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讓你逃走

在凌晨的道路裡，只有幾個街燈閃爍著，搭配夜晚的星空有股說不出的靜謐。
但這樣的靜謐馬上被一道急促的腳步聲給打斷。
銀白色的長髮在路燈的照耀下格外顯眼，如同在街道上奔馳的流星一般，以飛快的速度朝某個方向前進著。
粉櫻色的嘴唇不停喘著氣，鼻腔也大口的吸著夏夜裡燥熱的空氣。
「拜託...拜託，不要消失啊。」
瑞雅嬌小的身軀不停的在街道上奔跑，稚嫩的聲音像是在祈禱一般，不停的重複著「拜託」兩個字。
因為幻夢的事情瑞雅最近都睡不太好，所以她也才剛好能收到楊翔傳來的消息。
而一看楊翔傳來的消息，瑞雅心中立刻被不安所佔據，在她回過神來之前身體就已經奔出家門了。
瑞雅跟楊翔想的一樣，要是讓幻夢在這種時候跑掉，那就真的會一輩子再也找不到他了。
不管是剛認識去看電影的時候，還是在山遊時幻夢跳下去就芸文學姊的時候。
就算感覺和他接近了一些，就算和他去告白過上了有點曖昧的校園生活也一樣。
幻夢一直給人虛無飄渺的感覺，彷彿下一秒就會消失一樣，簡直就跟他的名字一樣。

如幻似夢一般，早晨醒來便會消失。

雖然瑞雅一開始還很在意為什麼幻夢是用假名，但是自這次學校的事件出現後，瑞雅終於知道了原因。
因為不想要曝光自己殺人犯的身分所以隱姓埋名，卻在這時被一個叫「琴茹」的人給爆了出來。
就在大家知道一切時，唾棄幻夢的時候。
幻夢的眼神變回了剛認識時的樣子，沒有感情，冰冷的如南極的冰山一般。
雖然瑞雅很想要關心幻夢，但是自己卻在與他對視時不小心撇開眼。
跟在萬聖節的時候一樣，瑞雅有點害怕那樣的幻夢，那樣大開殺戒的幻夢。
但是那時幻夢的眼神雖然可怕，可是仔細回想瑞雅便感覺到那眼眸裡其實有著求救神情。
但瑞雅卻避開了。
明明接納了不能講話的自己，明明給了自己面對一切的勇氣，明明給了自己名為喜歡的感情。
明明幻夢給了自己那麼多，但自己卻不能在緊要關頭的時候給他一把。
這讓瑞雅很自責也很內疚，所以遲遲不敢去聯絡幻夢，就連他在教室的時候也不敢看他。
明明那時的幻夢是最需要幫助的，而自己卻逃避了對方。這不就跟以前的背叛自己的朋友一樣嗎？
不禁這樣想的瑞雅眼角逐漸發酸，胸口也被酸楚的感覺逐漸填滿，這樣憤恨難過的心情只能咬著自己的下唇透過這樣的方式發葉。
要是自己沒有避開他的眼神，要是自己有去主動幫助、關心幻夢。
是不是......是不是一切就會改變了呢？
瑞雅保著這種自責的想法，眼角含著淚水和愧疚，在夜晚的道路裡奔向市區的火車站。

