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左手與右手的戒指——分別為天使與人類。

「哥為什麼會想成為小說家呢？」

為什麼呢？對呀，為什麼呢？你在心底喃喃自語道。

第十天，正巧是陳啟修放假的日子，距離聖誕節也只剩忽遠忽近的五天。

你看桌上他買來的新電影光碟與一本尚未拆封的全新電影雜誌，猜想他好奇的理由可能是源自於光碟外殼透明包裝上貼著鮮紅標籤，寫有「改編自知名暢銷小說」幾字的緣故。

當然，你其實對此也感到相當好奇。

為何二十六歲的自己是位小說家，而不是一位音樂家，又或者是個藝術家。你想，自己對文字的靈敏度應該沒像真正的作家、詩人來得高，儘管你對過去的印象說不上多麼深刻。

——可為何最終會成了一名小說家呢？難道這是隨機安排的結果嗎？

還是失去的八年之間，有過什麼難以言說的變化嗎？

你好奇地歪著腦袋思考，卻沒察覺陳啟修悄然靠近，然而你在發現的同時只是驚得身子一凜，手猛然抬起，下意識就往他臉上給了個拐子，接著只見那人嗷的一聲抱臉疼得在沙發上打滾。

「……抱歉。」

你有些慌，不曉得打疼了他哪裡，是否傷及眼睛，要是眼睛受傷了他就看不能電影了，你如此思索，不得動彈地嚥下唾沫，語氣冷靜首先向他道歉，至於那人聞言則停下動作，抱臉帶著隱隱約約地啜泣透過指縫盯著你瞧。

見狀，你多少知曉自己被眼前的傢伙給戲弄了，眼底的擔憂頓然全成了片死水。

「既然如此，作為有誠意的道歉，就陪我看這部電影吧。」

看來他是故意被你揍，就為了一起看這部電影？想到這裡，你差點沒再招呼他一個拐子，可最後也只是無奈地笑了出來，攫來邊上那顆抱枕縮起雙腳窩在雙人沙發一側。

就雙人沙發兩片坐墊的中間作為分水嶺，這裡是你在沙發上二分之一的領地。

「對了，哥還沒回答我剛那個問題。」

拆開全新的光碟外包裝，連同寫有「改編自知名暢銷小說」幾字的貼紙扔進客廳用的小垃圾桶裡．陳啟修背著你，正忙碌的逐一開啟觀賞電影所需的機器——擴大器、重低音喇叭以及藍光光碟機等，滿足觀賞應有的氛圍製造。

