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由利益交織而成的友情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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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8-12
  
  今天放學後需要打工。
  
  雖然並不缺錢,但回到家獨自一人後又會陷入黑暗中。
  
  反正以正面的意義來說,打工賺到的錢剛好能購買繪畫的材料。
  
  不過我的畫僅僅是空有軀殼的塗鴉而已,在五顏六色中找不到某種能震撼人心的存在。
  
  畢竟我知道什麼才是真正作品—那種彷彿就在眼前咆嘯、哀號的感覺,靈魂都被拉入了畫中。
  
  到了平日打工的簡餐店『Re:call』。
  
  一進門,八字鬍的光頭店長就露出嚇人的笑容。
  
  雖然我知道他只是單純的表示善意,但是配合他高大的身材、衣服也掩蓋不住的肌肉和臉上的刀疤,結果就是...嗯,這樣。
  
  第一次見到店長時我也把他當成了黑道。
  
  只是意外的,他所做的餐點非常美味,甚至曾登過美食雜誌。
  
  然而—
  
  用他的臉當佐料,哪怕再好吃的美食也會瞬間失去味道。
  
  這也是我會來這裡打工的原因。
  
  「結弦,今天會有新人過來喔。」
  
  新人?
  
  「嗯嗯,終於啊,自從上個應徵者沒有被我的臉嚇跑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了...」
  
  這份工作九成的應徵者會在面試時放棄,剩下的九成會在工作時逃跑。
  
  比如說最近的一位就是不小心打破杯子,店長前去關心時,淚流滿面大喊著「對不起!我是不小心的,請別把我沉進東京灣啊!」逃出了店門,就此以後再也沒看過她了。
  
  於是服務生只剩下了我。
  
  多一個可以輪班的同事,對我而言也是開心的事。
  
  「話說,結弦,看到那個孩子可別嚇一跳,因為—」
  
  店長話還沒說完,一個熟悉的聲音就框啷的把玻璃門推開。
  
  「店長先生,我來了喔,從今天開始請多指教了。」
  
  ...欸?
  
  我不由得凝視起那個進門少女的臉蛋。
  
  對方也驚訝的瞪圓雙瞳。
  
  「嗯嗯,怎麼樣,結弦,這個孩子跟雅莉亞長的很像對吧?」店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
  
  神崎怎麼會在這?
  
  但那雙墨綠色的雙瞳很快地恢復了平靜,得體的對我們一鞠躬「你好,我是今天開始要在這裡打工的神崎瑟娜塔,請多指教。」
  
  「他是姬月結弦,有什麼問題就請教他吧。我先準備開店了,結弦,拜託你帶瑟娜熟悉一下環境。」
  
  沒等我回答,神崎就抓住了我的手腕「嗯,那麼店長,前輩就借我用一下了喔。」
  
  「哈哈,請便吧。」
  
  店長說完後,神崎不由分說地把我拉進了後場的休息室。
  
  「你怎麼也在這裡工作啊!」
  
  「這是我要問妳的吧!」
  
  「為了生活費喔。」她不滿地盯著我「畢竟房租付完後,金錢上面就很吃緊。」
  
  「...妳不是跟母親一起來的嗎?」
  
  畢竟她始終給人一種不黯世事的大小姐的感覺,若說體驗打工還說得過去,但為了賺取生活費實在無法想像。
  
  神崎放開抓住我的手。
  
  「總之因為一些事情,現在我的生活費都是我自己賺。剛好在雜誌上看見這家店有招募打工,距離和薪水上都不錯就過來了。」
  
  「原來如此。」
  
  神崎嘆了口氣「這下麻煩了呢,學校裡關係好還有辦法用鄰座敷衍,要是還一起打工被別人發現的話就不好了。有誰知道你在這裡打工嗎?」
  
  「正義吧。還有櫻乃和她的母親。」
  
  「是嗎。那除此之外不要再讓任何人知道你在這裡打工,你也不要把我在這裡打工的資訊洩漏給任何人,能隱瞞多久就多久吧。」
  
  「...沒想到妳給出的解決方案還挺人道的嘛,我還以為妳會讓我直接辭了這邊的工作算了。」
  
  「—既然你自己提出來就好辦了。」神崎露出令人惡寒的微笑「但太過壓榨有利用價值的人、殺雞取卵這種事我是不會做的,所以也請你好好珍惜自己正在被我利用吧。」
  
  一種,被清澈卻又無底的深淵注視的感覺。
  
  (...)
  
