息又盡可能地收斂了些。
人群中忽然傳出了一些騷動。朱利安與戴寧伸長了脖子張望著尋找騷動的源頭，看見大廳盡頭的三個主位上，已經出現了三個人。一名五六十歲、戴著金色冠冕的男性站中間，左右則分別站著一名鬚髮皆白的老人，以及艾諾斯的大皇子亞齊貝爾。
「要開始了。」戴寧自言自語著。
站在中間的人正是歐森的國王。這個峰會以魔法師為主，原本讓站在左邊的歐森魔法師協會首席帕爾丁來主持就可以了，但歐森跟艾諾斯向來交好，為了表示對峰會的重視，國王特別出席主持象徵峰會開幕的宴會。
朱利安伸手壓著餓得不停鼓譟的胃，有些擔心致詞會不會花很長一段時間。他望著長桌上剛擺上去的，還蓋著蓋子的大盤子，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好在，不知道是原本就不愛拖泥帶水，還是感受到場內已經有人餓得受不了，國王的致詞並不長，連亞齊貝爾的致詞都不長。兩人簡潔扼要地說明了峰會的起因以及一些祝福的話語後，在掌聲中，魔法師峰會總算是拉開了序幕。
從戴寧那裡獲得了可以開始吃飯的暗示之後，朱利安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能維持他在禮儀課程上學到的那些優雅的儀態，而不是像頭餓狼一樣朝著長桌衝過去後立刻風捲殘雲。他其實有些慶幸這個晚宴是以較為輕鬆的自助形式舉辦的，雖然還是要維持一定的儀態，但那可比坐在餐桌前規規矩矩地吃飯要自在多了。
朱利安興奮地捧著盤子走到走到離他最近的那個長桌。就跟戴寧說的一樣，晚宴的菜色充滿了歐森的特產海鮮，但是，看著滿桌各色魚蝦蟹貝，他反而一下子愣住了。
看起來是很好吃，但有些東西他怎麼看著就不知道該怎麼吃呢？那個白色圓圓的是什麼？那個長得很奇怪的到底是蟹還是蝦？那個很像蝦子但是比他見過的蝦子大了十倍不止的玩意，是就這麼吃呢，還是有什麼特別的吃法？
朱利安猶豫了。他拿了一些小菜，然後瞪著看起來很好吃的大菜直發楞，滿腦子都是我該不該拿、這些好不好吃、要怎麼吃，完全沒發現自己光是站在這裡，就已經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由於出門時很匆忙，朱利安其實並不知道戴寧把他打扮成什麼樣子，自然也不知道，正裝的自己看起來有多吸引人的目光。戴寧幫他挑了一件絳紅色的寬擺外套，袖口與領口用玫瑰金色的線繡著細緻的紋樣，層層疊疊地如同金色的火焰，裡面配上絲質的襯衫以及深紫色的背心，下半身搭上黑色的五分褲以及吊帶短襪，腳上是一雙精緻的低跟踝靴。深紅色的主色將他的金髮襯托得相當耀眼，再配上淫魔天生出眾的外表、和再怎麼壓抑也無法完全壓制住的魅惑氣息……
朱利安很輕易意地就吸引了在他附近的所有人的視線。
「是不是街頭巷尾傳說的，那個艾諾斯車隊上的美人？」
有些小道消息靈通的人低聲討論著，不時抬眼偷瞄正苦惱地望著桌子的朱利安。還有一些人似乎已經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怎麼了？怎麼一直站在這裡？這樣後面的人會被你擋住喔。」
一個陌生的男聲在朱利安身後響起，他嚇了一跳，連忙往旁邊讓出位置，「非常不好意思，擋到你了……」
朱利安忙不迭地道歉。來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接著露出友善的微笑，道：「你是……外國人吧？是從哪裡來的？迷斯特？坎特連？或是……艾諾斯？」
朱利安原本已經餓極了，想就先端著小菜撤退，回去跟戴寧討論一下要吃些什麼再出來，這下卻算是被這人攔住了。他眨眨眼睛，有些猶豫地回答：「艾諾斯。」
「原來是艾諾斯啊，是跟我國友好的鄰國呢。」那人笑了笑，「那也難怪你會杵著不動了，艾諾斯不靠海，這些東西很少見吧？」
「是的。」朱利安點點頭，原本看見陌生人時升起的戒心，因為對方友善的態度而下降許多，「有很多沒有見過的東西。」
「那一定得趁這機會嚐嚐。」
此時，在朱利安身後又冒出了一個人。少年還沒回過神，就見身後那人將一顆看起來有點像是貝類的東西夾進了他的盤子裡，「這個見過嗎？這是在北邊冰冷的海域捕捉的，只有很新鮮的才能生吃，味道很鮮美。」
「這個也很不錯，藍龍蝦可是很少見的，你不拿等等就沒有了。」
