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在從前,有個女僕(C)

本章節 3786 字
更新於: 2021-07-23
天棓四拖著成袋人偶零件回到她位在海港邊的老家,禮拜五晚上通常是拜歐蘭人的休息夜,除了酒館以外的店鋪大多掛著休息門牌。她一路和親切的鄰居們解釋自己並沒有殺害任何同學,且身為女僕向來沒有毀屍滅跡的惡習,這才免於被企鵝警局當成重犯逮捕。

「克里米蘭,幫我拿杯檸檬水來。」

北落師門的身體被倒在地上,根據人體各關節應有的位置被暫時排列,天棓四繞著成堆的機關零件踱步,暗自記下需要哪些替換零件才能把自己貪吃的好同學修回原樣。她在思考時無意想到北落屍們的諧音笑話,暗自佩服起自己的幽默感而傻笑起來。

「老姐妳是女僕,怎麼可以命令家人拿東西?」

克里米蘭今年十二歲,在同年齡男生裡頭高出半顆頭,有著滿臉活潑的雀斑,以及和父母親相仿的紅髮。他嘴巴雖抱怨著,仍然替傻笑著的天棓四端來飲料,和修理機關人偶所需的工具箱。

「不能因為我是女僕,就什麼都該照別人的期待去完成吧?如果老媽說你身為一個男孩子,所以最好趕快找個體面的技師工作,你不會火大嗎?」

「妳好像哪裡搞錯了喔,傻老姐。」克里米蘭蹲在北落師門的殘骸旁。「機關技工本來就是我的專長和興趣,這跟是不是男生無關。」

「既然這樣就快點來幫我修好這東西。」

「那妳今天的飯後甜點要給我吃。」

克里米蘭早就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發展,手套已經牢牢戴好。姐弟倆重新拼湊四分五裂的機關女僕,幸虧內藏機構沒有受到損傷,單純是關節脫離,使得修復作業並不比堆砌積木複雜上多少。當北落師門的身體恢復完整,太陽終於也完整落到海平面底下,由於後半頭部的頭髮零件被弄髒,天棓四隻好把它扔進待洗衣物籃子裡,暫時拿雞毛撢子取代北落師門標緻的白色長髮。

「怎麼樣,阿白,有重獲新生的感覺嗎?」

「如果重獲新生和被馬車撞到的痛楚之間可以畫上等號。」北落師門摸著後腦杓的雞毛撢子。「為什麼要笑?」

「沒什麼,妳剛剛那句話蠻好笑的。」

「我沒有在開玩笑,是具體敘述並尋找相似感受作為評估基準。」

北落師門歪歪斜斜地站起身,馬上又摔倒在地上,她默默看著自己受損的膝關節,向克里米蘭討來幾塊防水布,纏繞在受損的部位。

「其實我剛剛才想起來,好像不該在晚餐前修好妳的朋友,她會把餐具吃進肚子裡。」

「別這麼市儈嘛克里米蘭。」

「妳得先確定自己知道市儈這詞的意思。」

體格結實的少年把機關人偶扛進屋內。

由於家裡有著「髒鬼不許吃飯給老娘滾出門去當乞丐」的嚴峻規定,天棓四在吃飯前把自己和機關人偶的身體都沖了乾淨。當她拖著還滴著水的北落師門回到飯廳,克里米蘭和父母親早已就位,眾人向壁爐上的聖莉莉安奴綿羊像行過晚禱,開始享用麵包、南瓜濃湯與煎魚腸。

「媽,我覺得妳該偶爾考慮一下自己是不是太好客。」克里米蘭看著不知何時已經空掉的盤子。「老姐的同學食量太大了。就算妳從來不好奇為什麼會有機關人偶在我們家吃飯,至少也稍微看看她的食量吧……」

「克里米蘭。」紅髮的婦人停下刀叉。「男孩子別過問女僕的事情,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你只需要好好讀書,找個體面工作,入贅給其他能幹的女僕就可以了。」