  「放心吧,反正之後也會輪班,時間能錯開。」
  
  「說到這個,結弦君在這家店待很久了吧。」
  
  「四年多了,怎麼了嗎?」
  
  「那幅畫是怎麼回事。」神崎透過休息室門上的玻璃,用眼神意識著掛在店內牆上的一幅油畫。
  
  那是一個虛弱的女子抱著她熟睡的孩子躺在病床上,女子明明一臉的憔悴卻露著無比幸福的笑容,雙瞳充滿著依依不捨的祝福。
  
  如此的矛盾又如此和諧的畫面,彷若連靈魂的形狀都被描繪出來了,甚至讓人有種裡頭才是現實的錯覺。
  
  「那是店長已故的妻子。」
  
  「是嗎...」神崎欲言又止,最後像是放棄似的嘆了口氣「這是維多利亞的作品對吧?」
  
  「欸!?...嗯。」
  
  維多利亞,雅莉的姓氏。
  
  這幅畫是當年店長的妻子在去世前請求雅莉畫給店長的禮物。
  
  我永遠抵達不了的境界。
  
  真正的繪畫。
  
  只是,神崎怎麼會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對吧?」墨綠色的雙瞳看透了我的納悶「在收藏界裡,她的作品可是有一定的地位喔,雖然比不上那些已經成名的畫家,但只是個孩子的她的實力已經受到了眾多大師的青睞。幾年前的交易更是創下一幅畫賣出十萬元的紀錄。」
  
  「是嗎?這可以賣到十萬元啊...」
  
  「順帶一提,單位是美金喔。」
  
  噗!
  
  那麼貴的嗎!?
  
