⑤ 畢業時在做什麼?寫不寫輕小說?可以來拯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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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7-07
畢業,一般是指完成了學校課程,拿到作為畢業證書的學業認證。在文憑主義盛行的現今,大家都很重視在哪間大學畢業。
畢業也可以引申爲某個人從某行業或某件事離開,例如偶像畢業。如果一個24歲的老處男跟女人打過砲,就可以說自己處男畢業了。
至於Vtuber畢業,意思也很好理解,就是「我不做Vtuber」啦!
現在我正在跟羽瑄進行一場賭局,如果我輸了,白櫻就會畢業。隨著羽瑄的離開,我、芷欣、黑桃和羽瑄這兩三個月以來辛辛苦苦建立,被我們視為歸宿的Vtuber社就會土崩瓦解。
又或著說,歸宿什麼的本身就是謊言。
這個社團依靠我和羽瑄的賭局而成立,這種強迫他人去做某件事所建立的社團,本身就是易碎品。正如黑桃告訴我「人際關係跟玻璃一樣,很漂亮,很寶貴,也很脆弱」。
人與人之間的聯繫一碰就碎了,談什麼歸宿。
現在我在做什麼呢?
——白櫻說她要畢業了,如果我要阻止她,就寫小說,拯救這個Vtuber社吧!
很好理解吧!
歸宿我是沒有了,倒是有龜速。為了拯救社團,我這幾天一直都很努力地以龜速續寫著《輕小說之巔》,刪刪改改,到頭來字數增長是負數。
跟大家簡單介紹一下《輕小說之巔》這本書前六本的內容。
話說有一個神秘組織舉辦了一個死亡遊戲——舉辦原因本來想好但是還沒揭露。遊戲方式是輕小說車輪戰,被淘汰者最終會失去性命,一路贏到最後的人可以實現一個願望。參賽者是由系統自動選擇,無視參賽者意願,選擇條件是謎——但具備出類拔萃的輕小說才能好像是參賽者共通點。
女主角劉小櫻一開始就身患絕症,想著不如把生還機會留給其他人,所以消極比賽,甚至一度放棄比賽失去蹤影。男主角陳明用一本半的時間找到她的藏身之處,消除了讓小櫻迷茫的心魔,並成功讓她重拾對比賽的希望。
之後幾卷也發生了很多事,加入了一些其他女性角色,例如小櫻的雙胞胎妹妹劉小莓等等,總之到了第六卷就是劉小櫻代替陳明迎戰強敵南方不敗不幸戰敗成為了一顆櫻花樹。男主角因此受到刺激過關斬將,最終擊敗南方不敗。
在第六卷的結局處我又安排了一個神轉折,讓故事更加撲朔迷離,並留下大量的懸念和要收束的伏線。究竟他們的命運會如何,男主角和其他女角色之間是否只能活一個,劉小櫻是否有機會復活,比賽的真相是什麼?
其實我原本寫好了很詳細的設定放在家裡的電腦,但是那部電腦被我爸一怒之下砸爛了,這份大綱連同那部被我爸砸爛的電腦一起消失在世界上,先鋒倒閉的那個時候發生太多事,我也把小說設定給忘光光了。
隱約記得我寫的第七卷的結局說,因為比賽規則的關係,陳明必須在比賽中將所有的同伴——男主的後宮團——淘汰。陳明本以為可以用勝利的願望復活同伴,卻得知只能復活一人,男主角必須作出殘忍的抉擇。
但我已經忘了原本打算怎麼處理了,雖然記得大方向,某些最關鍵的細節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之後不管怎麼寫,感覺都寫得很爛。我曾經想過讓男主角直接用願望把所有女主復活,但這個結局又明顯比原結局差太多了。如果要平安過渡到原本的結局,我又完全想不通細節要怎麼處理。
坦白講,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寫下去。
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冰涼的水觸碰到臉頰的瞬間冷得我打了個寒顫。
冬天用冷水洗臉真的冰得不得了,但多虧如此精神好像好多了。
但是呢,小說這種東西不是睡飽吃好精神充足就寫得出來的,寫小說要的是靈感,有些人甚至刻意喝酒,讓自己在腦袋昏昏沉沉的情況下寫小說。
聽說文曲星主管文運和考試,那有沒有主管輕小說的星宿讓我去拜拜啊?
第三天,黑桃來到了我家。
黑桃來我家之前,芷欣已經大致告訴過黑桃發生什麼事情。芷欣說黑桃甚至沒有回覆要不要來我家一趟,只用Li◯e給芷欣發了一則言簡意賅的回應:
『黑桃無法原諒羽瑄。』
我也能理解黑桃為什麼那麼生氣啦!她之前才對我說什麼人際關係很脆弱,要我好好守護這個社團的。
雖然不知道羽毛球社發生什麼事,但人際紛爭和關係瓦解想必是黑桃內心的陰影。
之後是芷欣打電話給黑桃,才成功把黑桃叫來我家。
黑桃現在就跟平常一樣穿著哥特式的洋裝,卻是單色瞳的模式。現在她的臉上看不見一絲笑容,倒是讓人感覺到一股沉靜的怒意。
在沉重的氣氛下,我、芷欣和她圍著餐桌而坐。
我現場給黑桃跟芷欣看羽瑄發給我的簡訊,拿著手機在她們面前擺弄一圈。她們看見下面一大串已收回,都沒有多問我什麼,真是溫柔。
黑桃看完羽瑄的簡訊後,原本就一臉怒色的黑桃現在臉變得更黑了。
一旁的芷欣看著黑桃的反應,也顯得憂心忡忡。
我主動打開話匣子,直奔今天的主題:
「我們這個社團日後要怎麼辦呢?如果我寫得出讓羽瑄滿意的小說,那當然沒問題,我們還要考慮萬一羽瑄不收貨的話怎麼辦。
「如果有個萬一的話,我們也要考慮如果羽瑄離開了我們這個社團何去何從。」
我的腳背感受到巨大的衝擊,芷欣幹嘛踩我啦?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有些事情如果真的發生的話,總要面對啊!
「桃姐不用太擔心啦!小羽可能一時衝動,過幾天她可能就會哭著回來呢!」
芷欣努力擠出笑容,用故作樂觀的語氣望著黑桃說。之後又把手繞過桌底捏起我的大腿,隨後又怒目圓睜,用眼神示意我快說些什麼。
我和芷欣面面相覷,我對她聳了聳肩,看見我的反應她又踩了我一下。
之後我開始正式說明我和芷欣今天叫黑桃來的真正目的道:
「黑桃⋯⋯剛剛老師說的只是最壞打算,我們可能要做好心理準備。但是,老師不會讓這個社團結束的。」
我有意識地撐大雙眼。正因為我沒什麼自信,所以我更想藉此強調自己的決心堅定。
「老師一定會為《輕小說之巔》寫出最棒的後續,那本第七卷會好看到連羽瑄都哭著回來。」
「老師,你說真的嗎?」
黑桃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
「沒錯,我已經想到了怎麼去建構這個故事,羽瑄一定會滿意的。到時候我們再想想如何懲罰羽瑄吧!」
「既然如此,老師的眼神和語氣為何如此動搖?」
黑桃也直勾勾地盯著我看,不允許我逃避。那個眼神嚇得我都下意識徹開了視線。真是的,我明明都刻意瞪大了雙眼,為什麼黑桃會察覺。
「老、老師才沒有動搖呢!」
我強迫自己表現得鎮定,向黑桃提出請求道:
「其實老師有個請求,黑桃可以為《輕小說之巔》的新一卷畫彩圖嗎?前六卷的畫師大大過了這麼久,都不知道願不願意幫我畫後續了,也不知道人家的工作排程⋯⋯」
如果我真的肯寫下去,那位畫師大大應該肯幫我畫吧!但是人家沒辦法馬上給我就是了。
其實這並不是我找黑桃我畫畫最重要的理由,我有點心虛,一時間說不出口。
「老師的意思是,黑桃要替別的畫師擦屁股,畫她不肯畫的輕小說的後續嗎?老師不覺得自己這麼做很傲慢嗎?」
黑桃的語氣兇得把我嚇到。我第一次見過不是中二病狀態的黑桃生氣的模樣,就像是深沉的大海,表面平靜卻急流暗湧。
也許正是因為黑桃平常很溫柔,生氣起來才特別讓人感到害怕。
「老師不是這個意思⋯⋯」我連忙否認,終於說出我請黑桃幫忙真正的原因,「如果有我最強的小說,配上黑桃最強的插圖,那一定能感動羽瑄的⋯⋯」
說實在,連我都覺得自己的話缺乏重量。黑桃有一天問我可不可以守護這個社團,我甚至連答應她都辦不到。
「桃姐,妳考慮一下吧!或許事情並沒有我們想像得這麼糟呢!」
芷欣嘗試幫腔,但黑桃還是板著黑臉,情況沒有任何改善。
又過了一段時間。
黑桃臉上展現的是一種平靜的憤怒,她沒有破口大罵,也沒有面容扭曲。漂亮的臉蛋上眉頭輕皺,雙眼散發著沉穩的怒火。
她用聲音不算很大卻讓人不寒而慄,讓人感受到明顯恨意的語調說:
「老師、芷欣,黑桃果然還是無法原諒羽瑄⋯⋯
「為什麼之前什麼都不說,不跟我們商量就擅自決定跟老師進行什麼決鬥,為什麼要拿社團來當賭注,黑桃不知道老師的小說對她來說有多重要,但是她這麼做,我們之間的關係對她來說到底算什麼?
