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至芽......」

醒來之時，我發現我坐在電視機前的沙發上。劇烈的頭痛蔓延，被冰冷的空氣沖刷成耳邊時而綻現的嗡嗡聲。原來的意識混亂已經遠去，可以漸漸回復正常的思緒了。

此時的電視機呈現砂嵐，雜訊刺耳的嘶嘶聲不斷響起，無論轉到哪一台都一樣。

我探查了所有房間，都沒發現至芽。無論是衣櫥、床底，還是任何可藏物品的儲物間，都沒有她的身影，彷彿從這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在她房間的書桌上，擺著一本像是記日記的迷你筆記本，上面雖然有寫日期，卻在底下空白處寫滿了歪曲的奇異的文字，不管如何思考都看不出其意義。所以我只好先將它收進胸前的口袋，之後再說。

走出門後，街道一片清寂，堆滿了雪，卻沒有任何人存在的痕跡。放眼望去，整個街道就像一片被雪覆蓋的荒原，大雪紛紛揚揚，潔白色的純淨，從屋檐不斷傾瀉下，像瀑布一樣。

我這時才發現這裡根本沒有人在：屋裡的燈滅了；電視機維持收不到訊號的狀態，發出令人討厭的雜訊聲；沒有一點聲響，寂靜的只能聽見雪落地的聲音。

「這世界到底怎麼了？怎麼連一個人都沒有。」像是電影末日一般荒誕的情節在我眼前出現，沒有人，沒有飛鳥，沒有燈火......只有綿延著路、反光的雪色。

我其實已經隱約明白了，這世界並不存在，並非現實世界，而是與我有緊密相關的世界。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尋找線索，找到下一步要做什麼。如果我會存在於此，那就有我存在的目的。

突然一串腳印引起了我的注意。在雪地裡，烏黑的腳印與白雪形成強烈對比，我順著它的指向，不斷前進未知。我想，腳印的主人應該知道關於這世界的真相。

穿過街道，穿過隧道，一直延伸到學校頂樓。頂樓上，強風勁拂，那一直困擾著我和至芽的黑影就在眼前，仔細看，它有著人的形體，黑影的邊緣不再是曖昧模糊的漸層，可以很明顯看處線條。

它從陰影走出，黑影的皮囊褪去，我可以仔細看清它的模樣。它有著與我一樣的面孔。

「我想你應當知道我是誰，還有我的目的。就算你不來，我也會去找你的。」這時我第一次聽見他說話，像是不見陽光的深海迴盪著的聲音。

語畢，他抽出一把小刀，銀錚地閃爍一下，接著便朝我跑來。劃出一道銀白的弧線，我僥倖逃過，只是衣服被割破了。

這時，關於這個世界的真相我一瞬間都明白了。那些真實和虛假的回憶分隔成兩邊：一側是我和至芽的記憶，一側是唯獨我一個人存在的記憶。

我同時生活在兩個世界，擁有兩個人生。只要我稍稍偏向一邊，就可以毫無障礙地融入那個世界。而黑影正是我的另一面，渴望我回去真實世界，所以來到了這，打破了這世界的邏輯和合理性。

他熟練地揮著刀，我只能在天台上不斷躲避，根本沒有反擊的能力。他擋住樓梯的去路，不斷向我進攻，像是有著慘白獠牙的蛇，纏繞著我的身體。

終於，被逼到角落的我，手被劃開一道血痕，在大雪紛飛的天空下，格外鮮烈，近乎純粹的紅。然後用力踢倒我，跨坐在我的腰上，朝我的臉連續揍了好幾拳。

他完全沒收斂。我彷彿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腦袋傳來震盪後的餘音。他冰冷的拳頭上沾滿了我的鼻血，雪花從天不止地降下，血漸漸結凍了。

接著，他高高舉起刀，雙手緊握刀柄，滲人的銀亮刀尖朝下，用力刺進胸口。奇怪的是，沒有感覺，只有一股沉沉的壓迫感，這時才想起來，是至芽的日記本。

「直到最後......妳也在保護著我啊......」我發出微弱的聲音喃喃。

但他卻抽出至芽的日記本，用力把它丟了出去。書頁隨風散亂，像一隻垂死的甲蟲張開殘破的翅膀，從天空墜落。

「爲什麼不能留在這？」我質問道，但聲音卻如此微弱，毫無氣勢。

「因爲她並不存在」他冷淡地答道。似乎不管問什麼，他都只會平靜地，想說出事實一樣回答。

「她明明就在這！是你不願意看見她而已！」

「不，是你不願意看見，這只是你的幻想」

「她才不是幻想，她拯救了過去的我！現在我必須在她身邊陪她，才能撫慰她的痛苦」

「她註定會跟隨這個世界滅亡，這是必然的，所以你必須放棄。你終究要面對現實，終究要接受她不存在的這一切。除此之外，你別無選擇」

「爲什麼......明明留在這就可以活得如此幸福，如果不是被你打破......」

如果記憶存在虛實，我爲什麼有必要將它揭開？如果美好留存此處，我爲什麼有必要告別？

一旦我選擇在這裡，我就能繼續這樣珍貴的生活點滴。雖然有悲傷和苦難，但這些構築成的回憶卻是我最爲珍貴的，而且，我想保護至芽，我想陪在她身邊。只要不打破邊界，我就能繼續生活。畢竟，世界並不是唯一的，對吧？

「因爲這是註定的，島村。因爲你只能接受現實的痛苦，除了接受，你別無選擇。」風雪剎那像是靜止了，我清晰地聽見他的話。

他低著頭望著我，表情冷峻，沒有一絲遲疑。然後將刀指向我的心臟，用力刺了下去。像是噴泉一樣，我感覺我的血一瞬間湧了出來，失去了所有力氣，失去了意識。

在我陷入那長長的昏迷前。大雪自天降下，紛紛墜落，漸漸掩蓋一切，足跡、血，和身體。所有事物被雪一片一片地覆蓋，最終，消失在一片斑駁的素白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