抵達火車站的瑞雅才發現火車站凌晨三點半根本還沒開始營運，用手機查了一下才發現最早的班次也要等到五點半左右才有。
都過了兩個小時了幻夢早就搭飛機離開了，根本就沒有時間繼續等下去。
一瞬間焦慮的情緒填滿了瑞雅的腦子和胸口，害怕無法再見到他，害怕這就是最後一次的機會。
噴湧而出的焦慮與愧疚的情緒，讓瑞雅的腦子沒有辦法專注思考。
直到這時一旁突然出現一台黑色的車子停在一旁，還沒來得及讓瑞雅反應就有一個熟悉的嗓音大聲呼叫這她。
「瑞雅！」
「芸文......學姊？」
粉櫻色的長髮與眼眸裡也帶著不輸於瑞雅的焦慮感，從副駕駛座外探出的頭芸文學姊拍了拍車門，示意要瑞雅上車。
「瑞雅快點！我們現在直接趕去機場！」
看見芸文學姊和黑色的轎車，瑞雅沒有多想立刻拉開後車門坐了上去。
在瑞雅登上車子後的瞬間，芸文學姊也立刻命令司機開車，並已逼近速限的速度在車少的道路上狂飆。
而在扣上安全帶，心理稍微安心了一點之後，瑞雅才注意到後座居然還有另一人在。
「楊翔......？」
「嗨，應該是很久不見了吧」
「你...怎麼在這？」
「學姊順路來載我的，而現在則是要去接夏巒還有小瑩」
看著坐在椅背後一排的楊翔，瑞雅不禁鬆了一口氣。
她本以為只有自己會跑去找幻夢而已，但既然還有楊翔和芸文學姊甚至小瑩、夏巒也都會來。
全部跟幻夢關係算好的人都來了，光是這點就讓瑞雅對找不到幻夢的焦慮減少了許多。
而後頭的楊翔依舊不停滑著手機，手指也不停的戳點著螢幕，大概是在傳訊息給其他人或是幻夢吧。
「那個渾蛋......」
突然間出現的這句話讓瑞雅有些驚訝，她轉頭只見楊翔的表情逐漸變得猙獰，而手機的螢幕則是他和幻夢的聊天室，裡面有著大量的未讀訊息。
「到底在耍什麼孤僻啊，就說了還有人會關心你啊」
楊翔咬著下唇，那表情顯得有些無奈和憤怒。
除了對幻夢的孤僻感到憤怒無奈之外，楊翔也是對無法幫上忙和察覺到這些異狀的自己感到無力。
「給我多看看周圍啊，白癡」