「黑桃、芷欣和她之間的關係,都是假的,一點都不重要,可以隨意拋棄的東西嗎?在Vtuber社的這段時間對她來說真的就這麼不值一提嗎?」
黑桃以完全不符合其千金大小姐的儀態,粗魯地站起身,椅子因撞擊地面而發出喀噹聲音,最後椅子整個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椅子倒地發出巨大聲響響徹整間大廳,彷彿為我們這段交談劃下了句號。
在這聲巨響過後,黑桃說:
「抱歉,但是黑桃不會幫老師畫這篇輕小說的插圖。」
黑桃語氣堅定地拒絕了我,慢慢走向門扉。
我看著她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湧現一股莫名的焦躁。
我本來心情就夠差了,黑桃這一走我就更加煩躁得不得了。羽瑄也好,黑桃也好,妳們真是任性得要死。
一個莫名其妙說要讓社團解散,一個在關鍵時刻不肯支持我。妳們以為只有妳們生氣嗎?
妳們會任性會生氣,我也會啊!我現在就想破口大罵!
光是羽瑄一個人自作主張做的事情已經讓我夠煩的了,為什麼連黑桃都不願意理解我。我也很無奈,很生氣啊!妳知道我拾起這本讓我有心理陰影的輕小說需要付出多大勇氣嗎?
如果黑桃的憤怒是沉靜的大海,我的憤怒是爆發的火山,我差點就要把內心的不滿都傾倒出來了。
黑桃開門而灌進來的寒風讓我稍微清醒了一點。最後理智壓制住了感性,我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只是在內心怒罵了一通。
黑桃關門的聲音讓我意識到黑桃真的走了,她消失在寒風蕭瑟之中。
我回到客廳,跟芷欣深情對望。我還以為她要臭罵我一頓,對我施展羚◯拳,問我幹嘛不追上去,為什麼我這麼廢連黑桃都留不住。
但是,芷欣沒有打我,沒有罵我,只是深深地嘆息。之後她低聲詢問我:
「老哥,你的小說寫得怎麼樣了?」
「我的小說嗎?我告訴你,我的狀態真的難以置信地好,我已經想到了男主角怎麼逆轉形勢。」
我不自覺地加快了語速,興奮得像打了興奮劑。
剛剛黑桃氣沖沖跑掉的樣子應該會讓我感到消沉才對,但奇怪的是,我不僅沒有消沉,甚至有點愉悅。
「那女主角變成櫻花的事情該怎麼處理?」
「就請什麼箱◯魔女過來吧,希◯要把區區一棵樹變成人類只是彈指之間的功夫。」
「那單純只是跑錯戲棚吧⋯⋯而且你最好先問過午◯藍老師。」
「哈哈,我當然是開玩笑的。我的構思超棒,說出來嚇死妳。男主角用自己的輕小說挑戰管理員,逼迫管理員復活所有人。只要有心,就連宇宙也不是男主角的對手。」
我語無倫次起來,感覺現在的自己能寫出無敵的輕小說。
黑桃也好,羽瑄也好,真是任意妄為到爆。
現在是寒假,我雖然沒必要去學校,可以宅在家寫小說了,但我還是有學校的工作要帶回家做的好嗎?
妳這個混蛋羽瑄,別強人所難要人在三週內寫完一本小說啊!我姑且是有正職的好嗎?還有黑桃啊!妳不要動不動就生氣啊!妳讓我怎麼安慰妳。
等妳們回到社辦(我家),我一定要用大人的方式好好教育妳們。哼哈哈哈哈哈!跪倒在老師粗大又黝黑的筆竿之下苦苦哀求吧!老師一定會用我最硬、最強、最生猛,又帶點青春戀愛喜劇腥臭味的輕小說,把這兩個小丫頭搞得亂七八糟眼神迷亂嬌喘不斷意亂情迷神魂顛倒渾身顫抖欲罷不能而且濕漉漉的。
我說的濕漉漉是指眼睛。話雖如此其實我是用鍵盤寫小說根本沒有筆竿就是了。
我說出我的小說構思:
「首先讓失去守護對象的男主角陷入一段消沉,最後男主角帶領其他女角色一起挑戰管理員的權威,讓管理員中斷現在的比賽。男主角直接和管理員對戰,贏了就能復活女主角。」
「老哥——」
「怎麼了,被我超厲害的構思嚇到了對吧!」
「我之前不是有幫你讀過《輕小說之巔》第七卷的原稿嗎?雖然你全都不滿意最後刪掉了。」
芷欣有點擔心地看著我。說得對呢,之前我寫《輕小說之巔》第七卷寫得很不順利的時候,我有給芷欣看過原稿。
那時候我跟爸媽吵過架自己搬了出來,先鋒出版社的小說版權也剛剛奪了回來,讓我可以繼續寫這本書了。但我就是寫得很不順利。
這本書的第七卷,不管我怎麼寫,都無法超越第六卷。芷欣跟我說其實寫得還可以,只是沒有以前好看而已。
「你剛剛說的劇情,你不覺得很像被你刪過的原稿嗎?那時候你自己還說什麼『開什麼玩笑,為了男主光榮犧牲的女主角居然這麼輕易就復活了,簡直就是對角色的褻瀆』、『就算要讓女主角復活,也應該想個更好的理由,包含更多的心意,這樣強行寫的話對前六卷來說是褻瀆』。還有老哥,你最初不是說所有女主角之間只能活一個嗎?你伏筆真的都收好了嗎?我記得你說過『用願望把全部女角色復活是很輕浮的結尾』
「我記得老哥當時是這麼說的。老哥,你的原稿真的沒問題嗎?」
芷欣其實是在關心我,但是她說破了現實。我本來還在逞強,還在耍帥,我想告訴自己,我寫得出來,我寫得出來,我寫得出來。
我本來只是想耍帥,黑桃衝著我們發完脾氣之後我的心情更是跌落到谷底。芷欣卻無情地撕破了我的謊言,為什麼不讓我自欺欺人一下?
