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玻璃假面

塞尚‧羅斯是一位藝術家，畢生唯一的目標就是追求究極的美。

然而，這個世界醜陋不堪，到處都是粗俗之物，塞尚甚至一度覺得，也許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真正的美。

直到，遇見了他。

他的金髮即使沾上油汙，依然閃閃動人。

他的肌膚飽受日曬，卻還是那麼的雪白嬌嫩。

他就像是垃圾堆中的寶石，即使夾雜在一堆汙物之中，仍無法掩蓋他的光芒。

「小朋友，」塞尚低下身子對著他說「你對足球有興趣嗎？」

這就是路易斯‧亞歷山大與『薔薇雄獅』的教練塞尚‧羅斯的相遇。



「一比零，毫無疑問的，我們處於極大的弱勢，然而，你們要有身為『薔薇雄獅』一員的驕傲，絕不可自亂陣腳，無時無刻保持優雅的態度，無論最後是輸是贏，都必須是最美麗的，最耀眼的，那才是『薔薇雄獅』的風格，懂了嗎？」塞尚揮舞著手上的指甲刀，趾高氣昂的說。

『是，教練！』眾人集體吶喊，然而，路易斯卻依然感到有些不快。

等到所有人自休息室中魚貫而出後，路易斯留到了最後一個。

「教練，我可以問您一件事嗎？」路易斯鼓足勇氣說。

塞尚邊修剪著指甲，邊朝他看了一眼，示意他往下說。

「您剛才說無論是輸是贏，聽起來好像……恕我直言，好像您認為比賽的勝負根本無關緊要似的。」

塞尚停下手上的動作，緩慢的轉過頭來。

「說得沒錯。」

「咦？」

「我所追求的，是球場上踢著足球的少年們所展現出來的，那最極致的美。青翠的草皮，黑白的足球，稚嫩的少年，這三者合而為一，才是究極的美！」塞尚像在對著天空傾訴般高舉雙手「只要能讓我見識到那個美，勝負什麼的無所謂！」

「怎、怎麼這樣！」路易斯慌張地說「我是為了勝利才一直努力到現在的！您卻說……」

路易斯欲繼續往下說，卻被塞尚制止了。

「路易斯，當初是誰幫你找了寄宿家庭，讓你能接受良好的教育？」

「……是您。」

「是誰一手把你打理得人模人樣，讓你成為全法國最受歡迎的模特兒？」

「……是您。」

「又是誰讓你接觸了足球，讓你成為薔薇雄獅隊長的！？」

「是您！」

「那就對了。」塞尚彎下身子，貼近路易斯的臉「我就是你的上帝，我的話是你的真理，只要乖乖聽我的話就對了，懂了嗎？」

路易斯咬緊下唇，顫抖著說：「是的。」

等到路易斯步履蹣跚地離開了休息室後，塞尚才流露出一抹扭曲的微笑。

「總有一天你會理解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把你打磨得更加閃閃發光啊，我美麗的寶石。」



另一邊，在閃電日本的休息室裡。

「一比零，毫無疑問的，我們處於極大的優勢，甚至可以說是贏定了。但是，千萬不能掉以輕心，一旦輕忽大意，被反咬一口的很有可能就是我們。」天野弱抬頭挺胸的說著「因此在這裡，我要提出一個戰術。」

「戰術？」天馬疑惑的問。

天野點點頭「我觀察了薔薇雄獅很久，然後發現了一個弱點，只要能掌握這個弱點，下半場我們也能以壓倒性的優勢贏下這場比賽。而這個戰術嘛……」

天野將手指頭放在嘴唇前，狡猾的笑了。



『好的，各位觀眾，閃電日本對薔薇雄獅，下半場即將要開始了，到底又會讓我們見識到怎麼樣精採的比賽呢？唉呀？這是……！』

觀眾們紛紛發出驚呼，也難怪，因為閃電日本此刻正排出一個相當大膽的陣型，除了守門員以外的人全數向前站，形成一股大軍壓陣的氣勢。

「嘿嘿，想必大家都嚇了一跳吧，這是我從俄羅斯隊那兒抄來……咳咳！學來的陣型，前所未有的超攻擊型編制，其名為：『排山倒海之陣』！」天野弱得意洋洋地說著。

「那種陣型真的有用嗎？」坐在板凳上的貴志部忍不住質問。

「如果真如教練所說的話，那麼這個真的有可能是最能克制薔薇雄獅的陣型呢。」影山流著冷汗說。

「那是怎樣？瞧不起我們嗎？」米歇爾憤恨的說。

「別忘了教練說的，絕不能自亂陣腳。」路易斯沉著氣說「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算盤，但那種不攻自破的陣型，根本就是自找死路。」