見到忽然有程咬金出現，一開始搭訕朱利安的青年可不幹了，他也夾了一大塊龍蝦肉放到朱利安的盤子裡。「試試，甜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哦。」
「藍龍蝦也不是什麼多稀奇的東西。」後面的人撇撇嘴，指著另一張長桌說：「本次我最推薦的料理在那邊，你看，有廚師在料理的那個。把富含油脂的海牛肉切成薄片，稍微烤一下，再配上一點鹽，真是入口即化，你會喜歡的。來，我帶你過去……」
「慢著。」一開始的青年攔住了想把朱利安帶走的那人，道：「海牛肉多油啊，你應該喜歡清淡一點的料理吧？我推薦那裡的湯，由各式海菜熬成，配上剛炸好的魚塊，酥脆的面衣沾一點湯那種口感可有趣了，跟我走吧……」
朱利安完全愣住了，沒有碰過這種場面的他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快要吵起來的兩名青年。此時，旁邊又有人來了：「別聽他們的，真是難看，來，我帶你逛逛，給你介紹一下……」
「不，那個，我……」
朱利安捧著盤子想往後退，卻發現自己不管走哪個方向都會撞到人。他心裡打起了鼓，剛才因為看見食物所以大意了一下，但現在他能感覺到身邊的人都對自己散發著或強或弱的慾望的訊息。這種感覺理應很噁心，但他卻覺得有一絲奇妙的舒爽──那是他的淫魔血統在作祟，朱利安皺了皺眉，壓下那種感覺。
「我……那個……我先走了。」他咕噥著低下頭，試圖從人群中擠出去，「麻煩……借過……」
「別走啊，你肚子餓了吧，我帶你……」
「欸，別生氣嘛，來來……」
見他要離開原本還在針鋒相對的兩人同時拉住了他，朱利安嚇了一跳差點把手中的盤子掉在地上。他搖搖頭，有些驚慌地說：「不了，那個，呃，我，我剛剛想起有事……」
「有什麼事都吃飽了再說嘛。」其中一人陪著笑臉，「來吧，抱歉我們剛剛有些爭執，但一切都解決了，我們可以一起幫你介紹哦。」
「對對，說得是，走吧……」
雖然朱利安對社交一竅不通，但這種情況下，傻子也知道倆人的殷勤絕對不單純。就在少年苦思要怎麼從這麻煩的場面脫身時，一個熟悉的聲音拯救了他。
「朱利安，你在這裡啊。」
是戴寧！
朱利安才回頭，還沒來得及回應，就見戴寧朝他快步走來。戴寧接過他的盤子，道：「真是的，大皇子殿下不是跟你說，演講完畢就先去找他嗎？怎麼這麼貪吃？」
「咦？有……」朱利安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想問，就感覺小腿被戴寧輕輕踢了一下。「……哦，對，你看我都忘了……」他連忙改口，並順勢脫離了兩名青年的魔掌，兩步就躲到好友身後去。
「抱歉打擾。」
紅髮少年對著兩名青年點點頭，露出無懈可擊的完美微笑，「朱利安也很想跟兩位一起聊天，不過實在是有要事在身，下次有機會碰面時再聊個歡暢吧。祝兩位有個愉快的夜晚。」
說完，他彬彬有禮地朝倆人點了點頭，拉著朱利安，快步離開了事發現場。
危機算是暫時解除了。朱利安跟在戴寧後面，忍不住偷偷地問：「殿下……應該不是真有事要找我吧？」
「還真的是要找你。」戴寧把盤子塞回去給他，倆人又回到了屬於艾諾斯的位置，朱利安立刻見到坐在桌旁的大皇子朝他招手。他有些忐忑地走了過去，隨侍在桌旁的女僕幫他拉開了椅子，他規矩地坐下，心裡頭七上八下的。
「唉。」亞齊貝爾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果然沒看錯，你這張臉會惹事。」
「非常……對不起。」朱利安小聲道歉。
「不是你的錯。不過你還是就在這區域活動就好，別再出去了。吃的，你就讓女僕幫你拿回來……」
「不用這麼麻煩，大殿下，我來就可以了。」戴寧也在旁邊坐下，伸著脖子加入了話題，「最多帶個人去幫我拿。」
亞齊貝爾看著他，點點頭算是同意。「嗯。總之，戴寧你看著點朱利安，我比較忙，不一定能時時注意到，有什麼無法解決的問題……」
大皇子說到這，看了看自己身後站著的黑髮侍衛，「找葛洛姆，也是一樣的。」
黑髮侍衛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倆人，微微點了個頭。
「好，我得走了。大家享受宴會吧，盡興點。」
亞齊貝爾起身，朝著還在吃飯或聊天的其他人點點頭打了招呼，一個相當福態的法師呵呵笑著向他舉起了酒杯，大聲道：「殿下不用操心了，我肯定吃得盡興、吃垮歐森！」