我一時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煩死了,妳別管我。」我說出了絕對不能說的話。「我就是這樣寫,超棒的,羽瑄一定會接受。」
「⋯⋯你、你什麼意思?」
芷欣抖動著肩膀,眼神明顯在動搖。
「我說妳在那邊嘰嘰喳喳的很煩,這是我的小說,又不是妳的小說。」
一旦把水潑出去就沒辦法收回來了,這種道理我早就知道。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好啊,那我不管你了!笨蛋老哥,自己在那邊寫到死吧!」
芷欣說完穿好外套拿起包包朝門口跑去,門口處傳來了重重的撞門聲。
空蕩蕩、冷冰冰的公寓只剩下我自己的哀嘆聲作伴。
我走去沙發癱坐起來,手隨意垂落的時候無意中碰到一個小小硬硬的東西。仔細一摸,居然是芷欣的手機。這個冒失鬼⋯⋯
☆
今天早上我是被凍醒的,寒風從腳底沁入,凍未條喔!我現在腳掌都被冰得麻麻的。真不愧是白色◯簿的季節。冬天來了——那是悲喜交加,永恆的瞬間。臺灣明明就很接近赤道,為什麼冬天會這麼冷。
平常我都有穿襪子睡,腳掌不會被冷到,但昨天我心情很差,差到忘了穿襪子睡所以才會這樣。
心情差的原因你們都知道吧!羽瑄任性就算了,黑桃也一怒之下離去,後來我更對芷欣發脾氣說出傷害她的話。
我從床上醒來,彎起身子坐在床上面,發呆了好一陣子之後前去刷牙洗臉。
洗手間的鏡子映照出自己的倦容,這時,我才發現自己那張疲倦的臉上長滿了鬍渣,眼神也像個活死人似的。
原來羽瑄跟我說要對決那天起,我都沒有刮過鬍子,這幾天忙著寫輕小說我連鏡子都沒看過。
不過今天起床的時候,我的心情已經比昨天平靜很多了,並對昨天我向妹妹說的話後悔不已。
任由情緒爆衝的話也解決不了問題。不管是怪羽瑄任性,怪黑桃不支持自己都沒有意義,對支持我的芷欣說出那種話就更不要得了。
今天要趁妹妹回家拿手機,向她道歉才行呢⋯⋯
我在長出鬍子的地方塗滿了冰涼的刮鬍膏,刮鬍膏有點像白雲,也有點像聖誕老人的白鬍子。
我用刮鬍刀把把那些白雲連同鬚渣一同刮落,刮完之後整個人都神清氣爽多了。
刮完鬍子之後,最重要的是對妹妹道歉。由於妹妹把手機漏在我家了,她一定會回來拿的,我只要在家等就可以了。
下午,芷欣終於來到我家,咂嘴一聲後滿臉不爽地說:
「你別誤會了,我只是回來拿手機而已。」
「妳說這個嗎?」哈哈!芷欣的手機在我手裡。
「你、你這個混帳老哥,快把手機給我⋯⋯」
芷欣想搶奪我的手機,但我牢牢握住,一時把手繞到後頭閃避,一時把手高高舉起越過頭頂讓妹妹想拿都拿不到。
最後芷欣伴隨一聲「幼稚!」,用力踢了我膝蓋一下。那一下痛得我把高高舉起並握著手機的手鬆開了,手機從我手中墜落。
好像一瞬間看見了芷欣驚慌失措的表情。
好在最後手機在沙發上平安著陸,如果掉地上肯定摔爛了。
我像隻小狗一樣撲到沙發上,雙手護住芷欣的手機不讓她奪走。
「笨蛋老哥,你不要幼稚了,快把手機還給我吧!」
芷欣敦促著我,但我就是不要。我在沙發上慢慢坐起身,手機仍在我手中,我理了理思緒,用很遜的語氣緩緩地吐那句話:
「在我把手機還給妳之前,Vtuber社的事情,妳可以聽我說嗎?」
芷欣傷腦筋地按著額頭搓揉著。
在這個短暫的一瞬,我彷彿感覺到她的身體被一股無形的鬥氣纏繞,第六感促使我護住了自己的腦袋⋯⋯
片刻後,芷欣終於放鬆緊皺的眉頭,看來沒有要對我發動攻擊的樣子。隨著一聲真拿妳沒辦法的嘆息,她說:
「在這之前,你是不是該對我說什麼?」
「抱歉,我昨天語氣不太好。」
「哪只是語氣不太好了,你昨天超沒禮貌的耶!那是對一個關心你的人說的話嗎?」
芷欣大聲抗議。
「對不起!」我摔破了碗在她面前跪了下來,膝蓋撞到了堅硬的磁磚地板上。
當然還不至於土下座,那樣怕是要變成搞笑作品。不知道日本人是不是真的會用土下座,在臺灣這麼做感覺太誇張了。
我只是屈膝席地而坐,把手放在膝蓋上,輕微彎下了腰。
「站起來啦!你突然跪地讓我怪不好意思的。你在外面可不要這麼做喔!」
我怎麼可能會在外面這麼做?這裡是我家裡。
之後我們走向那張我們Vtuber社總會圍在那裡吃喝打鬧,勾起我無數回憶的餐桌,面對面坐著。
原來不知不覺間,Vtuber社已經給我留下了這麼多回憶。只不過這張桌子上,已經看不到芷欣和黑桃的身影了。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心希望她們會回來⋯⋯
「事先說好,我可是還在生氣喔!不過你是我老哥我沒辦法完全不管你。」芷欣雙手盤起抵著桌子,「老哥。你的小說寫得怎麼樣啦?」
「很抱歉,完全沒有進展。」
我搔了搔後腦如實相告,之後看著芷欣。
芷欣輕垂著頭,好像在等我繼續說下去。那張臉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剛剛跟我搶手機的劇烈運動而輕微泛紅。
光線打在芷欣那略帶彎曲,輕輕垂下的睫毛,投射出睫毛的剪影。頃刻後,伴隨著睫毛剪影的消失⋯⋯
「老哥,我就老實說吧!我早就知道小羽知道你是神關羽了」芷欣抬起了頭,「不然你覺得她是怎麼看得上你,你就是一個眼神跟死魚一樣的廢柴老師。」
「我也隱約猜到羽瑄知道我是神關羽啦⋯⋯但我不是很確定⋯⋯」
話說,也不用把我說成死魚或廢柴這麼過分吧!我姑且是有好好完成學校的工作。
「其實我早就覺得會發生類似的事情了,社團會解散一點都不奇怪。雖然我沒有根據,只是一種預感。」芷欣摸了摸雪白的後頸說:「所以,我早就跟你說過了,萬一以後發生什麼事情。老哥你不用顧忌我,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就好了。」
芷欣的話把我的思緒領回到我跟Vtuber社的大家第一次飯聚回來的那天晚上。
那天芷欣遙望著遠方的深邃夜空,對我說過我「只要按自己的意思去做」就夠了。那語氣是那麼的寂寞,彷彿一旦觸碰就會崩壞潰散。
內心的無力與內疚讓我情不自禁再度嘆息,混雜著哀嘆又吐出一句道歉:
「抱歉,妳哥連這個社團都守不住⋯⋯」
「別哀聲嘆氣,我不是說了不用顧忌我嗎?」芷欣向我詢問:「這麼說吧!老哥,你到底想怎麼做?」
「還能怎麼做⋯⋯繼續想辦法寫《輕小說之巔》的第七卷啊。」
「老哥,你的小說寫得怎麼樣啦?」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就沒什麼進展⋯⋯」
芷欣直視著我說:
「說到底,《輕小說之巔》這部作品,為什麼老哥你當時寫不下去了呢?」
「妳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明明陪我一起經歷過那段時期。」
我因為先鋒出版社的事情跟父母大吵一架的時候,芷欣都還是腥紅女王。
其實她應該算是見證過整件事情的發生,她會擺脫中二病或許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我跟父母鬧得最僵,以至於我自己搬出去的時候,芷欣經常會來我那邊。她就相當於我和父母中間的緩衝區,也可以說是中間人或夾心餅。
另外,她後來也有幫我看小說的原稿。我的電腦被老爸砸爛掉導致電腦檔案化為烏有之後,我全新寫的《輕小說之巔》第七卷的原稿她也有讀過,雖然那些最後都變成廢稿。
芷欣左右搖頭,後頭的短馬尾因此而晃動,之後又嘆了一口氣說:
「我才不知道。你不把話說出來我怎麼知道?我當然知道你那段時間經歷了什麼,但是我又不是你肚子裡面的那條蟲,我怎麼知道你內心是怎麼想的?」
「我⋯⋯我也不知道啊⋯⋯」
就算妳問我,有些事我也說不清楚啊⋯⋯
芷欣再度哀嘆,都不知道是第幾次哀嘆了。
「我不能代表你,但是我說說我的想法吧!我覺得老哥當初寫《輕小說之巔》的問題在於中二病很嚴重。」
「妳那個時候還不是腥紅女王什麼的。」
中二病很嚴重是怎麼樣?我下意識反擊。
「你說什麼?」芷欣露出好可怕的眼神。
「沒,妳繼續⋯⋯」
「老哥那個時候就是不太合群,又會做些讓人傻眼的舉動的感覺,偶爾還會莫名其妙狂笑。不過正因為你完全把其他人都當笨蛋,把這個世界都當作兒戲,才能寫出那麼目中無人,瘋狂又有趣的《輕小說之巔》吧!」
「真不知道妳是損我還是讚我⋯⋯」
「先鋒倒閉那段時期,我不知道你在出版社那邊是怎麼樣啦!不過你跟爸媽冷戰了很久嘛!」
我記得最早的時候我爸媽甚至怪我帶壞芷欣讓她變成中二病,一開始也只是嘮叨幾句,在先鋒倒閉的時候這件事也被老爸老媽用來大作文章了。
「我老爸還砸爆了我的電腦,有夠嗆的。」我說出了慘痛的回憶。
「那個時候,老哥的眼神改變了很多。」
「眼神⋯⋯嗎?」我下意識摸摸眼睛下方。
「是啊!沒了那種狂妄,目中無人的眼神,眼神變得世俗了。開始學著偽裝自己,學著在不相熟的人面前說話圓滑,會開始把現實、別人的看法之類掛在嘴邊。明明之前都是一副把其他人都當成笨蛋的跩樣。」
這麼說來,我好像確實有這個時期。而《輕小說之巔》就是那個我病得最重的時期寫出來的。
有些作品就是在年少輕狂的時期才能寫得出來,當人被社會所馴化過,內心變得不再年輕,寫出來的東西反而會變了調。雖然這個變了調很難說是好是壞。
人會改變,說得好聽是成長,但成長總是伴隨著代價。當你得到的同時,也在不斷地失去。寫輕小說這件事,本來就是一種內心的投射。不同的年齡階段,不同的心境下去寫,寫出來的東西都顯得不太相同。
所以芷欣是想表達,我現在跟那個時候已經是不同的人生階段,所以已經寫不出當時的那種東西嗎?