◇◆◇

結束報到手續的我坐在等候大廳冰冷的鐵椅上，看向外頭自動門。
偶爾啜飲手裡的黑咖啡，或著是有意無意的看著左手上的手錶。
「差不多要到登機門了呢」
看著所剩無幾的時間，我拉起放在一旁的行李箱，朝安檢處走去。
在離開前一刻，我不自覺的再次朝大廳出入口看去，只有寥寥無幾的人和計程車在外等著而已，外頭似乎也在飄著綿綿細雨的樣子燈光有些朦朧。
踏著異常緩慢的步伐，我走到了安檢處在將行李放好並準備通過金屬探測門的時候。
「幻夢！！」
一聲稚嫩的聲音發出與其不符的吼聲，巨大的聲音甚至超過聲帶的承受極限，讓聲音顯得有些嘶啞。
而這樣可愛稚嫩的聲音，還會用「幻夢」這個名字叫自己的人，我只能想到一個。
我下意識的回過頭去看，銀白的長髮隨著從未關上的自動門裡出來的風搖曳著， 如翡翠一般的碧綠雙眸，還有那個嬌小柔弱的身姿。
不可能是其他人也絕對不可能看錯。
那是瑞雅。
「為什麼......」
我幾乎是無意識地說出這句話，而等我回過神來我已經拉起了行李開始狂奔。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要逃跑，就像感覺此刻的自己不敢見瑞雅。
為什麼她會在這裡？！為什麼她會找到我？！
我無法理解此刻的狀況，只能在機場裡到處狂奔，而瑞雅也在我的身後追趕著我。
此刻的我心裡也備感複雜，一種想被找到又不想被找到的矛盾想法在心中冒出，開心與悲傷的想法同時在心底迸發而出。
「不、不要跑啊！」
在身後跟著的瑞雅雖然喘著粗氣，但依舊奮力的對我喊著，不過我還是沒有停下。
而就在我不停奔跑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兩個熟悉的身影。
紫色的長髮和黑色的雙馬尾，紫羅蘭色與鮮紅色的眼眸鎮蓄勢待發的盯著我，彷彿下一秒就要將我捕獵一般。
「沒想到妳們也來了......」
看著眼前冒出的小瑩和夏巒，我壓低身體微微加快速度準備衝過去。
「「喝啊！！」」
兩個少女在我衝過來的時候配合時機撲了過來，而我壓低身體並靈活的扭動身體閃避掉兩個少女。
雖然我應該可以乖乖的給她們抓住，但是我的身體和一部份的心情並不那麼允許自己。
不是單純怪異的競爭心理，而是覺得自己沒有被她們挽留的權力，但同時心底又在嘶吼著希望有人來挽留自己。
最後我跑到了機場外的停車場，在由路燈和幾個車格組成的單調而重複的場景裡不停的奔跑著。
飄著細雨的天空為橘紅的街燈染上光暈，柏油的地面則傳來踏水的聲響。
即便身體疲憊了，呼吸凌亂了我依舊奔跑著。
直到下一秒，我累到不小心絆倒了自己。
倒在地上的我沾了一身泥水，側臉更是直接埋進了水窪之中。
「噗嗚！」
就在我掙扎的想要爬起來的時候，一股重量從我的背上壓來直接硬生生的將我壓倒在地。
我使盡全力想要起身，但或許是過於疲憊的緣故我完全使不出一點力量。
「不要......在跑了」
從我的背上傳來了一陣稚嫩但充滿狼狽的聲音，我勉強扭頭回望只見一個純白的身影跨坐在我的背後。
細雨淋在銀白色的頭髮上形成一串一串剔透的水珠，在朦朧的橘光之中閃爍著些許光輝。
不過此刻瑞雅低著頭的模樣，還有那身充滿皺褶的凌亂衣服，完全說不上高雅，不如說是不輸我的狼狽。
我們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好一段時間，兩人之間的聲音除了連綿的雨聲外便是沉默。
黑暗的天空以及同樣排列的朦朧光芒，以及數量不多的車輛排列著，感覺這個世界就只剩下這些以及我們兩人。
「為什麼......」
莫名的不甘心在這沉默中醞釀而出，而這些情緒逐漸流洩出來，如同我面下的水窪一般在這悲傷的雨中逐漸擴大。
右手不禁竄成拳頭，指頭奮力的刺進指尖，被牙咬著的下唇也感受到了些許疼痛。
「為什麼啊！！為什麼要來找我！」
得不到瑞雅回應的我開始歇斯底里起來，隨著不甘心而來的是融合各種情緒的憤怒。
竄緊的拳頭用力砸進了一旁的水窪，濺起的水花則噴了自己滿臉。
「說話啊！」
「夠了！」
平時柔軟的聲音此刻也以嘶啞的姿態，回應同等的憤怒給我。
突然之間我的身體被瑞雅翻動，從趴在地面的姿勢變成仰躺，而我的臉則正面對著那張稚嫩可愛的臉蛋，不過此時瑞雅的臉上滿滿的是悲憤。
「你才是......為什麼...為什麼要離開啊......」
瑞雅原本激動的聲音逐漸變小，逐漸的埋沒了在單調吵雜的雨聲之中。
她低下頭銀白色的頭髮遮住了她的臉讓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小小的拳頭竄緊在我的衣領上，甚至不只抓住了衣服也掐住了我的肉，讓我感到些許的疼痛。
不用看也知道，瑞雅很悲傷，因為我的離開而悲傷。
就像本能一般，我想要伸手去安撫她，並打算在這安撫之後再次離去。
但就在我的手碰到她的前一刻。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這奇怪的傢伙為什麼都不來找我們商量！為什麼要把自己閉關在家裡！為什麼任何東西都自己一個人承受！明明就有我們在啊！！到底為什麼啊！！！！！你說啊！渾蛋！！」
突然之間我的衣領被瑞雅揪了起來，而原本倒在地上的身體也跟著被拉起。