「您還是嘴下留情吧，格拉斯大人，真吃垮了我不好交代啊。」大皇子笑著回答。在場的人都哈哈哈地笑出聲，就連格拉斯都笑得很開心，全身的肥肉都晃晃地顫。
目送亞齊貝爾帶著身後那位名叫葛洛姆的侍衛離開之後，戴寧拍了拍朱利安的肩膀，也站起了身，「那我去給你拿東西了啊。盤子裡的這些你先吃著墊墊肚子，我很快回來。」
「真是麻煩你了。」朱利安覺得怪彆扭的，心情也有些沮喪。他有想過自己會因為不懂社交禮儀而出差錯，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最後這『差錯』竟然完全出乎他預料……現在他被大皇子勒令乖乖坐著，連吃的都要麻煩戴寧去拿回來，這實在是太悶了。
「幫你拿吃的總比把你從人堆裡拖出來要簡單多了……欸，不要那種臉啊，我開玩笑的。」戴寧笑了幾聲，接著向一位女僕招招手，示意她跟上，晃出去打點自己以及朱利安的晚飯了。
朱利安輕輕嘆了口氣，拿起餐具，默默地吃掉盤子上的食物。龍蝦的確很鮮甜，那顆像是貝殼的玩意也相當美味，幾樣以蝦蟹魚為主要材料的冷盤也很好吃。朱利安舔舔嘴，覺得自己低落的心情稍稍受到了安慰。
「別在意，剛剛纏上你的，是歐森出了名的幾個浪蕩子。一般這種宴會他們是不參加的，對他們來說不好玩，今天不知怎麼就冒出來了。」
一個低沈的聲音在朱利安旁邊響起。這聲音有些陌生，朱利安回頭，看見一個穿著黑色袍子的男人在他身旁坐下。認清來人的身分後，少年著實嚇了一跳。
「曼、曼德倫大人！」
他想起身行禮，卻被曼德倫按住了肩膀。男人笑著說：「就不用站起來了，吃飯時間沒有這麼多禮貌。坐著吧。」
「好、好的。謝謝。」
朱利安緊張得要命。曼德倫為什麼會忽然……那卡特呢？他用眼角餘光偷偷忘了忘四周，果然看見卡特放下了刀叉，朝自己的方向看過來。
「你叫朱利安對吧？唯一的孤兒學徒，這個名聲還是挺響亮的。放心，亞齊貝爾殿下不讓你出去，也只是怕你出了什麼麻煩。畢竟聽說你的資助人來頭不小，大皇子殿下也不想輕易得罪吧。」
曼德倫的態度很友善，但聽見『資助人』這三個字時，朱利安還是忍不住提起了戒心，「抱歉，那個，關於資助人的事，我不能……」
「沒關係、沒關係。」沒等他說完，大魔法師就擺了擺手，「有些事知道了就是病，不知道輕鬆點。你別說，我也不問，怎麼樣？」
「……謝謝您。」
朱利安愣愣地張了張嘴，他沒想到這個話題這麼輕易就揭過去了。曼德倫舉起酒杯，朝他眨眨眼，「不謝。這就算我們約好了？不問不說。」
「好的。」
少年拿起杯子，跟男人的輕輕碰了下。他如釋重負地笑了笑，曼德倫瞇著眼睛看他，也輕輕笑了一下。接著，男人的視線朝著某個方向看去，這一盯就是好半晌。朱利安疑惑地順著他的目光尋找，最終發現，曼德倫是在看他的戒指。
「這個……是你的？」
大魔法師盯著那枚戒指，輕輕呷了一口酒，問道。
「呃，不算是。」
朱利安有些不自在，他換了個手拿酒杯，將帶著戒指的手移到桌子下面的陰影裡，「這是……一位大人給我的……借我的。」
「借你的？」
「因、因為我要參加這個會議，他說，這個先借我用著……回去要還他的。」朱利安含糊地說。
「哦，看著挺漂亮的。」曼德倫笑了笑，「雖然不是附魔寶石，但應該也是不錯的魔法道具。峰會這幾天人多，手也雜，又都是去些不熟悉的地方，小心點別搞丟了。」
「是，我會多加註意的。」
見曼德倫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意思，朱利安暗暗鬆了口氣。曼德倫接著又跟他聊了一會，沒再提起戒指或是資助人的事，反倒是聊了些關於魔法的話題。這是朱利安的興趣與專長所在，他興奮極了，一直到話題告一段落，曼德倫離開，回到卡特身邊的座位，他都還有些意猶未盡。
「怎麼了？看你開心的。」
此時，戴寧拎著兩個三層架子回來了，他身後的女僕也拎著兩個。各式菜餚依照冷熱口味不同放滿了盤子，朱利安吞了吞口水，剛剛因為聊的開心所以沒注意到，但聞到香味時，才發現自己餓極了，飢腸轆轆。
「剛才曼德倫大人來聊了一下。」他簡單交代了一句，就忙不迭地取下一個盤子拉到自己面前，「這是什麼？魚嗎？」
「是魚，把起司鋪在上面烤，可好吃了，快嚐嚐……等等，你說曼德倫大人剛才來了？」
「對啊，我們聊了很多話題，他還說我概念跟天分很好呢。」朱利安切下一塊魚塞進嘴裡，「好好吃！」
