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話

「呃⋯⋯」

對於這樣熱情的招呼，帕克在門口遲疑著。

門完全敞開，讓原本被擋住的女人身影顯現了出來。她的白色短髮閃著銀色的光澤，繞過耳朵，從臉的兩側滑下。她的左邊耳朵上，有著小小的缺口。

十分水嫩，有如雪女的白皙臉頰，讓帕克以為他只是18歲的少女。

後方的寬廣空間，有許多鏡子的反光閃爍著，整間辦公室充斥著柔和的淺黃色調。

「嗯？」

看見帕克猶豫的神情，那女人以為自己擋到了進來的路，於是側身退退開。

兩雙大眼睛上鑲著長睫毛，有點撫媚地對著帕克眨著。

一股檸檬味從她身上飄來，甜甜的香氣讓帕克的鼻子有些搔癢。

「嗯，打擾了⋯⋯」

帕克有點心虛地打招呼，默默走入屋內。而她則是側著身打著哈欠。

一瞬裡，那女人瞄了一眼他胸前的徽章。

房間擺著粉色的沙發，跟後方的淺黃牆壁形成明顯的對比，而牆壁則是四處貼上了粉色泡泡壁紙。

而門旁邊的小桌子上有個巨大的方盒，裡面擺著五顏六色的樂高配件，像極了能吸引小孩的玩具箱子。

咖啡色的木頭書架，靜靜靠在角落，書架上放著大本的「心理學概述」、「謬誤探究」等厚實書籍。

靠在書架一旁的是她的辦公桌。在桌子的ㄧ角堆著幾本小說。而其中一本小說的書脊上，印著「嘔吐」的正楷白字，小小的「沙特著」在書脊下方靜靜躺著。

桌子的透明桌墊下，放著一張「詩‧薩奇」的名牌。

「請坐吧。」

詩又打了哈欠，示意帕克入座。

他在一張木頭小椅上坐下，那女人拿出一張藍色塑膠版，夾著一疊評估表。她坐在滑輪椅子上，發出「嘎嘎」的滑動聲。

「你好，我是詩·薩奇，叫我詩小姐就可以了。嗯，這位先生的困擾是⋯⋯」

詩把頭湊向他，露出胸前口袋裡的音樂盒，東看西看。

「我是帕克。抱歉，詩小姐，其實我只是好奇，所以進來⋯⋯」

詩泯了泯柔軟的雙唇，不以為意地笑著。

「沒關係，帕克先生，其實每個人的行為，多多少少會受到潛意識的影響，既然你走進了這裡，說不定你其實一直在找個傾訴的對象。那麼，來跟我聊聊吧。」

「不，其實⋯⋯」

「沒有關係，想不想說都可以，就算你只是坐在這裡也行——」

「我會陪著你。」

白色的燈光籠罩在她身旁，讓詩散發出令人放鬆的氛圍。

「好的。那麼最近⋯⋯來你這裡諮商的人變多了？」

「喔，是的。他們好像在進行某項危險的任務，傷亡率大增。很多的戰鬥職員在戰鬥後，都來這裡心理諮詢。像是『同伴在眼前被砍斷手臂啦』，或『好可怕的任務，我不想殺人』等等。他們多少都出現了心理創傷。」

「真是可怕啊⋯⋯辛苦了。」

「我已經聽了數十個類似的敘述，說實在話——」

「我已經噁心到快吐了。」詩摀住嘴巴假裝嘔吐，嘻嘻聲從嘴裡含糊傳出。

「哈哈⋯⋯」

天啊⋯⋯諮商師的同情心呢？

帕克在心裡吐槽著，但是內心卻意外的沒有反感，反而覺得詩還蠻有趣的而和善的。於是在陸續的聊天後，還是願意敞開心房，吐露話語。

「那麼詩小姐，接下來我要說了。你可以把它當牢騷聽就好⋯⋯」

「請吧。」

帕克坐在椅子上，微微弓著背，兩雙手掌交疊在一起，深深吐出了一口氣。

「其實，就是有一種倦怠感，彷彿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被刷上灰色，再也有趣不起來，但這種倦怠感沒有影響工作效率。反而這想要填滿自己的衝動，還讓我在工作時更加專注。很奇怪吧，詩小姐？」

