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話

維克特抬起頭，無精打采地前方來探視的男人。

「你是誰？我應該沒有其他家人。」

「我是凱諾，是抓捕你的人。」

維克特聽了後，又將頭垂了下去。

「他都不吃飯嗎？」

凱諾看見他的四周，整齊地擺著沒有吃過的食物，便詢問在一旁監視的獄卒。

「是的，從將他帶到這裡拘禁起來的時候，就一直是那個樣子。」

凱諾短暫沈默後，再次對著麥克風說話。

「你⋯⋯喜歡畫畫嗎？」

維克特此時睜開了眼睛，但很快又閉了起來。

「如果你肯好好吃飯，我就讓你畫畫。」

他聽到這句話猶豫了一陣子後，才乖乖將身旁的伙食，緩慢地吞了下去。

「獄卒們，請你們先暫時離開。」凱諾接著便請獄卒將鉛筆和素描本拿過來。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維克特有氣無力地翻著畫本。

「因為你有履行承諾。如果你以後有好好吃飯，我就會再帶畫冊給你。」

「不對。我的意思是為什麼不直接將我抹除，而是把我帶到這座監獄？反正根據規定，過一段時間我就會被抹除，還不如直接成為你的刀下亡靈。」

「⋯⋯」凱諾沈默了。

維克特開始在紙上素描起來。

「歐里加他逃跑了嗎？」

「⋯⋯是你捨身救下的那個人對嗎？」

「沒錯。」

「他成功逃跑了。」

「為什麼你不殺掉他？你不是EH的最強戰力？以你的身手，肯定瞬間就能追上那傢伙吧。」

「⋯⋯」

維克特不在乎回應，於是持續地素描，直到紙上出現了三個人的草圖。

「那是什麼？」

「不要跟我說話。」

又經歷了一陣沈默後，欲言又止的維克特還是開口了。

「在中間的這個人是我，左邊的是歐里加，右邊的是賽恩。他們跟我一樣都是從培育機構裡逃出來的。但是就在你們EH的大力掃蕩下，他在1年前被殺死了。」維克特表情凝重地看著他。