「拜託，你能有點資優生的驕傲嗎，不要誰跟你說你天分很好就開心好嗎。你沒天分的話那誰還有天分啊。」戴寧翻了翻白眼，也取下盤子開吃起來。「算了，什麼都等吃飽再說吧……啊，你看這個，超大的蝦……」
「真的好大！」
朱利安開心地享受著美食，完全遺忘了剛才低落的心情。而不遠處的卡特暗暗瞟了眼自己身邊的曼德倫，又望了望和樂融融的朱利安二人，握著叉子的手微微發抖，指節都泛了白……
雖然發生了讓人不大愉快的小插曲，但最終朱利安還是帶著不錯的心情上床的。他安穩地睡了一個好覺，隔天早早就起床梳洗，興奮又期待地準備正式參與這個聚集了知名法師們的盛會。
法師們彼此擅長的領域都不同，峰會粗略地將討論主題分為四大項目，戰鬥、實際應用都有。偌大的圓形會議廳裡，法師們圍坐成一個半圓，中間留給受邀授課的大法師進行演講。演講的法師有時不止一位，有時也會在外面的廣場進行實際的示範。
朱利安跟戴寧隨著人潮的大流也來到了會議室，學徒們的位置都在後方，他盡可能地挑了個靠前的位置坐下。
「……瞧你興奮的。」
戴寧落座時忍不住調侃了他一下。
「有、有嗎？」
「眼睛都發亮了。」
「可是，可是也不奇怪吧？」朱利安辯解道：「等等要上去演講的，是那個梅爾達耶！繼承了迷斯特外層防禦迷霧法術的梅爾達大人耶！那可以說是目前最堅固的防禦陣，結合了本身的地形跟自然環境，創造出一個……」
「好，我知道，不用背。」
眼看朱利安準備開始滔滔不絕，戴寧翻了個白眼，冷酷地制止了他。
「噗。」
就在倆人一來一往的當兒，一聲隱忍不住的笑從朱利安旁邊傳了出來。兩人同時朝那個方向看去，只見少年旁邊的座位上，一名戴著眼鏡的纖瘦男子抿嘴笑著。男子笑了一下才發現隔壁的兩個人正看著他，連忙擺了擺手：「啊，請不要在意，我只是覺得你們的對話很可愛……」
「我有說錯什麼嗎？」
朱利安眨著眼睛，表情看起來很不解。
「完全沒有，我並不是在嘲笑你，是真的覺得你很可愛。」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臉頰，接著向他們伸出手：「我叫提風。」
「朱利安。」
「戴寧。」
三人互相握了握手。朱利安仔細打量了下提風，他看起來約莫二十來歲，穿著沒有見過的異國風格的服飾，戴著眼鏡，笑容看起來很溫和友善，似乎是個親切的人。
不過二十幾……以學徒來說，不會太大了點嗎？
就在朱利安思考著這個似乎有些失禮的問題時，坐在他身邊的戴寧道：「你不是學徒吧？提風……我記得沒錯的話，你是不是……來自霍倫特？唯一一個來自霍倫特的法師？」
「是的，正如你所說，我來自霍倫特。」提風笑了笑，「你怎麼知道？」
「霍倫特，是在北方的那個國家嗎？黑暗沙漠的後面？」朱利安一下子來了興趣，「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繞過黑暗沙漠的話，那要多久前就準備出發啊？」
霍倫特──這個國家的名字有些陌生，但朱利安還是知道的。這個國家在北方，在它的周圍，圍繞著一塊謎一般的地帶──暗黑沙漠。沙漠廣大，無邊無際，即使沙漠外是白日，只要進入沙漠的範圍，太陽便會開始西下，越往深處走，就會漸漸進入太陽不會升起的深夜。據說在暗黑沙漠的中心，是一片連星光與月光都沒有的闐黑，就算點起火光，也會立刻被吞沒，彷彿那裡不容許任何一點光芒存在似的。
廣大且不易通過的暗黑沙漠讓霍倫特十分神秘。對南方諸國來說，霍倫特是個陌生的朋友，除了偶爾會有帶著滿身塵土的商隊出現，跟商人們交易一些用品及特產外，幾乎就沒有其他的交流了。有些冒險家想跟著要回家的商隊去霍倫特看看，但大多數的霍倫特商隊都有一套自己的規矩，願意將人帶回國的簡直寥寥無幾，再說，能成功說服商人們的人，也不見得能在艱苦的旅程中活下來……
於是關於這個國家的資訊，都是由那些有幸能進入，而且有幸能再隨著商隊出來的人所提供的，由於交流實在太少，對一般人來說.，霍倫特這三個字，除了唸書時好像有聽過以外，就再沒有其他的印象了。
「是的，為了參加這個會議，我的確從好久以前就開始準備了……大概半年前吧。要穿過黑暗沙漠真的是很辛苦的事情，即使只是從邊邊擦過也是如此。」提風點點頭，並在胸口做了一個奇妙的手勢，低聲唸誦：「一切都歸於黑夜的庇佑。」
「不過……與會法師們的位置不是在前面嗎？」
