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帖.今夕何夕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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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8-16
「季蔥!給我起床!昨晚鬧不夠,今日又打算遲到,害我被阿爺罵是不?」
一道響亮的女聲長驅直入環玉的耳膜,硬生生扳開她的上下眼皮。
環玉撐起僵硬的背桿,一名目測約十二、三歲的少女杏眼圓睜,那瞪得都快掉出眼眶的晶瑩眼珠彷彿能一口吞噬萬物。
環玉上下打量少女,少女身著月牙色的過膝窄袖袍服,柳腰上繫著皂色革帶,活脫脫的古人裝扮。
周遭的擺置諸如低矮的桌几,不見高腳椅的存在,以及取代原子筆與自動鉛筆的文房四寶,在在提醒她成功穿越的事實。
若論穿越地點,小說男女主角的落腳處大多是唐宋元明清等舉得出名堂的大朝代。
「這裡是唐朝嗎?」環玉憑著直覺,睡眼惺忪的問。
「睡昏頭啦?連自己乃魏朝子民都忘得一乾二淨,既笨又鬧真受不了。」少女不耐煩的望向後方,告訴身後統一穿著綠襦紅裙的侍女:「季蔥已醒,半晌便到,告訴母親勿相催了!」
魏朝?孽兒不是唐朝人?
環玉腦筋一片空白,話說歷史上有「魏朝」嗎?
雖說已幾百年沒有碰過歷史,但若在保有基本知識的條件下依然沒有印象,代表這可能是架空的朝代吧!環玉胡亂推測。
不過才眨眼之間,此時空的語音便本能般地烙印大腦,已然成為她的第二母語。可惜,美中不足之處在於此時空的語詞與她的習慣仍有段差距,為求沒有破綻,環玉能做的惟剩少說多聽了。
「待會就要到堂屋和母親拜別了,妳還要蜷在榻上多久?快去梳妝打扮!」少女兇巴巴的命令。
環玉不明所以的朝方才侍女離開的方向覽去,慎重起見,還是依循少女的指示較為保險。
環玉踏著不穩的腳步至鸞鏡前梳妝,見到鏡中倩影的剎那,她下意識的倒抽一口氣。
鏡面映著嬌小玲瓏的女童,約莫九到十歲光景,不過更教人難以置信的,是酷似環玉原來的容貌。
無論是五官的比例位置,或機靈的明眸,居然有人和她生得如此相像,尤其眉心那粒冶紅的硃砂痣,堪比童年環玉的復刻版。
「別發楞了!還有,不許哭哭啼啼。否則等會兒被母親非難,莫怪我沒提醒妳。」少女雙手交叉於胸前,像隻受氣的小貓全身皮毛直豎。
環玉對於這個世界的了解如同一張不見半點黑字的潔淨白紙,少女的咄咄逼人加深她不可露餡的壓力。
環玉頻頻安撫自己的浮躁,不好意思地以笑容賠罪:「抱歉……,要如何打扮呢?」
環玉的應答出乎的少女想像,她怔了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翻了一記白眼:「吼!真的是齁……。」她湊到環玉身側,自方方正正的衣篋蒐取幾件合適的衣袍與首服。
少女的動作相當俐落,幫環玉換裝的同時,仍沒好聲好氣的碎唸:「總是給我添堵……,無一事是通的,每逢拂逆只會哭,屆時若餐風露宿,妳莫不是要哭給阿爺看,讓阿爺責難我了吧?」
少女宛如一朵玫瑰,表面帶刺,實則暗藏如花瓣的麗色。近距離的接觸,環玉這才得以清楚辨識少女艷絕的樣貌。其小唇幾點紅,眉如遠山膚似雪,核桃般的雙眼於眼角微勾收尾,是個名符其實的小美人,甜美的容貌讓環玉無法由衷地討厭她。
欣賞少女美貌的同時,環玉依然不忘捕捉分毫的線索。
「餐風露宿……?」環玉故意把關鍵字含在櫻桃小口中,以口齒不清的發音營造委屈難為感。
少女嗤笑一聲,語帶嘲諷:「那是自然!以為在大漠還能養尊處優啊!連著裝都不會。阿爺身為大鴻臚,長期掌管西域諸國的交涉,這次太后令阿爺親自出使波斯,決定帶上我們倆,妳去了可別在西戎前敗了大魏的威凜。」
大鴻臚應為外交官員吧!
這名少女是此身體的姊姊嗎?
「季蔥妳別再拖拖拉拉了,我說過若再害得我遭殃,絕不饒妳!」少女替環玉換了套體面且適合奔波大漠的淺色套裝後,立馬不留情面的將環玉拉出廂房。
蔥……?