「所以我認為老哥是心態改變了。老哥已經成為一個會在職場中隱藏本性,向高層搖尾巴的社畜。老哥身為社畜開心嗎?」
「當社畜怎麼可能會開心啊?那叫做討生活。」
「沒錯,身為社畜的老哥,這樣老哥已經無法寫出《輕小說之巔》那種充滿狂氣的作品了。」
芷欣指著我的鼻子說道。我擦了擦鼻子,在腦中咀嚼芷欣的話。
「我覺得老哥後期的作品,感覺不到作者寫作品的熱情。」
「嗯⋯⋯」我無法反駁。
「先鋒倒閉之後,老哥寫小說快樂嗎?」
「也不能說寫輕小說不快樂。老實說,沒有寫《輕小說之巔》的時候快樂了。」
「所以說,既然老哥無法從寫輕小說獲得快樂,那為什麼還在繼續寫呢?寫輕小說那麽花時間,又要面對無數次卡稿的痛苦時刻。」
「我⋯⋯」我無言以對。
芷欣拿出剛剛從我手中奪回的手機,打開了白櫻最近寫的《輕小說之巔》的書評,那是白櫻那天直播後寫的。之後芷欣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線朗讀給我聽:
「能夠寫出有趣輕小說的人總是抱著強烈的願望和思緒,將自身的心念磨練臻顛峰。只有懷抱強大信念之人,才能寫出有靈魂的輕小說。
「這種信念,可以是對於社會乃至現充的畸形批判、對於金髮蘿莉或小惡魔JK的變態癖好、對於懷才不遇的強烈怨恨、對於喜劇之神的堅定信仰等等⋯⋯信念只要夠強,是什麼都可以,將這股信念配合青春戀愛喜劇套路的成熟駕馭,以及萌到極致的女孩子的角色塑造,就能成就一篇擁有強大靈魂的輕小說。
「可以確定的是,如果一個人太過世俗和現實,那他寫的輕小說應該很無趣。」
這段超長的朗誦到這裡就結束了,朗誦完畢後芷欣問:
「老哥,你明白小羽這篇文想講什麼嗎?她這篇文可是寫給你看的。」
「這篇文我讀過⋯⋯妳想表達什麼?」
「如果按照小羽所說,老哥近期寫的輕小說就是那種缺乏靈魂的作品。但唯獨技術——例如文筆和劇情架構能力——還是勉強過關。」
「我⋯⋯我反對,我最近寫的輕小說雖然不怎麼好看,但裡面的JK啊我是真的很認真去寫出她們可愛的一面⋯⋯」
我心虛地發出抗議,芷欣沒有理會我,彷彿作出總結般地繼續說:
「老哥以前寫《輕小說之巔》之所以寫得這麽有趣,也許就是源自於那種對於世俗與現充的不屑一顧,那種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的癲狂。
「正正是因為老哥有著這種怪僻的個性,老哥在《輕小說之巔》中才寫得出陳明對劉小櫻說的那句『其他人怎麼想根本就不重要,因為絕症就要放棄生存的希望?因為其他人否定自己的生存意義就要連自己都否定自己?給我自私一點啊,掙扎啊!這個世界上真正重要的人,只有自己和自己珍視的人,其他人對自己來說只是無關緊要的背景,其他人說的話根本都是毫無意義的環境音。』這麼鼓舞人心的台詞吧!
「在老哥寫的《輕小說之巔》的時候,老哥這種獨特的個性是你的武器,但現在你已經不是那個中二病少年了。所以如果老哥要寫出很棒,有靈魂的作品,應該尋找全新的寫作意義。
「我並不認為現在老哥的寫作技法很爛,只是缺乏一點靈魂,變得有點無聊和賣肉有點過分而已。如果套用白櫻那篇文章的說法,就是缺乏信念。」
賣肉有點過分是怎麼樣?芷欣繼續說:
「當然不管老哥最後想怎麼做,我都會尊重。如果老哥是想寫出很棒的作品,棒到真的連白櫻都能感動的作品,我認為老哥最重要的是,找回生活的感性和意義。」
芷欣的話很複雜,但是我意外地能懂,如果不是從小到大就看我寫小說,加上白櫻的文章,芷欣應該說不出這番大道理吧!