「不會的，我可以體會你的感受，請您繼續吧。」

「簡單來說，我認為某種內心的東西，構成人的要素正從一處破洞裡流失的感覺⋯⋯整天被工作追著跑，或其實是我自己在追逐工作，渴求它能補滿內心的巨洞卻適得其反——越是追逐，越是感到空虛⋯⋯」

「我不知道為何而活。」

詩緩緩放下了原子筆，看著帕克的眼睛，彷彿能在他的瞳孔表面，看出自己倒映其上的身影。

「是的，你一定很辛苦吧？既然如此，那要不要讓我幫你催眠一下？雖然這不是完整的催眠療法，但或許能一窺你潛意識的真實情況。催眠，能讓你把『所有的事』都講出來。」

「會很久嗎？」

「其實因人而異。有些人不容易被催眠誘導，所以會比較久。沒關係，我們試試看吧？」

「⋯⋯好。」

「請躺在沙發上。」

帕克全身平躺在一旁的粉色沙發上，閉上雙眼。

詩拿出胸前口袋裡的掌上型音樂盒，在一陣發條轉動聲後，帕克聽見了有如鋼琴般，清脆的叮鈴音樂聲。

「那麼，我要開始了。首先，你感受到你的手、腳、四肢，全都很放鬆⋯⋯」

她的語調變得非常輕柔，就像棉花一樣，軟綿綿的，尾韻拖行的氣音，讓帕克感到酥麻。

「你的尾椎、脖子、大腦，全都變得越來越放鬆⋯⋯」

宛若母親一樣溫柔的話語，讓他安心起來，知道他的身心，都能託付給這個環境。

「接下來隨著我講下去，你會感到越來越放鬆，直到你完全平靜下來⋯⋯」

好慢。

好慢。

在令人感到平靜的音樂聲裡，帕克感受到自己懸浮在黑暗雲層的頂端，每聲圓潤的旋律，都彷彿點綴在深沈夜色中，閃著亮光的星星。

就這樣枕著雲朵，彷彿緊窩在棉被裡，他享受著沒人打擾的溫暖時光。

啊啊，原本優美的音樂叮叮聲，似乎已經沈入迷茫的意識裡，聽不清楚了。

「就這樣，你已經陷入深度的平和裡⋯⋯」

在詩的暗示下，帕克的氣息在一吸一吐間，散發出平靜的氛圍。

「慢慢的⋯⋯喚醒潛意識，讓它講一兩句話，不管怎麼樣都好。說出內心最深層的感受⋯⋯嗯？」

帕克依舊是靜靜躺在沙發上，除了呼出的鼻息聲外，沒有任何動靜。

「哈哈，真的假的？」

詩有點興奮地說著，看著第一次進入催眠狀態，受到暗示仍毫無反應的人。她湊近帕克，端詳他有如睡美人般的面容。

只見帕克的眼角滲出了兩行淚水，有如水晶般，無聲無息，晶瑩地從臉頰滑落。但是他沒有發出嗚咽聲——

一點掙扎都沒有。

看到這副景象，她嘴角淺淺地上揚。

