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章-再次相見

本章節 3773 字
更新於: 2018-08-16
無語面對眼前的漆黑,我心想到底是在搞什麼鬼。
聽著耳邊的雨聲拍打著鐵皮,煩躁與厭惡的情緒蔓延,彷彿在某個時刻無預警觸及我不願再次回首的、心中的那塊荒畝。
對著陌生的空間,我深嘆了一口沉默的氣。
此時並不是大學生因為慵懶,而選擇翹課在房裡逃避現實的日常;我是確實很想睜開眼確認現況,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可依舊只能浸漬在黏膩與電風扇吹來的熱風當中。
我猜想,如果這是電影裡綁架的橋段,那麼我現在人很有可能是在某個地下室或著車庫之中吧。
不過仔細想想還真的有點鬼扯。前一秒的記憶是結束手邊的作業倒頭就睡,下一秒張開眼,迎來的卻是這般令人錯愕的局面。
而就在煩躁感就快要佔據不安的時候,身旁的那兩個聲音又開始他們如相聲般的對話。
他們的口氣不拘小節,其中時不時參雜著帶有口音的台語。
「我們在這邊也等快四個小時了吶,小姐那邊是處理好了沒有啊?」
「剛才我有打過去跟林宇大哥確認過,他說那邊的事情喬好了,只是在半路上遇到塞車,人不久前才剛下高架橋……」
口氣像是老大哥的那一方不滿的發出了咋舌聲,隨後朝著我的方向喊到,「喂,少年仔,你是睡飽沒,等一下小姐來了賣低勒黑白共啊。」
「……」
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我自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話,只是安靜的選擇裝死。
「欸,大哥……他一直都沒有回應欸,會不會是我們搬來的路上不小心把人家弄……」,感覺不大對勁的小弟急忙向大哥開口。
「呸呸呸,黑白共,是不知道這位小哥要是出了什麼狀況,我們兩個何止挨打!」
「你是說……小姐講的那個搬去海邊那件事?」
小弟似乎提到了不該提到的關鍵字,老大哥當場氣憤的對著小弟大罵:「幹--還講,混道上的不要講這種不吉利的話!」
「我就不知道啊,拍、拍謝啦--!」
對話講到這裡,突然一陣鐵捲門滑動的聲音消去了目前為止所有的聲息。
一陣冰冷的屏息,兩名男子的聲音一口同聲的喊道。
「大……大小姐好!」
伴隨著從外溢來的雨聲,一個高跟鞋踩踏的聲一步步地向我逼近,至此不安的情緒也在我心中逐漸蔓延。
在路上被流氓打一頓還不打緊,但是遭遇綁架就絕對不會有好下場,是被強迫賣器官還是回過頭勒索家人,想想沒一項是比牙咬痛更簡單的。
……但心裡所揣測一切的可能都在女子的一句話有了變數。
「好久不見。」
頓時,這短短的一句話使我背脊發寒,但那並不單單只是因為膽怯,而是過於熟悉這份感受所產生的反射行為。
那是個我此生都不會忘記的聲音,像是冬天裡吹來的冷風,輕柔的吹過卻又如白刃般無情的語氣。
「……」
「靠北。臭小子,大姊在跟你講話你是--」
「我說話的時候輪的了你們插嘴嗎。」
她一如往常的以從容的態度,打斷了流氓男子氣憤的話。
「趙冬雪……?」
我勉強從乾澀的口中擠出了這個名字。
「很高興你還記得我。」
淺淺笑了幾聲,她將我蓋在臉上的那塊麻布扯了下來。在刺眼的光線裡有那麼一個美麗身影在那裡,被雨淋稍微濕的皮製大衣,五官典雅標緻,烏黑的長髮優雅的垂落胸間,搭配著背影的暴雨猶如無情的判官。
「快兩年沒見了吧,親愛的。」
「妳醉了……?」
「沒有,我清醒的很。」
時隔兩年多,我又見到了這名荒唐的、詭譎的少女。
回想起兩年前的那一天,我們之間沒有太多訣別的台詞,彼此就在那心窩徹底發霉的五月裡互相分別,並且各自默許與對方永遠別再見面。
她是我第一任兼前任女友,趙冬雪。
「……可以解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為什麼要叫人把我綁來這裡,大小姐又是怎麼一回事。」
「沒問題呀,我很樂意徹頭徹尾跟你說清楚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但在那之前呢,我希望你先換套衣服。」
他繞到了我的身旁,甩開手上的折疊刀將纏繞在我手上的麻繩俐落的割開。
「……換衣服?」
「量身訂製的,我很貼心吧,」聽到這句話,光亮屋外走來了一名提著紙袋,長相精幹的男子朝著我走來,「剩下要廢話我們上路了再聊,我們就快要遲到了。」
「遲到?等一下……稍微給我等一下,在這之前難道妳就不能先跟我說明一下現況嗎。」
「現況……?」
「對,現況。」
聽完我的話她埋首思忖了一會,隨後便不懷好意的對我笑道:「你也只能接受了不是嗎。」
「……」
像是遇到天敵,我心裡想要逃,但卻連反駁也沒有,默默的照著她的指示站起身來。
「……妳果然還是一樣,沒有變。」
「彼此彼此。」
「……」