  「只是她自從三年前就沒有新作品了,很多人都因此惋惜,如果她繼續在這條道路上前進的話,如今已經是一流中的一流了吧。」
  
  「...神崎妳—」
  
  不,我在想什麼呢,她怎麼可能認識雅莉。
  
  要是認識的話,昨天見到跟她容貌一樣的人也不會感到稀奇了吧。
  
  「怎麼了嗎?結弦君。」
  
  「妳先出去吧,我要換衣服。我等等教妳大致的工作。」
  
  「哼哼,交給你了喔,前輩。」
  
  神崎用打著什麼壞主意的笑容盯著我。
  
  我只好不理她的直接把她推出門外,換上店員制服後便告訴她大致的工作內容。
  
  跟她在學校演示的笨拙不同,她輕易的把我提醒她的事都處理得盡善盡美。
  
  哪怕是我疏忽的細節也提前完善了。
  
  雖然很不甘心,但還是得承認她在第一天就成為了戰力。
  
  看著她快步穿梭在餐桌之間,用親切的笑容和流利的動作招呼客人,一瞬間,我不由得回想起雅莉以前也在店內的身影。
  

  
  用力地搖了搖頭後,我專注起自己手邊的事情。
  
  「神崎,妳以前做過類似的打工是嗎?」趁著送餐的空檔,我小聲詢問著。
  
  「呼欸?沒有喔,這是第一次呢。怎麼了?」她又露出以戲弄人類為樂的野貓的笑容「只是露露假笑、戴著面具跟人接觸而已,你的話應該比我更熟練吧?結弦君。」
  
  「...」
  
  「啊!店員小姐!我們要點餐了喔!」此時遠處的一桌打扮花俏的年輕男性招呼著神崎。
  
  「嗯!是的,我馬上過去。」神崎一轉頭就把令人恐懼的深邃凝視變成燦爛如花的甜美笑容「兩位,請問要點什麼嗎?」
  
  留著長髮的輕佻男子回答「我要點妳可以嗎?」
  
  「抱歉,本店不提供這種服務喔。」
  
  另一個揹著吉他的男子接過話題「嘛,別那麼死板嘛,妳是外國來的對吧。是第一天上班嗎?以前沒有看過妳呢,要不要下班後陪我們去玩玩呢。」
  
  原本我想上去制止的——但轉念一想何必呢。
  
  想到這兩天神崎對我的所作所為,我決定在旁邊看好戲。
  
  而神崎依舊洋溢著笑容、沒有任何一點被退縮的感覺,只是平易近人的點了點頭。
  
  「這樣子的話不如現在就出發吧,畢竟我可是要打工到晚上呢。」
  
  「欸!是嗎!」
  
  「只是我要先得到店長的許可呢——吶!店長先生,這邊有兩位客人找您唷。」
  
  店長聽到後從廚房走了出來,那兩人露出像是在都市看見熊的表情。
  
  「哦?你們兩個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這個!!我、我!我沒有、沒有什麼!」、「對對!我們只是那個、那個!」那兩人一瞬間失去了語言能力。
  
  神崎不慌不忙地接過話「店長先生,他們似乎挑戰吃這家店最辣的料理呢,說普通的辣已經滿足不了他們了,可是我不知道哪個料理是最辣的。」
  
  「我們店的口味都是不辣的,只是這種想挑戰自我的心情大叔我明白!就讓我為了你們特製極辣料理吧!哈哈,沒想到現在這個年代還有像你們這種年輕人,這餐就算你們免費了。」
  
  見到時機差不多時,我介入了話題。
  
  「店長,廚房好像傳來燒焦的味道。」
  
  「啊!不好!」
  
  看著店長離開後,我才假裝跟神崎聊天般開口「話說神崎,妳知道店長很討厭別人吃剩下他的料理嗎?」
  
  「嗯?可以說多一點嗎。」
  
  「嘛,以前有客人浪費食物他就直接把盤子砸到那個客人臉上呢,要不是我攔住差點就毆打客人了。」我刻意的用那兩人也能隱約聽到的聲音說著「這也沒辦法,畢竟店長要不是殺了人被關了二十幾年,可能還會繼續當黑道吧。」
  
  「哇!好可怕啊。」
  
  我們兩人就邊裝作閒聊邊越走越遠。
  
  直到確定離開他們兩人的視線時,神崎才噗哧的笑了出來。
  
  「呵呵。吶,結弦君你真是過分呢,撒這種謊。」
  
  「彼此彼此吧。」
  
  「不過我很中意喔。」神崎臉上露出開心的泛紅「沒有什麼比看獵物的掙扎令人舒適的呢。」
  
  「抱歉,我收回彼此彼此,妳明顯比我更加的惡劣。」
  
  「這句話我就當作讚美收下了。」
  
  「......妳不問問我剛剛為何不救妳嗎?」
  
  「把別人的拯救、憐憫、幫助當作義務的傢伙,可不配得到他人任何的施捨。況且你覺得我因為那種貨色就需要被別人拯救嗎?」
  
  的確不像,我從開始就覺得需要幫助的是那兩人。
  
  我沉默了一會轉移了話題「不過說妳惡劣妳不會不高興嗎?」
  
  「這個叫做客觀喔,用旁觀者的角度分析他人的一言一行不受自身的預設立場和情感影響,才能得到最有利的答案。況且我對誠實這種行為可是十分讚賞的,只要在不要影響我利益的前提,他人的誠實降低了我查證的成本,哪怕這份誠實是對我的貶低,我依舊讚美。」
  
  平靜到不可思議的語氣裡,我好像多明白了神崎一點。
  
  「但是,結弦君,重申一次,這可是在不影響我利益的前提,你應該夠聰明知道何時說謊何時說實話是對我最有利的吧。要是一切站在我的利益出發,我這個人可是非常好相處的『朋友』喔。」
  
  「還真是充滿算計和利益的友誼啊。」
  
  我諷刺著,但少女臉上依舊洋溢著笑容。
  
  「就是因為這樣才稱得上友誼啊,說著什麼我們的友誼是純粹的傢伙不是無知的善人就是另有所圖的惡人。吶!要是不甘心被我利用的話,你也利用我就好了,只要不影響我的利益,你想怎麼利用我我都熱烈歡迎。好了,我們該回去工作了。」
  
  看著神崎的背影,我不禁嘆息了起來。
  
  櫻乃不是她的對手吧,還是說櫻乃也有我不知道的裡人格呢?
  