「⋯⋯對不起。」聽見這句話的維克特瞪大了眼睛。

「你這是什麼意思？是想要洗淨沾滿雙手的血液，彌補自己的過錯嗎？我詛咒你跟我一樣，再也無法得救，凱諾。」

凱諾看著被關在玻璃後方，惡狠狠瞪過來的維克特，流露出一絲悲傷的神情。

「其實我很羨慕你，有一個讓自己犧牲生命的目標。」

「⋯⋯你是說歐里加嗎？」

「沒錯。」

維克特猶豫地吸了一口氣後，還是決定透露一點內心的想法。

「其實我一直希望，能夠像個悲劇小英雄一樣，為別人瀟灑地死去。⋯⋯你不會覺得這樣很帥氣嗎？」

「我果然很羨慕你。」

維克特第一次遇見認同自己想法的人，原本想要敞開心扉，再跟他多聊一些。但是一想到彼此間的立場後，又將呼之欲出的話語收了回去。

「既然如此，我也來畫畫好了。」

凱諾也將畫筆拿了起來，在紙上塗塗抹抹，不到一會兒便拿給他看。

「這是什麼？酪梨？」

維克特，困惑地看著圖畫上歪七扭八的黑色圖像。

凱諾也同樣發出了困惑的聲音後，看了一眼自己的畫作，默默點頭。

他剛剛⋯⋯是不是發出困惑的聲音？

這笨拙的反應剛好戳中維克特的笑點，然而他在發現自己嘴角上揚的同時，卻依舊矜持著，流露出壓抑著的笑意。

凱諾看見維克特上揚的嘴角，自己也淺淺地笑了出來。他就像是找到孩子笑點的父親，開始接二連三地畫出許多黑色的怪狀物體，拿給維克特猜。

凱諾看著維克特因為他拙劣的畫畫技巧而忍不住笑了出來，卻又努力將上揚的嘴角壓抑下去的表情，覺得十分有趣。

「探監的時間到了，凱諾先生。」此時，獄卒冰冷的聲音從牢房外傳出。

「好吧。維克特，你有什麼要求就跟我說。只要你有乖乖吃飯，我會儘量答應你的需求。」

「那麼⋯⋯就不客氣了，我要許多的畫冊和素描筆。凱諾⋯⋯先生？」

「叫我凱諾就好。你不需要床和棉被嗎？這樣會腰酸背痛的。」

「沒有關係，這樣就可以了。」

「給20號床跟棉被，再加一張桌子。」

「喂！」就在維克特出聲制止的時，凱諾便轉身離開。

凱諾淺淺地笑著，將門關上。



「上次的任務真的是超恐怖的。」

佩恩和羅傑正趁著閒暇之餘，在走廊的一側聊天。

「我們眼鏡蛇班的所有人，幾乎都被魔雪鶚給撂倒了。我可是斷掉一根肋骨呢，你呢？」

「還好啦，我只不過是被那傢伙踹飛，差點頭蓋骨就要被撞碎了。」

「算你運氣好。她可是直接用鉤爪刺穿我的胸口，我還以為肺要被戳破了呢。」

「唉。這年頭怎麼這麼多怪事，先是狂犬跟血蜥合作，又突然跑出來這麼一個魔雪鶚，而且看起來她只是在玩我們，如果那怪物認真起來，肯定我們一下子就要掰掰了。」

「雖然獸化因子會讓身體的回復能力增強，但是宇班長好像出血的很嚴重，手臂也斷掉了。短期的任務可能⋯⋯」

「是啊。而且他不是有一個G3班的女朋友嗎？真可憐，一定很擔心宇那傢伙吧。」

「他們交往了？這麼快嗎⋯⋯阿！」

他們兩人從轉角看到這一幕，嘴巴張的老開，下顎甚至幾乎要拖到地上。

宇跟瑞秋打情罵俏，從轉角走了出來。瑞秋調皮地用手指戳一下他的臉頰，宇紅著臉轉過去，差點就要跟躲在轉角的那兩人四目相交。

「欸，宇。」

「幹嘛？」

「喜歡你。」

瑞秋露出甜甜的笑容，彷彿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似乎有天使的光環，散發著粉色光暈，在她頭上圍繞著。

