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帖.龜茲佛舍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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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05
「何事如此急迫?」龜茲王不解的問。

沙門不顧自身已氣喘吁吁,想方設法以簡潔完整的字句告知龜茲王實情:「佛舍利……,失蹤了……!」

「什麼?」龜茲王的臉色驟變,由方才的喜樂之顏倏地從裡到外青紫一片。

雀離伽藍周邊圍觀的民眾一陣驚呼,佛舍利是近來龜茲立國之基,市井亦流傳著政權轉移的流言,莫非佛蹟實為災禍臨降的警示?

人民再也按捺不住幾日以來的弔詭與猜疑,當場嘰嘰喳喳的爭論起來,聲量愈來愈大,全然不怕入了龜茲王之耳。

輿論對龜茲王相當不利,嘈雜刺耳的蜚語好比千萬根細針扎滿他的背脊,他急躁的詢問僧眾:「你們最後一次看到佛舍利大概落於何時?」

「前日。」僧眾篤定的道。

包括雀離東、西寺的住持都信誓旦旦的出面背書:「佛舍利置於東寺的窣堵波中,唯有阿闍梨以上的僧尼得以接近。但阿闍梨們的品性無非萬眾表率,萬中選一,我們願為本寺寺僧的清白作證。」

「嘖……,傳我敕令,調三千禁軍嚴守雀離二寺!」龜茲王果斷下令。

馮孝興一行人自隨團口譯得知現況,初來乍至龜茲便巧遇此事,再加上龜茲王的反應,在在昭告事件的棘手。

馮實見馮孝興的額頭多了三層褶皺,低聲暗問:「阿爺,這有無可能為有心人士之謀?」

馮孝興思忖了利害,於馮實耳側呫嚅著:「凡事皆有其可能,不過這非使節團該插手之事,坐壁上觀即可。」

「是的,我明白了。」馮實視父親為馬首的應允,他永遠相信父親的判斷,畢竟父親於朝政的歷練是千金散盡也買不著的珍寶。

「大王!」

就在馮孝興打定主意靜觀其變時,出乎眾人意料的人物穿越攜驢帶馬的人牆以及禁軍的阻擋,出現在眾人跟前。

眾目睽睽下,幾名宮廷樂隊的舞姬樂伎與環玉、馮芷踏著倉促的步伐來到龜茲王的面前。

一抵達雀離大寺,一股刺鼻卻熟悉的味道立刻撲鼻而來,環玉大抵意會眾口所謂的「佛蹟」即是石油。

「大王,我們適才陪同使團的女郎們至千淚泉踏青,女郎們發現一名沙門於湖中載浮載沉,早已氣絕身亡,其手握佛舍利盒,請大王過目。」其中一名美人負責將沿途演練數次的說法重演一遍,並奉上佛舍利盒,另幾名則打開運送屍體的麻袋。

沙門的遺體現於萬千雙眼前時,千萬張嘴無不同時驚呼,包括使團成員。當馮孝興打算旁觀事發,獨善其身時,環玉與馮芷早已深陷其中。

雀離大寺的住持一見到美人呈上的舍利盒,眉頭瞬間舒展,直到已然死亡的沙門映入眼簾時,眉間的煩擾倒更上一層樓。

住持同龜茲王輕聲嘀咕了幾句,龜茲王這才鬆了口氣,然而這口氣卻不如理想的那般如釋重負。

他火速向群眾高聲宣告:「佛舍利已被英勇的女子們尋獲!這可要多虧魏國大鴻臚之女!孤要大謝魏朝使臣。」

在純樸的人民眼底,龜茲王乃政治領袖,雀離大寺的高僧則為精神支柱,當二者共同說一,肯定無人認為二才是正解。此時的龜茲王手握金光閃閃的舍利盒,頭繫象徵王權的鳥紋紅綵帶,儼然為天選之人,那是普羅大眾一生都無法觸及的高度。

見到佛舍利物歸原主,成就感洋溢於環玉與馮芷的心中,形成一條相連的拱橋。兩人心有靈犀的相互擊掌,殊不知一切皆被馮孝興嚴厲的眼神毫無保留地延攬。

被龜茲王大力讚揚教子有方,使馮孝興感到飄飄然,不過一想到環玉與馮芷冒著生命危險蹚入異國政治的渾水,他全身上下的毛髮都逕自豎立起來。

回到行館,使團成員各自解散後,馮孝興把環玉與馮芷獨自叫到他的房間。縱使他不微笑,五官面孔便頗具威儀,他依然堅持擺出一張黑到能滴出墨水的嚴肅面孔。

「阿芷,妳要阿爺告誡多少次?讓妳學武,並非准妳以身犯險。身為女孩子家,這般魯莽像話嗎?別總是給家裡人添堵!」馮孝興以狠戾的口吻訓斥著馮芷。

馮芷微低著頭,雖然一言不發,整張臉卻摻糅著無盡委屈與失望,她不明白為何自己動輒得咎,馮孝興的言辭彷彿數落著馮芷窮凶惡極的悖德罪狀。

馮芷被罵得如此悽慘,環玉鐵定也逃不過責備,還不如早挨完罵早沒事,於是她挺身擋駕,「阿爺,我也有錯,去千淚泉郊遊我亦有份,我自願受罰。」

環玉這麼一提,馮孝興眼裡的凶光閃過一絲為難,連珠砲似的詬罵頓時緩和下來:「唉……,季蔥妳不會武術,還跟著馮芷橫衝直撞,以後可要小心,要不然阿爺會擔心。」

馮孝興對馮芷與環玉的差別待遇使環玉心裡彆扭極了,幸好環玉口一開,馮孝興便打算直接結束話題,放兩人回到自己的臥房。

出了馮孝興的房門,馮芷的櫻桃小唇還是緊緊撅著,環玉等不及地張手擁抱馮芷,她委實不了解馮孝興偏愛的緣由。

「阿姊,對不起。」

「別把「對不起」掛在嘴畔,又非妳的錯,傻阿妹。」被環玉較為短小的臂膀抱攬著,煞是可愛的模樣令馮芷忍俊不禁的卸下嘴上的矜持,「至千淚泉本是我的提議……。」

語態表現得越是釋懷,心底的疙瘩就有多強烈,馮芷的措辭令環玉既鬆心又不捨。





「殿下……,未即時發現千淚泉有閒雜人等,是下官督導不周。」一名身著武官大袍的男子幾乎跪伏在地,希望求得上司的原諒。

「使節團可真礙事啊……。」坐在金獅床上的男人齜牙咧嘴的道,手上的夜光杯都快被他的五指給掐碎。

「殿下,感覺魏國人連小女兒都相當精打細算……。」

「哼,我就不信魏國人有多耳聰目明。若真聰明,其所崇尚的孝文帝當年就不會相中我那愚蠢至極的兄長。」男人發出毛骨悚然的冷笑聲。

「殿下,使團的兩位小姑子突然現身千淚泉事屬蹊蹺。下官認為編舞者嫌疑重大。」

「歌舞隊得整治一番了,將編舞與編樂者暗中撤換。」男人將夜光杯一扔,任憑昂貴的葡萄美酒灑滿絨布地毯,他咬牙切齒地喃喃:「魏大鴻臚,我們走著瞧吧……,我定會坐上龜茲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