「爸,你也稍微勸勸媽好嗎?」

「來者是客。」蓄著大鬍子的中年男人搖頭。「我年輕時也像你一樣,深信自己的價值觀比女僕更符合世道。直到你媽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我才體會到原來不是女僕侍奉拜歐蘭,而是女僕成就拜歐蘭。」

「吃飯時別說多餘的話。」婦人喝了口蘋果酒,掩飾自己漲紅的臉頰。「言歸正傳吧,艾琳,妳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

「呃,我本來有買要送給妳的鬱金香,但它被襲擊商區的恐龍強盜給毀了。」

在母親面前,天棓四的稱號毫無意義,艾琳仔細地交待下午在市集遭遇的狀況,北落師門則趁機叉走她餐盤裡的煎魚腸。

「意思是,妳身為2O的一員,卻沒辦法就地處置掉破壞社會秩序的敗類。鐵律第八條──」

艾琳的母親在聽完詳細經過之後,優雅地保持著微笑,但話語中些微散出的怒意,已經足夠嚇得艾琳用兩條馬尾摀住自己的眼耳口鼻。

「必必必須以主人安危為最優先,不輕縱、不容忍,不饒恕!」

「很好,妳的腦容量還足夠背出規定,然而無法被實踐的規則,將有損於2O名譽。」

「伯母,我也有責任。」

北落師門鞠躬致歉,卻沒換來責罵,而是半條白麵包。

「沒有必要道歉,小北。妳作得很好,辛苦了。」

「等等啊老媽,一樣是女僕為什麼待遇差這麼多?」

「如果不是因為我家女兒不爭氣,她會被伶盜龍弄得四分五裂嗎?」

「咕嗚……」艾琳發出小型犬特有的威嚇聲。「妳非得用問題回答問題嗎?」

「稍微讓腦袋冷靜一下,好好思考妳現在該怎麼彌補。如果放任匪徒橫行,拜歐蘭的花卉產業會遭到嚴重打擊,2O方面表態了嗎?」

「還沒,我有請郵差用蒸氣鳥送信給本院。」

「重點不只在於當街毀損花卉這麼簡單。恐龍犯罪在拜歐蘭已經絕跡數十年,如今捲土重來,要不是巧合的話,規模必定比往年更加壯大。」

「說到恐龍,牠們不是早該絕種了嗎,難道真有復活這回事?」

「幾分證據說幾分話,女僕不是神祕主義者。等到妳取得2O圖書館授權,自然會理解為何恐龍在過往被視為禁忌。」

見到母親嚴肅的神情,艾琳不由得產生一股莫名的愧疚感。她聽說過許多母親過往的事蹟,身為前任天棓四,母親曾單槍匹馬阻止海獺恐怖分子爆破水壩,甚至獨自前往遙遠的北方雪嶺暗殺逃亡的貪污富商,相比之下自己卻連幾隻騎摩托車的恐龍都無法妥善處理。

「所以我……」艾琳眼神一沉。「下次遇到他們,可以拔劍嗎?」

母女之間陷入沉默。

「老爸,她們在幹嘛?」

克里米蘭好奇地歪頭。

「噓,女僕說話,我們男人不要插嘴。」

艾琳的父親識相地收拾起用過的餐盤,帶著克里米蘭到院子裡作些假日木工,飯廳內只剩下北落師門喝湯時發出的簌簌聲響。

「不行。」母親嘆了口氣。「面對區區幾隻伶盜龍就拔劍,並不是可取的想法。」

「呿,又是那套『女僕必須隨時保持餘裕』的說法。」

「那把劍對妳而言,如今仍過於危險。」

就在前任天棓四說完「危險」兩字的瞬間,飯廳的窗戶突然被一道黑影打破,一隻仍鮮活跳動的海洋生物被拋上餐桌,滑向艾琳的母親。

「是鰹魚!」

艾琳大叫。

「鰹魚。」

北落師門張大嘴巴。

「看來緊張的不只2O。」

艾琳的母親輕拍桌面,將餐刀震入半空,以食指和中指運使刀刃,輕描淡寫地劃過魚身,將半邊魚肉削下。尚未意識到自己被切成兩半的鰹魚仍跳動著,牠的腦袋在感受到痛楚前已和身體分了家,婦人將俐落切下的魚頭往窗戶破口扔去,一隻警官打扮的企鵝跳進屋裡,正好接住了那顆魚頭,塞進光滑得發亮的長喙裡。