而此刻我也才看清了瑞雅的臉，微紅的眼眶大概是流淚了吧，只是淚水早已被雨水給吞噬變得無法認出，而翠綠的眼眸裡則流淌著悲傷與悔恨。
瑞雅剛才那嘶啞但充滿力道的聲音讓我愣住了，而在這連珠炮一般的叫喊後周圍又再次歸於寧靜，只剩下無盡的雨聲。
大概是見我沒有回答，瑞雅纖細的手狠狠的推了我一把，將我剛才騰起的身體重重砸回地上。
眼前的瑞雅低下頭，不過依舊能看見她的嘴正奮力咬著自己的下唇，是因為我剛才從她眼中看出的悔恨嗎？
坐在我身上的瑞雅看起來沒有要起身的打算，我想她應該在我說出原因之前都不打算放我走吧......不，或許她從一開始就沒有要放我走的意思吧。
而就在這短暫而漫長的對峙之中，我緩緩的道出了幾個字。
「吶......妳知道我是殺人犯對吧？」
「我知道」
毫不猶豫的，瑞雅以低沉的聲音回覆我。
雖然自從海報出現後全校的人都知道了，但從她嘴裡聽見她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感覺還是很差。
「那為什麼還要留我下來呢」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妳跟我這殺人犯是朋友？」
「對......」
沉默，又是一陣只有雨聲的沉默。
瑞雅沒有任何一絲猶豫的說出了「我們是朋友」這件事，就像在說什麼稀鬆平常的是一般，只是聲音和語氣有些狼狽而已。
但聽到這裡，我心裡莫名的有些激動，一股不知是不是憤怒的情感湧上喉嚨讓我破口大喊。
「我可是殺人犯欸！我的身上可是背著整整三條命！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鬼啊！妳到底有沒有想清楚我是怎樣的人？！現在被妳壓在身下的是背負著三個人命的李思德啊！」
明明空氣如此濕潤，但我吶喊著的喉頭卻乾燥不已，聲音也嘶啞到不行。
我不停強調著「殺人犯」、「背負著人命」這兩點，這樣吼著的我已經不知道這究竟是炫耀還是自暴自棄了。
「那又怎麼樣......」
「......什麼？」
平淡的回答，不如說平淡過頭了。
簡直就像是在講一些無關痛癢的話一般自然，讓我不禁再次愣住了。
「那又怎樣！你是殺人犯又有什麼了不起嗎？！這樣就能這麼孤獨自傲嗎？！」
一瞬間我無法理解瑞雅到底在說什麼，內容太奇怪了，簡直就像是完全不介意我殺人的事情一般。
「以前殺過人又怎樣！這影響現在的你跟我做朋友嗎？！我不在乎以前的幻夢到底是怎樣的人！我只知道我認識的那個幻夢是個看似冷酷但實質對朋友很溫柔，甚至對朋友有點濫好人的傢伙，無法忍受變態芸文學姊的性騷擾，對小瑩畫的BL漫畫感到驚恐，還是夏巒的戀愛師傅之類的！還有那個時常陪著我偶爾貼心的幻夢啊！！！！」
機動的一口氣說完這麼一長串話的瑞雅喘著粗氣，眼神堅毅的看著我，似乎對以上那些對我的想法沒有任何容有異議的空間。
我......我才沒有她說的那樣，我只是個殺人犯而已，不折不扣雙手沾血的殺人犯而已。
「我可是......雙手染血的殺人犯啊」
我的眼睛莫名其妙的酸澀起來，溫熱的淚珠從我的眼角滑落，然後被冰冷的雨水融合。
這下我終於明白剛才那矛盾的心理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我渴望著被漫畫社的人們接受，但同時卻又接受不了自己殺人犯的身分，認為自己不配做那些人的朋友，於是決定斷開連結並趁著今天離開這裡遠走高飛。
我不是接受不了她們......而是接受不了自己啊。
「我根本就......不配當妳們的朋友啊」
順著心裡所想的，我不自覺的說出了這些話。
同時眼角的淚水則流的更多了，讓我忍不住用手臂遮住自己的雙眼。
而那雙始終竄在我胸口的拳頭則竄的更緊了。
「根本就沒有什麼配不配的問題！只要幻夢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幻夢，只要是那個溫柔體貼的幻夢！只要是我喜歡的那個幻夢！那我就會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接受你啊！！！！」
嘶啞的不成聲的聲音不停地強調「永遠」兩個字，就像是在給不安的我安全感一般，讓我安心。
「所以...所以...所以...不要離開我們啊」
最後這些激動的情緒化成了哭聲，而瑞雅嬌小的身體也就這麼倒在了我身上，纖細的雙手緊緊的抱著我的身體，就像還在害怕我下一秒就會消失一般。
即便衣物濕透了，雨水也冰涼的徹底。
但唯一接觸著的身體依舊傳來了令人溫暖且安心的體溫，這個讓我不禁想要貪婪的抱著的瑞雅。
在瑞雅的體溫隨著那擁抱傳達給我的瞬間，我的淚水終於潰堤，但礙於面子我只是小小聲地哭了出來。
而隨著那溫柔溫暖而令人無比安心的體溫下，我心中最後冰終於融化，掛在心中五年的苦澀也隨著融化的冰被沖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少女為我帶的，無盡的溫暖與安心。
還有容身之所。


與無口少女的甜味日常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