環玉聽到「季蔥」此詞一時難以消化,依少女的前後文判斷,它肯定是原宿主的名字,古代人的取名模式還真是簡單又接地氣啊……。
望著少女亭亭的背影,環玉不由自主的瞎猜,若說原宿主是「蔥」,少女該不會字帶「薑」或「蒜」吧……?
「馮芷!」
人未踏入堂屋,銳利到足以把寧靜碎成兩半的詬罵聲便率先凌遲著屋外人之耳。
這一聲吼,震動著環玉對事事皆如驚弓之鳥的心臟,不知所措的環玉只能模仿少女,應聲跪走進入堂屋。
「唉呀!以為這次可以隨父兄出行便得意忘形,連最基本的晨昏定省都能遲到,果然無法教化。」
環玉隨著少女五體投地,任由前方正坐榻上的女子以言語剝削。
馮芷雖然看似乖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她白嫩的臉頰早因緊咬的牙關而通紅一片。
「母親說的是……。」馮芷將內心即將出柙的猛獸壓抑於咬牙切齒之間。
「一介女流,區區庶齣子女,阿孃這是為妳好,畢竟妳身上還淌著一半長樂馮氏的血液……。」女人深吸一口氣,眼角餘光淡淡的掃向環玉。一旁善於察言觀色的侍女立即遞上煮開的茶水。
此時,環玉的手背忽然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熱度,嚇得她本能反應地縮手起身。甫一抬頭,不曉得是否出於自身眼花,一抹自得的蔑笑閃過眼前四十來歲,花容滿是慘白濃妝的女人嘴角。
「嘖嘖……,至於妳麼……,比起馮芷就更不如了,冒冒失失的野奴,膽敢直視我……。」
「一切都是我的疏失,阿孃。」不管三七二十一,環玉率先為這件事道歉,以免對方再以此話題延伸下去。
女人本來正等待著什麼,但環玉突如其來的「認罪」全然不在她的盤算之內,可女人也不想認輸。
「誰准妳這賤奴逕自入馮家門的?」
她原打算繼續開口刁難,卻遭外頭婢女的的喊聲打斷:「夫人!郎君來了!」
隨之而來的,是一名意氣風發,疾步前行的少年。
「對不起阿孃,我遲到了。」
少年一到,女人立刻變臉似的,由秋冬的肅殺之情轉為春夏的和藹笑顏,熱情的招呼著:「唉呀!阿實你來了!你甚此忙碌,這類早省不重要,切莫因私誤公。」
環玉大抵摸清當前的狀況,好一個重男輕女,重嫡輕庶!魂穿第一天,居然就遇上棘手的漫畫小說名場面。
她能理解親生與非親生差別,然則,最讓環玉想不透的是,庶齣子女之間難道也有待遇之別?
從女人的態度看來,她比馮芷更不受待見。
「阿孃,您這是……?」馮實的眼光掃過兩名跪伏在地,連榻席都沒得坐的妹妹們。
「還不是那成天只會哭鬧的小野婢灑了我的水盅,孃只是教導她待人接物的道理罷了。」
環玉算準他已注意到她與馮芷,依女人的邏輯與口氣,馮實肯定為嫡長子,人生地不熟的前提下,她最惹不起的定是男主人,所以她得給嫡子一個好印象。
「對不起,夫人。我會小心的。」
環玉拿衣襬擦拭木地的水痕,此舉震驚四座,大家都沒料想到,平時最愛以哭待變的季蔥這次反而不哭不鬧。
環玉察覺四下一片死寂,正感到不解的同時,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將她一把拉起,環玉訝異的仰頭一瞧,恰與馮實四目交接,她迅速的把頂不熟悉的臉龐重點刻印腦海。
馮實比穿越前的環玉略小兩三歲,膚色說黑不黑,言白不白,介於中間值,整體而言英姿颯爽。縱然擺著不悅的神色,從他乾脆的扶她起身這點著眼,這位嫡長兄留給環玉的初始印象相當不錯。
馮實確認環玉的眼眶沒有泛淚後,遂扭頭轉告身後的母親:「孃,爺有令不許苛刻季蔥,她們還要晉見太后,別讓爺為難。」他轉移視線速度之快,未與環玉產生過多的眼神交流。
太后的名堂使女人的臉色驀地凝滯。
馮芷默默自地上爬起,環玉本打算攙扶,卻被她一把推開。馮芷的孤形單影落入馮實的眼眸,但也只是須臾之間,最終在他眼底長留的仍是母親不服氣的神情。
初來乍到,便面臨如此不友善的下馬威,環玉有預感這是她未來十餘年得學習適應的環境。名為陌生與沉默的虎兕眈眈於一旁,環玉一顆心懸盪在高空,孽兒也同樣生活在這片刻不得鬆懈的土地嗎?
「郎君、女郎,時辰快到了,請儘速前往玄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