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帖.春風臨陽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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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8-26
乘著驛站提供的駱駝,乾燥的沙風熨燙著環玉每一寸衣布,眼前漭蕩無垠的黃沙衝擊著環玉的感官。無論是駱駝穩健的步伐,抑或不時迴盪耳腔,類似悶雷的嗡鳴,五感的洗禮令人難以想像半時辰前,她人還在驛館的上等客房,使盡渾身解數遊說著馮孝興。

位居三品的大鴻臚,與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夫人相較好比松柏與夏蟲,馮孝興比起大夫人難纏太多了,博得他為難的頷首不曉得耗費環玉多少精力。

隨著烈風飄逸的面冪紗下,馮芷難掩雀躍之情,然而美中不足之處如鯁在喉,使她無法盡興的沉漬於良辰美景。馮芷時不時以眼角餘光斜睨著跟在兩人後頭,陰魂不散的馮實。

「怎麼碧落黃泉他都在......。」馮芷咕噥著。既然環玉都聽得一清二楚,馮實肯定沒有聽不見的理由。

環玉不敢回望,只能乾笑,畢竟與馮孝興談定的條件包括得由馮實陪同,後方呈一片低氣壓的死寂,他的臉色想必不太好看。

馮實冷淡地瞟了環玉後,一本正經地回擊大前方的馮芷:「還不是怕妳這冒失鬼又唐突了。」



沙井背倚鳴沙山,鳴沙山如綾羅綢緞般柔軟,飛沙被襲捲至黃土峰,在沙峰表面刻劃蜿蜒波紋。山後的沙井是大自然絕美的奇蹟,綿延無生機的沙漠之中,嫦娥一滴清淚遺落於人世,上蒼垂憐,毫髮無傷,獨留一彎澄澄的半月。

馮芷眼為之一亮,她迅速自駱駝一躍而下,賭氣似的甩開後方兩人。

小孩果然就是小孩,環玉無奈的想。正當她打算獨立優雅的落地時,一隻大手橫放在她的眼前。用膝蓋想也知道馮實的意圖,只不過此時的她實在不想和馮實牽手。

「謝謝兄長,但我今日想學自己下馬。」環玉笑得極其燦爛,望能打動馮實的銅牆鐵壁。

「這是駱駝不是馬。」馮實的劍眉星眼透露著非笑容可解的堅持。

「真不必勞煩兄長,總有一天我會成人,不能一生依賴兄長。」環玉的笑顏逐漸僵硬。

「別討價還價,提議來玩的不就妳麼?」馮實貌似失了耐性,逕自抓住她不敢遞出的小手,口吻帶命令式的嚴厲。

手被握住的瞬間,環玉就地石化,就算已歷經月餘的適應期,她永遠無法適應的即是這件事。

馮實出發前,在驛站如廁後沒有洗手啊!

環玉的內心正歷經無以復加的崩潰狀態。

一想像他在牽她的手前,曾東摸西摸,環玉便頭皮發麻,即使馮實外貌出眾不凡,她也不能接受與小解後沒洗手的帥哥來場手和手的交流。

環玉有苦難言的瞥了一旁的駱駝,她倒覺得比起這隻手,有專人刷洗的駱駝還較為乾淨。

「對不住了。」

確認馮實已然走遠,她心一狠,手遂一把往駱駝身上抹去,期望藉此打住無盡的鑽牛角尖。熟知牠竟會意似的左閃右閃,絲毫不給環玉觸碰之機。

環玉委屈的問:「你是不是還在惱我將你誤認為「馬」啊……?」



月牙泉為枯黃之中難得的一點綠意,湖水恬靜如鏡,將微塵般的世界收攏於一鑑鏡面,岸旁蓊鬱的旱柳垂條於湖面,婀娜地因風搖曳。時序漸漸入秋,粉紫色的羅布麻花點星似的散落在蔥綠裡,宛如與世隔絕的桃源。

馮芷迫不及待的脫下鞋子,將雙腳浸泡於沁涼的湖水,她深吸一口氣,月牙泉的綠煙紅霧為乾澀的空氣注入沙漠氣候少有的清新,令人心曠神怡。

那回歸赤子之心,沉浸於萬物天地的模樣讓正在洗手的環玉有些出神,如此美人與季蔥居然是姊妹,這點使環玉頗為疑惑。仔細回味,馮孝興的皮囊居然孕育得出外表不凡的馮實與馮芷,該說是歹竹出好筍嗎?