戴寧邊說邊朝前望了望，會議室很大，位置超過與會者的人數，所以前面坐得也不是很擁擠，零零散散的還有好幾個空位。「這裡是學徒區喔？」
「哦，我喜歡跟學徒們聊天。」提風爽朗地笑著，「我對南方各國都很好奇，雖然其它法師們也會跟我聊國家的風土民情，但你們這個年紀的人看見的事，跟大人看見的事，是不一樣的，相比起來，我更喜歡你們這個年紀的學徒。」
「那看來我們也非得跟你好好聊一下艾諾斯不可了。」戴寧嘻嘻笑著，「除非你已經見過卡特了，那是我們的另一位學徒。」
「不，沒有，你們倆是我第一次遇見的艾諾斯學徒。請務必跟我好好說一說你們國家的事。」
提風看起來非常開心，蒼白的臉上甚至微微浮起了紅暈。朱利安忍不住笑了：「我也很想知道一些霍倫特的事。」
「這是當然的，禮尚往來。不過……」提風頓了一下，此時原本充斥著細微交談聲的空間已經完全安靜了下來，一位穿著墨綠色袍子的老人走進了會議室前方的半圓形廣場中。
就在三人聊天的當兒，會議不知不覺地，已經要正式開始了。
「等演講結束再說吧。」
青年低聲說，並俏皮地眨了眨眼。朱利安點點頭，他重新望向前方，迅速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投入了這次的演講。
「朱利安。」
「朱利安……」
「我說朱利安！」
「啊？什麼事!?」
正在埋頭整理筆記的朱利安忽然被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嚇了一跳，他連忙抬起頭，看見戴寧站在旁邊，冷漠地看著他。
「啊，是戴寧，怎麼了嗎……咦，你為什麼會在我房間？」
他傻傻地望著好友，不解地眨眨眼睛，看起來要多無辜就有多無辜。戴寧嘆了口氣，反問他：「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現在？」
朱利安愣愣地看了下窗外，隨即嚇了一跳。「怎麼這麼黑？剛剛不是還亮著嗎……」
「你都把燈點起來了，說什麼傻話。」
「……我什麼時候點燈了來著……」
看著面前不知何時亮起的檯燈，朱利安皺著眉頭陷入了沈思。戴寧翻了翻白眼，往床上一坐，道：「你啊，今天實在是亢奮過頭了。中午喊你去吃飯，你說等等，先把筆記整理完，結果這一整理，吃飯時間就過了；下午結束了今天的活動之後我說了什麼來著？我說，要不先去餐廳看看今天什麼菜單，你回答我說好，先回房間放個東西就出門，結果拖到現在，餐廳都關門了。」
朱利安楞了楞，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今天一整天的活動，這才依稀把戴寧說的事給想了起來。他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嘿嘿，抱歉。不過你竟然撐到現在才來？」
「我……」戴寧把頭撇開，輕咳了兩聲，朱利安發現他的耳朵微微有些紅。「……我，我這不是也順便……整理了一下……今天的筆記嗎……。」
少年楞了一下，接著哈哈大笑起來。結果搞了半天，他倆都因為同樣的理由而忘了時間。就在他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一陣響亮的咕嚕聲打斷了他──還是重疊的。
戴寧跟朱利安互望了對方一眼，接著同時爆出笑聲。戴寧整個人笑到在床上滾，朱利安則抱著肚子，笑得像隻蝦米似地捲了起來。倆人一直笑到走出房門，朱利安不經意瞄了一眼自己隔壁卡特的房間，門縫沒有光，似乎是不在。
「不在嗎？總覺得今天也沒怎麼看到卡特……」他自言自語著。
「大概是跟曼德倫大人在一起吧，我今天有看到他，他可不是坐在學徒區，是坐在曼德倫大人旁邊呢。不提他了，快走吧。」戴寧催促著。
「我們現在……要去哪？」
朱利安張望了一下，大廳雖然亮著燈，但是沒有多少人，「禁止事項裡有說學徒晚上是不能外出的啊，而且餐廳也關門了……」
「當然是要偷溜出去啊。」戴寧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然是要去哪吃飯？我可不想餓著肚子睡覺。我們吃點東西就溜回來，十二點以前保證能上床。」
