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哥哥的憂鬱、四人的猜謎遊戲

4.　哥哥的憂鬱、四人的猜謎遊戲



　　所以說，其實我不只是「有點」想知道哥哥到底在想些什麼，
　　而是「非常非常」想知道哥哥的腦裡到底裝了些什麼。

　　自從哥哥幫我畫了幾幅畫之後，他就減少了看我，整天在地下室裡看我的畫。
　　我既是奇怪也是憤怒，哼，哥哥這個自戀狂！
　　我整個活生生的人都站在這裡了，為什麼情願看畫也不願看我？
　　油畫畫得再美麗、再迫真，始終及不上真人吧！
　　哼哼哼，沒有我這個主角，哥哥又怎可能捕捉到最好的角度繪畫？
　　過份，真的太過份了。
　　早知道就不當他的模特兒。

　　我忍無可忍了，直接問哥哥：
　　「哥哥，你怎麼都只顧看畫啦！我、我、我……」
　　嗚，我想跟哥哥一起玩，一起聊東聊西啦……
　　不過這種說法真是太孩子氣了，我崔逸向要以變成成熟的大人為目標，所以我中途改口：
　　「……我認為要當一個優秀的藝術家，不可以一味沉迷到自己的作品中，要多點出去逛逛外面的世界，心靈才會提昇。」
　　哥哥沒什麼表情地從畫作轉移到我身上。
　　「……所以小逸是想要逛逛外面的世界嗎？」
　　咦？怎麼問到我頭上了？
　　唔……出去逛逛啊，也好，跟哥哥出去玩一趟吧！他總不會帶著一幅幅畫跑出去吧？
　　「嗯，就逛逛吧！」
　　「這樣啊。」
　　哥哥依然不帶什麼感情說著，然後又繼續注視畫中的我。
　　…………
　　……喂，怎麼搞的？不是要出去玩嗎？
　　哥哥的這種態度真叫人生氣！
　　可是如果把人身自由啊、人權啊扯出來談，我好像也不能干涉哥哥的自由……

　　唔，算了，先去換衣服吧。
　　大約等下子哥哥已經在玄關等我一起出發吧？

　　現在還是早上，這麼說我和哥哥就可以逛一整個早上到下午。
　　想了想，我特意選了件放在行李箱中從沒穿過的白色透明長衣和小背心，兩者配合起來可是充滿活力的夏天郊遊裝扮呢。
　　看看窗外，太陽好像很猛，乾脆戴頂太陽帽好了。
　　呼……好久沒有跟哥哥出去逛了，平時我都只是一個人去附近呼吸新鮮空氣或曬曬太陽，除了幫忙到山腰處的店舖買下午茶和早餐的材料，都沒有好好玩過呢。
　　來了這兒三個多月，我卻一點也不了解哥哥住的地方，
　　今天一定要認真看仔細才行。



　　不知道哥哥平時會去什麼地方呢？



　　等到我換好新襪子時，哥哥依然在地下室看畫，
　　身上的衣服沒有換。
　　這回哥哥先轉過頭來看我，那惹人討厭的木無表情又再出現了，討厭得不得了，
　　好像對我有什麼不滿似的。

　　忽然間，不太想跟哥哥出去。

　　「這麼快就換好衣服了？」
　　我憤怒地瞪著他，沒有說話。
　　他自己慢吞吞還好意思說我太快嗎？哼。
　　只見他的手指總算像個活人般動了一下，然後又把目光移回他的畫作上。
　　「小逸，慢走，記著要準時回家吃午飯。」

　　……欸？
　　什麼……慢走的。
　　…………
　　……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和我出去嗎？

　　「哥哥？」

　　我試著叫他。
　　他還是沒什麼反應，僅僅用渙散的目光看著我。
　　唉，真的很反常，可是說他是生病了呢……一點也不像。
　　我真的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大約是遇到些什麼不開心的事吧，例如：跟朋友產生了些磨擦。
　　……因為在外面受氣了，所以回到家裡便要發洩在我身上？
　　「……小逸，怎麼了？」
　　我猛然回過神來，搖搖頭。
　　我沒有怎麼了，有怎麼了的是哥哥。
　　我靜靜放輕腳步退出地下室，來到玄關穿鞋子，看著門柄一陣子。