「馮芷姊姊就像花中仙,真的好美呀!」環玉由衷地稱讚。

絕景與好辭是情感的潤滑劑,馮芷對環玉的惡意因天時、地利、人和而減緩不少,她沒有反駁,僅止於雙頰的緋紅。

環繞在兩人之間的羅布麻花給與環玉絕妙的靈感,她將幾朵粉玉般的花朵編織成串,爾後把繽紛的絢彩一併贈與馮芷。

「此花與姊姊特別相稱,姊姊在我心目中便像這粉花,小巧玲瓏。先前是我胡鬧,淘氣過了頭,無意間傷害姊姊,招姊姊的憎惡,我向妳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環玉趁著合宜的氣氛化解這一、二個月以來的僵局,她誠切切的為宿怨道歉。

環玉瞅著在太陽光芒下閃爍的花序,她已然做好被馮芷刁難的心理準備。

「好啦……,沒事啦,謝謝妳願意向我致歉……。」馮芷將頭別至他側,她難為情的吐露:「雖然妳之前很煩人,但……,近月的妳好像沒那樣討厭了。而且向我致歉者,妳是頭一人。」

環玉如醍醐灌頂,對於馮芷而言,最需要的只是歉語一句,而她先前還彎彎繞繞的預想有的沒的應對策略,殊不知單單坦率的道歉才是這孩子最渴望得到的。

「姊姊,可以讓我了解先前有哪裡思慮不周,冒犯了姊姊嗎?」環玉好奇的提問。

「還真敢問。」馮芷娥眉輕挑,她不假思索的道:「本來我滿同情妳的,畢竟妳非阿爺親生,常遭母親非難。但妳一直大吵大鬧,頻頻「阿爺阿爺」的嚷嚷,還把氣出在我身上,害阿爺誤以為我在欺負妳。而且阿爺都只疼妳一個,明明我也是阿爺的女兒……。」

環玉從馮芷的大吐苦水獲悉不少資訊,原來季蔥與馮氏無血緣關係,且時常潑哭潑鬧,難怪馮芷與大夫人都不喜歡她。

而馮芷雖為馮孝興的親生女兒,然其母為馮府的奴婢,故不得馮孝興重視。

細風在湖面皴起幾許秋波,馮芷說著說著,塵封心底的冤屈跟著一齊迸發,她故意拉高音量:「不過最近妳變得很成熟穩重。不像某人啊,總是妄自尊大,刻薄寡恩,以為自己是六品宣威將軍就不可一世了。」

馮芷顯然是說給馮實聽的,馮實一語不發,只陰著一張比墨水還烏黑的臉,靜靜地坐在不遠處。

儘管環玉方才險些被馮實逼臨爆炸邊緣,此段時間馮實所提供的協助她點滴在心頭,她根據眼之所見客觀的評論:「不過兄長傑出的辦事能力使團都有目共睹呢!姊姊這麼說,兄長會氣餒的。」

任何關乎馮實的正面評價都像一面放大自身醜惡的銅鏡,使馮芷感到面目可憎,她故意轉移話題:「對了季蔥,妳莫要再喚我姊姊了,對於一些未受漢學薰陶的胡人會稱呼母親為姊姊,我不想在輩分上佔妳便宜,往後叫我阿姊即可。」

環玉聞訊愣了片晌,一段時序後才逐漸恢復理智,「好的,阿姊……。」

環玉皮笑底下乃一陣波濤洶湧,以及想挖個洞鑽進去的衝動。

當初只是覺得此稱謂能夠拉近彼此距離,孽兒也叫得非常開心,沒想到環玉無意間吃了孽兒好大一把豆腐。

她到底都教了孽兒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