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預感了。

我們是如此的相像。

「好的，我接下來倒數三秒，你就會醒過來。」

「三、二、一⋯⋯」

接受到指令的帕克分毫不差，在最後張開了雙眼。

他打哈欠，伸了一個懶腰。

「嗯，怎麼感覺昏昏沈沈的，不是說詩小姐你的催眠會讓人精神很好嗎？」

「你聽誰說的？」

「瑞秋‧傑爾。她算是我的同事，她常常講到你的事情。」

「喔，那是因為你們的催眠方法不太一樣⋯⋯先別說這件事了，你有感覺到什麼嗎？」驚訝的她在一陣乾笑後，詢問帕克。

「我⋯⋯咦？」

揉了揉眼睛，發現眼角染上了斑駁的水痕。

「我哭了？」

「或許吧。你的感受如何？」

帕克看著沾著孤獨淚珠的指尖，沈默了一會。

「什麼也沒有。我感覺我⋯⋯什麼也沒有。」

「是嗎？我能體會你的感受。」

在諮商師的安慰話語裡，兩人沈默地去感受淚痕裡的悲傷，不發一語。



雨霧朦朧，前方隱約出現了有如倉庫般巨大的建築物，咖啡色的鏽蝕在鋼筋上攀爬，水泥牆上的油漆，四處剝落，露出夾雜髒污的慘白水泥。

工廠的四周，遍佈著巨大的排水孔。

這樣濕冷的天氣，讓帶領眼鏡蛇班的宇班長，打了個寒顫。

這裡是第三區，濕冷的天氣讓這裡長年下雨，每當接近傍晚，濃霧便會從第三區後方的森林席捲而來，周遭景物的可見度會變得很低，陷入一片白茫的朦朧裡。

整個羅馬尼亞分成三個區域，第一區是EH所管轄的安全區域，第二區則是「狂犬」的勢力範圍。

而第三區，即是「血蜥」的根據地。第三區跟第二區都由於脫逃者的大舉入侵，居民大部分都遷移到第一區了，只有少數人類居民，和蜥蜴人在這有如死城的這一區蟄伏著。

由於這裡陰濕多雨，所以第三區四處都可見巨大的排水孔，其寬度能讓許多人通行。據說下水道佈滿了整個羅馬尼亞的境內，還充當戰爭時期的秘密避難通道。

現在宇所在的地方，便是第三區裡的大型兵工廠。這裡是冷戰時期，羅馬尼亞提供蘇聯軍火的重要工廠，但隨著蘇聯的解體，這個工廠也就隨之報廢。。

眼鏡蛇班的20人在工廠的正門前排成一列，手上都握著白質，準備進行總長分發下來的機密任務——捕捉「美杜莎」

後方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只見十幾名與眼鏡蛇班相同，穿著戰鬥服的身影，原來是美洲豹班前來會合了。