這番話,就如同一根木魚棒狠狠敲在我頑固不化的腦袋,隨著清脆的敲擊聲,一瞬間醍醐灌頂。
沒錯啊,自從先鋒倒閉之後,我滿腦子都是對未來的恐懼。我尚未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但是天塌下來太快,我被迫提早接觸到什麼叫做世俗。
寫作參雜太多感性的元素,本身就是不停地消耗自身,寫字這件事會榨乾自己的內心,所以我們必須不停保持心靈的豐潤才能寫出有趣的作品。
寫作的靈感來源,可以來自巨大的悲傷、巨大的怨恨、巨大的快樂、巨大的抱負等等,總之一定要有激烈的情緒,但絕對不能源自於一顆世俗之心。如果人變得太過現實,那是不可能寫得出有趣的作品的,一定很快就會江郎才盡。
隨著先鋒倒閉,短短三個月的時間,我的內心很快就被磨平了。之後我已經很少在寫小說的過程中感到快樂。
或許我也差不多該察覺到了,我在《輕小說之巔》之後明明寫小說沒有以前快樂卻持續寫的原因。
或許是因為我想告訴自己我仍然在過著寫輕小說這種生活方式,維持自己仍然在追夢的假象,欺騙自己,告訴自己沒有放棄初心。
只要我不停地寫輕小說,就能催眠自己,告訴自己我仍然是一個輕小說作家,而不是一個連最初的夢想都捨棄了的男人。
夢想明明已經變了質,變得徒具形體,而內裡空空如也,卻不願承認,無法割捨,只是徒勞無功地伸出手,嘗試抓住夢想的殘渣。
所以我找了一些看似熱門,而自己又比較寫得下去的題材,不斷地量產著水平剛好達到出版門檻,大量的垃圾輕小說原稿。
我一邊在閒暇時間寫著小說,一邊為了步入社會而做準備。這時候我的小說產量驚人,但是就感覺不怎麼有趣。
之後芷欣問:
「老哥,你生活有過任何快樂的瞬間嗎?我認為作者一定要有激烈的情緒或強烈的信念,才可能寫出有趣的作品。」
我開始在大腦中尋找我當上社畜以來,有關於快樂的回憶。
羽瑄捉弄我時淘氣的表情,還有捉弄過頭搞得自己也害羞起來羞紅了臉的模樣。
黑桃天使型態時那可愛的笑靨,還有她犯中二病時傻氣的模樣。
芷欣關心和照顧其他人的身姿,還有她莫名其妙地對我施以毒舌或暴力制裁的時候。
不管怎麼思索,腦中浮現的都是Vtuber社這兩三個月以來的時光。除此之外都不值一提。
對啊,我原本的社畜生活真的很無聊,整個世界都被覆上了一層灰色的薄紗,黯淡無光,仔細找遍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一絲有趣之處。
Vtuber社就像一束溫暖的光,為我無趣的社畜生活添上色彩。
我雙手用力拍擊自己的臉頰,拍打的輕微疼痛感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
「謝謝妳芷欣,我已經知道自己要寫什麼了。我一定會讓Vtuber社復活的。」
「老哥,這就是你的決定嗎?你是為了誰才讓Vtuber社復活?」
「是為了妳,但不只是為了妳。而是為了這個社團,為了妳、黑桃、羽瑄,還有我自己。」
我不再感到迷茫,堅定道:
「我真的很喜歡這個社團,如果原地解散的話我也會覺得寂寞的。所以我絕對不會讓這件事情發生。」
「是嗎?看來老哥已經不用我操心了。好好加油吧!我相信你一定辦得到的。」
芷欣沒有多問我想寫什麼,卻給了我一個代表信任的微笑。
☆
現在,羽瑄向我提出決鬥至今,還不到一週的時間。
在透明的冬日天空下,我打了幾個哆嗦,沿著那條筆直的道路小跑。迎面而來的寒風彷彿在侵蝕著我,不停抽空我身體的熱度,但無阻我繼續前進的決心。
我的目的地是羽瑄的家。我不知道具體位置,不過沒關係。芷欣是我的共謀者,當我到達她家樓下,芷欣就會幫我把羽瑄騙下來。
那是一條筆直的單行道,沒有任何彎曲,不需要繞道。直得正如我的決心,只需要勇往直前就行了。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迎難而上吧!
跑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有十幾分鐘,可能只是幾分鐘,小腿酸得要命,我終於來到芷欣告訴我的羽瑄家的樓下。那是一棟蔟新的大樓,連外牆都是光亮的,跟我家那棟低矮又髒兮兮,外牆帶著陳年水漬乃至有些脫落的老舊公寓完全無法相提並論。
我給芷欣發了個消息,讓她把羽瑄騙下來。我有話要跟羽瑄說。
羽瑄的身影從大樓的正門緩緩走出,她甚至沒怎麼打扮,只是穿了一套居家睡衣,外面套了一件外套。我第一次見她穿得這麼隨便。
「老師,為什麼是你?」
羽瑄看到我之後膛目結舌的,她的表情看起來相當驚訝。
這種驚訝,並不是小孩子拆開生日禮物或聖誕禮物時那種驚喜、快樂的驚訝,而是打開衣櫃發現G戰隊那種毫不掩飾、赤裸裸的厭惡。
「羽瑄,我有話要跟妳說。拜託了,請給我一點時間。」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表現得誠懇。
「我不是告訴你不要找我嗎?難以置信,你居然還跟芷欣串謀騙我?」
羽瑄那張漂亮的臉蛋現在正因為憤怒而扭曲。
羽瑄對我生氣倒是無所謂啦!我不想芷欣被我的行動連累,所以馬上補充道:
「對不起,不關芷欣的事。是我拜託她這麼做的,請妳不要怪他。」
「沒想到你連芷欣都利用了,不可原諒。老師,看來你忘了我握有你的把柄。」
羽瑄拿起手機,把那天在大稻埕拍下用來威脅我的照片,用手機展示給我看。
可能是怕我看不清楚,她也漸漸地從大門出口處走到我面前大約一公尺的地方。
羽瑄說出要脅我的話語道:
「這張照片。只要我發給學校,你的教學生涯就完了喔!」
「明明是妳自己親過來的⋯⋯」
「虧你還是作家,連這麼簡單的小事都不懂。我只要找別的老師,說你脅迫我做這種事不就行了。你覺得他們看到這張照片之後會信誰?」
「⋯⋯⋯⋯⋯⋯」
自從Vtuber社以來,我還以為羽瑄已經是自己人了,我不可能遭到自己人背刺。沒想到這張照片真的會有被用來威脅我的一天。
「老師,你知道嗎?你這種行為叫做跟蹤。」羽瑄黛眉緊蹙,「我看錯你了,一直以為老師只是敢想不敢做的悶騷,沒想到老師還真的是個會跟蹤女高中生跟到別人家樓下,貨真價實的變態、犯罪老師。」
「不⋯⋯我這不是跟蹤⋯⋯對,這是家訪。我只是關心學生而已。」
我有氣無力地吐出反駁的話語,但我說出口的瞬間自己都覺得可笑。
我現在做的事情確實是跟蹤,跟犯罪沒兩樣,如果羽瑄真的有那個意思的話,她真的可以報警。
「老師,你狡辯是沒有用的。我跟平常使壞捉弄你的時候不同,我這次是認真的,請你趕緊回去寫《輕小說之巔》第七卷。現在才過了不到一週的時間,你應該還沒寫完吧!」
羽瑄晃了晃她的手機,手機上仍然在顯示那張足以讓我身敗名裂的照片。
雖然我現在已經在犯罪邊緣遊走⋯⋯
我還是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抱歉。」在寒風中我向羽瑄彎下了腰,「請妳聽我說,我就是來說我們之間寫輕小說的對決這件事的。」
「老師,你真的寫完了嗎?」
「抱歉,我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那請老師趕快回去寫,我要回家了。」
她正要轉身離去。為了留住她,我扯開了嗓子用有點大的聲音說:
「等等,這次比試我投降,我寫不出《輕小說之巔》第七卷。」
「是嗎?那我贏了。老師,請你以後都不要找我,你我之間已經緣盡了。」
聽到我投降的宣言後,羽瑄說出了訣別的話語。
羽瑄的語氣比冬天日光還要飄渺,眼神比街上的寒風還要刺骨,冰冷的視線讓我宛如遭到冰封般佇足在原地。
羽瑄的話真的讓我的心有點受傷,本來想要說的話哽在喉頭。
但是我很清楚,有些話如果我現在不說,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說了。我很喜歡在Vtuber社的日子,羽瑄對我來說是不可或缺的。
看著羽瑄轉身離去的背影,我因此下定了決心,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幹嘛?我真的要大喊救命了喔!」
羽瑄被我抓到手腕的一瞬間渾身發出了顫抖,扭過頭朝我怒吼。我馬上回應:
「請妳給我機會讓我把話講完——!」
羽瑄面紅耳赤地瞪大雙眼,過了好一段時間才緩過來。最後甩開了我的手,轉身正對著我。
「好!我給你一分鐘時間,如果我聽你說完覺得你在戲弄我,我就會讓那張照片在匿名網站流傳,老師就會變成網路名人了吧!」
羽瑄操作起手機,點開計時的軟體,並按下了一分鐘的計時。
「等等,羽瑄妳冷靜一點,妳這樣做我不只是老師生涯死亡,而是社會性死亡了。而且妳這樣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這樣妳自己也會名譽也會受損的。」
神關羽的技能是【武◯】,羽瑄攻擊我就會得到夢◯標記。當我死亡時,得到最多標記的羽瑄也會同歸於盡。
所以羽瑄這麼做,我跟她只會兩敗俱傷。
「我不在意。老師,你剩下三十秒。」
羽瑄冰冷地回應。
可惡!好後悔呀!我幹嘛浪費這三十秒說廢話?