「哪個問題？」
「為何會成為小說家的問題。」

你蹭蹭抱枕，挪動身子以舒服的姿勢靠上扶手，不假思索答道，「是不小心的。」

「不小心的？」啪地將光碟藍色塑膠盒子如剝饅頭似的分開，陳啟修回頭朝你一瞧，隨後笑道：「其實我也是呢。不小心考上醫大，然後糊里糊塗就成為醫生了。」

「是嗎？那麼我們在某方面來說，其實挺相似的。」

所以人類的抽選分配才會命運性的搭在一起嗎？你看著他的背影如是想著。

全新的光碟喀的一聲放進撥放器中，吱吱嘎嘎運轉起來，於電視藍色畫面顯示讀取。

陳啟修彷彿趕著相機倒數拍攝般快速折返沙發，佔去另一半僅存的二分之一領地觀賞這部由知名小說改編的電影。

電影故事以烏托邦為主，內容充滿了友情、親情、夢想與衝突，好不讓人熱血沸騰。

放映途中，你們不知從哪個橋段起，忽然聊起關於自己的事。

像是若沒這樣不小心，現在或許會成為怎樣的人，會以何種身分站在現在的年紀檢視著自己——以及名為夢想中的那個自己。

僅是當你驀然回首去尋找那些懷舊記憶時，卻發覺那一切已然成了霧茫的空白，回憶並不在燈火闌珊處。

然而此時的你才有所察覺，原來自己壓根記不起過去。

包括你的家人、朋友，他們的名與樣貌，生活的一切一切——全像前日在醫院裡見到卓力文的名字一樣，只是感到似曾相似的熟悉，卻在冒出想法前遭到扼殺消逝而去。

恐懼感讓你明顯感覺自己正逐漸失去靜止於十八歲的過去。

而駐足於那年的自己則因錯失了時機，正漸漸被立身於二十六歲的自己扼殺消逝。

——你甚至就快連自己十八歲時的樣貌如何都快徹底遺忘。

猶如身處在迷霧之中，看著過往的自己灰飛煙滅。

沉默的空氣與恐懼攜手緊壓著你喘不過氣，電影主角們的對話聲領你思緒飄離。

雙手抓緊抱枕，你將臉埋了進去，最後只是沒入睡眠汪洋中，沉沉攜睏倦睡去。

最後你沒記得電影演了什麼，只是睡醒後發現已是隔日清晨，而在你身上的毯子有著不同於外頭的巨大罐裝的洗衣精香氣——或許是浴室裡那罐洗衣精香味。

看來是他前幾天突然獨自拿進浴室手洗，那件看來有點舊卻相當珍惜的毯子。

你抓著毯子，用手指輕輕摩挲，卻想起那張見到你感到困惑的樣貌。

停下動作，你將雙手覆在臉上輕輕觸碰，卻再怎樣也憶不起腦海裡那張熟識十八年的自己，甚是想不起過去任何碰見過、認識的、熟悉的面孔。

接著，你居然意料之外的從迷茫與恐懼中想起了卓力文的樣貌，還有那雙相握藏於口袋裡的雙手，與天使實習規定上寫明「可以前往教會禱告詢問疑惑」的事項。

後來在你一陣漫漫忖量中，他醒了。

一大清早在三個鈴聲接連作響後慌張起床盥洗，並於出門前替你安好毯子，怕你著涼增加暖氣溫度才穿上大衣外套離去。而你則佯裝仍睡著。

門砰的關上清脆落鎖，你睜開雙眼喚醒假寐中的自己，而你身上則留有他幾分鐘前殘留的安被動作。

——還有鼻腔裡不算濃郁，嗅聞著感到柔和的香水氣味。

你這才發現，原來他出門多少都會在身上噴上一些平易近人的香水。

坐起身來，你將帶有你體溫的毯子摺疊好與抱枕放在沙發上，進房拿出紀錄本，盯著昨日那頁空白面角落浮現紅色印有「待補」字樣的章。

你有些感到好笑的翻閱前面幾頁，發現紀錄底下全都多了個「已閱」紅字，才察覺原來實習組長是真有逐一閱讀，並忙得不可開交的注意實習邱比特們的動向。

補上昨日的紀錄，上頭的待補二自隨即連同你將戒指壓印在圓圈上消失。

翻開最後一頁取出清單查看，上頭仍然除了刪去的第四條外就沒有其他動靜。

你無奈嘆氣後收拾，起身從冰箱取出前天陳啟修買來的吐司搭配韓式泡菜與醃肉片，送進微波爐加熱果腹。

對面那少女所送的蛋糕正好被陳啟修完食，你趁著吐司加熱期間將盒子清洗淨，擦乾送進烘碗櫃內，打算下午加上陳啟修做的小菜回送給那少女。

畢竟是鄰居，即便那天他的詫異使你感到不好受，但有來有往交情才會長久。

大致上就是，要是能成為朋友，用來請她吃頓飯解決第二條也是不錯的選擇。你這麼想著，將吐司吹涼些接著大大的咬上一口。

只是為何試著努力和陳啟修成為朋友，卻久久都不見起色呢？你如是而思，不住開口喃喃自語，「和敵人成為朋友的方法啊……」

該怎麼辦才好呢？

手指因思考而捏得用力，使得泡菜醬汁滲透吐司染上了你的指尖。

再次咬下一口，鮮紅泡菜醬汁沿你的嘴唇，沾於你的唇角逐漸滑落。