兩名少年迅速穿過走廊，從後門溜了出去。才踏出建築，涼涼的晚風立刻混著海水的味道撲了過來，朱利安深吸了口氣，不知是罪惡感還是違反規定帶來的小小興奮，他覺得心頭砰砰直跳。出了法師塔的大門後，戴寧領著朱利安沿著外圍走了一陣子，又拐了個彎，再鑽出來的時候，少年看見了一條微微向下的寬闊長斜坡，遙遠的盡頭可以看見深藍色的天空與海洋，而在斜坡下，則是無數亮閃閃的燈火。
「走吧，帶你見識一下歐森的特色：深夜海市！」
說罷，戴寧就邁開了步子，朝著斜坡下走去。朱利安忙不迭跟上，望著遠處連成一排的亮點，既興奮又期待。時間已經有些晚了，魔法師塔周圍的店都已經關門，還在街道上逗留的行人也不多。但他們越接近斜坡下的海市，就越能感覺到那兒的熱鬧氣氛，隱隱約約地還能聽見吵雜的吆喝聲。
兩人大約走了十來分鐘，終於走到了斜坡的盡頭。朱利安好奇地張望了一下，深夜海市由許多小攤位構成，長長地綿延數百公尺，無數燈火的亮光讓這裡看起來如同白晝。在攤位燈火闌珊的遠處可以隱約看見一個提防以及許許多多的漁火，那兒也相當熱鬧，許多精壯的男子來來去去，偶爾也可以見到女人的身影。
「這裡是……」朱利安才想問，就聞到了燒烤的味道，腹中的飢火一下竄了起來。
「深夜海市。主要是做海鮮交易的地方。在歐森的海域，每個時間段能捕到的海鮮都不太一樣，每個時間都有漁船出海，所以海市會一直開著。店家會派人在這裡守著準備進貨，也有很多攤位會提供方便的小吃給漁工們填飽肚子。說真的，這裡的東西，要論新鮮度的話，可不會比昨天晚上那頓差……」
戴寧原本還想繼續說，但朱利安已經盯著一個攤位上的烤海牛肉盯的眼睛都發直了，差點連口水都要滴下來。他壓下笑意，道：「想吃那個？走吧，去看看……」
兩人在海市裡邊吃邊逛。朱利安一開始還對價格有些猶豫，窮慣了、從沒大手大腳花過錢的他，對於『買東西』這件事有種心理上的障礙。戴寧見他盯著食物眼放精光卻始終不掏出錢包，忍不住問了『你們家大人給準備了多少旅費』。朱利安說了一個數字，就見戴寧搶過他的錢包，一口氣就買了四份烤魚塊。
「戴寧！」朱利安嚇了一跳，都要哭出來了，但當四份烤魚塞進懷裡時，他又一瞬間就被安撫了。
「身上揣著這種程度的鉅款還磨磨蹭蹭什麼！不是我說，他還真寵你耶……」戴寧有些嫉妒地撇撇嘴，「什麼都準備得好好的，連旅費都給得這麼大方……這已經超過了『對你好』的程度了，他對你簡直不能再更好了，這叫寵，寵得要命，只差把你當成心頭肉一樣捧著了吧？」
塞了滿嘴魚的朱利安聽見這句話時愣了一下。
哈爾，很寵他？
他從沒想過這件事。的確，他常常覺得哈爾對自己很好，太好了，經戴寧這麼一提醒，他才發現，這種過頭的好，叫做寵。
給他買衣服鞋子，給他準備符合程度的課外書籍，給他吃穿住，給他零用錢。這些也許都能用『照顧』來一筆帶過，畢竟他們是有約定的，哈爾照顧他，而他則努力成為首席作為回報……
但是，哈爾為他準備的行李，那些幾乎超出使用需求的衣服、鉅額的旅費……他明明一開始是那麼不願意自己出門，他們還甚至為此吵了一架，最後為了讓他成功成行，還……
想到這裡，朱利安被魚肉給嗆了一下，整張臉漲的通紅。
「欸，怎麼了，不要吃這麼急嘛，來喝點莓汁……」
戴寧連忙把飲料遞了過去，朱利安灌了幾口把食物沖進胃裡，小聲囁嚅了一句謝謝。他很慶幸自己剛剛嗆了一下，不然簡直無法解釋瞬間紅透了的臉頰與耳朵。
哈爾，哈爾大人。
初次來到異國、參與會議討論、新朋友，各式各樣令人興奮又開心的事情不斷佔據他的腦海，一直到剛才，朱利安都沒有餘力想起哈爾。但在放鬆下來的這時候，僅只是戴寧這麼一提，這個名字在腦中冒出來，接著就像生了根似的紮在心裡，再也無法忽視。
哈爾大人現在在做什麼呢？
他忍不住想著。
平常這個時候，紅龍偶爾會離開龍穴到上面去，時間不長，一陣子就回來。朱利安問過他去幹什麼，哈爾回答他：「上去看個星星。」
看星星。朱利安知道預言者們會觀星，原來龍也會觀星啊？但是他還沒有修習那一部分的課程，滿天星斗對他來說就是滿天星斗，看不出什麼名堂，覺得也不好跟著去。但有次，朱利安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了，見哈爾又出門觀星，他就忍不住偷偷地跟在紅龍後面爬出了龍穴。出了地道後，找了沒多久，就看見男人站在龍穴後方的一個小廣場上，仰望著頭頂的爍爍繁星。
真的是在看星星。他也跟著抬頭看，但除了粗淺地認出幾個跟魔法較為有關的星座外，其它的什麼也看不出來。最後他的視線回到了哈爾身上，就這樣盯著男人的背影看了好久，一直到紅龍回頭，才發現他跟傻子似地站在後面。