「妳說三局兩勝,意思是我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吧!」
我終於把重點說出口。
不知道羽瑄是有意無意,說不定她說什麼三局兩勝,就是特地讓我鑽這個漏洞。
羽瑄按停了計時器,咬緊下唇,視線垂落,之後大大地嘆了一口氣,呼出了白色的氣息。
「⋯⋯沒錯。老師,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了,決鬥方式就由你提出吧!」
羽瑄果然是故意給我這個機會沒有錯。我順著這個勢頭說:
「羽瑄。我會寫一篇新的輕小說,內容我暫時不能告訴你,但如果最後這篇輕小說能夠讓妳覺得有趣,請妳回到Vtuber社。」
「你⋯⋯又要寫出《被女高中生撿到》那種貨色嗎?」
「我保證,這篇小說一定會讓妳覺得有趣的。」
我拍著胸脯保證。虛張聲勢也好,我是否真的有自信都好,這都是我最後一次機會了。
羽瑄瞪了我一眼,那犀利的眼神讓我不寒而慄。
「老師,如果這篇小說不有趣,你的教學生涯就完蛋了。」
羽瑄拋下這句話便快步離去。路上只剩我一個人,寒風依然刺骨。
我摸摸了被冷風撫過,裸露在外的臉頰,心想,看來這次我不卯足全力寫出讓羽瑄都感動落淚的輕小說,我的人生就真的完蛋了。
☆
我向羽瑄提出第三次決鬥之後,同一天,在芷欣的牽線下,我把黑桃約了出來。如果要寫出能讓羽瑄感動的輕小說,從而守護這個Vtuber社,我認為黑桃的協助不可或缺。
黑桃的插圖有兩層意義,第一層是為我的輕小說畫龍點睛,更上一層樓。第二層則是象徵意義,這篇輕小說是為了這個社團而寫,所以這個社團的大家都要同心協力參與其中才有意義。
至於為什麼急著今天找黑桃。那還用說。如果要在兼顧學校工作的同時寫出讓羽瑄滿意的輕小說,現在我分秒必爭。
我們約在一家平常我不太會去,有點文青格調的咖啡館。
我和芷欣先到達咖啡廳等待,我在深色木質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先行點了一杯咖啡。咖啡的芳香隨著氤氳升起竄入鼻腔,帶走了因為四處奔波而來的倦意。
我從落地玻璃看見黑桃與我們招手。她今天穿的不是平常那走在街上會有不少人訝異地回頭的歌特風Cosplay服,而是一件長袖長裙的白色洋裝,配上一件肉色的針織外套,流露出她千金的氣質。
「笨蛋老哥,桃姐是很纖細的,等一下你見到桃姐有誠意一點。」
黑桃正要進店的時候,芷欣用手肘敲了一下我的側腹。
「不用妳提醒我,我也會誠意滿滿的啦!」
這個老妹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瞧不起我的?以前腥紅女王的年代明明就那麼可愛。
黑桃朝我們慢慢步近,以很輕柔地動作拉開了椅子坐在我們對面,清秀的臉蛋上櫻唇微微張開問道:
「老師把黑桃叫到這裡是為了什麼事?」
「黑桃,老師希望拜託妳為老師寫給羽瑄看的小說畫插圖。」
我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說出了我的目的。
「老師,黑桃不是說過不會為你那篇輕小說畫插圖了?如果沒什麼事的話,黑桃就走了。」
黑桃想都不想就拒絕了我,不過這早就在預料之內。眼見黑桃正要起身,芷欣馬上幫腔:
「桃姐先等一下嘛!不如先聽我老哥說完怎麼樣?」
芷欣謝謝妳,原來妳偶爾也會Carry我一次。我踏上了芷欣給我搭的橋全力奔跑,順勢說出我的計畫:
「黑桃,雖然我這樣可能有點強人所難,可以先聽我講完嗎?我要寫的小說並不是《輕小說之巔》第七卷的後續,而是全新的東西。」
之後我將我的計畫全盤告訴黑桃。
黑桃聽完我的計畫後點點頭,額頭前柔軟的金髮因此晃動。黑桃揚起理解的微笑對我說:
「那好吧,老師,黑桃等你的消息。你寫好小說之後就用Li◯e發給黑桃吧,黑桃會盡快畫的。」隨後又補充道:「黑桃並未原諒羽瑄,只是既然老師說到這個份上,就讓黑桃幫老師畫吧!」
我順利得到了黑桃的幫助,該準備的事情已經準備好。接下來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全力寫那篇輕小說了。
為了讓黑桃能夠在看到我的輕小說後馬上開始幫我繪製插畫,我必須再度加快我的寫作進度盡快寫完才行。
☆
跟羽瑄下過戰書,跟黑桃商量好我寫完小說就由她幫我畫圖之後,我進入了完全閉關模式,為了早一步寫好那篇小說,我必須灌注靈魂隔絕一切外部的干擾。
芷欣也非常支持我,在我閉關的這幾天照顧我的衣食住行,讓我可以把心思都放在寫小說上面。
我灌了一口罐裝咖啡,讓咖啡因刺激自己的神經,之後把注意力都放在稿子上。
在我剛開始寫輕小說的時候,我還是個徹頭徹尾的中二病,滿腦子都是批判社會不公、情侶全部去死、現充真是膚淺的犬儒主義,歌頌獨行者,並為自己的癲狂自豪。
這麼想,我確實有這個時期。正因為我滿腦子都是這些東西,我才寫出了《輕小說之巔》這麼我行我素的輕小說。
我只管表現女主角很可愛,讓角色貫徹自己的信念,社會啊世人啊都管他的,最終才就造了我寫作生涯以來最棒的作品。
正如芷欣對我所說,我已經回不到那個時期了。
《輕小說之巔》是我為自己而寫的作品,是自我滿足的作品。我只是在不斷發揮的個性和想像力,燃燒自己的內心罷了。但是心中的火也會有熄滅的一天。
如果火熄滅了,就再添一把柴吧!以前,我為自己而寫作,現在,我為了Vtuber社大家而寫作。
為了守護那三個女孩子的笑容。
為了守護那一成不變但無比快樂的日常風景。
——哥,我想要創造一個歸宿。
Vtuber社是因為妹妹的這一句話而成立的。所謂的歸宿,就是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人生路上婉延曲折,一定會面對很多挫折,一定會跌倒很多次。當我們面對困難不要害怕,我們永遠都有一個可以回去的避風港。我認為歸宿就是這樣的東西。
然後,我開始思考羽瑄尋求的到底是什麼?
羽瑄在那次直播中分享過自己小學時的經歷,她曾經遭到欺凌,不被他人所接納,正因為這樣才會一頭熱地栽進輕小說的世界。
也正因如此,我那篇中二病時期寫的,歌頌獨行俠的《輕小說之巔》才會如此吸引她吧!
我們每個人生來都是孤獨的,所以只需要保持自己身為獨行俠的驕傲,攀向巔峰就可以了。
但是隨著成長,我所看到的風景改變了。
我經歷過一段時間,只是在一望無際的荒漠中漫無目的地前行。我成為了社畜,在一日復一日的忙碌之中收斂本性,我無法從中感到一絲快樂。
對現在的我而言,我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歸宿,不再孤獨,Vtuber社就是我最重要的東西,會讓我感到生活快樂的泉源。
我想告訴羽瑄,就算是被嫌棄的人,也可以有自己能回去的地方,那邊總會有人等著自己。
但歸宿,談何容易?黑桃說人與人之間很脆弱,就像玻璃一樣容易碎裂。
人們總是不斷互相傷害。羽瑄因為自己的任性舉動傷害了我們,黑桃也因此大發脾氣,我不小心說出了讓芷欣傷心一怒之下離開的話語。
我們Vtuber社並不是總是如此和諧,我們也不是不論說出什麼話,其他人都能無限容忍我們。
一段真摯的情誼不是無限容忍,而是我們明知道我們會互相傷害,卻還是不斷地嘗試理解對方,嘗試尋找可以妥協的地方。
發生爭執的時候會大吵一架,但是把大家心中的不滿真誠地一一傾吐出來之後,吵完之後又能和好如初。
我們無法讀取他人的心靈,不可能真正知道他人的想法。我們對於他人的看法本來就是一種參雜了自我期望和主觀因素的投影,扭曲得很,傲慢得很。
如果我們能建立一段關係,能夠容忍這種傲慢的話——
那一定沒有人能說這段關係是虛假的吧!
