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弱者

《4-2‧弱者》

　　「可以告訴我嗎？孩子。造成鄭小雨於現實中離奇死亡的關鍵原因，到底是什麼？」

　　或許是出自於『母性意識』吧？夏嵐一個直覺以右手輕輕搭上了亞瑄的脖頸，接著將她整個人給拉進了自己懷中，試圖藉此削減掉些許亞瑄心底的不安。

　　然後，夏嵐終於聽見了亞瑄支支吾吾的疲弱聲音。

　　「小雨她是……活生生被〈災厄獸〉給……吃掉的。」

　　──夏嵐的心臟瞬間猶如被人給用力捏了一把。

　　「亞瑄學妹的意思是，只要被〈災厄獸〉給……」一旁的景皓唯有將話說了一半便陷入迷惘，不知該不該把剩下的內容給說完。

　　所幸，此時的夏嵐也存在著相同疑惑：

　　「小雨的例子，代表著於夢境裡被〈災厄獸〉給吞食以後，現實中的自己也會跟著死亡，是嗎？」

　　「嗯。」亞瑄的回覆僅僅如此。

　　「真是嚇人呢，原來我當時候……是在和這樣子的怪物戰鬥著。」

　　夏嵐有點為此而感到意外，倒也還未達吃驚的地步。

　　她仔細回想與確認，於三個多月前首次出現〈災厄獸〉的戰局裡面，確實未有夢龍症患者被〈災厄獸〉給吞食的前例，算得上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不對。

　　夏嵐很快注意到了某個可能性──

　　萬一，只是單純被吞食的夢龍症患者或者夢獸症患者，不被自己所認識而已呢？

　　或許悲劇早已發生過了也說不一定……

　　夏嵐很快聯想到了〈幽靈爆炸案〉的時間點，巧合性的也是發生在三個多月前。

　　這兩者之間，真的只是個巧合嗎？

　　「話說，又為什麼鄭小雨的死法，會是只剩下半截身體遺留在牆面上……」

　　只見景皓再次欲言又止，一副快要嘔吐出來的模樣。

　　網路上所流傳的那些現場照片，連景皓自己看了都深感毛骨悚然，頭皮發麻。

　　「我也……不清楚。」亞瑄的聲音仍是含糊不清。

　　「所以昨天晚上，〈災厄獸〉又出現了是嗎？」景皓輕推眼鏡，稍稍穩了穩呼吸，盡可能的想找回自己冷靜的常態，「於靈獸的領地裡面，究竟還存在著多少數量的〈災厄獸〉？情況──很糟糕嗎？」

　　「不知道……」

　　「不……不知道？」景皓當場愣了一下，「沒關係，那麼我再換個問題。亞瑄學妹還記得嗎？自己和夏晴姊昨晚在靈獸的領地裡面，兩個人都經歷了些什麼事情？」

　　景皓覺得，自己一定要從亞瑄的嘴裡詢問出些情報來才行。

　　接後──他得到了這輩子所聽過最為可笑的謊言。

　　「什麼事情……也沒有。」

　　聽及此，景皓認為自己根本被當成了一個大笨蛋。

　　「亞瑄學妹，妳覺得一直隱瞞我們，我們就不會繼續追問下去了嗎？」

　　景皓開始為了自己究竟是否得生氣而默思片刻。

　　而後──

　　「妳也太不會說謊了！」景皓決定盲從自己最為真實的憤怒，「為什麼都這種時候了，亞瑄學妹還遲遲不肯說出真相！？」

　　（自己……果然是有點奇怪啊……）

　　景皓的心中就彷如有一股未知的力量正在慫恿自己，令自己變得更加異常、變得更加憤然。

　　（自己……是不是應該選在這個時候住口，會比較好呢？）

　　「雖然我不知道亞瑄學妹和夏晴姊在夢裡面到底碰上了些什麼遭遇，可是現在……」

　　景皓甚至沒有想過自己為何要這樣說的動機，當自己意識到的時候，話已經自動從喉嚨間形成聲音傳遞出去了。

　　「妳那張沒用的臉實在是太難看了──！」

　　以幾近嘶吼的方式說完後，景皓的嘴角猛然抽搐了一下。

　　「我、我，我才……我沒有……」亞瑄有點被嚇到了。

　　然而卻與往常不同，這一次的亞瑄始終沒有做出反抗與回嘴。

　　一旁的夏嵐默默觀察著景皓的表情變化，看來『憤怒』這種東西是會讓人徹底失去理智的。

　　小雨的死，無疑使大家都變得非常奇怪，夏嵐只能這樣認為。

　　難過的是，自己依舊無法理解憤怒的存在。

　　……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簡直像是自己連該怎麼生氣都忘記了。

　　「夠了，景皓學長，如果亞瑄她不想說，我們也沒有必要再繼續追問下去。」

　　夏嵐適時開口，所言之意卻有點與內心之想背道而馳，因此她並沒有針對景皓莫名的舉止做出評斷。

　　自己其實也和景皓一樣，恨不得用上一切方法乃至暴力，去迫使亞瑄立即道出所有真相。但是，夏嵐絕對寬恕不了這樣子做的自己。

　　所以她放棄了逼問，選擇站在亞瑄這一邊，捍衛並且保護著亞瑄。

　　「我相信亞瑄她有著不能夠說出口的理由。」

　　「夏嵐學妹，不好意思，就算是妳……也請別阻止我。因為我現在之所以大熱天的會站在這裡，就是想要從亞瑄學妹的口中得知事實！」

　　景皓的堅持，頓時讓空氣中彌漫起一股不和諧的氛圍。

　　「身為夢境裡的同族，我並不認同景皓學長現在的做法。」

　　「同族？」

　　「我們同樣都是身為龍種方的夢龍症患者，不是嗎？」

　　「哼，什麼狗屁同族啊！？把話說白了，夢裡面的我根本什麼事也做不了，我也沒有和妳們一樣能加入護龍團的龍印與實力，甚至從來沒有親手擊敗過任何一頭靈獸！在如此可笑的差距之下，我們又怎麼能算是同樣的『對等』？」

