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反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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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7-05
──村莊的地底下。

艾利拉斯靠在牆壁上、雙眼緊閉。手指隨意地撥動琴弦。

隨著音符起伏,幼年的記憶好像一一浮現在腦海中。

那是令人感到憤怒、無助的過去。

因為不知道父親是誰,所以被嘲笑。

因為母親總是逆來順受,所以故鄉的人們習慣欺負自己跟母親。

為什麼不反抗呢?

憑什麼我要受到這樣的對待呢?

越是不願意去思考、那股令人討厭、令人窒息的感覺就會越明顯。

一直以來,吟遊詩人早已習慣將那些情緒給深深埋藏在心中。

正因為自己的童年充滿著悲傷,艾利拉斯才會選擇成為一名吟遊詩人──一名散播歡樂、傳遞希望之人。

然而現在,那些艾利拉斯不願思考的、不願面對的、不願展現出來的一切。此時卻好像潰堤一般全部爆發出來。

為甚麼我要受到這樣的對待?

為甚麼只有我痛苦、而你們卻享受著那些喜悅?

這個世界一點也不公平。

而希望,也沒有出現在自己面前。

──所以,我憎恨著這個世界。

我憎恨著──

……吟遊詩人緩緩張開雙眼,看著賽西爾似乎正拿著一個藍色晶體指揮著希瓦尼拉。

「所有的希瓦尼拉都由那個晶體控制?」他如此向賽西爾問道。

「並不是。」

魔法師回答道:「實際上,魔法陣才是真正的核心。晶體的用途只是控制一部分希瓦尼拉而已。」他指向魔法陣上頭的藍色晶體:「那個才是核心。」他說。

「所以魔法陣被摧毀,這裡的希瓦尼拉也會全部死去?」

「對。」賽西爾點頭說道:「因為這些希瓦尼拉只不過是實驗品──以我們的終極目標來說,這不過只是個開頭而已。」

「從製造基本個體到大量製造個體,這個計畫還在持續研究中。就目前而言,這些希瓦尼拉的能量與生命來自於魔法陣的運作。」

「那我能做什麼?」

「你能做的事情可多著,吟遊詩人。」

賽西爾說道:「但是,我得先把希瓦尼拉派遣至村莊四周。」

「為了什麼?」

「為了那位自以為能拯救一切的愚蠢冒險者。」

「……哼。」艾利拉斯說道:「他不會來的。」

「不,他一定會。」賽西爾說道:「等到他來到這個地方──就讓你來親手了結他的性命。」

「你就不擔心他們找來更多幫手?」

「我無所謂。」賽西爾說道:「這裡的一切隨時都能夠捨棄。就算公會把這裡的所有活物都殺得一乾二淨,我的目標都早已達成。」

「現在的一切,只不過是餘興節目而已。」

「……你是為誰效命,賽西爾?」

「我?」賽西爾笑著說道:「當然是為了那位至高無上的偉大之神。只有祂能夠為我們帶來新的世界、新的秩序。」

「現在,吟遊詩人。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把那個戒指給我。」

艾利拉斯將戒指遞給對方。

接過戒指,只見賽西爾的手中燃起火焰。

不一會,原本的戒指消失了。賽西爾甩了甩手,說道:

「我有一個想法……希望你的朋友會喜歡。」

「你想做什麼?」

「我想給他一個選擇。」賽西爾說道:「他必須做出選擇──無論他願不願意。」

「吟遊詩人,站到魔法陣上。」

「你想把我也變成希瓦尼拉?」艾利拉斯皺眉說道。

「當然不是,這樣子太無趣了。」賽西爾露出笑容說道:「比起變成希瓦尼拉,你還有更多的用處……」

艾利拉斯皺著眉,低頭思索。

但過了一會,棕髮青年依然邁開腳步,走向露出不懷好意笑容的魔法師。

「……這會很有趣,這會很有趣的。」賽西爾喃喃:

「拉格納‧貝恩洛特──我很期待看到你做出選擇時的樣子。」

──「心靈控制系的詛咒要解除其實並不難。」

此時在據點,蕾亞伸出三隻手指,向拉格納說道:「術式本身、施術媒介、施術對象。這三者是魔法能夠成功施展的必要條件。」

「只要其中一個條件無法達成,魔法便無法存在。」蕾亞收起兩根手指:「我直接說結論。就目前的情況而言,處理術式本身跟施術媒介都很麻煩。所以我們直接從施術對象下手。」

「為什麼?」

「詛咒類的魔法本來就很難破解,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蕾亞耐心地解釋道:「而施術媒介……如果是一般的魔法倒還好說,但是詛咒類型的魔法很可能會因為施術者死亡或是媒介被摧毀而產生更多狀況。」