　　如果哥哥現在追出來，露出以往邪氣的壞笑抓住我就好了。
　　可是屋子裡只有我的呼吸聲。



　　推開大門，迎來的是屬於夏日的香草氣息，空氣中更帶有點太陽的味道，
　　鼻尖被烘得暖暖的，很舒服。

　　可是我一點也不開心。

　　我把太陽帽戴好，眼下瞬即被一團黑色的陰影所覆蓋；眼珠向上瞟，８月的晴空被帽子取代，連一絲光線也透不進來。
　　忽然想起那一天。
　　同樣是夏天，但天空烏雲密佈，正下著滂沱大雨，哥哥在發燒。
　　我跟哥哥吵了場大架，我興沖沖地說不會再回來這個地方，我要回去死老爸死老媽都在的那間大屋子。
　　跑出來沒多久，我便後悔了。
　　就在那時，哥哥不顧自己滾燙的身體，冒著雨把我找回來。
　　他把我的手握得好緊好緊。
　　就算是到了現在這一刻，我還是記得當時的他，
　　那因為關心我而流露出的悲傷。

　　雖然這種想法有點不對，可是……
　　我有點想念那一天了。

　　現在的我，一定是受到那一天影響吧。
　　如果可以聽到哥哥的呼喚就好了。
　　如果可以見到哥哥擔憂的臉孔就好了。
　　如果可以再次體會哥哥捉住我的手的力道就好了。

　　好討厭這樣子抱著兩個人一起的期待，卻只能一個人逛。
　　雖然並非悲慘到生不如死、怨天怨地的地步，
　　可是，

　　胸口……像被狠狠揪著，不能好好吸一口氣。

　　這次哥哥之所以沒有拉著我，是因為我沒有喊著要回老家，所以他不在乎？
　　如果我現在就逃走，以後不回來，
　　那你是不是會馬上從我身後出現呢？

　　哥哥。



　　當然，我又不是小孩子，就算不是大人也是個接近大人的良好少年，
　　心裡埋怨一下子，幻想一下子就算了，
　　不可能真的任性到要玩離家出走。
　　沒有哥哥陪伴少不免失望，但一個人逛逛街不也很自由好玩嗎？
　　哥哥顯然只是心情不好才會對我這麼冷漠，要是我胡亂向他發脾氣肯定會被認為是不甘寂寞的幼稚小鬼頭。
　　不要緊，我跟哥哥還有很多機會可以一起出去玩，不用急。

　　這一天，我自己一個人去山下的小鎮吃了很多好吃的東西，雖然有點營養不良；
　　錢帶得很多，我便順道買些零食和我們最喜歡喝的豆漿，
　　再選了個遠路，沿著小溪流邊聽水聲邊往樹林轉幾個圈才回家。
　　回到家裡已經有點遲，哥哥知道我在外面吃過午餐後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不跟我多說便把廚房的一小鍋咖哩收回冰箱。
　　可是當我用力撐出個和藹可親的笑臉，把豆漿遞到他手上時，
　　他總算笑了。
　　笑得很溫柔。
　　「小逸……對不起，下次我親自帶你出去玩吧？」
　　嗯，嗯嗯。
　　下次我們一定要一起喔。

　　所以啊，哥哥只是心情不好，對不？
　　嘿，我崔逸向又學會了成熟地予以體諒和寬容，很快就能成為頂呱呱的大人了！

　　不過……這樣還真是有點累呢，嘿嘿。










　　果不期然，正如充滿大人韻味的我所推測，哥哥在三天後總算回復了心情，
　　像以往般嘻嘻哈哈地逗我。
　　他還有繼續幫我畫畫，而且畫得很入神，但是沒有再一整天盯著畫作來看了。

　　這一天，家裡忽然來了兩個搬運工人，穿著一身藍灰色的工作服，
　　吃力地把幾個很大的長方形東西搬到地下室去。
　　我躲在房間裡，透過門縫偷看他們的舉動。
　　哥哥顯然也懂得只穿內褲是很丟臉的事，整頓過裝束才迎接他們，
　　直到搬完後，他便皺著眉跑到書房裡要找錢來交搬運費，
　　而兩個男人則倚在走廊的牆上聊天。

　　左邊的搬運工人在傻笑：「呵呵呵……喂，我還沒跟你說吧……呵呵呵……」
　　右邊的搬運工人一臉受不了的：「喲嘛……要說快說！」
　　左邊的搬運工人仍在笑：「呵呵呵……好、好、好，那你仔細聽我說……」