「怎麼跟出來了？晚上挺涼的。」
哈爾大步走過來，大手搭在他的肩上。原本的確覺得有些冷了的朱利安立刻感受到一股暖意從肩膀及男人的身體傳來。
「回去吧。」哈爾低聲道。
他乖巧地點頭，跟著紅龍回到了溫暖的龍穴。
當時，看著哈爾背影的時候，自己在想什麼呢？
朱利安又一次抬頭望著夜空，就像當時一樣。興許是因為海市的燈光太亮了，頭上的星子，比他印象裡龍穴外的夜空要稀少一些。
他還記得的。那時候，自己腦中就這麼縈繞著一個念頭：
在月光下觀星的這個人，實在是好美好美。
兩人大概花了半個小時在海市中把自己餵飽。朱利安吃得挺滿足的，覺得食物雖然沒有宴會上那樣細緻，但好在海鮮的好處就是只要新鮮就行，即使烹調手法不是這麼講究，也能吃出一種粗獷的好味道。
他們吃飽後又稍微轉了轉，看看漁船下貨拍賣，逛逛賣些天然珍珠或是磨過的小貝殼工藝飾品的攤位，不亦樂乎。直到賣飾品的小攤位開始收拾，戴寧掏出懷錶看了看，這才發現超出了他預計要回去的時間。
「糟糕，都逛到忘了……快回去吧，不然明天會爬不起來的。」
朱利安點頭同意。兩人找到來時的那個斜坡，朝上方的魔法師塔走回去。嘈雜與人聲隨著兩人的腳步慢慢遠離，離熱鬧的海市越遠，越能感覺到夜真的深了。原本還看得到一些行人的斜坡現在一個人都沒有，一路上冷冷清清。兩旁的民居也盡數熄燈了，好在天上的月光挺明亮，把道路照得還算清楚。
一路上寂靜無聲。除了他們倆的腳步聲以外，沒有其他的聲音。偶有些聲響，也就是翻垃圾的老鼠或是竄上屋頂的野貓。海風從後頭吹來，有些涼，朱利安拉了拉外套，經過建築與建築中間，黑暗又窄小的通道時，他總是不自覺地往好友的方向靠一靠。
「……走快點吧，真是弄得太晚了。」戴寧也有些不安，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朱利安也立刻調整自己的步伐跟上。人生地不熟的，又是深夜，每條黑洞洞的小路看起來都像藏著什麼東西。雖說大多是自己嚇自己，但也足夠讓兩個少年覺得背脊發涼。
而就在兩人神經緊繃地趕路的時候，前方似乎隱隱約約傳來了誰在說話的聲音。聽到這個聲音時，兩名少年都愣了一下，同時停下了腳步。
朱利安仔細側頭傾聽。雖然聽不太清楚，但口氣似乎是在吵架，或是在威脅著什麼人。他跟好友對了一個眼神，指了指前方；後者點點頭，表示自己也有聽到。
「不是這麼倒楣吧……」
戴寧皺著眉頭喃喃低語，接著輕手輕腳地走到建築的牆邊，貼著牆，小心翼翼地朝著聲響的源頭走去。朱利安也跟了上去，在屋簷的陰影下，他只能隱約看見好友的背影，小魔法學徒緊張地握著拳頭，下意識地又開始輕搓中指上那枚戒指內側。
「唉呀，我說你們找我也沒有用，我身上沒有錢啊。」
一個聲音無奈地說。聽起來似乎是個年輕男人。
「閉嘴，真要我們動刀子嗎？」
「沒有錢，其它的也行啊，你手上是不是有個戒指？來來，交出來。」
「還有你的包，拽得這麼緊說裡面沒有錢？」
另外三個人的語氣聽起來則非常不善。
在屋簷陰影下的戴寧皺了皺眉頭。
一旦能聽清楚對話，情況就很明確了。暗夜搶劫，雖說不是很稀奇，但是撞上了，就很晦氣。少年們的距離已經近得可以看見那些人了，三個街頭混混圍著一個背著大包包的青年，其中一個混混手上似乎有個白花花的東西，黑夜中看不清楚，但是能反射月光的話，大概不是匕首就是短劍吧。
戴寧只瞄了一眼就立刻退回陰影裡，凝重地思考著對策。朱利安也看見那邊的情況了，他壓低了聲音問戴寧：「怎麼辦？要不要嚇唬他們一下，救救那個人？」
少年邊說著還邊比劃了一下。那是某個攻擊性火焰魔法的手勢。
「不行，用魔法動靜太大了。萬一引來巡邏的衛兵，先不說那三個小混混，我們要是被抓到，那就糟糕了。」戴寧看起來很苦惱。「而且他們手上有刀，實在有點危險……」
不能用魔法搞出太大的動靜，又能把人趕走的……
朱利安眼睛一轉，一個有些冒險的點子在腦中蹦了出來。
「拜託，戒指是地攤貨，值不了幾個錢。」
即使目前的情況很明顯居於劣勢，而且對方手上還有武器，青年看起來卻既不害怕，也不緊張，只是維持著一個無奈的表情，彷彿他們並不是在持刀搶劫，而是在向他問路一樣。
「就說了我身上什麼都沒有，不信你們看……」
他一邊說一邊要將手放進衣袋裡，拿刀的那個小混混立刻吼道：「手拿出來！你要幹什麼！」
