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許久未有的溫暖(1)

「……」看著眼前昨天晚上才度過一晚的廢棄馬廄，賴享祥此刻心中可以說是五味雜陳，雖然現在的時間還不到中午，但是他卻已經只想要癱倒在那一堆不怎麼舒服的乾草堆上盡情睡覺。

在城鎮中遊蕩了一段時間後，由於肚子實在是太餓，又加上自己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最終，賴享祥在不知不覺中回到了那一間讓自己勉強度過夜晚的廢棄馬廄。站在廢棄馬廄前好一陣子之後，賴享祥這才緩緩推開那一扇損毀的木門，並走進馬廄當中，在來到自己昨晚睡過的乾草堆前，賴享祥也沒有多想，只是默默的在乾草堆上躺下，接著便闔上雙眼。

好想回家。

明明難得得到了一般人都不可能會遭遇到、令人夢寐以求的機會，並且還來到了心心念念的異世界，但是此刻賴享祥的心中卻對於那感覺自己存不存在都沒有差別的家感到無比懷念。

當初發現陳龍也將會跟自己一起被送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應該拒絕看透者的邀請的……

想到這裡，賴享祥忍不住默默地流下了眼淚，就在他為自己的決定感到無比後悔的時候，突然，只見馬廄的門口傳來了腳步聲，早上才見過的農婦此時又出現在廢棄馬廄之中，看上去跟早上的時候一樣是來找東西的。而理所當然的，農婦很快便再次發現獨自一人躺在馬廄角落的賴享祥，一見到對方，農婦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馬上便沒好氣的說道：

「你這傢伙，你不是要去冒險者公會嗎？結果馬上又跑回來睡覺是怎麼一回事？而且我說過了這裡不是你睡覺的地方！」

「……抱歉。」賴享祥坐起身來，他此刻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抬起頭去看農婦的雙眼，只是低著頭說道：「但是……我真的沒有地方去了……」

看著賴享祥那一副失落且落魄的模樣，農婦並沒有繼續開口要趕走賴享祥，而是在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後，走到賴享祥面前並蹲了下來，說道：

「你不是轉生者嗎？是轉生者的話應該會受到冒險者公會的特別照顧吧？但是你現在的模樣看上去實在不像是一個轉生者會有的樣子。」

「……」面對農婦的問題，賴享祥沒有做出任何解釋與回答，只是在沉默了幾秒以後，緩緩開口說道：「……對不起。」

「……唉，我又不是要你道歉，我只是想要搞清楚你現在的狀況而已。」農婦有些無奈地說著，接著，她站起身來並對賴享祥說道：「你應該還沒吃過飯吧？我看時間也差不多接近中午了，你就來我家吃個午飯吧。」

「欸？可、可是……我沒有錢……」

「我有要你付錢嗎？少在那邊囉哩八唆的，跟我走就對了。」農婦說完後，也沒有等賴享祥給出回應，便直接走出了馬廄。雖然賴享祥覺得自己到別人家吃免費的餐點是一件相當不妥當的事情，但是，從昨天中午開始就沒有進食一直到現在，賴享祥的飢餓感已經可以說是來到了忍耐的臨界值，最終，想要進食的慾望戰勝了內心的不安與羞恥，他緩緩邁出步伐跟在農婦身後離開了馬廄。

農婦的家就座落在廢棄馬廄的旁邊，是一棟看上去相當簡陋普通的木造房屋，賴享祥抬起頭觀察著眼前的房子，還看到了此刻從木屋的煙囪中正冒出徐徐白煙。農婦打開自家的門，並對賴享祥說道：

「你先進來找地方坐吧，我等等在準備一下就可以開飯了。」

「好、好的。」

正如同外觀上的簡陋，屋內的擺設也是相當的簡單，起居室與廚房之間沒有隔牆，整個空間當中也只擺放了必要的傢具，以及堆放了一些做農活需要使用的工具。賴享祥在餐桌旁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而農婦則走到廚房開始張羅午餐，就在賴享祥靜靜地等待著午餐被端上桌的時候，屋子的門被推了開來，只見一名臉上長著茂密大鬍子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一進到屋內男子便大聲說道：

「好熱啊！老婆！午餐準備好了嗎？我肚子餓死了……嗯？」

就在這個時候，男子注意到了坐在餐桌旁並一臉呆滯地看著自己的賴享祥，兩人在對視並沉默了幾十秒後，男子突然舉起手中的鋤頭，並一邊朝著賴享祥衝了過去一邊說道：

「你這傢伙！竟敢趁我不在的時候對我老婆出手！」

「欸！？等、等一下！我、我沒有對你老婆出手啊！」

「少廢話！看我怎麼教訓呃啊！？」男子剛想要對賴享祥揮動鋤頭，一柄湯勺馬上就飛過來並直接打在男子臉上，而農婦則是走到男子身邊並撿起湯勺，接著又用手中的湯勺用力地敲打在男子的頭上。男子瞬間痛得哇哇大叫，並一臉委屈的說道：