你面部抽筋似的伸長舌頭舔著隨嘴角流下的泡菜醬汁，最後還是就手背抹了抹，吃完才抽張面紙擦拭，隨後湊到水槽邊洗淨。

現在時間還早，依照上回獨自抵達這幢公寓的路程，教堂那離這裡不遠。

想要早禱或向上帝禱告這個時段過去是正好。

你這麼想著，規劃好出發路線，扭緊水龍頭擦乾雙手，走進房間攫過陳啟修前幾天借你的保暖厚外套穿上，隨後就抓著他給的副鑰匙出門。

這趟難得的出門其實不為別的，為的是去禱告，順道將近來所有的困惑一次提出。

只是隨著邁開的步伐走近教堂旁，才剛感受到外頭濃濃的耶誕氣氛，你卻忽地被一位身形纖細，看上去溫文儒雅、手提兩個購物袋的秀氣青年，慌忙以溫柔好聽的聲線匆匆喚住腳步。

你回首看他，只見那人擱下看來是去市場買來的食材，連忙掏出胸前十字架嘴裡念念有詞。

等等，這是在演哪齣？你緊蹙眉頭，盯看他在胸口畫著大十字，口中嘟嘟噥噥，看來似乎正在驅魔的樣子，只是愣在原地怔了半晌。

最後僅是後退一步，冷靜朝他欠身回以輕巧地劃十字動作，雙手合十，「阿門。」

隨後於一旁路上婦人叮叮點響腳踏車鈴，喀拉喀拉經過同時，回身就要走進教堂。

「喂、你！」

他抓起暫放一邊的食材提起腳步跟了上來，你聞聲佇足打算向他說明自己不是什麼魔物卻見他彷彿想起什麼，注視著你擰眉明顯一頓，接著回首似乎正探尋某個身影。

而你見他奇怪反映，視線好奇越過那圓滑腦袋看去，發現來人是位留有一頭淺金色稍長三七分髮型，並將一側塞進耳後，是五官樣貌看上去英氣凜然卻有著柔和氣質的青年。

「維朗，那個……他、難道是？」

方才戲劇性對著你驅魔的青年支吾道，還紳士的揮著手比劃著，而你仔細一瞧，才察覺他們手上都有與你相同的戒指。

——前者前者配戴於右手，而後者則同你配戴在左手。

「邦寧，先把東西拿進去吧，我想和他聊聊。」他微笑說道。
「所以他是你之前說的那位？」

你看那長髮青年點頭，不住挑眉疑惑發出疑問，而那彬彬有禮的秀氣的青年則像是明瞭似的朝你點頭欠身後離去。

目送他離去的背影，那長髮青年忽然伸手，揚起好看笑容，「你好，我是許維朗。」

「啊、你好，我……」你握上他的手，才剛開口就被搶了話，「我知道你是誰。」

你愣了愣匆匆點頭，隨他的引導下移動至角落的位置落座。

挑高潔白的明亮空間，門前有條走道，走道兩側是木色串連的長椅，以弧形的樣子向前延伸至前方裝飾精緻的核桃木色講台，講台後方是一片彩色玻璃窗與十字架上的耶穌——而這純白色的神聖空間內即將到來的聖誕氣氛並沒有少。

閃亮著彩色光芒的聖誕樹正在發光。

你轉轉眼球，小心的往許維朗瞅了瞅，旋即收起視線隨他交握起雙手低頭禱告。

「好，我想你大致上都該看出來了吧。」

「看出什麼……？」你盯看他舉起左手小指那枚戒指，稍作思索後頷首答道，「嗯，看出來了。」

左手與右手的戒指——分別為天使與人類。

「剛才那傢伙是教會的孩子，目前任職於高中擔任外語老師，其他時間都在這裡擔任神父的工作。想起我粗來乍到，他也是這樣對我的。」

你點點頭回應，看他就像模仿哈利波特讀念咒語般，誇張的模仿那青年的驅魔動作。

「那麼，你也是……」

「是的，我是比你早一年來到人間的天使。」他笑了笑，比了個剪刀手，「喔，我不是實習生，實際上待在這裡是我的工作，為期十年左右。」接著他略顯無奈道：「順帶一提，那個孩子有特殊體質，但分不太出天使與幽靈呢。」

「所以你是正牌天使？」

許維朗聞言，哈哈仰頭大笑了起來，整個空曠的教堂內充滿了他的笑聲。

「你還真有趣呢。」
「啥？」

「南部口音？你是南部人對吧。」他笑了笑又接著說道，「對了，忘了告訴你，其實我還有另一個工作就是監督這區域的實習生，所以有什麼問題就直接問我吧。」

你看他的笑顏，忽感有股不安——應該說，似乎有什麼事隱約讓你感到不協調。

外頭的天氣由晴轉陰，教堂內的明亮也逐漸減少，即便如此仍給人一股溫暖的感覺。

你再次環看這無人的教堂，猛然間才反應過來。

——這個地方除了周圍環境相同外，事實上並非在本來的空間內。

「看來被你發現了啊。沒想到你比想像中的還聰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