「……我就是想把外套解開讓你們看看我身上是空的。」見對方晃著刀子，青年立刻停下了動作，舉起手表示投降，「你還跟我要錢包呢？你剛剛那樣是要我掏還是不掏啊？」
這過於閒散的態度似乎激怒了三人，站在最右邊的人猛地踹了他的膝彎一腳，青年嗷了一聲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他抱著膝蓋哼哼地滾了兩下，抬頭抱怨著：「怎麼打人呢你！」
「囉唆！你再多說一個字，信不信我們可以把你揍得連你媽都認不出來！」那人沒好氣地又在他肩頭踹了一下，「錢！快點！」
「我沒媽啊。」青年嘟囔著。
「媽的我讓你揍他了嗎！動靜搞這麼大，等等衛兵就來了！」
中間的那人瞪了動手的人一眼，接著道：「別跟他廢話了，管他有錢沒錢，先搶再說。」
「說的也是。」
拿刀的那人點點頭，伸手就扯住青年肩上的包包背帶：「這個給我！」
「噯，等等，等一下等一下，這個不行啊，這是我吃飯的傢伙……」
眼看對方要搶他的包包，青年不樂意了，也不顧對方手上有武器，他死命想把包搶回來。「你搶走了我明天怎麼開張做生意……」
「干我屁事！你再不放手我捅你了啊！」
拿刀的小混混惡狠狠地低吼。他舉起了匕首，威嚇性地晃了兩下，鋒利的刀口反射著月光發出一抹寒芒。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只有清冷月光的巷子口，忽然出現了油燈的暖黃色光芒。緊接著傳出了皮靴踏在地上的鞋音，還有低語說話聲。小混混們嚇了一跳，連忙往巷口看去，只見兩條黑色的影子映在牆上，正朝這個位置走來。
「巡邏衛兵！」其中一人慌張地說：「看影子，他們帶著警棍！是衛兵沒錯！」
「不是吧？」站在最邊邊的那個人有些狐疑：「我有算過衛兵的路線，他們應該不會……」
「算你媽的！還不快走！」
雖然其中一個人覺得有些奇怪，但另外兩人可不想冒險。影子越來越靠近，三人最終咬咬牙，放棄了快到手的獵物，慌忙地巷子的另一邊跑去，三兩下就不見了蹤影。
被留在原地，還死死抓著自己包包的青年愣愣地看著那個火光跟人影。過了好半晌，影子呼地變小了，而就在同時，一個紅髮的少年從建築物轉角邊探出了腦袋，緊接著是一個金髮的。金髮的那個手上還捧著一簇不斷跳動的小火苗。
「初階的火焰召喚加上一點幻術，還真的成功了唬過去了……」戴寧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兩名少年走進巷子，朱利安滅了火苗，戴寧向坐在地上的青年伸出手，道：「你還好吧？聽聲音，你好像被揍了兩下……」
「沒事！別擔心！我可強壯著……唉喲。」
說是這麼說，但是在少年把他拉起來的時候，青年還是忍不住揉了揉膝蓋。「真的沒事，大概是淤青而已！」他強調。
「……你說沒事就沒事吧……」戴寧咳了兩聲想掩飾自己的笑意，但發抖的肩膀已經出賣了他。
「你沒事就好了。」朱利安點點頭，「快點回家吧，我們也要回去了。」
「嗯。」戴寧點點頭，對青年道：「好了，保重啊大哥，我們先走了。你快點回家，要是再遇上搶劫的，那可就不好了。晚安囉。」
說完，他轉過身，隨著朱利安就要走出小巷。
「欸，別急著走啊，等等，等一下。」
那人見他們就要離開，連忙一拐一拐地追上去，「難得你們兩個救了我，不給你們點回報說不過去啊……」
「這就真不用了。」朱利安聞言，連忙搖頭，「如果不把他們趕走，我們經過時也會很麻煩啊，這也是為了我們自己，你不用在意。」
「是啊，而且說什麼回報，你不是什麼都沒有嗎？」戴寧也擺擺手，「快走吧，很、晚、了。」他強調了後面那三個字，希望青年能聽懂。
「不要這樣嘛，聽我說嘛。十分鐘就好！」
然而，不知道是真沒聽懂還是故意忽略，青年沒有要放他們走的意思。他將手伸進那個自己死命護住的包包裡，拿出一顆圓球。在月光下，兩人可以很清楚的看見──那是一顆水晶球。
「相逢即是有緣，雖然我身上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不過看家的本領還能拿出來獻寶一下。」
青年嘻嘻笑著，眉眼彎彎。朱利安忽然覺得，這個人……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叫狄倫，是個占卜師。讓我幫兩位算個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