「老婆！你怎麼會幫著那個外人呢？難、難道你不愛我了嗎？」

「你這個瘋子是在說甚麼鬼話！？」農婦怒罵著病又用手中的湯勺往男子的頭上來了一下重擊，在男子雙手摀著頭部哇哇大叫的時候，農婦說道：「這個小子是我從我們家倉庫撿回來的，他昨天晚上在我們那個破倉庫裡過了一夜，而且……他似乎有些難言之隱，所以才想說帶他回來吃個飯。」

「原、原來是這樣……抱歉啊！老婆！我不應該懷疑你對我的愛的！讓我用熱情且充滿歉意的擁抱來向你道歉……」

「你這瘋子！又在發甚麼瘋！」農婦毫不客氣的直接又賞了男子一拳，接著便回到廚房繼續張羅午餐，而男子在挨了揍以後便將手中的鋤頭放置在一旁，接著便拉了一張椅子在賴享祥的對面坐了下來。賴享祥此時對於男子的出現仍然沒有適應，他只能向對方點點頭作為打招呼，接著便繼續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而男子則是拿起桌上的水壺直接大口大口的喝水，喝完後這才對賴享祥說道：

「抱歉啊，小子，剛剛誤會你了，畢竟我們家已經很久沒有招待過客人了，所以一時之間以為你是來做壞事的……對不起啊。」

「沒、沒事的，我這邊比較不好意思，明明我和你的太太剛認識，結果馬上就來你們家蹭飯……」

「哈哈哈！不用在意啦！能夠有客人來我也很高興，你不需要感到不好意思的！我跟你說啊，雖然我們吃的都是一些相當普通且便宜的東西，但是我老婆煮的馬鈴薯濃湯那可真是絕品啊！你等等嘗一嘗就會知道了！」

「好、好的……」

「你這瘋子，不要在那邊說多餘的話！」農婦此時一邊說著一邊將一鍋熱騰騰的馬鈴薯濃湯端上桌，並且在放上一大籃耐放的乾麵包，農婦替每個人都裝了一碗濃湯後，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而此時農婦與男子兩人都閉上雙眼、雙手平放在桌面上，異口同聲地說道：

「「感謝偉大的自然女神潔莉歐娜賜予我們豐盛的一餐，請對我們展現憐憫，讓我們下一餐也能溫飽，潔莉歐娜長存吾等心中。」」

看著兩人認真禱告的模樣，賴享祥當下不知道要不要也跟著閉上眼睛一起禱告，所幸禱告的內容並不長，再說完簡短的禱告詞後，兩人便張開眼睛而農婦則對賴享祥說道：

「吃吧，有甚麼事情等吃飽後再說。」

「……是！」賴享祥此時小心翼翼地用湯匙舀起濃稠的馬鈴薯濃湯，並在吹涼後放進嘴中細細品嘗。一瞬間，賴享祥的臉上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緊接著，賴享祥一臉陶醉的含著湯匙，彷彿此刻的他已經身處在無憂無慮的馬鈴薯濃湯海洋之中隨著波浪漂流，感覺整個人都像是要化為馬鈴薯濃湯了一樣。

「哈哈哈，很好吃吧？」男子看著賴享祥的表情笑著如此問道，而這個時候賴享祥才回過神來，並急忙說道：

「是、是的！真的是非常美味！」

「那只是因為你餓太久了而已，你說你來到這個世界後身上就沒有錢對吧？那麼你應該也已經餓了好一陣子了，我的馬鈴薯濃湯才不是那麼值得誇讚的料理，街上任何一間餐廳的馬鈴薯濃湯都比我煮的還要好喝得多。」農婦說道，而男子則笑了幾聲後，對賴享祥說道：

「我跟你說，其實我老婆這個人就是這樣，當有人誇獎她的時候，因為太害羞太難為情了，所以就會說一大堆話來反駁對方，其實只是因為她不想暴露自己很開心的心情……」

「你這臭傢伙！又在那邊多嘴！找死啊！？」

看著農婦與男子兩人之間打打鬧鬧的互動，賴享祥默默的繼續將一杓又一杓的馬鈴薯濃湯放入口中，緊接著，就連賴享祥自己都感到很驚訝，他竟然就在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流下了淚水。農婦與男子馬上就發現賴享祥的臉上流下的淚水，而男子則馬上驚慌失措地問道：