「太可怕了，宇恢復的那麼快，難道那就是愛的力量？。」

「可惡的現充。」

他們看著那對永遠不會被拆散的身影，緩緩步入走廊。



宇跟總長開完會後，恰好在走廊上碰見凱諾。他看見了凱諾拿著畫本不停描繪，讓他忍不住湊過去一瞧，只見上方畫著許多奇形怪狀的黑色物體。

「凱諾，你在畫什麼？」

「⋯⋯酪梨。」他頓了幾秒後，才認出是宇。

「蛤？」

困惑的宇原本要問個清楚，凱諾卻腳步飛快地走出大門。

「那絕對不是酪梨。」

有一人躲在牆角，看著凱諾的離去，發出沒人聽見的陰險笑聲。



凱諾再次來到卡幽比監獄，走到20號牢房裡打開麥克風，探望玻璃另一端的青年。

「有好好吃飯嗎？」

「嗯⋯⋯」

維克特坐在桌子前，氣色比上次還要好了不少。

凱諾這次看見四周並沒有空著的食物盤子，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你還在畫畫嗎？」

「是。」

維克特邊素描邊回應，他身旁疊著一本使用完畢的素描本，每一頁看起來都塞滿了鉛筆的黑色線稿。

「你在畫什麼？」

「我在畫的是妄想，無從實現的一切。」

「妄想？」

「我在畫如果不必被EH追殺，且跟歐里加和賽恩一起生活的情景。」他將素描本其中一頁攤了開來，露出密密麻麻的鉛筆圖畫。

裡面的圖像是他們一起去遊樂園玩。

一起逛展覽館。

一起划著小船。

而下方佔著一個最大版面的，是三個人搭著肩勾在一起，笑得燦爛的素描。

凱諾看著眼前那些存在紙上的幻影，內心的陰影彷彿被毒辣的陽光侵蝕，痛了起來。

「對不起。」凱諾的顫抖嗓子流露出無聲的哀傷，緊緊閉著眼睛。

「不，其實在這幾天我想了很多。反正我都要死了，將一些話留在心底也沒有意義。」維特克彷彿在他身上，什麼傷痛都沒有發生一樣，平靜地說著。

「其實我覺得，你能讓我為夥伴挺身而出，奉獻自己的生命並瀟灑地死去，這就是死神你的溫柔吧。」維特克不直視任何人，包含自己，並看著天花板。

「——我已經不恨你了，凱諾先生。」

「是嗎⋯⋯」

「好，凱諾先生，請問今天還要再來玩猜畫遊戲嗎？」他開玩笑地問著凱諾。

「⋯⋯我的畫工有進步。」雖然凱諾毫無表情，卻不知為何能讓人感受到一股自信。

凱諾將隨身攜帶的畫本湊到玻璃前。

維克特看了看，努力憋笑，最後仍然忍不住地爆出笑聲。

「那是什麼東西！那是什麼！哈哈——」

「我真的練習很久呢⋯⋯」凱諾看著維克特燦爛的笑容，也欣慰地笑了。

「我知道，真的是十分的抱歉。」

「有什麼想要我畫的嗎？」

「那麼凱諾先生，就請你畫⋯⋯鯨魚。」

「鯨魚嗎，讓我想想。」

兩人的笑聲有如浪潮，一波波地傳來，彷彿是刻意想沖淡維克特即將死去的事實。

這是維克特被抹除前，倒數第二次探監。



「可惡，明明就要開會了，凱諾卻不在⋯⋯」總長焦慮地打開電腦，透過凱諾左耳埋下的追蹤器確認他的位置，卻發現象徵凱諾位置的藍色光點，移動到螢幕上的第三區後，一動也不動。

「該不會是⋯⋯背叛？」伏戮特將有著密碼鎖的抽屜打開，露出了裡面的一個金屬儀器，上方的藍色按鈕反射著無情的光澤。這是能夠引爆眼鏡蛇、美洲豹班，以及凱諾體內心臟炸彈的按鈕，每按一下，隨機一名的成員，就會心臟爆裂而死。

「不不不，我想太多了。第三區那裡的訊號的確很差啊，根本不知道他跑去哪。算了，反正肯定是去調查魔雪鶚的行蹤吧」

總長嘆了一口氣，將抽屜鎖上密碼，闔了上去。

然而伏戮特不知道的是，他剛剛所講的一字一句全都被某人聽的一清二楚。

聲音從總長室向外傳播——

走廊。

轉角。

聲波不停折射前進，最後傳到了開著門的心理諮商室。

詩·薩奇將雙手靠在耳朵上，將總長室裡的一切全都聽的清清楚楚。

「嘻——」

詩低著頭，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哈哈，最近脫逃者們越來越會躲了，在大街上都看不到他們的身影。」

「很棒啊，維持社會的和平。」

「可是這樣就沒人會誇讚我們了⋯⋯我們可是見義勇為，挺身而出的正義化身啊⋯⋯」

木維爾和雷歐，在走廊的角落輕鬆地聊天。此時，穿著風衣的詩突然從旁邊經過，身體突然失去平衡。

他們兩人注意到後，趕緊扶著她。

「你還好嗎？小心一點。」

「我沒事呦。你們真的是⋯⋯心地善良呢。」

她猛然抬起頭，雙眼放出危險的紫色光芒。



帕克在走廊上困惑地走著，思考不久前詩所說的話。

當時的場景是這樣的。

帕克一如往常地走進走進諮商室，卻發現門沒有關上。

是為了通風嗎？

接著，他在和詩玩沙盒遊戲時，她突然這麼說。

「帕克，你之前不是說覺得人生很無趣，不知道為何而活嗎？」

「嗯。」

「那麼，你今天晚上來頂樓吧。我有『有趣的』東西想給你看，絕對不能先離開喔。」詩神秘地笑著。

「什麼意思⋯⋯」

「啊啊，我還要去做點事前的準備，今天就先這樣吧。」

他還沒來得及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詩便穿上風衣，快速地從門口出去。

「真奇怪。」

帕克不管怎麼猜，都猜不到「有趣東西」到底是什麼。

雖然剛開始有些猶豫，但不知為何，一股悸動搔癢著他，讓他下定了決心。

「這就去看看吧。」

帕克並沒有發現，走廊的轉角突然出現兩個奇怪的人影，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身體，宛若喪屍，掙扎地走著。

「我我最棒了！我我們是正義的化身——對吧雷歐、雷歐！」

「血在流喔血在流流流！酸酸的沒錯、肯定沒錯的。正義耶——耶耶耶！」

木維爾和雷歐，以奇怪的角度扭曲全身的關節，全身顫抖，有如操作技術奇差無比的木偶魁儡，一跛一跛地走著，口袋塞著的小刀，閃著詭譎的光芒。

他們是浮誇登場的英雄，是令人發毛的馬戲團小丑。

所有人都在注視著他們——

如何為綻放鮮血的瘋狂表演，盛大開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