我想告訴羽瑄、黑桃和芷欣知道,我們Vtuber社不是這麼脆弱的東西。
人們對於過於真實的事物總會感到害怕,所以當人們觸及對方的心靈的傷疤,可能會嚇得逃之夭夭。正如若一個女性因為做過心臟手術胸前有傷疤,男友和她享受魚水之歡過後,被她胸前的傷疤嚇跑也不足為奇。
因此,我們需要的不單純只是無話不談、好好相處,而是就算看到對方的傷疤,也能笑著說:「沒關係,我不介意。」
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夠包容各自醜陋、脆弱的地方,正如我自己會不自覺在社團中暴露本性。我明明就有很多噁心的地方,她們都願意接納我。
我不會再迷茫了。
這是Vtuber社,是一個大家可以回去的地方。羽瑄,妳已經不用害怕了。
如果有罪孽就由我來承擔,如果痛苦就毫無顧忌地向我傾訴吧!我不會讓Vtuber社就此結束,請讓我守護這個Vtuber社。
我守護Vtuber社的武器只有一樣,就是輕小說。
也只有輕小說了。
——我就是輕小說!!!!!!!!!
我要把我的心思全部貫注於這篇輕小說之中。
這篇輕小說以Vtuber社的三位美少女為原型,講述三名美少女組成了社團,開始營運社團勢的Vtuber。
一開始是想讓人用寶盒珍藏起來的珍貴日常,高潮階段卻是她們因為各種理由開始互相傷害。
最後在結局處,在夕陽的映照下,三位美少女坦承心意,迎來團圓大和解。
此身只為寫輕小說而存在,無需其他意義。
身若鋼鐵,心如琉璃,此身為鍵盤所成!
無限輕小說製(Unlimited Light Novel Works)!
我要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寫不停地寫。
以風暴席捲的氣勢瘋狂敲擊鍵盤。
終於在鍵盤上敲下最後一個字。
正常來說,我自己寫一篇小說狀態很好的時候,放假一天可能寫個五千字就極限了,更多是一個字都擠不出來。如果是平日忙學校的工作,最多餘暇時間寫個一兩千字吧!
寫小說這檔事,並不是打字很快就能寫下去,還涉及到思維有沒有斷掉的問題。我寫完一個小段落,就很難馬上進入狀態寫下一個段落了。
但是現在我是不同的。我已經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像這樣全心全意地打算寫好一本輕小說。
應該說是覺悟不同吧!這篇輕小說大約八萬字的內容,我居然六天就寫好了。
寫完小說之後只覺得累得樣死,連校對稿子都沒力氣了。芷欣非常貼心地跑過來幫我校對稿子,我則倒頭就躺在床上。
「老哥,辛苦了呢!好好睡吧,之後交給我跟桃姐吧!」
隱約聽到芷欣的聲音,我的身體被覆上了一層又厚又重的棉被。我的視線墮入黑暗之中,身體越發脫力,意識也漸漸沉入夢鄉。
☆
我們並沒有等到羽瑄最初所說的三週,在黑桃畫好插畫,我們校對好輕小說稿子之後,就馬上把Vtuber社的大家都約到我家了。
我家裡並沒有印表機。為了把這本輕小說列印成實體,我特地跑了一趟學校。黑桃畫的插圖是彩色的,所以我除了那張圖用彩色列印,其餘都用黑白列印。
我跟芷欣早就在家裡嚴陣以待,羽瑄最先來,黑桃那邊似乎有點是晚一點才會到。
「老師,如果你這份東西很無聊,那你就完蛋了。」
羽瑄接過我的稿子後,一把摔到餐桌上撂下狠話,長度及腰柔順的黑髮因為她大幅度的動作而揚起。
那份稿子用打孔機打孔,並用細繩捆起,所以並沒有因為羽瑄這樣摔就散開。
「放心吧!我敢說這絕對是我最棒的傑作!我不可能輸的!」
我沒有退縮,我不會退縮。我可以自信地說這份作品不輸給《輕小說之巔》。
「小羽,我們真的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嗎?如果等一下老哥真的輸了的話⋯⋯」
芷欣面露擔心的神色問,這次真的是挽留羽瑄的最後機會了。羽瑄略帶歉意地說:
「芷欣,抱歉⋯⋯但是我不會退讓的。」
「笨蛋,你哥我怎麼可能會輸呢?」
為了壯大我方的氣勢,我刻意扯高嗓子說。
「你這個笨蛋老哥,幹嘛立這種旗子⋯⋯」反而被芷欣罵我豎旗了,但是芷欣隨後又低喃道:「不過⋯⋯老哥那篇輕小說大概沒有問題吧!」
羽瑄用手指輕觸著稿件表面的彩色插圖問:
「這個是黑桃畫的嗎?」
「是啊!」我點點頭,「我覺得黑桃的畫很重要,能夠讓這篇輕小說更上一層樓,所以就拜託她畫了。」
輕小說,插圖與文字同樣重要。黑桃的插圖絕對能給我的輕小說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
當然還有一層意義,就是我想讓這篇作品是我們Vtuber社的大家同心合力製作的,用這樣的作品感動羽瑄讓她回來才有意義。
原本黑桃的畫更好看,特別是在光線質感的處理上,可是彩色列印的低解像度無法百分之百呈現黑桃那幅畫的神髓。只能說可惜了。
「原來如此⋯⋯」羽瑄頷首微笑。
原稿的最表面是黑桃畫的圖,三個以Vtuber社三位美少女為原型的美少女坐在窗邊一個小小的突出的空間。
她們身穿著白襯衫、短短的百褶裙,脖子前綁了一條蝴蝶領結。其實也沒什麼特別,就是我們學校的校服款式,裙子被修短了,露出白晃晃的大腿。
黑桃的畫真的超色的,襯衫還能畫出透明感,隱隱約約能看見襯衫底下透出內衣的輪廓,還有那個光影打過來,讓整張圖都顯得明亮而有朝氣。構圖也很棒。
「既然芷欣都說好的話,我很期待呢!就讓我讀讀吧!」
羽瑄拾起被她甩在餐桌上的那份原稿,準備開始閱讀。
我們默不作聲,靜候羽瑄開始閱讀。羽瑄伸出白晢的手指,掀開原稿,視線在文字間反覆跳躍。
空氣好凝重,我和芷欣只是一聲不吭,靜靜地看著羽瑄閱讀。我頓感口乾舌燥,因此吞了一口口水,就連口水滑過喉嚨的聲音現在都是如此清晰。
羽瑄讀小說的時候,神情時而平靜,時而會心一笑。時不時又撥起垂落的黑髮。
羽瑄讀書的模樣真的像一副畫般唯美。羽瑄平時雖然是個喜歡對我使壞的熊孩子,但安靜看書的時候真的很有氣質,我真的很想為她拍一張照片。
讀到四分之一的時候,羽瑄揚起視線向我詢問:
「所以老師這篇輕小說是以Vtuber社的成員為原型,寫出來有三位女角色的輕百合作品嗎?」
「沒有錯。」
「嘿~」羽瑄露出意味深長的輕笑。
我不明白她笑容的意思,所以問:「怎麼了嗎?」
「沒有,只是覺得老師寫的東西跟我一開始猜測的一模一樣,黑桃那幅畫更加暗示了我的想法是對的。結果內容還真的就是這樣。」羽瑄接著問:「不過為什麼是輕百合,沒有男主角呢?」
「因為我下筆的時候,覺得輕百合能夠更強調女孩子之間的友誼,男主角可能會打散故事的焦點。」
所謂的輕百合題材,有別於強調女同性戀的百合,是百合的輕量化版,由芳◯社的四格漫畫發揚光大。雖然女性角色之間也可以有一點曖昧乃至輕度的戀愛情愫(通常沒有),但輕百合主要強調女性之間純純的友誼,在這種故事中男性的要素通常會被抽離。
我想盡量把不重要的東西削掉,只留下精華,把三位女角色的感情線凸顯出來。如此這般,男主角似乎並非必要的。
「原來老師是這麼想啊⋯⋯」
「小羽,老哥寫的這篇輕小說,雖然一開始看似是平平淡淡的日常,後面的劇情也不難猜,但是我覺得還蠻感人的喔!」
「是嗎?那就讓我拭目以待吧!」
羽瑄繼續埋頭閱讀。
讀了大約一半的時候,黑桃來了。
眼見羽瑄正在讀小說,黑桃也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回到平常坐的位置安靜坐下。今天黑桃穿的也是哥特Cosplay服,但是她沒有戴美瞳。
可能是因為今天氣氛太嚴肅,犯中二很破壞氣氛吧⋯⋯看著黑桃雪白的側臉,我忍不住想著這種可能有點失禮的事。
小說讀到三分之二,如果沒記錯的話那邊就是大高潮開始了。羽瑄動作輕柔地起身,緩緩走到窗邊。妳是詩人七步成詩嗎?沒有啦,我沒靈感的時候偶爾也會在房間踱步。
因為羽瑄背對著我們,我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讀著讀著羽瑄的肩膀竟然在抖動,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羽瑄的身體越抖越厲害,從我這邊都能聽到她哽咽的聲音了,最後羽瑄整個人蹲了下來。
羽瑄重新站起身,把前臂懸在眼前做出擦拭的動作。之後轉過身朝我們這邊看過來。
「老師,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是為什麼而寫作?」
羽瑄用那玻璃珠子般空靈的眼神凝望著我,露出飄渺的微笑說:
「老師你看,有些人寫輕小說是妄想可以名成利就賺得盆滿缽滿,有些人是為了得到掌聲,有些人是為了將自己的世界觀分享給讀者。
「老師是哪一種呢?」
「不,妳突然這麼問,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妳⋯⋯」
說起名成利就和賺錢,在日本倒還可以靠寫輕小說賺到一大筆版稅,在臺灣寫輕小說想要出人頭地真的機率真的媲美中樂透。我認識大部分臺輕作家都認清現實,把寫輕小說當副業,用正職支持自己的創作的興趣了。
為了得到掌聲倒也不是不行啦!