「再來,並不是每個魔法師都懂得詛咒類魔法的術式運作──至少不是我的專長。」

蕾亞收起手指,看著拉格納說道:「綜合剛才的判斷,從艾利拉斯那邊下手會是最簡單、也是最保險的做法。」

「要怎麼做?」

「還記得那個瘋子說過什麼嗎?」蕾亞說道:「那個詛咒是將人心中的負面情緒放大,並且讓那些負面情緒凌駕於常理之上、進而成為被詛咒對象的行為準則。」

「所以,要擺脫詛咒影響,就需要有其他的東西──比如說物品、記憶,或是話語。來短時間重新覆蓋對方的負面情緒。」

「只要一瞬間──哪怕是僅僅一秒鐘。只要能夠讓對方的自主意識能夠重新浮上,我就能夠解開控制。」

「解開詛咒後,賽西爾會察覺到嗎?」

「不會。」蕾亞十分肯定:「詛咒一旦完成,便會直接寄宿在宿主身上。就算被破壞也不會被發現。」

「什麼樣的回憶比較適合?」

「什麼都可以,但是衝擊性一定要強。」蕾亞說道:「越是強烈的回憶,能夠喚醒對方意識的效果就會越好。當然,盡量別用些更負面的回憶就是了。」

「嗯……」

「有想到甚麼嗎?」

「……沒有,我對艾利拉斯的認知只剩下『很吵』這一項。」

「你們一同旅行了三個月,卻對彼此一無所知?」

蕾亞捧著一個小杯子,啜飲一口裡邊的飲料之後說道:「真是奇怪的組合。」

此時的時間已經是夜晚。

拉格納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火堆,聽著劈啪作響的柴火燃燒聲。

「算了,我們會想出辦法的。」蕾亞說道:「那麼希瓦尼拉呢?你有把握嗎?」

拉格納只是看了女子一眼,沒有說話。

「……當我沒問。」蕾亞嘆了一口氣:「像你這樣能夠成為金盾冒險者的人,至少在戰鬥上應該都有十足的自信吧。」

有著一頭黑髮的年輕魔法師,同樣望著眼前的火堆。火光映照在那雙漆黑的雙眸之中、不規則的跳動著。

兩人陷入了沉默。

「妳是不是覺得,我不應該如此意氣用事?」

過了一會,拉格納突然如此說道。

「事實上……確實有一點。」蕾亞聳聳肩:「別誤會,雖然我對那個吟遊詩人沒什麼好感。但如果情況允許的話,我也會盡力去想辦法救出他。」

「但拉格納……我們現在遇到的情況是有一大群的希瓦尼拉。也許你對於那個瘋子魔法師的猜想是正確的,但我不認為一名普通吟遊詩人的性命能夠與可能出現的大量災害與傷亡有著相同的重量、甚至更加重要。」

女子看著金髮青年,輕聲說道:「所以,為甚麼?」

「……我沒有關於父母的記憶。」

似乎有些猶豫,但拉格納還是說道:「從我有記憶以來,便是導師撫養我、教我識字與戰鬥方法。」

「你的導師也是冒險者?」

「嗯,她也曾經是一名金盾冒險者。」

青年點點頭,繼續說道:「我所知的一切……戰鬥方法、魔物知識,這些都是從我的導師學習而來。」

「雖然這個大陸的人對我有著許多不同的稱讚、讚揚。但我只不過是在不斷模仿著那個人在我記憶中的身影而已。」

「你之前說過,有一個人希望你能夠去看看這個世界……」蕾亞問道:「那個人就是你的導師?」

青年還是點頭。

「那麼你的導師……後來怎麼了?」

「她死了。」拉格納說道:「為了保護我、以及她的同伴。」

「……抱歉讓你想起這些。」

拉格納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我的導師只是做出了她的選擇。」

「所以你也要像她一樣?這就是你寧願抱著巨大風險也要救出吟遊詩人的理由?」

「……如果那是她所期望的話。」拉格納說道:「這麼多年以來,她最後所說的話語就是我唯一的目標。但如果沒有這個目標……我又能夠成為甚麼人呢?」

金髮青年勉強露出苦笑,艱難說道:「我不知道。但至少……我不會辜負我的導師對我的期望。」

「但那終究是別人對吧?」

意外地,蕾亞開口道:「雖然大家都認為我是因為擁有這樣的天賦,才去成為一名魔法師,但其實不是這樣的。」

黑髮女子看著對方,輕笑說道:

「是因為『我想要成為魔法師』,我才會成為魔法師。」

「無論別人是以怎麼樣的眼光看我,我都不會放棄──因為這是我的目標、也是我成為魔法師的意義。」

「總有一天,我要以那個姿態告訴那些故鄉的人們、告訴我的父親──告訴他們,他們才是錯的。」

「所以,就算你的一切都是由你的導師所賦予,但你並不是你的導師──你是拉格納‧貝恩洛特。」

「拉格納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不是由你的導師、而是由你自己來決定。」

「無論別人怎麼看你、無論別人希望你能成為什麼樣的人,這些都無所謂。」女子看向拉格納:「拉格納,我們都被過往給束縛著,如同詛咒一般。但不管是試著反抗所謂的『詛咒』、或是跟你的過去和諧相處……」

「──只有你,才有資格替自己做出選擇。」

「……」拉格納只是靜靜地望著眼前的火光。

似乎對對方的反應不感到意外,蕾亞只是輕笑:「好啦,是時候該休息了。我們明天還得想辦法把某個吟遊詩人給救出來呢。」

拉格納聽了,也同樣輕笑一聲。站了起來。

「拉格納。」蕾亞突然喊了對方的名字:「……謝謝你。謝謝你跟我聊這些。」

「……不,是我要謝謝妳。」拉格納搖搖頭,如此回答。

「好吧,你說了算。」蕾亞笑道:「放心,我們會救出艾利拉斯的。」

拉格納看了蕾亞一眼,同樣淡淡笑道:

「……對,我們會成功的。」