--你也只能接受了不是嗎。
每一次,這句話只要一道出就不會只是個段落,絕對會是新一段慘劇的開始,就像是屬於趙冬雪這個人獨有的起手勢,在那句話後絕對會引來一番波瀾。
第一次和她碰頭是在我大一的那年,某次通識的課程因為需要分組,而不巧那堂課沒有半個認識的朋友作伴,搞到最後我勉強的和同系缺席的學姊兩人湊合成一組。
而那名學姊便是眼前的女子。在還沒見到人之前我還以為可以讓學姊罩整個學期好好混過,但誰知道立場完全的對了調。
她不僅沒來上過半次課,甚至連至關重要的考試和報告都沒有出現過。
而或許是大一乖乖牌的特性吧,我爛好人的沒有戳破她完全沒有參與報告製作的事實,甚至連考試都幫她多做了一份。
「真是糟透了。」本來我是抱持著這麼樣的心態迎接期末考的最後一周。
可我萬萬沒想到更糟的還在後頭。就在最後一天課程結束的那一天,我在停機車的車棚被一個從未謀面過的女生呼喊了名字。
「你就是李清季吧。」
「……請問妳是?」
「我叫趙冬雪。很謝謝你這一整學期的照顧,讓我能夠順利拿到這個重要的學分。」
「嗯,那……學姊妳之後多保重就好。」
當下我連思考都沒有思考,鑰匙一插腳一跨,便打算發動機車走人。

但誰知道就在我準備走人的瞬間,冬雪走到了我車前,就這樣一語不發的站在那裡,還冷盯著我瞧。我先是一頭霧水的楞了愣才又回過神開口。
「……那個,我要回去宿舍了,麻煩妳讓一讓。」
「這樣啊,不如也我也跟著去好了。」
「……」
聽聞她這番話,比起吃驚,我更是滿頭的疑問。
……這個女人到底在講什麼鬼。
「聽說擋車坐起來不是很舒服,不知道是真的還假的。」
「等……等一下,趙學姊妳到底想要幹麼啊!」
話一說完,我來不及反應,她便繞到了側邊跨上機車。
「你剛才沒有把話聽清楚嗎?」
「不……我指的是妳要跟我去宿舍幹麼!」
「因為我想去喝杯茶。」
「蛤……?」聽聞這些我禁撐著頭嘆了口氣,「如果妳說的是通識課的事情,那大可不必多禮了……我只是為了讓自己不要被當掉而已,學姊妳想太多。」
「然後呢。」
「所以說可以請妳下車嗎?」
「然後呢。」
「然後呢?……妳還有再聽嗎。」
「然後呢。」
「……」
雖然我把話都講成了這樣,但她居然還是沒有打算下車的意思。
我把機車熄火之後就這樣在原地停留了好一會,如果就從旁人看來,或許我們兩個已經成了一對合拍的怪胎了吧。
「趙學姊……」
「叫我冬雪就可以了。」
「冬雪學姊……我待會還要忙,妳這樣我會很困擾的……」
「我哪裡造成你的困擾了?」
我嘆了一口氣,「……來我住的地方就是種困擾。如果妳真的想要謝謝我,那之後再找些什麼補償我就好,這樣行嗎?」
「有更簡單的方法吧?」

就在她側過臉的瞬間,我這才發現了她臉上的神色格外的認真,似乎一口咬定了自己接下來的行動,絕對沒有替代方案的頑固。
「還是難不成你有其他的選項。」
「……」
「聰明的傢伙。」
而從那次之後,我便被這名怪異的女子纏上,到最後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接受了本以為是玩笑的告白。
……不過我得老實說一件事。
我並沒有因為和她交往的關係而更理解這名叫做趙冬雪的女子。每當我要問起關於有關她的一些事,冬雪總顯得很排斥,排斥的程度甚至到了我懷疑她是否在隱瞞些什麼。
所以我對這個人說熟識也不是,說是不解也不全然。
她與我彷彿像是兩個世界的住民,因為胡鬧的緣分湊合在一起。
「……妳是在跟我開玩笑的嗎?」
「都是貨真價實的喔。」
換上了冬雪替我準備好的深藍色西裝,和她走出陰暗倉庫的瞬間,迎面而來的便是三、四台黑頭車,站在車邊撐著傘的男子光是用看就知道不好惹。
既使沒有冬雪的介紹,身為一般老百姓的我也能下意識地做出判斷這些人並非一般人。他們是貨真價實的道上兄弟。
「放心吧,他們只是長相看上去兇了一點,人其實都很好的。」
話說完,冬雪便朝著其中一輛黑頭車走去。
「我在意的不是這件些……」
「……?」
聽到我這麼說,她停下了腳步把臉側了過來。
「為什麼那個時候不告訴我這些事。」
「……」
她一時語塞,眼神更是有些飄逸。
「趙冬雪……都分手多久了,難道妳還是不願意告訴我真相嗎。」
「好,想知道這件事的詳情,我可以告訴你。」
「我洗耳恭聽--」
「但對於一個不生在這的人而言,你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明白在這裡姓趙所承擔的分量。」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臉上一掃陰霾提起了嘴角的笑容,流露出我從未見過的她。
「說好聽一點,我們家就是從日治時期結群至今的自警隊,說難聽一點就是一群不知好死的問題結社。」
「妳們家……居然是黑道?」
錯愕的我不禁當著在場的所有人前脫口。
「別的那麼難聽,要說是道上的兄弟才對。」
「……」
「這就是你嚷嚷著想明白的真相,」看著我一臉苦澀的神情,冬雪從容自在地聳聳肩笑道,「如何,這樣的回答不知道你還滿不滿意。」
撐著傘的她站在雨中,我面前的她臉上掛著的是一如往常的自信,但也一如往常的摻雜著勉強自己的無奈情感。

兩年後的今日,我們是說了實話。
但我們仍隱瞞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