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嫉妒

八.


「明日交出三篇作文，題目自訂，字數需在一千字上。」我不斷重複念叨著老師囑咐的作業，頓時覺得頭痛欲裂。
「佑雷……。」柳蓮笑吟吟的站在我面前，她穿著一件單薄的米白洋裝，頭上簪著一朵藍色的花兒。
「嗯。」我實在沒有心思去跟她談論，只得含糊應了一聲，心不在焉。
「你很敷衍欸！」柳蓮拉著我。
「我在想別的事情，你等一下再來，好嗎？」我耐著性子說。
「想什麼？」柳蓮窮追不捨。
「我……」我說：「就是，作文的事情。」
柳蓮斜眼看著我：「我不相信，一定還有別的事！」
的確。
別的事情…
但是我還是不能跟她說。
我在為了雅卿的事情煩躁，作文只不過是一個頂替的代罪羔羊。
要是柳蓮知道有關雅卿的任何一件事，她肯定會氣得好幾天都不跟我說話，哄她的時候面對那剁剁逼人的氣勢也只能低聲下氣。我忽然覺得要是阿玲現在就在我面前，一定能讓我馬上平定下來。
柳蓮看我愣著，哼了一聲：「你又是在想別人了。」見我不答話，說：「我晚上要去你家，順便帶兩個便當。可以嗎？」
我又是一陣迷茫，紊亂的思緒佔滿我的腦中。
唉，阿玲和柳蓮絕對不能見面！
為什麼呢？我心裡自問著，我到底喜歡誰。要是喜歡柳蓮，我為什麼不告訴阿玲我已經確定了真正喜歡的人？如果我喜歡阿玲……
我又停頓一下。不知不覺中我竟然已經將阿玲列入選項。
等我回過神來時，柳蓮已經不知喃喃說了些什麼，憤憤地走了。

「喀！」我將鑰匙插進門口的孔中，轉了兩下。
「嗨，佑雷，你回來啦！來來來。」阿玲笑咪咪的走過來，突然給了我一個擁抱，讓我有點受寵若驚。
「嗯，嗯好好。」我放下背包，癱軟在沙發上：「哎，我好累啊。」
「佑雷，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阿玲擔心的問。
「雅卿她搬家了。」面對阿玲，我可以肆無忌憚地說。
「誰是雅卿？」阿玲埋頭奮筆疾書。
「是……」我頓了一會兒，說：「一個很好的朋友。」
「他為什麼要搬家呢？」阿玲問。
突然間，從前的所有事情湧上我的喉嚨，我開始細膩的講述和雅卿相處的每一刻時光，那些字詞向潮水一般傾瀉而出，阿玲坐在地板上，抬頭仰望著我，我俯瞰著她，她的眼裡閃爍著光芒，著迷的張大了嘴。
阿玲長長的「喔～喔…。」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只輕輕的說：「你一定很想她吧？」
「……」我默然的端著一杯阿玲早上買回來的奶昔，沈思起來。
「佑雷，你看起來還是悶悶不樂。」阿玲爬到我身邊，拿起老師發回來的作文稿紙，笑起來：「佑雷，你是在煩惱這個吧？別擔心，你的題目可以訂成『夏日的某一天』或者……」
「噗嗤……」我不小心笑出聲來，緊接著就看到阿玲狐疑的看著我：「笑什麼？」
「我的題目應該定成『夏日某一天，一個邋遢的女孩住進我家……』」我笑著調侃她。
阿玲也不禁噗哧一笑，輕輕打了一下我的背，接著也笑道：「誰邋遢了？我只是入境隨俗，到了邋遢地，自然也要邋遢些。」
「不過這主意不錯吧？只要我一寫出來，說你如何『囊中羞澀』，如何『強迫入住』，你就會成為我們暑期班的大紅人啦！」我笑道。
阿玲微微一笑，說道：「要是你真的沒有辦法，只能拿這個題目來寫，我也一定會捨棄我在你們暑期班上的『名譽』，來讓你寫的。」語氣溫柔和婉，勾人心魄，話中似乎隱隱藏有深意，我彷彿永遠也體會不完。
聽這一番話，我心中感動，收起胡鬧的笑容，正色道：「要是你，我也一定會讓你寫的，不管你是要把我寫成兇狠蠻橫的小流氓，還是油滑頑皮的淘氣鬼，都可以！」
阿玲露齒一笑，臉頰邊盪漾出一抹粉紅的酒窩，一副又好氣又好笑的神情，笑到：「你呀，不用寫就已經是油滑頑皮的淘氣鬼了！」

她端出茶和蛋糕，我牽著她的手坐在窗檯邊，連貫而美妙的字句像拼圖般一點一點的迸出，座落在文章的情境中，前所未有的愜意和樂趣環繞在我們四周，眼前所見的彷彿便是那些出自我們手中的奇幻世界。
沒多久，那些盤桓在我腦中混濁而迷濛的惱怒便杳如黃鶴的消失無蹤，我提筆寫下，改了一遍又一遍，她在一旁微笑，時不時提醒該如何修改。「行了，很好！」我滿意的看著手裡的稿紙，回頭和阿玲相視而笑。
「好，我們去公園裡散步吧。」阿玲伸了個懶腰：「坐了這麼久，我腿都麻了。」
「好主意，走！」