  雖然今天多出了許多慕名美少女店員的顧客,但在神崎優異的工作能力下,我反而比平時還輕鬆了不少。
  
  她不僅業務上熟練流利,在服務的方面也好的無話可說。
  
  溫柔親切的笑容、朝氣開朗的聲音、優雅愜意的舉止,讓我相信從今天開始會出現不少男性的客人。
  
  而且在細心方面她比我更加的優秀。
  
  諸如。
  
  聽到湯匙掉地的聲音後沒等客人要求就已經送上新的餐具、見到有小孩的客人也多準備了一份碗筷等等。
  
  「...真是厲害啊。」
  
  晚上躺在床上的我如此喃喃。
  
  自從雅莉以來,店裡多久沒有這樣子的盛況了呢。
  
  「...」
  
  雖然正義一直跟我說我也差不多該放下雅莉了,但他不知道放下後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她發現了我,而我也隨著她一同離去。
  
  現在的我如同我的畫一樣,都只有軀殼。
  
  我不由得抬起身,看向這空蕩房間中央、蓋上畫布的那個未完成品。
  
  但人總是要活下去對吧?
  
  「不活下去的話,連妳留給我的這幅畫都完成不了對吧。」
  
  比起雅莉的離開,更讓我不適應的是她消失後的世界。
  
  僅僅一個月,原本跟她要好的女孩子就加入了新的團體,美術部裡她曾經的草稿也被丟入了雜物間蓋上灰塵,不知何時全班哭著說要每日更換鮮花最後也只剩下我的一束。
  
  這個世界早已習慣她的消失,不,更像她從開始就不曾存在過。
  
  雅莉留下的空白被各式各樣的東西填補,速度快到讓我感覺不可思議,就像只剩我還留在雅莉死去的那個黃昏。
  
  「就算明天是星期六也別太晚睡啊。」
  
  我對自己嘟囔,卻依舊毫無睡意。
  
  驅使我還沒有隨著雅莉離去的原因,只有為了完成這幅答應跟她一起完成的畫而已。
  
  ——為了證明那孩子也曾活在這個世界上、也曾留下什麼不會隨著時間消逝的東西。
  
  至於完成後我會變成什麼模樣?我不清楚。
  
  回到那段等待腐爛的日子、還是乾脆的結束自己的生命。我不明白。
  
  知道的僅有現在的自己得度過『正常的生活』才最有可能完成這幅畫。
  
  「...價值有十萬美金嗎?」
  
  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龐大數字。
  
  但她的畫確實有這種價值,由現在的我完成只會玷汙了她原本畫上的東西,不過就算不說技術上的問題,我連動筆都做不到。
  
  只要站在那幅的畫面前就感覺世界彷彿溶解在一起,什麼也想不起來、什麼都做不了,像是身處虛無又像是身處混沌,腦海一片空白,最後只能跌坐在一旁。
  
  就是如此,即使每一夜都嘗試著描繪,但每一夜連最初的一筆都無法下手。
  
  「...」
  
  床頭旁的手機傳來震動。
  
  是正義的訊息。
  
  『結弦,還醒著嗎?反正明天下午三點才開始聯誼,我們上午先去玩一玩吧。代替前天沒吃成的蛋糕,我請你看電影吧。』
  
  是沒有其他的事情。
  
  只是正要回『沒問題』的我連忙把文字刪除重打了一份。
  
  『那我順便邀請櫻乃吧,她也是當天沒吃到蛋糕的一員。』
  
  『OK,但是結弦你不是喜歡上瑟娜了嗎?這麼關心其他女孩,小心被瑟娜忌妒喔。』
  
  『櫻乃只是青梅竹馬而已。』
  
  而且她們兩人喜歡的都是你好嗎...
  
  呃,雖然我不認為神崎對正義的感情可以稱之為喜歡啦。
  
  『那明天早上十點在車站前的廣場集合吧。』
  
  『沒問題。我先睡了,你也早點睡吧,正義。』
  
  『嗯,晚安了,結弦。』
  
  重新把手機放回床頭,我不禁疑惑起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要是被神崎發現的話。
  
  不不,照這樣下去怎麼想也是神崎會攻略正義吧,提前平衡股市的價值是必須的。
  
  「就先通知一下櫻乃吧...」
  
  我喃喃著,在淺眠中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