雖然嘴上這麼說，路易斯心中依然抱持著疑惑。

不光只是閃電日本，現在的他對薔薇雄獅這支隊伍自身，也開始感到迷惘。

「這樣下去真的好嗎？」他已經對自己問了這個問題無數次，但始終無法獲得解答，如今也只能乖乖照著教練說的話做，繼續扮演他的角色。



嗶──

決定命運的下半場開始了。

由閃電日本開球，白龍將球踢給劍城，然後閃電日本的眾人便如同發狂的野獸般，一鼓作氣地向前衝。

『唔喔喔喔喔！』彷彿是將全身的力氣擠出來般，吶喊著，咆哮著，怒吼著，正如其名稱所言，閃電日本的攻勢有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休想過……哇啊！」中場康斯坦被白龍嚇得退到了一邊，後者傳球給了雪村，又再傳給神童，傳球的氣勢太過猛烈，就像是颶風般令人難以靠近。

「閃開閃開！哇哈哈哈！」就連原本負責防守的狩屋也感覺所向披靡，穿梭在球場中間，無人可擋。

即使想上前防守，閃電日本那粗暴的踢法簡直就像是一把架在他們脖子上的刀，令他們無法動彈。

被閃電日本的氣勢所壓制住的薔薇雄獅節節敗退，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可惡！怎麼會這樣……！」路易斯表面上看似冷靜，內心卻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真的……跟教練說的一樣……」

天馬看著不斷被逼退的對手，回想起了剛才天野在休息室裡對他們說的話。



「我想你們都知道，薔薇雄獅的足球風格就是優雅，華麗，對吧？」天野說

「知道啊，打從第一章的第一句話開始就一直提了，想忘記都難。」狩屋沒好氣的說。

揍完狩屋以後，天野喘了口氣，繼續說：「優雅，既是他們的執著，也是他們的枷鎖。為了保持這份優雅，他們不得不封印自己原來的風格，壓抑著自己的本性，就為了踢出優雅的足球，我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要這麼虐待自己啦，不過這也是個好機會，就讓我們來利用一下，他們的『優雅』吧。」

「怎麼做？」黑裂問。

「很簡單，你們都還記得跟俄羅斯的比賽吧？在那場比賽的尾聲，赤紅之鷹排出了一個很特殊的陣型：除守門員以外的所有人全數上前，一口氣進攻。這就是我們等一下要排出的陣型。」

『咦咦？』眾人異口同聲的驚呼。

「既然要保持優雅，那麼就絕對要保持鎮定，不能放縱自己，而我們就反其道而行，把理性拋開！盡可能的粗暴！野蠻！狂妄！全面壓制！把他們的枷鎖變成我們的繩索！這是革命！讓那些自視甚高的貴族體會一下咱們平民的足球吧！」天野張開雙手放聲大喊。

「……」眾人啞口無言的看著教練，不禁心想也許上次的比賽太過刺激，讓她腦袋壞掉了。

「……噗，啊哈哈哈！」，打破沉默的，是黑裂的笑聲。「這支隊伍真的很有意思啊，竟能想出這種戰術。」他擦掉眼角的淚水「瘋狂一點有什麼關係呢？不嘗試一下永遠不會知道結果吧？」

「說得沒錯，雖然天野教練可能腦袋有點問題，但的確有嘗試的價值。」神童點點頭。

「反正就算失敗了，我們也可以把錯都怪到教練身上嘛！」影山燦爛的笑著說。

「……我說你們啊，是不是若無其事的在說我壞話啊？」

就這樣，眾人一致同意採用了這個戰術。

而現在，這個戰術正逐漸地發揮了效果。



『好激烈，太激烈了！閃電日本簡直就像是換了一支球隊般，以極其狂野的風格踢著球，薔薇雄獅根本檔不住！』

『對以優雅風格著稱的薔薇雄獅來說，這種野蠻粗暴的對手或許可以說得上是唯一的天敵吧。為了不違背自身的執著，他們不得不在爭奪中選擇退讓，而這等同於是親自讓路給閃電日本。』