　　等了好幾秒，左邊的搬運工人終於勉強止住了笑聲，臉上居然起了兩塊紅餅來，貌似幸福地低著頭。
　　「昨晚我兒子送了一份很珍貴的生日禮物給我，呵呵呵。」
　　「呃？」
　　我和右邊的搬運工人同時發出疑惑的叫聲。
　　「呵呵呵……很羨慕吧，很想知道是什麼吧？好、好、好，就讓你猜猜看。」
　　我和右邊的搬運工人同時給了他一個白眼。
　　這人真是有夠自戀的耶……
　　但他似乎不知道我們在白他的眼，自顧自地形容起那份禮物來：

　　「那是一個可以開合的物件。」
　　我看了看四週，有很多東西都可以開合嘛，房屋啦、櫃子啦、水樽啦。
　　「哎……很美的，很有藝術感的，呵呵呵。」
　　我想起哥哥的油畫，但油畫不可以開合吧。
　　「它最特別的地方是可以插進去。」
　　插？有小孔的東西嗎？看看四週，唯一可以插的東西好像只有插座。
　　「插進去轉幾下，這東西就會充滿能量了。」
　　咦？這麼我有點頭緒了，也許是快餐店的小玩具。如果他兒子年紀很小，應該是送這些吧？
　　「對了，我可以把我珍貴的小寶貝放進去喲，呵呵呵。」
　　有空間可以放小寶貝？這樣應該不是小玩具的體積了，奇怪！

　　說到這裡，他滿臉笑容地停下來等待同伴說出答案，
　　可是很明顯地，右邊的搬運工人跟我一樣沒什麼頭緒。
　　「喂，多給些提示吧？」
　　「呵呵呵……再給就太容易猜到了。」
　　「靠，那你就別說了！」
　　「等等！好嘛，唉……我再給最後一個，大提示。」
　　他故作隆重地咳了幾聲，便把那個大提示說出口：
　　「它會發出很、很、很美妙的聲音喲，還會不斷不斷地響直到筋疲力盡為止。」

　　咦？這樣啊。
　　那麼我猜到了。果然是個好大的提示啊。
　　右邊的搬運工人似乎也猜到了，我正是豎起耳朵看看答案對不對時，
　　哥哥卻好巧不巧地握著一張大紙幣走過來，兩三句就把他們打發走了，哼！真氣人！
　　一點都不會看時機的笨蛋！



　　等到哥哥推門進來時，我就先搥他一拳，然後把方才的事說給哥哥聽，
　　我蠻想知道哥哥會不會猜到的呢。

　　當我說著時，他就一直皺著眉，手指也跟著模擬起來：
　　說到可以開合，手掌便作出開合的姿勢；
　　說到很美、很有藝術感時，他便珍愛地用另一隻手作出撫摸；
　　說到可以插進去時，他顯然馬上就聯想到１和０，興奮地作出１和０的手勢，呵呵；
　　說到轉幾下會充滿能量，他更是作出當初跟我講解鑰匙和鑰匙孔時的扭轉動作；
　　說到可以把小寶貝放進去時，他卻放下手來，一把摸到他的褲襠去。
　　……嘖，真是有夠好色的混蛋。
　　他的嘴巴有好幾次微張，似乎是想說出腦中的猜想，但最終還是搖搖頭。
　　等到我把最後的大提示也說出來──直到筋疲力盡才會停止的美妙聲音，
　　他忽然半瞇著眼，發出極度詭異的聲音：

　　「嗯……啊……」

　　似乎是想模擬那個聲音，但是怎麼聽也不覺得美妙，甚至還有點駭人。
　　終於，他眼睛一亮，笑容滿臉地向我高舉了食指。

　　「我猜到了，小逸。」
　　「答案呢？」

　　哥哥故意清清喉嚨，十分自信地笑道：
　　「音樂盒。」

　　嘿，果然跟我猜的一樣，大提示真不愧是大提示。

　　「不過，哥哥，有個我不太明白。」
　　「嗯？」
　　「什麼是插進去？」
　　「喔？小逸沒看過嗎？有些音樂盒上鍊是需要用到銀製的……唔，叫什麼？像鑰匙的東西，跟音樂盒分開。所以要是沒有這個，空有音樂盒也不會聽到音樂喔，很有趣吧？」
　　原來是這樣啊，放在老家的音樂盒不是這個樣子的呢。
　　嗯……這種設計，真的很適合送人。
　　只有鑰匙的擁有者才能聽到美妙的音樂嗎？
　　「哈哈，下次換我送給你當生日禮物吧。」

　　哥哥開朗地說著，前幾天的陰霾好像已經完全消失了。
　　嘿，真好。
　　這時他牽著我的手，神秘兮兮地揮了揮食指：

　　「現在，小逸就跟我到地下室看看我送給你的禮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