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在至芽高三時，父親意外車禍而死，於是我們家終於離散了。

我並沒有想抱怨至芽離開的選擇，相反地，我很支持她的決定，也衷心期望她去追尋更好的生活。

我一直以爲她會討厭我，畢竟我做了那樣的事，從來沒有辦法真正把她帶離父親的陰影，只能看著她每次都被打，身上留下難以沉寂的傷痕。我想傷痕無法沉寂，也無法真正痊癒，她理應對我感到暗暗的憤恨，儘管表面上都會感激我盡力地讓她不受傷害，但是，我相信她心底，那份對過去生活的恐懼，也連帶將我本身拉進她的害怕之一。

我不希望我的存在會讓她回憶起痛苦，所以她的離開或許也對她更好。所以當我們站在鐵道旁等待火車的到站時，我才會對她的話感到驚訝。

那天很冷，冬季的景色全部都復甦了：灰白色的色調、零落很久的枯枝、斑駁的天空、白茫茫的遠方。

我們站在鐵道旁，無聊地聊天來打發時間。

我突然問她「妳會不會很痛恨這裡？」

她猶豫了一會，像在謹慎思索自己的感覺「要說不痛恨是騙人的。我很討厭這個家，雖然這麼說不太好......我有時候會痛苦地想要殺死所有人，我會覺得一切都充滿罪......抱歉」

「沒關係」我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它們以一種弧線落入鐵軌的枕木上。

「但是我也有要反駁的」

「誒，什麼？」我感到好奇。

「那些回憶如何痛苦，哥哥你應該也知道。但是，有時候，我回想起那個時間點，在我腦中首先浮現的是陽光下樹影搖曳，我和你坐在椅子上，吃著冰淇淋的畫面。即使曾經痛苦，現在回想竟然也會留下那些美好」

「喜悅與悲傷，快樂與痛苦，竟然是可以融合在一段回憶裡的，不禁覺得回憶真是神奇。它們可以同時存在，雖然矛盾不曾消失，但是愛和有過的美麗卻會遺留在我心中」

她說的話讓我感到驚訝和感動，原本的擔憂一下子就如熱泉上的煙霧消散了。因爲有她在，所以我的生活才能擁有那些值得喜愛的事物。

至芽突然又低聲喃喃道「要不了多久，就會來臨的。」這句讓我疑惑的話。

她有時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又當作未曾說過一樣，岔開話題。

她走了過來用力抱了我一下，我也輕輕用手環住她的身體，作爲回報。

「那麼，這是最後的。再見了！」在白茫茫的田埂外，火車的一道車燈光穿過霧氣射向我們，在站前剎住了腳。此時，感覺空氣凝結了，像是時間靜止一樣，四周的行人動作變得遲緩。

別離時，我盡可能伸長手，向車窗大幅度地揮手，希望能讓她在距離拉長時，仍能看見我。

此刻，我下定決心要爲了她的幸福著想。如果之前的苦痛都是由她替我承受，那今後就換我站在她面前，面對那些恐懼。儘管不能完全爲她抵擋，至少陪在她身邊，在痛苦之時，也要握著她的手。

天氣很冷，在冰冷凝寒的空氣裡揮手，感覺像是要凍傷一般，但我仍要舉起手，好讓她看見。

天空殘留淡淡的雪白，我望著她乘坐的火車，一直到消失在遠方地平線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