為了將自己的世界觀分享給讀者,這個理由也不賴。
但是——
「羽瑄,妳聽好。老師寫這篇小說不是為了金錢、名譽,我不是為了別人而寫。我是為了妳、芷欣、黑桃還有我自己而寫,為了這個Vtuber社而寫。」
我在這篇小說裡面傾注靈魂,將在Vtuber社的快樂時光寫進去,一心只想創作出最棒,足以夠感動到大家的輕小說。
這篇輕小說,我只為Vtuber社的各位而寫,不需要外人的掌聲。
「我覺得老師這樣的心態很好喔!我做這麼多事的理由是為了幫老師找到寫輕小說的理由。如果老師感到迷茫的話,就由我為老師提供寫輕小說的理由吧!」
寫輕小說的理由嗎⋯⋯不過確實人需要一些動機,才能去做某件事呢!
「不管多少次,我都會成為老師心目中那棵白櫻的。」
「拜託妳不要說這種話,就好像妳要為我赴死一樣⋯⋯劉小櫻是死了才變成白櫻的⋯⋯」
羽瑄聽到我的吐槽後哧一聲笑出來,之後語氣飄渺地問:
「老師寫這篇輕小說開心嗎?你有找回創作時的那種感動嗎?」
「我不確定我寫下一篇輕小說會怎麼樣,但是寫這篇輕小說的時候很開心!」
我毫無迷茫地道。
羽瑄的雙眼閃過一絲晶瑩的淚光,櫻花瓣似的雙唇輕輕張開說:
「老師⋯⋯你贏了!」
冬天的日光透過窗戶射入,羽瑄現在背著光,臉上綻出柔和的笑容,臉上還隱隱約約帶著淚痕。在她手上因為被緊握有點皺的原稿,已經有不少地方都沾濕了。
「太好了呢!」
芷欣很興奮,用力拍擊我的背部,我也雀躍得幾乎要歡呼出來。
「就是這樣了,今後還請各位多多指教。」
羽瑄作出敗北宣言,這樣子我就總算守住這個社團了。本來是這樣的⋯⋯
「等等,黑桃無法接受。」
黑桃發出一聲怒吼,讓我心臟漏跳一拍。很難想像這是非中二病狀態的天使大人所發出的聲音。
黑桃快步衝到羽瑄面前甩了羽瑄一巴掌,啪的一聲響徹整個客廳。黑桃接著罵:
「妳當我們這裡是自出自入,喜歡就來,不喜歡就走啊?」
「抱歉⋯⋯」羽瑄只是滿臉歉意。
「老實說,黑桃也很討厭一個社團去強迫大家去做什麼。」黑桃非常激動,情感的洪流隨著那幾乎發自內心的話語噴湧而出,「之前在羽毛球社黑桃跟其他人起爭執的其中一個契機,就是黑桃有一段時間花多了時間畫畫,偶爾缺席了羽毛球訓練,被這樣認為沒有合群。
「但是,羽瑄妳做的事情完全不一樣。妳完全是很自私地把Vtuber社用來當賭注,來達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抱歉⋯⋯」羽瑄也只能不停地重複道歉了。其實她大概也料想到黑桃會有這個反應了吧!
「黑桃想聽的不是不停重複的抱歉。道歉誰都會說。請告訴黑桃,Vtuber社對羽瑄來說到底算什麼?」
犯錯的時候只會像留聲機一樣重複播放著「對不起⋯⋯」,雖然有些人可能會收貨,但顯然黑桃是不會收貨的。
我很明白,黑桃無比重視這個Vtuber社,很重視跟每一個人的情誼。而且也她很害怕人際關係的分崩離析,這是她的心魔。
我明白黑桃憤怒的理由,但是我不知道如果黑桃情緒太過失控,會不會對她們造成不好的影響。
我打算起身過去勸架,但是芷欣制止住了我。芷欣小聲說:
「老哥,你讓她們自己說吧,這時候你別不識相⋯⋯」
我也不至於很不識相吧?
羽瑄與黑桃之間陷入了沉默。空氣變得非常凝重,就好像有上百根刺扎著自己的皮膚一樣。
氣氛沉重到我透不過氣。
羽瑄低下了頭,視線落到地板上,雙手也無力地垂著,看起來羞愧不如。雙腳就像是被冬天的寒冷空氣纏住似地定在那裡。
「妳到底怎麼想,回答我呀!」
羽瑄的默不做聲換來的是黑桃的又一次怒罵,黑桃催促著羽瑄趕緊回答。現在黑桃背對著我們,所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一定是不想讓我看到的表情吧!
「抱歉⋯⋯」
頃刻後,羽瑄終於帶著哭腔出聲,接著彷彿要將內心的一切傾訴出來般續說:
「其實我也很喜歡這個社團,很喜歡跟大家一起的時光。我正正是覺得這個社團很重要,對我、對老師、對大家來說都很重要,才覺得可以用來刺激老師去續寫那本小說⋯⋯」
羽瑄一邊說,眼淚一邊撲簌簌地落下。
「但是我真的錯了,我也很喜歡這個社團,跟大家一起直播很開心,不直播的時候單純玩耍打鬧也很開心,不想這個社團就此解散⋯⋯如果黑桃不肯原諒我的話,不論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羽瑄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眼淚無法止住地滴落到地板上。
芷欣拉開了椅子起身,一個箭步跑過去。
黑桃抱住了持續哭泣的羽瑄,自己也情緒失控大哭了起來,芷欣也張大雙手溫柔地環繞住兩人。
女孩子的哭泣聲在我家的客廳此起彼落。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移開了看向她們的視線,下意識朝餐桌上散發出白晃晃光芒的燈望去。
眼前湧起一股溫熱,我的視野現在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