一個壯碩的身影站到宇旁邊。

「克里斯，你來慢了。」宇對著身旁留著一頭金髮的粗獷男人說道，他正是美洲豹班的班長。

「不，是你們太早來了。現在還沒晚上六點不是嗎？」

「嗯⋯⋯的確，但是早到可是美德啊。」

「不，準時到才符合規定不是嗎？」宇對於反駁感到不悅，小小「嘖」了一聲。

「⋯⋯G3班、G5、G7班抵達軍工廠⋯⋯」

宇耳朵上的對講機傳出斷斷續續的通話聲。這充滿霧氣的環境，讓通訊設備效果很差。

此時後方出現了大批人影，他們戴著頭盔，穿著強韌的白色防護背心，從雨霧裡現身。

「嗯，看來人類部隊也到了。」

「出發吧。」

由美洲豹和眼鏡蛇班打頭陣，這大約100多人的部隊排列整齊，魚貫而入工廠內部。

外面順著屋簷而流下的水瀑，發出嘩啦聲響。幾個在暗處竄動的人影，監視著EH部隊的動靜。

赫克蹲在掩護的草叢裡，看著大規模的部隊進入工廠內。而在他身旁一整排的狂犬成員，也掩身於草叢中，觀察著部隊的動靜。

「真的假的，魔塊們入侵的陣仗竟然這麼大，看來他們或許真的是發現了『什麼』。」

「所以⋯⋯該怎麼做？」赫克旁邊的部下問著。

「嗯，去通報庫魯索他們。如果血蜥就這樣被滅了，下一個就會輪到我們⋯⋯看來這場血戰，我們狂犬也要奮戰到底了。你去通知第二區裡的成員們迅速集合。」

「明白！」

「在這片戰場上，盡情殺戮吧——」赫克有如已經聞到了血腥味，貪婪地舔著嘴唇。

陰影緩緩爬上他的臉龐。





在整個部隊都走入工廠後，整個空間便充滿了腳步聲的迴音。

整個工廠裡，四處都露出雜亂裸露的電線，有如荒煙漫草一樣遍地蔓延。

研磨器、大儲藏桶、油壓器，還有許許多多叫不出名字，有如科幻電影會出現的詭異金屬設施，不是破破爛爛，就是被鏽蝕出宛若骷髏般的空洞。

所有人在四處散落的鋼筋、大型金屬模板等大型障礙物間迂迥前進。

牆壁上四處都有著深深的爪子刮痕，清晰可見的深邃痕跡為陰暗潮濕的工廠，增添了詭譎的氣氛。

「看來這裡以前的確是蜥蜴人的根據地啊，四處都是爪痕。雖然已經來過幾次，但還是有點毛毛的⋯⋯」

宇這樣想著，不禁加快腳步。

「話說回來，美杜莎真的會在前面的森林嗎⋯⋯」

他們的任務，是去尋找一個代號為「美杜莎」的蛇。

EH接獲通報，那條蛇的頭上有著黃色的複雜花紋，且受害者只是對上它的眼睛，全身就數小時無法動彈。而透過目擊地點判斷，那條蛇就隱身在這工廠後方的森林裡。

雖然EH打著「掃蕩血蜥組織」的名義大舉入侵第三區，但大家私底下都明白，其實這任務是為了尋找「美杜莎」。經過評估，這可能是羅馬尼亞境內除了「魔雪鶚」、「地獄犬」外發現的第三隻魔獸種，魔獸種的特點是，他們體內的獸化因子非常強大，讓他們能使用與一般動物不同，極為特殊的能力。

一旦捕獲美杜莎，就會將它送去EH的研究室萃取獸化因子，繼續培育新的獸化士兵⋯⋯

然而，由於我們侵入血蜥的領地，不停與他們發生流血衝突。真的有必要為了獸化因子，而造成大量的傷亡嗎？

宇納悶地持續向前，彷彿有某種強制力控制住他的雙腿不停前進。

走著走著，終於看見前方的大門。

只見前方瀰漫著一片白霧，林散的楓樹樹立著，四周有許多宛若廢墟四散的斷垣殘壁。

「所有人戴上熱感測儀尋找美杜莎，找到個體就立刻通知，並移交給鑑別小組！」

「還有，注意血蜥的突擊！」宇跟在克里斯後面大聲提醒。

能萃取出獸化因子的動物們，蘊藏的能量非常大，讓體溫高達50度左右，而注入因子的人們，體溫也在50度上下。因此所有人聽見命令後，紛紛戴上類似望遠鏡的熱感測器開始尋找。

「拜託了，血蜥不要在這時突擊過來，特別是他們的精銳部隊⋯⋯」宇緊張地跟著許多人在濃霧間蹲低身體，仔細觀察草地、樹洞、任何角落都不放過。

然而，宇遲遲在熱感測器裡都沒有發現亮橘色的生物存在。且尋找沒多久後，宇聽見四周傳來了許多的腳步聲，其中更是有令人毛骨悚然的，令宇寒毛直豎，迅速抬起頭來。

他透過熱感測器，發現遠處出現許多有如鬼魅的橘色身影，朝著這裡邁進。

那些顯示為攝氏51度的身影，讓宇感到大事不妙，迅速拿下了臉上的感應器。

「救救我⋯⋯」遠處許多遭到襲擊的人們紛紛倒下。有人的肚子被漆黑的利爪刺穿後倒下，身軀無力地不停抽搐。

濃霧散去，許多血蜥的成員穿著黑色的鱗片盔甲，伸出沾滿鮮血的魔爪，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

宇和克里斯，不約而同繃緊神經大喊——

「被脫逃者們伏擊了！全員準備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