正如中田英解說的一樣，閃電日本現在可說是如同暴風過境，擋路者死，一眨眼，他們便已逼近球門前了。



「真是太沒品了。」球場外，塞尚托著腮皺眉說道「跟我美麗的薔薇雄獅比起來簡直就像是一群原始人，真想看看他們教練是什麼德行。」

另一邊，在閃電日本的選手區。

「上啊上啊！打爆他們！哈哈哈！」天野弱揮舞著雙手，興奮地大吼著。



「可惡！可惡！可惡！」看著前方的隊友節節敗退，路易斯心中的煩躁感也逐漸增大「竟敢瞧不起我們！」

此時，他認出了現在在正前方帶著球朝他跑過來的人。

那頭櫻花色的頭髮以及那秀氣的五官，令他印象深刻。

「哼，放馬過來啊，霧野蘭丸！」路易斯也朝著他奔去。

雙方絲毫沒有減慢速度，就在即將相撞前的那一刻。

「聽我的話就對了。」塞尚的話語突然浮現在路易斯腦海中，他不自覺的減慢了速度，反應也瞬間延遲了一下，這一剎那，便足以讓霧野穿過他了。

世界彷彿慢了下來，路易斯眼睜睜看著霧野從他眼前經過，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著一隻微不足道的螞蟻。

「可……惡啊啊啊啊啊──！」路易斯伸出了手，地面上竄出了無數的玫瑰藤蔓，將他跟霧野兩人包圍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路易斯竟使出必殺技將對方的球員連同球一起包起來了！』



霧野環繞四周的藤蔓，這裡彷彿是另一個世界，悄然無聲，暗無天日。

「你在打什麼算盤？」霧野大聲質問，下一秒，他便被某人抓住了肩膀，壓到了藤蔓上。

「唔！」藤蔓的刺令他感到疼痛，但眼前路易斯的表情更令他在意。

那是夾雜了憤怒，不甘與悔恨的神情，就像是那個時候與他相遇時，他臉上的表情。

「問我打什麼算盤？那是我要說的話！」路易斯在極近的距離對著霧野咆哮道「那個卑劣的戰術一定是你的主意吧！因為你知道我的秘密，我們的弱點，才會想要利用它來打敗我們！瞧不起人也該有個限度吧！」

霧野原本打算為自己辯解，但當他看見路易斯的眼睛，他便改變了主意。

「看樣子……你似乎也很不滿嘛。」

「啊？」

「綁著腳鍊踢球，無法自由行動，一輩子活在別人的陰影之下，這樣子真的好嗎？」

雖然只認識了他極短的時間，但霧野早已看透了這個人的本質，因為他跟自己太像了。

「那個時候，那個粗魯的你，那個抱怨連連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不是嗎？為什麼要帶著玻璃假面，用聚光燈遮掩自己呢？我啊，老是被人說是娘娘腔，認為我不夠格擔任閃電日本的隊員，但是就算別人看不起我，就算別人嘲笑我，我也會為了證明自己而繼續努力，總有一天一定能跌破大家的眼鏡，讓大家都知道霧野蘭丸這個男人的實力，你不也一樣嗎？為了讓大家對你改觀而默默努力著，為什麼事到如今又要縮回殼裡呢？難道你怕了嗎？」

「你這傢伙懂什麼！」

路易斯怒吼著，但壓制霧野的力道卻不自覺的減輕，霧野便趁機掙脫了。

「我會繼續踢下去的，為了我自己的足球。」霧野喘著氣說「你呢，路易斯？你的足球在哪裡？」

「我的……足球……」路易斯彷彿聽見心中某樣東西碎裂的聲音。

即使再不爽，即使再抱怨，在眾人面前也要繼續扮演好一個完美的人，一顆閃耀的寶石，永遠保持優雅，永遠高貴動人，那就是我的足球。

不，不對，那是塞尚的足球，不是我的。

追求美什麼的根本是一堆狗屁，贏才是最重要的，為了贏，我可以不擇手段，可以衝撞，可以滑鏟，可以犯規，只要能贏就好，那才是我的足球。

那才是我，路易斯‧亞歷山大。

藤蔓逐漸瓦解，外頭的陽光照了進來，照在路易斯的臉上，驅散了他的陰影。



「終於出來了，喂，隊長！你們兩個窩在裡面做什麼啊？難不成是在開睡衣派對嗎？哈哈哈……隊長？」一如往常開著玩笑的米歇爾也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在整個球場，不對，應該說是全世界的注目之下，優雅，高貴代名詞的路易斯默默的抓起自己滑順耀眼的金髮，綁成了一個粗糙的馬尾，然後將右手舉高，把拇指、食指、無名指跟小指縮起來，留下的那唯一一根指頭，就像是騎士高舉的寶劍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好戲現在才要開始，放馬過來吧！你們這群垃圾啊啊啊──！」路易斯露出了一個狂野的笑容，宣示著自己的重生。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