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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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8-03
佇於身旁凝視眼前發生的一切,卻什麼都改變不了。
喧鬧之中,黑長髮的女學生痛苦趴在地上,摀著嘴裡溢出的鮮血卻不敢吭聲半句,而帶頭霸凌的女生留有一頭捲短髮,和跟班在嘻笑中鄙夷俯視著對方。
任何看見事發的人都清楚明白,被欺負的女生根本沒有做出任何行徑,單純只是因為「看不慣」而作為欺負理由,變本加厲的行為愈發嚴重,甚至已經造成流血事件。
逼著周遭必須跟著嘲笑,不遵從的人就會變成下個目標,這讓圍觀的學生即便心中感到不滿,也只能聽命照做,避免自己被捲入暴力事件之中。
透過夢境,沈蔚玟只能以旁觀者的角度凝視黑髮女生,明明看不清對方低垂的面容,卻不知為何就是感覺得到少女怒火般的恨意正不斷堆疊累積,不僅發誓總有一天要討回公道,還要把眼前這個霸凌的女生……
──總有一天,非殺了她不可。
彷若聽見黑髮女生發出怒吼的內心,沈蔚玟睜眼驚坐,知道剛是夢境並非真實,所以不會像之前那樣陷入夢中夢的狀態,這也不是她初次看到充滿怨恨的心靈思念,但就是不記得曾在哪裡接觸過這樣的病患。
這時,自動門開啟,周怡莫踏進診療室,看到沈蔚玟已經坐起,省去喚醒的工作,她轉身開準備黑咖啡,不一會就將熱騰騰的飲品放到對方面前。
「謝謝。」拿起黑咖啡,沈蔚玟啜飲時想起剛剛的心靈思念,不禁開口提問,「妳有被人欺負過的經歷嗎?」
「這問題是工作事項?」整理病歷資料,周怡莫開口反問,眼角餘光留意到沈蔚玟認真凝視的目光,沉吟應答,「我沒什麼明確感受,抱歉不能作為參考……怎麼突然這樣問?」
「唔,其實我剛剛夢到病患的心靈思念。」見對方關切,沈蔚玟說起自己為何提問的原因,「夢裡發生不太愉快的欺凌事件,所以才有感而發。」
就像身處現場卻無法改變夢中發生的事,這讓她心裡有種難喻的不適感。
「這樣說來,鍾郁雯曾是霸凌的受害者。」
周怡莫記得鍾郁雯的病歷,也知道對方本身有攻擊傾向,是高危險患者,但也明白沈蔚玟既然選擇接下病歷,就不可能選擇放棄。
這時耳機傳來通知,周怡莫得知櫃台護理人員的告知,把話轉述給沈蔚玟,說鍾郁雯已經抵達醫院的消息,「病患快到了,請準備一下。」
沒多久,管制病院的護理師們抵達,將穿拘束服的鍾郁雯放上行動病床,推進診療室。
凝視眼前留著黑長髮,皮膚白皙且五官清秀的模樣,若不是對方眼眸閃爍危險邪惡的輝芒,沈蔚玟實在很難想像這樣模樣可人的少女,必須因為心理性疾病遭受到拘束自由的對待。
就算想過鍾郁雯以這種方式送來才能進行安全的談話,但親眼看到時,沈蔚玟的心情仍不免有些沉重起來。
「特殊狀況,我們必須得這樣做。」考量醫院大樓的安危,管制病院特別交待護理師們,得硬性限制鍾郁雯的自由行動,「還請沈醫生見諒。」
「我明白,辛苦了。」深知護理師們的為難,沈蔚玟理解點頭,待其他人離開,她才鍾郁雯走近,自我介紹,「妳好,我叫沈蔚玟。」
「之前那個男的呢?」鍾郁雯冷聲問起江建豪,態度不僅充滿嘲諷,就連口氣也毫無尊重,「逃跑了?」
凝視鍾郁雯的目光,沈蔚玟反問道,「那妳覺得他逃跑了嗎?」
「受到這麼嚴重的傷,我不認為他還有膽繼續下去。」愉快微笑,鍾郁雯並不在乎換成哪個心靈調整師,反正都只是在浪費時間,「欸,這拘束服很難受啊!」
忽略鍾郁雯高傲無禮的態度,沈蔚玟決定跳過客套關切,直逼核心對話。
「我聽說過不少關於妳的事情,所以有點好奇……」拉近彼此距離,沈蔚玟坐在病床邊,詢問鍾郁雯的想法,「當妳傷害別人時,是什麼感覺?」
「哈哈!妳認真的?」不可置信地挑眉,鍾郁雯露出滿意的笑容,「一般的人明明只會問我為何要這麼做。」
總是擺出教訓的嘴臉,說這樣的行為是錯誤,卻沒有人關心原因,包含這麼做的「她」。
誰都只看著自己,對身邊的人毫不在意。
那麼在這樣缺乏關注的世界,人們遲早會從彼此的身邊消失。
「妳是個聰明人。」事先調查過鍾郁雯是在受到欺負後才變成現在這樣,沈蔚玟不認為這樣的孩子無法將心比心,甚至刻意加害別人,「所以我想妳這麼做,必定是有理由的吧?」
彼此視線交流,揭開所有表象上的虛假和偽裝,鍾郁雯泛出笑容,雖然目光仍舊危險,卻對沈蔚玟稍微感到有些好奇,「我有點中意妳呢!比某個喜歡自來熟的傢伙好多了。」
