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凌晨的廚房

　　「話說，我們要回去了嗎？」
　　
　　喬馬諾拎著裝滿零食的植物纖維提袋，走在小優身旁，不覺打了個呵欠。
　　
　　「對喔，要回去了。」
　　
　　「現在大宅還派馬車出來接送？還真是辛苦了。」
　　
　　「嗯？我們沒有要回大宅啊。」
　　
　　「什麼？」
　　
　　喬馬諾止住腳步，看向少女表面無辜，其實正憋著笑意的小臉。
　　
　　「今晚，我們就住在『鳴鐘之屋』。我與培里歐斯說過，沒有問題的。」
　　
　　「什麼！」

　　機械聲響規律如精心設計的打擊交響樂，或清脆或沈重、既明亮也隱密。
　　
　　喬馬諾窩在沙發上，並不是說空間不夠寬敞，或是布料不夠舒適，無來由的，就是無法入眠。
　　
　　月光映在隨風波伏的窗紗簾，像極穿著瑩白舞衣、翩然律動的輕靈女子。室內清涼，各式器物的陰影交結，恰似無聲晚宴中互相招呼的人影。
　　
　　月華隱退，黎明未至，蒼茫幽光已充滿屋中。
　　
　　一夜難眠的喬馬諾起床，摸索來到陌生廚房，嗅到食材清香，稍稍打起精神。
　　
　　「喬馬諾先生，請問您在此有何貴幹？」
　　
　　他倒抽一口氣，身子一縮，被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的蘿賽塔嚇了一跳。
　　
　　「我習慣早起，想說，為大家準備早餐。畢竟答應過小優，剛好也來活絡活絡筋骨。」
　　
　　「小優？」盤髮女僕歪過頭，為男人親暱呼喚少主感到驚奇。
　　
　　「你知道，戰日不能開伙嗎？」
　　
　　「啊。」喬馬諾尷尬蹙眉，才想起昨日午後少女說明過的一切。
　　
　　「沒有關係。」蘿賽塔徑自走入，打開櫥桌下的大木櫃，向男人展示收藏齊整、昨天在市場購入的各樣食材。
　　
　　「選擇您要使用的食材吧。此身有辦法協助您料理。畢竟，這是您與小小姐的承諾。」
　　
　　喬馬諾面露感激，自底層撲滿月霜石的木櫃中拿出深窟蘿蔔、三色米餅、淺水荸薺、肉蜥蜴卵，以及包裹在不知名動物腸袋中的醃石脊豚肉碎。
　　
　　食材觸感冰涼，看來，這就是異世界低溫保存材料的方法。
　　
　　「您想要怎麼料理？」女僕雙手平置身前，語氣冷淡，表情倒十分認真。
　　
　　「三色米餅的部分，我打算搭配調味料，與肉蜥蜴卵煎成『蛋餅』。深窟蘿蔔則會挖空，塞入醃石脊豚肉與壓碎的淺水荸薺後煮成『蘿蔔鑲肉』。」
　　
　　「『蛋餅』？『蘿蔔鑲肉』？盡是此身沒聽過的料理呢。異世界的烹飪方式，真能符合小小姐的胃口？」
　　
　　「沒問題的。」虎男豎起大拇指，「對於料理，我可有十足的信心。」
　　
　　「那麼，此身該如何協助您準備？」
　　
　　「這邊有可食用的清水嗎？有的話，幫我將深窟蘿蔔洗淨切厚塊挖空，水滾後煮約八分鐘。」
　　
　　「這麼做嗎？」蘿賽塔走向一旁的深石槽，扳動石槽上方的深色板手，機關聲響，透明清澈的涼水便自石槽凹口潺潺流出。女僕將深窟蘿蔔浸入水中，細心清洗。
　　
　　虎男在旁瞪大眼，備料的動作停了下來。
　　
　　「這世界還有自來水？」
　　
　　「鳴鐘之屋才有。」蘿賽塔輕垂雙眸，「這是老爺參照老老爺帶回的設計圖，親自建造的管線。水源來自與大宅同源的山溪，當年可是花掉氏族兩年的收入呢。」
　　
　　這就是使用超越時代技術的代價嗎？喬馬諾苦笑，並未吐露心裡話。
　　
　　清洗完畢後，女僕照虎男要求將食材切整，大小適中、刀法俐落。她拿起水壺，將開水倒進鍋內，置入食材，手掌輕觸鍋緣，藍光乍起，水面即冒起白煙滾泡。
　　
　　「哇哇！妳是運功讓水滾開嗎？」喬馬諾再次驚嚇，不敢相信這個世界居然還有內功存在。
　　
　　「運功？那是什麼？」
　　
　　蘿賽塔舉起手，掌心對著虎男，只見指節處宛如人偶，由光滑圓球介接，掌心更嵌著刻有不明符文的發亮符石。
　　
　　「此身是老爺製作的『魔法機關人』，通稱『魔偶』。喬馬諾先生，該不會誤以為此身為活人吧？」
　　
　　男人呆愣片刻，緩緩才吐出字句：「確實......我之前都沒注意到，一直以為妳是這世界少見的人類。雖然表情變化不多，然而，與妳相處，一舉一動，感覺就像面對活物。」
　　
　　聞言，女僕停下動作，沈靜雙眸定睛凝望，教男人有些害臊。
　　
　　「怎麼了嗎？」
　　
　　「沒事。」
　　
　　蘿賽塔轉過身，繼續作業。兩人之後除了說明料理手續，少有談話。
　　
　　趕在陽光染上燦金顏色前，喬馬諾終於將料理擺盤完成，放到廚房一角長桌上。他抹去額上汗水，轉過身，正想向女僕道謝，卻見蘿賽塔癱坐木椅中，臉色更顯蒼白。
　　
　　「妳還好嗎？」喬馬諾單膝跪到女僕跟前，擔心詢問。
　　
　　「沒什麼。此身過度使用『靈素』，部分機能需要暫時停止，減輕耗能。此身吸收陽光熱量，一會就會恢復。」
　　
　　「這樣嗎......」喬馬諾感到既懊悔又心疼，「妳該早些跟我說，不需要如此勉強。」
　　
　　「這是不燒火卻能料理的唯一方法。『承諾』很重要。您答應過小小姐，此身會助您完成。」
　　
　　喬馬諾緊握拳頭，並未從女僕話語中得到寬慰。蘿賽塔淡淡回望，以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聲呢噥：
　　
　　「與你，還真像呀。」
　　
　　她衰弱抬手，氣音呼喚：「活體的熱量也有幫助。不介意的話，你可以握著此身的手，陪此身睡一會吧。」
　　
　　喬馬諾輕嘆一口氣，盤腿坐下，伸出手，小心握住那隻精雕細琢，似乎傳來細細溫度與脈搏的小手，並未注意到，十指交握的那瞬間，自己獸人外貌的偽裝，正一點一點消褪。
　　
　　蘿賽塔看著喬馬諾的變化，以難以察覺的幅度稍稍揚起嘴角，闔上眼，沈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