　　景皓剎那間為自己仍無法平息的怒火感到嗟訝，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終究，自己又變回了過去那個弱小無比的『吉魯特』。

　　（已經……來不及了──）

　　「之前我和莉卡被你們第二護龍團給救助的時候……也是一樣的道理。身為弱者的心情，有如只能靜靜等待著死亡的那種感受，擁有著『戰龍稱號』的夏嵐學妹是永遠不會了解的！對，沒有錯──夏嵐學妹妳怎麼可能會了解我現在的心情嘛！？」

　　「原來如此，那就請景皓學長從此不要再插手與我第二護龍團相關的任何事情，因為我確實是完全無法去理解一位『局外人』的心情。」

　　夏嵐其實很不願意當著景皓面前說出這些話來。

　　這些話簡直像是在和景皓講明了──『沒錯，你就是個弱者！』一樣。

　　「亞瑄──不、朵雅。她在夢裡面是我第二護龍團的團員，所以我絕對有權利阻止景皓學長繼續發問。」

　　夏嵐的眼神逐漸認真了起來，為了景皓此時的懦弱至極而認真。

　　她並不清楚充填在景皓腦裡的憤怒到底是什麼感覺，也不想去探究。

　　現在的自己，只能試著站出來守護那個看上去真的已經很疲憊的亞瑄。

　　並且，盡上一切的力所能及之事，以夢裡面身為第二護龍團團長的身分。

　　「我知道景皓學長因為鄭小雨的死訊，一定正感到非常不安，我也是同樣的心情，但是……」

　　夏嵐希望自己接下來的這番話，能夠徹底地傳進景皓的耳裡：

　　「難道目前『夢境裡還身處在靈獸領地內』的亞瑄，她就不會比我們還要更加害怕嗎？」

　　注視著夏嵐的雙眼，景皓突然想起了她戰場上的身影。

　　柔媚中卻又帶著刺痛感的少女，其名為──妮菲迪。

　　「啊？我並不是……那種意思……」

　　「請景皓學長適可而止，這是第二次的口頭警告！」

　　夏嵐連留給景皓辯解的分毫餘地也沒有。

　　「……」

　　於是，景皓只好就此面容呆板的站在原地。

　　他動也不動的思索著……

　　一開始，第一次在戰場上見到夏嵐的時候，她便以第二護龍團團長、妮菲迪的身分，給自己烙下了深刻無比的記憶。

　　接下來，第二次在戰場上見到夏嵐的時候，她更以不愧對〈掠奪的漆黑色戰龍〉稱號的英勇姿態，令自己深深體會到了極度震撼的實力。

　　然則景皓依舊嘗試不斷地說服自己，此刻站在面前的夏嵐學妹，只是位很普通的高中少女。

　　異於夢裡面那個率領眾龍衝往敵陣的第二護龍團團長，現實中的夏嵐身後並沒有安置著巨劍的劍套，沒有黑模仿的龍印能力，她甚至沒有額頭前方那隻巨大的暗色龍角。

　　確確實實的，只是一位貌似柔弱且無力的少女罷了。

　　（啊……？）

　　明明如此，又為何自己依然能從夏嵐的身上，感受到某種源源不絕的『強大』？

　　景皓的思緒明顯出現混亂，他有了時間宛如被靜止於這一刻的錯覺，連同從天空不時灑落下來的熱氣都彷彿被自己給遺忘了一般。

　　沉默不語的景皓，越來越覺得自己的確是太沒用了。

　　此時的自己，竟然連對著亞瑄與夏嵐開口說出『對不起』的勇氣都沒有。

　　自己實在是──太沒用了。

　　景皓就算是拚命說謊，亦再也平息不了自己心中乍然出現的那股難過。

　　那就好像是內心被人用重物給緊緊壓住了一樣，難受到有點使自己吸不著空氣。

　　……夢龍症患者由於規則性的受限，並無法抵抗自行進入夢境裡的行為。

　　自己當時候在陽少的餐廳內聽得非常清楚，靈獸方將要滅絕的消息無疑給自己帶來了莫大的動搖，這表示龍種的領地裡早已不再安全。但也因為自己身為夢龍症患者的原故，景皓並不覺得自己會有所危險，畢竟『夢龍者在夢境裡受了傷，回到現實中身體依舊會完好無缺』……

　　曾幾何時，自己的確是此般深信。

　　可是鄭小雨的死訊，卻完全無情的，將自己這種天真的想法給消滅殆盡。

　　同樣的道理，那時候也坐在餐廳裡面的亞瑄，自然會是一模一樣的感受吧？

　　（我……剛剛到底都說了些什麼啊！？）

　　景皓不禁用力的責罵起自己。

　　自己和夏嵐截然不同，無能的自己終究什麼都保護不了。

　　（──差勁！）

　　面前的夏嵐對於自己來說，實在是太過耀眼，耀眼到了讓自己倍覺慚愧的地步。

　　（只擔心了自身安危的自己簡直是差勁透了──！）

　　「我要……先回去學生會的辦公室裡了。」

　　最後，景皓選擇從夏嵐的視線裡完全消失。

　　他不願意再讓夏嵐學妹看見自己丟人現眼的模樣。

　　這即是，景皓最終所僅能為自己找回的……

　　名為逃避的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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