知道鍾郁雯說的自來熟就是指江建豪,沈蔚玟暗自苦笑,但也無法否認這點,「我學長就是這樣,那並不是特意營造出來的個性。」
「隨便啦!反正我就是不喜歡。」
挑眉哼著,鍾郁雯的態度不以為然,語氣顯然對江建豪的事情毫無興趣,「……因為,傷害人很舒壓不是嗎?」
沉靜許久,她開口說著。
對於鍾郁雯主動將話題拉回,沈蔚玟謹慎地問著,「怎麼說?」
「一開始沒有發現,只是覺得寂寞。」
就讀國小的時候開始,父母有了弟弟後開始出現偏袒態度,甚至要求鍾郁雯必須要有姐姐的樣子,諸多壓力讓她感覺變得痛苦畏縮,甚至因此變得不敢大聲說話,有時還會無法把自己的聲音清楚傳達,只敢在心裡默默想著。
「在我升上五、六年級後,也總算努力交到朋友。」想起過往的事,鍾郁雯的眼眸閃過厭惡,揚起冷笑的嘴角,「不過,誰都一樣。」
莫名其妙被針對,然後被選為霸凌對象……人生不幸的遭遇,似乎就從某個時刻開始化作惡夢不斷糾纏著她。
霸凌者變本加厲的行為,朋友因為害怕牽連而疏遠她,就連父母也只關心著弟弟的狀況,忽略掉她發出求救的任何瞬間。
「我以為殺死別人很可怕。」
回憶生平第一次手持美工刀,將所有的恨意傾注在霸凌者的身上,看著對方拚命掙扎,表情帶著痛苦和恐懼交融的剎那,她內心湧起難以言喻的情緒,舒服到無法自拔,「但在傷害後卻發現這種感覺太過舒服,就像是性癖一樣完全停不下來。」
說的真露骨……傾聆鍾郁雯說出不符合年齡該有的用詞,沈蔚玟暗自錯愕,但沒有急於否定,而是就她的話加以分析,「就像是戒不掉的習慣,讓人無法自拔?」
「對啊!親手摘除生命時,讓我感覺自己掌握生殺大權。」
見沈蔚玟沒有說出責備的話,鍾郁雯的表情變得更加豐富許多,就像是碰見知音般笑得開懷,談話也不禁稍微多了起來,「感覺自己是倖存下來的人……就像災難事件的危機一樣令人興奮。」
不喜歡鍾郁雯以災難事件作為比喻,沈蔚玟垂下眼眸,壓抑心裡的不滿,她清楚自己身為調整師的使命,不能被任何情緒糾纏,遺漏掉任何的蛛絲馬跡。
「聽起來就像是激進派的狂熱者發言呢!」推測思忖,沈蔚玟開口提起這件事,「難道妳有去過那樣的集會嗎?」
「怎麼可能,我才不喜歡現在這種招搖撞騙的激進派。」那種只會喊口號,卻沒有勇氣實踐的組織,鍾郁雯打從心底不屑一顧,「對我來說只有F組織的存在,才能真正促進社會的改變。」
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但聽說那是個令人絕望且發瘋的黑暗時期。
那種瘋狂,反而讓她感覺自己是活著的。
因為這份痛苦,她並非獨自擁有,還有共同奮鬥的夥伴能夠理解。
「是嗎?」推敲著對話內容,沈蔚玟感覺鍾郁雯的內心並非只是怨恨,還有渴望獲得他人理解和注意的想法混雜其中。
無關乎年紀,就算是惡人,在走上偏差前也可能遭受過迫害,被現實壓力逼瘋……暗自思忖著,沈蔚玟就她說的話反問,「所以妳希望這份信仰,在今後持續掌控妳的人生嗎?」
「不,其實我根本不在乎那些。」在被人理解前,鍾郁雯知道自己心裡其實是有真正想要的東西,但因為無法祈求,所以才變得不再奢望,「反正做什麼都無所謂,因為我的父母根本不在乎啊!」
他們只愛弟弟。
所以那個家,從弟弟出生的那刻起,或許早就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不論鍾郁雯前面表現得多麼從容,沈蔚玟仍在這瞬間看出對方眼中閃爍的孤寂,彷彿最後一句,才明確傾訴出心底渴求的願望。
「那麼,妳願意再嘗試一次嗎?」不論內心是否變得扭曲,沈蔚玟認為鍾郁雯仍舊只是個想要被人疼愛的孩子,「妳很聰明,會自己選擇對或不對的事情。」
即便現在走錯了路,也不代表人生今後就一定黯淡無光,發現錯誤後勇於改進,這才是人類成長的路上,應該綻放的光輝。
「就算我覺得傷害別人很舒服?」沒從對話中得到任何否定和責備,鍾郁雯的思緒有些動搖,不禁提出心中一直存有的疑惑,「就算其他人都怕我?」
「修補關係需要時間,包含妳的父母。」認真注視鍾郁雯的雙瞳,沈蔚玟不打算以隨意的話來回應她此刻的心情,「只要不放棄,很多事情終究會不一樣的。」
並非爭議結果好壞,而是在這份努力中能否產生新的改變,才能決定接下來的道路究竟該往何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