「欸？怎麼了？你怎麼哭啦？是被燙到了嗎？還是咬到舌頭了？」

「……」與男子驚慌失措的模樣不同，農婦發現賴享祥正在流淚之後感覺並沒有特別驚訝，只見她拿起桌巾擦拭了一下嘴巴，接著對賴享祥說道：「你今天早上跟我說的，其實並不是全部發生的事情吧？」

賴享祥此時緩緩地伸手觸碰了一下自己臉頰上的淚珠，緊接著便急忙用衣袖擦拭著淚水，但是，每當他將流下的眼淚擦拭掉後，馬上又會有新的淚水從眼眶中湧出。而賴享祥此刻明顯是感到有些慌張的，只見他著急地說道：

「不、不是的，我……可惡！為甚麼……為甚麼淚水停不下來……」

「老婆，你知道小子發生了甚麼事情嗎？不然怎麼會那麼問？」男子如此問道，而農婦則是對賴享祥說道：

「你跟我說過你是轉生者，但是身為轉生者公會方竟然沒有資助你或是給予你任何幫助，讓你晚上必須要在路邊找地方過夜，還餓了好幾頓沒吃，你老實告訴我，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你是不是隱瞞了甚麼沒有說出來？」

面對農婦的提問，賴享祥只是繼續擦拭著眼淚，並呆愣愣地看著前方，他想說，他當然想說，他想要把自己到現在為止的遭遇全部交代清楚，想要跟眼前的兩人說說陳龍的霸道與惡行，想要將自己一直以來的委屈全部傾瀉出來。但是，賴享祥在此刻又再次陷入了猶豫，再怎麼說眼前的兩人就關係上來說絕對是陌生人，雖然是好人沒錯，但是要將這些本應該獨自保守的秘密全部說出來，也讓賴享祥感到猶豫不決。

就在賴享祥陷入兩難的時候，男子突然伸手輕輕握住了賴享祥那輕微顫抖的手，並說道：

「小子，我不知道你究竟是發生了甚麼事情所以現在才會一時沒有忍住情緒而崩潰，我也不知道在遇到我們之前你究竟經歷過些甚麼、遭遇過些甚麼，我只想告訴你，你若是不想說的話就不要說，你就繼續宣洩你的情緒然後好好吃飽就行了。有時候，每個人都會有一、兩次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並不需要特別的理由，也不需要特別的解釋，最重要的，是在你崩潰時要盡情發洩，絕對不要因為怕給他人帶來麻煩而隱忍，這樣子只會讓你的內心生病而已。」

男子說到這裡，他替賴享祥的水杯倒滿了水，並笑著說道：

「所以啦，你就安心的大哭一場，然後把肚子填飽！但是你也要記得，若是想要說的話，隨時都可以來找我們，我們會好好聽你說的，好嗎？」

聽完男子溫柔的發言，並且又看到對方臉上那真摯沒有欺瞞的表情以及那溫暖的微笑，賴享祥忍不住伸手摀住自己的口鼻並開始大哭了起來，雖然大哭的時候賴享祥都相當努力的忍住不發出太大的哭聲，但是他哭的實在是太激動，甚至還一度哭到彎下腰來無法挺直身子。而這段時間男子與農婦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就只是默默的在一旁陪伴的賴享祥，而男子的手也始終緊緊握著賴享祥的手沒有放開。

在經過一段時間的發洩後，賴享祥那瘋狂湧出的淚水這才得到舒緩，只見他紅著雙眼，並對男子與農婦說道：

「真的很抱歉……明明你們都好心收留一起吃午餐了，我卻擅自情緒激動了起來……」

「沒事的，我們並不在意。」男子笑著說道：「有覺得舒坦一點嗎？」

「……嗯，真的很感謝你們。」

「既然你哭完了，那就趕快吃飯吧？趁著湯還熱著的時候趕快多吃一些吧！」農婦說著，並往賴享祥的碗中又舀上一大杓的濃湯，而此時賴享祥在深呼吸了幾下、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之後，說道：

「那個……剛剛你問我，我是不是沒有把事情全部都如實說出來，對吧？」

「是啊。」農婦回答道，而賴享祥則說道：

「非常抱歉……今天早上的時候我的確是隱瞞了很多事情……我想，現在的話我應該能夠說出口了，你們介意嗎？」

農婦與男子聽到這裡兩人互相看了一下，接著，兩人臉上都露出了笑容，而男子則對賴享祥說道：

「我們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