我們手勾著手，漫步在公園步道上。
「嗯，好香啊，」我抬起頭嗅了嗅。
「是嗎？從哪裡傳來的？」阿玲似笑非笑的望著我。
「哎唷，找到了找到了！一朵好香的花兒正跟我手拉手呢，要好好把她帶回家！」我笑著做勢要來抓她，阿玲一閃躲過，往前跑著，笑道：「來追我啊，看看是花跑得快還是蜂蜜跑得快！」
「咦，我是蜂蜜？」
「是啊，誰叫你嘴那麼甜呢？」阿玲笑著，忽然停下腳步，我差點來不及煞住，撞上她。
「怎麼啦？」我問，走到她身邊。「你看，那棵樹。」阿玲手指著一棵枝繁葉茂的榕樹，「我們小時候常常在像這棵樹一樣的樹那邊玩……」

是…啊
我想。

同樣的場景，不同的時間。
好久以前，似這樣一棵大榕樹旁，一樣站著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清新的空氣中，沾染上一些芳香，他們的鞋子在地上留下兩串長長的腳印。
「送給你！」男孩從剛下完雨的濕潤泥土中，摘下一株小黃花，小心翼翼的捧著，放到女孩的手中。
女孩眉開眼笑，正要接過，卻聽到身後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阿玲，別接！」
女孩回過頭，只見遠遠的跑來另一個男孩，穿著黃色的吊帶褲，氣喘吁吁的停在他們面前，向著一旁依然愣愣的捧著黃花的男孩瞪視：「你憑什麼送阿玲黃花？」
男孩還沒回答，女孩便已經先擋在他面前，生氣的手叉腰：「五仔，你幹嘛對佑雷那麼兇？他送我花兒，礙著你什麼？」
五仔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他…他喜歡你……我也要送妳花……」
男孩紅了臉，慌忙的搖手：「我沒有，我沒有！」
女孩斜眼瞄著他，抓起他手裡的黃花往地上一摔，氣得叫道：「好，好！那我就都不收，把花兒還給土地好了！」
五仔「哇！」的一聲哭出來，蹲在地上啜泣，男孩不知所措的來回踱步，女孩哼了一聲，隨即喟嘆道：「好了啦，別哭了。我們去找小宜他們玩。」說著微微屈膝，拉起五仔的手。
五仔見女孩柔軟的小手拉著自己，樂得手舞足蹈，用手背抹了抹眼淚，站起身。
三個孩子一邊走一邊笑，緩緩走遠了。

「唔，我當時應該讓你們兩個一人送一朵小黃花的。」阿玲笑著說，她也在想那件事。
「是嗎？可惜現在只有我，你非收下不可囉。」我笑道，走到榕樹旁仔細看，從樹根的夾縫邊拔下一束小白花，走到阿玲面前。
「送給你！阿玲。」我笑說。
阿玲笑著接下，說道：「小阿玲喜歡小佑雷送的黃花，大阿玲也喜歡大佑雷送的白花！」
「那…」我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開口，終於說出來：「小佑雷喜歡的人是小阿玲，大佑雷喜歡的也是大阿玲。大阿玲喜歡的人是誰呢？」
憋在心底的話說出來後，只覺得內心一陣說不出的舒坦爽快，卻又有一點擔心。
我看著阿玲，忐忑的心跳猛力擊打著我，她微微笑著，正要開口……
「佑雷！」一陣熟悉的聲音響起，我不用回頭就知道她是誰。
柳蓮踩著一雙帶著根的銀色亮皮鞋跑到我面前，她看看我，又看看阿玲，眉頭一挑，指著阿玲怒問：「張佑雷，你給我說清楚，她是誰？」
阿玲微笑著說：「什麼『她』呀『她』的，我是阿玲。」
柳蓮不理會她，語氣冰冷陰森：「張佑雷，你認她是誰？」
我心裡想著，阿玲其實已經不知不覺融入我的心中，柳蓮當然是不能與她相比的，但若是現在告訴柳蓮我心儀的是阿玲，她肯定會又氣憤又傷感。可是我也不能否認我對阿玲的情誼，傷了阿玲，比傷了我還要難受。
我打定主意，今日便要跟柳蓮說清楚，我當初對她的感情就如同朋友一般，只是自已不知道而已，如今我找到真正愛的人，才了解到曖昧和喜歡之間的界線。
沒想到阿玲竟然先開口了：「你是柳蓮吧？佑雷常常跟我提起你，你別多心，我們…只是朋友！」

柳蓮臉色稍緩，但仍然怒火縱燒，怒形於色，她狠狠瞪了我們一眼，突然流下兩行淚來，嗚噎的大步離去。

我看著阿玲，心裡說不出的迷惘又困惑。
我想我的表情應該十分憂戚，因為阿玲拍了拍我的肩，細聲安慰：「沒事，她不會真生你的氣的。」說著竟轉身往家裡走。

「欸…等等我！」我連忙跟上，將花束收進背包中。

回家後，阿玲就好似在思考著什麼，撐著下吧，看著床頭發呆。
我喚了她幾聲，她也總是不理不睬。

我摸不著她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便也學著她，拖著腮幫子，眉頭深鎖著望著桌面。
「你幹什麼呀你？」阿玲抬頭看見了，笑著問。
「想著如果擺出和你一樣的姿勢，會不會就能明白你心裡在想什麼了？」我說。
「別傻了，去睡吧。」阿玲低下頭，眼裏卻透著悽苦和悲涼。
阿玲是因為看到柳蓮，覺得我不是真心的嗎？我想。「阿玲，我沒有喜歡柳蓮。」我對她說。
阿玲點點頭，但依然垂頭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