「妳的身手依舊如此致命,我敬愛的阿什特蕾。」

「如今只是個隨處可見的家庭主婦。」阿什特蕾淺笑著將魚身切片。「警局明星特地在假日拜訪我們這樣平凡的小家庭,想必不是哪門子好事。」

「老媽,這隻企鵝是誰?」

「『MDPC』,全名是Most Dangerous Penguin Cop。」

「哇哇哇哇,拜歐蘭最危險的企鵝為什麼在我們家?」

「妳的母親提到了『危險』兩個字,有危險的地方就會有我。」最危險企鵝警官從褐色大衣裡翻出雪茄叼進嘴裡。「我不會點火,女僕不喜歡屋子裡有煙味。」

「那你幹嘛含著它啦……」

「因為這樣比較危險。」MDPC用危險的眼神嚇愣了艾琳。「聽好,我知道這很突然,但我已經和2O提出申請,希望能借用現任天棓四,協助企鵝警局處理恐龍罪犯。」

「如果你是因為天棓四的名號而對她寄予信任,我會勸你三思。」

阿什特蕾將生魚片推過桌子,正好被北落師門攔截下來。

「岡.傑爾納是個心胸狹窄的惡棍,他不會輕易放過任何膽敢挑釁他的人。」企鵝壓低帽沿。「妳想知道我哪來的情報?很簡單,因為十年前,是我槍決了那男人。」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喔警官,照這說法怎麼想他都應該先找你報仇吧?」

「我太危險了,他不會想靠近危險。」

「好吧這很合理。」艾琳無奈地把嘴巴湊到北落師門耳邊。「怎麼辦啦阿白,這房間裡面的怪人濃度越來越高了……」

「我不覺得警官很奇怪。」北落師門吞下滿口的生魚片。「牠只是危險。」

「回到正題。」MDPC把雙翅擺上餐桌。「兩位女僕已經和岡結下樑子,而我們需要在該死的虛無主義恐龍製造更多破壞之前阻止他們。與其被動迎接危險,不如主動擁抱危險,妳們不認為這樣的提案,非常危險嗎?」

「是蠻危險的。」艾琳扶額。「警官您的危險一詞似乎涉及很多意義,不過我聽不太懂。」

「我要妳們找出背後是誰在指使恐龍殺害鬱金香,死活不問。」

「等等,一隻企鵝闖進民宅然後要見習女僕去調查整群騎摩托車的恐龍,這怎麼想都有點太突然了吧?」

「即使想擺脫危險,危險也會找上妳。」MDPC用渾厚的語氣說著:「我知道這有些唐突,年輕的天龍與南魚座主星,但2O就算派出其他女僕,妳們依舊會被岡.傑爾納盯上。」

「沒有問題。」北落師門很快便理解狀況,從口袋裡找出請款單。「但請先幫我把身體修好,2O教官認為我只是掃地人偶。」

「哈,多麼危險的金額!」MDPC鼓掌。「那妳呢,天棓四?」

「等我先把欠本院的作業寫完。」艾琳察覺到母親的眼神泛著凶光。「而且為什麼不是由您親手將岡.傑爾納再度逮捕到案呢?」

「因為我有更危險的案子得辦。在這光鮮亮麗的海景都市裡,窩藏著一隻卑賤淫穢的鼠輩,竟對於鬱金香綻開的花苞抱持非分之想,將那充血且腫脹的──」

「到此為止,企鵝。」阿什特蕾拍桌。「我不在乎你是哪門子危險鳥類,敢在我家餐桌上提到不雅字眼,就得變成明天餐桌上的烤雞。」

「等等等等等,照警官您的意思是,現在警局正為了逮捕這個神秘的肏花賊,而沒空處理拿著毒藥到處噴花的恐龍摩托車黑幫嗎?」

「艾琳,待會兒好好把妳的嘴巴洗乾淨!」

「別這麼死板啦老媽,我只是想了解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